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被解聘者 (一)
(2004-08-09 10:4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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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被解聘者 (一)
●惠兰
第一章 三立
1、
我叫三立,今年五十岁,一个持美国绿卡的中国人。我的家住在圣路易斯一条名叫HOOVER的路上,顺数的第三个房子就是。对啦,就是那座两层楼的砖房,不知你认出来没有。那房子有着红色的墙壁、绿色的窗子、深灰色的屋顶。屋顶上盖的不是石棉瓦,而是真正的土陶瓦。那种瓦的质地和颜色,跟中国普通民居用瓦没有差别,只是比那种瓦大些而已。我在这里已经住了三年。那里正对着ST.MARY医院的急诊室,离大超市“SCHNUCKS”只有不到两分钟的路程。那家医院很大,从我家不同方向的三个窗户,就能看到它的大部分建筑。但是,我从来没有去过那里。我身体很好,这三年没有生过一次病。那家超市,我倒是经常光顾。它从来不关,是家二十四小时店。平时,我爱在那里买些日用生活品。才一两分钟的路程,都是走路过去,就像从前在中国去集贸市场买菜一样。买完,再用手提回来,不用开车,就算是锻炼。对啦,我还忘了告诉你我家的门牌号,是7323。邮编是63117。
这个房子,是我三年前离婚后买下的。那时刚刚发生“九一一”事件不久,各大小公司纷纷裁员或者关闭。许多有房子的人,因为丢了工作,还不起贷款,只好卖了房子重新搬进公寓。那时许多路边的房前,都插着“FOR SALE”的牌子,但房价不高。那年,我已四十七岁,人过中年。和许多搞计算机的同行一样,我被公司解聘了。更糟糕的是,丢工作三个月之后,老婆(当然,现在应该叫她前妻)就提出和我离婚。当时,我和她已经结婚二十二年,女儿蜀梅二十一岁。我们之间,虽说不上是幸福美满的婚姻,但至少,是属于那种凑合着还过得去的家庭。我们很少吵架,成天各忙各的。周末有时一起搞搞后院或是出去看看电影。
那时,我们住在西郊MARYLAND HEIGHTS城的“PARKWAY”路上。隔着马路,正对着我家的地方,有一个三位一体的基督教堂。周一到周五,那教堂都是学校,免费给那些刚来美国的外国人上英文课。离教堂不远的地方,有个商业广场。广场的西北边上,仍有一家很大的二十四小时超市“SCHNUCKS”。那家超市,离我们家的距离不算太远,但周围交叉的马路多,走着过去很不安全。我们想买东西的时候,总是开车过去。
当时的那处房子,也有着红色墙壁,是一栋二层的木制房。只是那种红色,不是天然,而是刷上去的油漆。房子顶上盖着的,也不是传统的土陶瓦。那个房子很大,有六个卧室,是我们来美国三年后就买下的。那个房子,比我现在的这个新。到2001年,即我被解雇的前半年,我们就已经还清全部房子贷款。按说,我们完全可以提前好几年就还清贷款的,可我前妻认为:到了美国,就应该像美国人那样做事,没有必要像个暴发户似的有了钱就去显示。我想,她是对的,我们的确应该入乡随俗。一次性就把钱付清了,反而对自己银行的信誉没有半点儿好处。
我是个不爱管事的男人。和她生活的二十二年里,家里有大小事情,我从不拿主意,都是她一个人说了算。她总是对的。甚至在2001年的十二月底,我被解聘三个月之后,她提出要跟我离婚,我也觉得她是对的。在我们共同的生活中,她从来就没有错过。说这个话,并不是因为我对她有任何看法或者意见。这种想法,的确是发自我的内心。
关于前妻和我离婚的事,我并不想说得太多。既然事情都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吧。我是一个开通的人,当初人人骂她,包括蜀梅的外公外婆,我都是一个一个劝住的。他们说,蜀梅她妈之所以要离开我,就是因为我太大度和心软,她不懂得去珍惜。离婚后半年,她就和一个很有钱的美国医生结了婚。结婚后,她像是长得越发年轻漂亮。看来,她当初做出离婚的决定是对的。一个女人,是没有必要和一个已失去感觉和男人生活在一起的。只不过,她选择我被解聘的时刻离开我,她的口碑,就不再那么好了。
“我要的是充满激情的生活,是爱情,而不是像贞洁牌坊一样的口碑!”
这个话,是她对一个谴责她的美籍华人朋友说的。对她的态度,那朋友气愤难忍。遇到人群,便传播这话。后来,她说过的类似的话,都长了脚,到处跑。所到之处,人们就知道:在他们的周围,有一个爱攀高枝儿、长相漂亮但心灵丑陋的中国女人存在着。而且,我越是帮她说话,别人就把她想得越坏。有的时候,我感到这个世界很疯狂。人们对她不了解;对我不了解;对我们从前的家、对我们之间的感情不了解;对一切都不了解。可是他们却全都带了同情弱者的心态,蜂拥而上,把自己的想法当成真理。在这种情况下,她没被撕成碎片,算是走运。其实,我和她之间的矛盾,存在了不止不是一天两天,也不只是一年两年。我们虽说很少吵架,但却长期小心翼翼、客客气气。我们当初没有离婚,是因为生活中一直没有可以离婚的突发因素出现。但我明白:多年以来,她就对我就失去了感觉;多年以来,我对她,也是没有激情的。夫妻之间,吵吵打打的不要紧,就怕平时客客气气,在心里有了隔膜。一旦不小心,就会说出口气很轻言语很重的话来。那种话,带毒伤人。
那时,我正处在人生的低潮时期。按我当时的境遇和状态,她的确应该离开我。但是,她离开我之后,她的口碑就真的坏得不能再坏了。人们在背地里说她势力虚荣,是一个在关键时候靠不住的女人。还说她是一个小人。可我不这么看。我理解她,也不怪她。甚至在我的潜意识里,我觉得自己和她,也不该有夫妻缘分。事实上,我们离婚,的确不是她的问题。因为在一个家里,没有经济贡献的人,从来都站不稳脚。至少,暂时站住了,时间也不会太长。一个家,不能单靠感情去支撑。感情这东西,是个怪物。一旦靠得住,那是至死不渝;一旦靠不住了,它会跨得比地震时倒塌的房子还快。关于夫妻、关于家,我活了几十年才搞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在一个家里,不论是哪一方(丈夫或者妻子)没有了经济收入,他(她)说话做事,就得小心。我还发现,这种现象不只是在我们家才有。在这里别的中国人家庭,也相当普遍。这是一种现实,而并不是哪个丈夫或妻子性情势力或者心眼儿不好。
“现实”这个词,我从前不大说,也不能理解。但是现在,我知道“现实”是什么。知道后,我更不想多去说它。(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