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朝系列六：孝文改革之二十二：齐明帝病逝与孝文帝幽禁冯后

公元498年四月初三（甲寅），南齐改元为永泰。大司马会稽太守王敬则，因为自己是齐高帝和齐武帝的旧将，所以总是提心吊胆。齐明帝萧鸾虽然表面上对他十分礼遇，但内心还是猜疑和防备他。齐明帝多次派人了解王敬则的饮食状况和身体好坏。听说他已经衰老，而且还居住在京都附近，心里多少放宽了许多。前两年，齐明帝曾派领军将军萧坦之带领仪仗禁兵五百人到武进陵。当时王敬则的几个儿子都在京都，他非常害怕一旦出了什么事，儿子们都完了，因此一筹莫展。齐明帝得悉后，连忙让王敬则的世子王仲雄回东安去好让他放心。

王仲雄善于弹琴，齐明帝曾将蔡邕的焦尾琴借给他。王仲雄在御前鼓琴作了首《懊憹歌》，歌词里有这样一句：“常叹负情侬，郎今果行许。”还有：“君行不净心，那得晋人题！”齐明帝做贼心虚，既感到惭愧，也愈发猜疑他们。

齐明帝多次病危，便任命光禄大夫张瑰为平东将军兼吴郡太守，还为他安置士兵和僚佐，让他暗中防备王敬则。朝廷内外都传言说，齐明帝可能要对他下手。王敬则听说后，私底下说：“东边现在还有谁？他只是想搞掉我而已。搞定东边也未必容易！我终究不会接受他的金罂！”金罂指的是鸩酒也就是毒酒。

王敬则女儿是徐州行事谢朓的妻子，王敬则儿子太子洗马王幼隆派正员将军徐岳将实情告知谢朓说：“你如果赞同我们的计划，就应当派人去告知王敬则。”谢朓当即拿下徐岳，飞马去向朝廷禀报。王敬则的城局参军徐庶，家在京口。他儿子秘密将这事告知徐庶，徐庶便转告王敬则的五官掾王公林。王公林是王敬则的族子并得到他的信任。王公林劝王敬则马上上奏交代这事，并请求赐他儿子自杀，同时自己乘船星夜赶回京都。王敬则让他的司马张思祖打奏折的草稿，后来想了想又改变了主意，说：“如果真是这样，我几个儿子都在京都，应该会有消息过来。还是暂且忍上一个晚上。”

当天夜里，他把属下文武僚佐请来玩樗蒲游戏，并跟大家说：“你们大家觉得我该怎么办？”僚佐们没人敢先回答。防阁将军丁兴怀说：“明公只能这么做！”王敬则没有回应。第二天一早，他召山阴令王询和台传御史钟离祖愿前来。王敬则将大刀横在胸前脚不着地地坐着，问王询等人到：“我们如果现在即发动兵丁，可得到多少人？府库里还有多少钱物？”王询声称“县里的兵丁一时无法招集”；钟离祖愿则声称“府库钱物多数还没输入”。王敬则大怒，当即命令手下将他们推出斩首。王公林又谏道：“什么事都可以反悔，唯独这事不能反悔。明公还得三思而后行！”王敬则愤怒地吐了口唾沫在他脸上，说：“我作事跟你这小子有屁关系！”四月十六（丁卯），王敬则举兵造反。他招集部众，配备军服，两三天后便出发了。

前中书令何胤弃官隐居在若邪山，王敬则打算劫持他作为自己的尚书令。长史王弄璋等人谏道：“何令早已隐居，必然不肯。如果不肯，理应杀了他。举大事而先杀名贤，事情必定不会成功。”王敬则这才作罢。何胤是何尚之的孙子。

齐明帝听说王敬则反叛，当即收捕了王幼隆及其兄长员外郎王世雄、记室参军王季哲及其弟弟太子舍人王少安等人，把他们都杀了。王敬则长子黄门郎王元迁带着一千人在徐州抗击魏军，齐明帝下敕令让徐州刺史徐玄庆把他杀了。前吴郡太守南康侯萧子恪是萧嶷的儿子，王敬则起兵就是以推奉萧子恪为名义的。萧子恪逃亡，朝廷不知道他在哪里。始安王萧遥光劝齐明帝将齐高帝和齐武帝的子孙斩尽杀绝，于是齐明帝召各位王侯入宫。晋安王萧宝义和江陵公萧宝览等人都住在中书省阁，齐高帝和齐武帝的许多孙子都住在西省。齐明帝下令他们各带左右随从两人马上入宫，过期将依军法论处；年龄太小的则由乳母抱着入宫。当夜，他命令太医煮了二斛椒水，还命令都水官置办几十口棺材，准备在半夜三更把他们都毒杀了。萧子恪赤脚自己跑了回来，在二更时分到达建阳门，并呈上名片让门卫转给齐明帝。三更时刻已到，但齐明帝还没起床。中书舍人沈徽孚和齐明帝的左右亲信单景隽商量，决定暂缓办理这事。没多久，齐明帝醒了过来，单景隽向他启奏说萧子恪已经到了。齐明帝惊讶地问道：“怎么还没办？还没办？”单景隽把萧子恪回来了的实情向他汇报。齐明帝抚摸着他的御床说：“遥光几乎耽误了人事！”于是赐给所有王侯馔食，第二天一早就把他们全遣送回各自的府第。齐明帝还任命萧子恪为太子中庶子。萧宝览是萧缅的儿子。

