南北朝系列九：尔朱兴亡之四：尔朱荣残杀百官与魏敬宗充当傀儡

公元528年正月十九，原南齐宗室萧宝寅在背叛北魏后被自己的部将侯终德打败，然后去投奔敕勒人万俟丑奴。接着魏肃宗元诩于二月二十五突然暴病身亡。两天后，胡太后立已故临洮王元宝晖的世子元钊为帝。

尔朱荣听说后勃然大怒，跟并州刺史元天穆说：“主上晏驾时只有十九岁，全国民众还称他为幼主，而今天她居然奉一个还不会说话的婴儿君临天下。要想求得大治和安定，这可能吗！我打算率领铁骑奔赴山陵哀悼先帝，剪除朝廷的奸佞，改立年长的君主，你看如何？”元天穆说：“这是当年的伊尹和霍光在今天重新出现了！”尔朱荣于是上表宣称：“大行皇帝离弃我们而去，全国都声称他是被人下鸩毒害死的。岂有天子身体不豫，太后既不召太医诊治，贵戚大臣也都不在身边服侍的道理。这样做怎能不让全国民众感到奇怪！后来又让皇女为储君，假惺惺地进行赦免。这是上欺天地，下惑朝野。接着马上又在孩提之中挑选君主，实际上是让奸诈小人专擅朝政，败乱纲纪。这和遮目捕雀，掩耳盗铃有什么两样！如今群盗沸腾，邻敌觊觎，而朝廷打算让不会说话的婴儿镇服天下，这难道行得通吗！希望听任臣前赴宫阙，参预朝廷大议，询问侍臣先帝驾崩的缘由，寻访禁卫了解他们为何不知情，并将徐纥和郑俨及其党徒交付有司部门问罪，洗雪全天下人的耻辱，向百姓谢罪；然后重新选择宗室至亲继承宝座。”尔朱荣的堂弟尔朱世隆，当时任直阁将军。胡太后派他前往晋阳慰问并劝谕尔朱荣。尔朱荣想把他留下，但尔朱世隆说：“朝廷已经猜疑兄长了，所以才派我前来。现在如将我留下，必然迫使朝廷做好对付兄长的防备。所以这不是办法。”尔朱荣只好让他回去了。

三月二十六（癸未），葛荣攻陷北魏沧州，生擒了刺史薛庆之。沧州居民死了什之八九。

三月二十八（乙酉），北魏将孝明皇帝元诩安葬在定陵，庙号肃宗。

同时，尔朱荣和元天穆商议，觉得彭城武宣王元勰既忠诚又功勋卓著，他儿子长乐王元子攸历来有良好的名望，便打算立他为帝。尔朱荣又派侄儿尔朱天光以及亲信奚毅和仓头王相到洛阳，和尔朱世隆密谋。尔朱天光见了元子攸，详细地跟他讲了尔朱荣的主意，元子攸答应了。尔朱天光等人回到晋阳，但尔朱荣还拿不定主意。于是他用黄铜为魏显祖（拓跋弘）的各个子孙都铸了个塑像，但还只有元子攸的铜像铸成了。尔朱荣于是在晋阳起兵。尔朱世隆逃出洛阳，在上党和尔朱荣会合。胡太后得悉后非常恐惧，便将所有王公全召进宫里商议对策。宗室大臣都害怕胡太后的所作所为，因此没人敢于直言。只有徐纥说：“尔朱荣不过一个小胡人，竟然胆敢起兵反叛朝廷。宫廷的文武宿卫就足以制服他。我们只要坚守险要，以逸待劳。他们孤军深入千里，到时兵马一定疲弊不堪，击溃他们绝对没有问题。”胡太后觉得有理，便任命黄门侍郎李神轨为大都督，率众抵御，并派别将郑季明和郑先护带兵守卫河桥，派武卫将军费穆进驻小平津。郑先护是郑俨隔代的堂兄弟。

尔朱荣大军来到河内，再次派仓头王相秘密前往洛阳去接长乐王元子攸。四月初九（丙申），元子攸和他兄长彭城王元劭及弟弟霸城公元子正暗中从高渚渡过黄河，于次日在河阳和尔朱荣见面。将士无不高呼万岁。四月十一（戊戌），大军渡过黄河，元子攸当下即皇帝位，成为魏敬宗。他封元劭为无上王，元子正为始平王；任命尔朱荣为侍中、负责朝廷内外军事的都督、大将军、尚书令、领军将军、领左右禁卫，封太原王。

郑先护历来和元子攸关系密切，听说他即位了，便和郑季明开城接纳他们。李神轨来到河桥，听说北中失守，当即就逃回了洛阳。费穆抛弃部众先投降了尔朱荣。徐纥见大势已去，连夜伪造诏书打开殿门，取了骅骝厩里的十匹御马，往东投奔兖州去了；郑俨也逃回到自己乡里。胡太后把魏肃宗后宫的女子尽数召来，让他们全部出家，胡太后自己也落发为尼。尔朱荣于是召百官前来迎接新皇帝的车驾。四月十二（己亥），朝廷百官带着御玺绶带，预备了皇帝的法驾，到河桥迎接魏敬宗。次日，尔朱荣派骑兵捉住胡太后和幼主元钊，把他们送到河阴（今洛阳孟津东北）。胡太后对尔朱荣做了很多解释，但尔朱荣不听，反而拂袖而起，命人将胡太后和幼主都沉入黄河淹死。

费穆秘密劝说尔朱荣道：“明公的兵马不到万人，如今长驱向洛阳进军，前面根本没人阻拦。这样明公就缺乏打胜仗的威武，民心也未必臣服。京师人口众多，百官规模盛大，一旦知道明公的虚实，难免有人会不再看得起明公。现在如果不进行大规模诛杀和惩罚，然后重新树立亲党，那么恐怕在明公回到北边时，还没过太行山，朝廷就会发生内变。”尔朱荣心里觉得他说的有理，便跟亲信慕容绍宗说：“洛阳城中繁荣昌盛，士民的骄逸奢侈已成为风气。如今不加以剪除，只怕终究难以驾驭。我打算趁着百官出城迎接时，把他们全都杀了。你觉得如何？”慕容绍宗说：“太后荒淫失道，嬖幸弄权，搅乱四海，所以明公才兴举义兵清理朝廷。今天如果无故杀害众多士大夫，不分忠诚还是奸佞，只怕会大失天下人对明公的期望。这并非长远的策略。”但尔朱荣不听劝谏，到底还是请了魏敬宗沿着河西来到淘渚，把文武百官引到行宫的西北，假装说是要去祭天。朝廷百官集中在那里后，尔朱荣排列部下的契胡人精骑将他们包围起来，然后谴责他们说，天下的丧乱和魏肃宗的暴毙，都是由于朝臣贪婪暴虐而不能匡弼皇室造成的。然后他纵兵把他们全都杀了；从丞相高阳王元雍、司空元钦、仪同三司义阳王元略以下，死了二千多人。前黄门郎王遵业兄弟本来因为父亲刚去世而在家服丧，但他们的母亲是魏敬宗的姨母，所以也一道出迎，结果同样遇害而死。王遵业是王慧龙的孙子，英俊爽朗，涉猎学问，当时人们都爱惜他的才华，但略嫌他的急躁。有一百多朝臣来得晚了些，尔朱荣又让契胡精骑包围了他们，同时下令说：“能书写禅让文书的人可以免死。”侍御史赵元则出来应募，尔朱荣便让他书写。尔朱荣又命令他的将士高喊道：“元氏既灭，尔朱氏兴。”大家也都高呼万岁。尔朱荣又派几十人拔刀向行宫进发。魏敬宗与无上王元劭和始平王元子正都走出帐外。尔朱荣先派了并州人郭罗刹和西部高车人叱列杀鬼侍奉在魏敬宗身旁，假装是为了防卫。这时他们抱着魏敬宗进入帐篷，其他人则当即杀了元劭和元子正。尔朱荣然后又派了几十人把魏敬宗迁移到河桥，安置在自己的帐幕之下。

魏敬宗无比忧愤，但却无计可施。他让人宣谕旨意给尔朱荣说：“帝王交替兴起，盛衰本无常规。如今全国各地土崩瓦解，将军奋袂而起，所向无前。这就是天意，并非人力。我本来前来相投，只是希望保存生命而已，岂敢妄想得到天位！将军逼着我才有今天的局面。如果天命自有归属，将军应当及时明正尊号。如果推让而不肯这么做，还想保存魏的社稷，那么也应当另外选择其他更亲近贤惠的人即位，然后再去辅佐他。”当时都督高欢劝尔朱荣称帝，他身边多数人也有同感，但尔朱荣依然犹疑未决。贺拔岳进言道：“将军首举义兵，志在除去奸逆。如今大功尚未建立，就急着打算登基称帝。这只会加速灾祸，不见得有什么福分。”尔朱荣于是想靠自铸金像预测祸福，但连铸了四次都没铸成。功曹参军燕郡人刘灵助善于占卜，尔朱荣也相信这一套。刘灵助说根据目前天时和人事，他都还不宜称帝。尔朱荣说：“如果我不吉利，就应当迎立元天穆。”刘灵助说：“元天穆也不吉利。只有长乐王才有天命。”尔朱荣这时感到精神恍惚，不能自持。许久后他才苏醒过来，对自己所做的一切深感惭愧和悔恨。他说：“我犯下了如此的失误，只有以死向朝廷谢罪。”贺拔岳请他杀了高欢以谢天下，但他身边的人都劝道：“高欢虽然愚蠢疏忽，说话没考虑后果和将来的困难，但如今四方多事，靠的是武将。请明明公饶了他，以观后效。”尔朱荣这才作罢。半夜四更，他派兵将魏敬宗迎接回来。尔朱荣望着他的马首叩头请罪，要求赐死。

跟从尔朱荣的契胡精骑因为杀了这么多大臣，都不敢进入洛城，个个想迁都到北边去。尔朱荣狐疑了很长时间，但武卫将军汎礼再三劝谏他打消这一念头。四月十四（辛丑），尔朱荣奉戴魏敬宗入城。魏敬宗登上太极殿，下诏大赦，改元建义。他还给跟从太原王尔朱荣的所有将士普加五阶，给在京的文官加二阶，武官加三阶，给百姓免除三年的租役。当时文武百官几乎全被杀光，幸存的也都逃窜藏匿，不敢出来，只有散骑常侍山伟一人在宫阙下方拜见皇上。洛阳城中的军民人心惶惶，大家想法不一。有人说尔朱荣将会纵兵大掠，有人说他打算迁都晋阳。富人放弃了田宅，贫人则背着襁褓的婴儿，全都四处逃窜。城里的人什不存一二，宫廷值卫空虚，朝廷各部也都旷废。尔朱荣于是上书声称：“大军交战之际，很难统一指挥，所以造成众多封王和朝廷贵人死于无辜。臣今天粉身碎骨也不足于搪塞咎责，所以只希望用追赠死亡的王公大臣们，来稍微弥补臣私人的责任。臣请求追尊无上王为无上皇帝，其馀死于河阴的人，各位封王追赠仪同三司，三品官员追赠尚书令和仆射，五品官员追赠刺史，七品以下以及白衣平民追赠郡镇长吏。没有后代的死者可以过继，当即授予封爵。并请求朝廷派使者沿着全城进行慰问。”魏敬宗准奏。于是朝臣才刚开始小心翼翼地出来，人心也开始略微安定。朝廷封无上王的儿子元韶为彭城王。

尔朱荣还在考虑迁都的建议，魏敬宗也不敢违背他的意愿。都官尚书元谌力争，觉得行不通。尔朱荣很生气地威胁他说：“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居然如此固执！而且河阴的事（指屠杀百官），你应该心里清楚。”元谌说：“天下事应当和天下人商量，怎能用河阴的残暴来恐吓我元谌！我元谌是国家的宗室，位居朝廷要员，活着没什么好处，死了又有什么损害！即使今天粉身碎骨，我也没什么好怕！”尔朱荣勃然大怒，想要治元谌的罪，幸好尔朱世隆再三劝谏，他才作罢。朝堂上见到这一幕的人无不心惊胆战，而元谌却神色自若。几天后，魏敬宗和尔朱荣登上高坡。尔朱荣见到洛阳的宫阙壮丽，树木成行，这才叹道：“臣前些天真有点愚暗，居然有北迁的意愿。今天见到皇上居地如此繁茂，回头再深思元尚书的话，真是说得太对了。”于是取消了迁都的打算。元谌是元谧的兄长。

四月十六（癸卯），北魏任命江阳王元继为太师；北海王元颢为太傅；光禄大夫李延寔为太保，赐爵濮阳王；并州刺史元天穆为太尉，赐爵上党王；前侍中杨椿为司徒；车骑大将军穆绍为司空，领尚书令，进爵顿丘王；雍州刺史长孙稚为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赐爵冯翊王；殿中尚书元谌为尚书右仆射，赐爵魏郡王；金紫光禄大夫广陵王元恭加授仪同三司。其馀因此暴发的权贵不可胜数。李延寔是李冲的儿子，作为魏敬宗的舅舅而得到超次的拜授。

徐纥弟弟徐献伯当时任北海太守，徐季产任青州长史。徐纥让人告知他们有变，他们因此都带上家属跑走，和徐纥一道逃往泰山。郑俨和堂兄荥阳太守郑仲明阴谋占据该郡起兵，但被部下所杀。

四月二十（丁未），北魏下诏解除朝廷内外的戒严，并在三天后封尔朱荣的儿子尔朱义罗为梁郡王。

同时，魏郢州刺史元显达向南梁请降，梁武帝萧衍下诏让郢州刺史元树去接应他。夏侯夔也从楚城前往和他相会，顺便留下镇守。南梁将北魏郢州改为北司州，任命夏侯夔为刺史和负责司州军事的都督。夏侯夔进攻毛城，进逼新蔡。豫州刺史夏侯亶则包围南顿，攻打陈项。北魏行台源子恭率军抗拒。

柔然头兵可汗多次到北魏入贡，北魏下诏允许头兵可汗入朝觐见时不用称呼自己的名字（赞拜不名），上书时也不用称臣。

魏汝南王元悦和东道行台临淮王元彧得悉了河阴惨案后，都投奔了南梁。先前，投降南梁的魏人都称北魏官名为伪，只有元彧上表时自称魏临淮王。梁武帝体谅他的优雅简素，也不加以责备。魏北海王元颢到相州赴任时，抵达汲郡，听说了葛荣的南侵以及尔朱荣的暴行，私下里为了自身安全着想，盘桓不进。他让他舅舅殷州刺史范遵代行相州事务，取代前刺史李神守卫邺城。行台甄密知道元颢有反叛的打算，率众废黜了范遵，重新推举李神摄理州事，然后派兵去迎接元颢，并且观察他的变化。元颢得悉后，带领身边随从投奔了南梁。甄密是甄琛的堂弟。北青州刺史元世俊和南荆州刺史李志也都举州投降了南梁。

五月初一（丁巳），北魏加授尔朱荣为北道大行台；同时任命尚书右仆射元罗为东道大使，光禄勋元欣为副使，派他们巡视各地，全权提拔或贬黜官员，先实行后上报。元欣是元羽的儿子。

尔朱荣到明光殿拜见魏敬宗，再次为河桥事件谢罪，并发誓再无二心。魏敬宗急忙起身拦住他，并趁机也向尔朱荣发誓，说自己绝无猜疑之心。尔朱荣很高兴，便向魏敬宗要酒痛饮，结果喝得烂醉。魏敬宗想要趁机杀了他，但身边侍从苦苦劝谏，这才作罢。他当即派人用床舆把尔朱荣抬到中常侍省去。尔朱荣半夜后才清醒过来，接着因为后怕而整晚睡不着觉。从那以后他就不再在禁中留宿了。

尔朱荣的女儿早先是魏肃宗的嫔妃，尔朱荣想让魏敬宗立她为皇后。魏敬宗犹疑未决。给事黄门侍郎祖莹劝道：“当年晋文公在秦国避难时，怀嬴（秦穆公的女儿，曾先嫁给了晋文公的侄儿公子圉）就嫁了给他。有些事也许不符合伦理但却符合大义，陛下有什么好犹疑的！”魏敬宗便答应了，尔朱荣也非常得意。尔朱荣举止轻佻，喜欢骑马射箭。他每次入朝觐见，都没什么事好做，只是骑马玩耍。他到西林园设宴射击，总要请皇后（就是他女儿）出来观看，并召王公和嫔妃以及公主共坐一堂。每次见到天子射中靶的，他总是自己起身又舞又叫，将相卿士也都跟着盘旋起舞，以至嫔妃和公主们也不免随之挥袖起舞。每当酒酣耳热时，他总是即席而坐，唱起契胡人的歌曲。天黑回归时，他经常和身边随从牵手蹋地，唱着《回波乐》出来。尔朱荣性情非常严厉凶暴，喜怒无常；刀槊弓矢，从不离手。每次遇上什么不高兴的事，他总是当场要么出手打人，要么用箭射击，所以身边的随从总有生命危险。曾见到两个僧人合骑一马，尔朱荣便命令他们对撞，直到他们精疲力尽撞不动了，然后让旁人强迫他们用头相击，直到撞死为止。

五月初五（辛酉），尔朱荣动身回晋阳，魏敬宗在邙阴为他饯行。尔朱荣命令元天穆前往洛阳，加授他为侍中、录尚书事、京畿大都督兼领军将军；并任命行台郎中桑干人朱瑞为黄门侍郎兼中书舍人。朝廷的要官全由他的心腹担任。

五月初十（丙寅），魏敬宗下诏说：“孝昌（525）以来，凡是有冤屈而无处申诉的，都请集中到华林东门，朕当亲自处理。”当时正当国家遭遇丧乱之后，仓库的粮食虚竭，魏敬宗因此开始下诏：“贡献八千石谷物的可以赐爵散侯，贡献五百石的平民可以赐予贵族出身，沙门僧人则授予本州僧统或郡县维那（寺院执事）。”

尔朱荣进军洛阳时，派他的都督樊子鹄夺取唐州。唐州刺史崔元珍和行台郦惲坚守，不肯屈服于他们。五月十九（乙亥），樊子鹄攻拔平阳，杀了崔元珍和郦惲。崔元珍是崔挺的堂弟。

要想知道尔朱荣和魏敬宗以后的情况，请看下篇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