王敬则率领一万武装士兵渡过浙江。张瑰派兵三千想将王敬则拦在松江那边。但他们一听到王敬则的军鼓声便全都散走了，张瑰自己则放弃郡守，逃匿到民间。王敬则作为齐高帝的老将举事，很多百姓提着扁担或竹篙或铁锹前来投军，追随他的很快就多达十馀万人。叛军来到晋陵时，南沙人范修化杀了县令公上延孙，起兵响应他。王敬则来到武进陵门口时，痛哭着经过这座先帝的山陵。乌程人丘仲孚时任曲阿令。王敬则的前锋突然来到，丘仲孚跟他属下的吏民说：“贼兵乘胜进军，他们虽然貌似精锐，其实不过是乌合之众。现在我们如果收起船舰，再凿开长冈埭坝，放水阻住他们的去路，就能争取到几天的时间。那时朝廷大军一定会来的。这样，大事就成了。”王敬则的大军来到时，看到河渠干涸，果然把军队驻扎下来，没有继续前进。

五月初二（壬午），齐明帝下诏派前军司马左兴盛、后军将军崔恭祖、辅国将军刘山阳、龙骧将军、马军主胡松在曲阿的长冈上修筑堡垒；派右仆射沈文季为持节都督，进驻湖头，防备京口方向。崔恭祖是崔慧景的族人。王敬则发兵猛攻左兴盛和刘山阳两座堡垒，朝廷军队抵挡不住，想要撤退，又无法突围，只好各自死战。胡松率领骑兵突袭王敬则军队的后翼，叛军多数是徒手的民众，看到骑兵都惊慌逃散。因此王敬则军队大败，他自己从马上摔下，想再找匹马骑上却到处找不到。崔恭祖跃马上前，将他刺倒在地；左兴盛的部将袁文旷接着上前杀了他。五月初五（乙酉），王敬则的首级抵达建康。当时齐明帝已经病危，而王敬则仓猝在东边起兵，朝廷受到极大震动。太子萧宝卷曾让人到东宫屋顶观看，结果望见征虏亭失火，便以为是王敬则来了，急忙打点行装打算逃走走。王敬则听说后，高兴地说：“檀公三十六策，走为上策。估计你们父子也只有逃走而已！”这话是当时人们讥笑檀道济避免和魏军交战说的。王敬则刚起兵前来时，声势很大，然而没几天就败了。

朝廷大军讨伐贼党时，因为晋陵很多百姓依附王敬则，所以要被处死的人也很多。晋陵太守王瞻上奏说：“愚民容易被煽动，所以不必穷究他们的责任。”齐明帝准奏，所以他存活的当地百姓数以万计。王瞻是王弘的侄孙。

齐明帝奖赏谢朓的大功，升迁他为尚书吏部郎。谢朓上表三次谦让，齐明帝不答应。中书怀疑谢朓现任的官位还不够辞让的资格。国子祭酒沈约说：“近世以来小官不用辞让，已成为常规。谢吏部今天被授予超过官阶的职位，谦让可能另有原因。谦让出于人情世故方面的考虑，哪里只是跟官位大小有关！”谢朓的妻子即王敬则的女儿还住在建康。她经常怀里带着利刃，想要找机会刺杀谢朓，所以谢朓不敢和她相见，因此也不愿回京城。这才是谦让的原因。

七月二十四（癸卯），齐明帝任命太子中庶子萧衍为雍州刺史。七月三十（己酉），齐明帝在正福殿病逝。他的遗诏说：“徐令（尚书令徐孝嗣）可以重申先前的任命。沈文季可以担任左仆射，江祏可以担任右仆射，江祀可以担任侍中，刘暄可以担任卫尉。军政可以委托给陈太尉（陈显达）；朝廷内外的所有事情无论大小全都委托给徐孝嗣、萧遥光、萧坦之、江祏；凡是大事都要请沈文季、江祀、刘暄参与讨论。辅佐的重任可委托给刘悛、萧惠休、崔慧景。”

齐明帝生性猜忌过虑，也不怎么出入禁挞，竟然连郊祭上天也不去。他还深信女巫男觋，每次出门都要预先占卜凶吉利害。东出时总是声称西出，南出时则总是声称北出。刚有病时，他不肯让人知道，照样不停地听政览奏。许久之后，他下令朝廷和部省的文簿到处去寻找白鱼作为药材，外界这才开始知道他生了重病。

太子萧宝卷于是即位，成为齐炀帝，并于十一月十一（戊子）立妃子褚氏为皇后。

八月初二（辛亥），北魏太子从洛阳到悬瓠去朝见魏孝文帝元宏。次日，南齐奉朝请邓学在齐兴郡投降北魏。

孝文帝南征时，派使者去征召高车的兵马。高车人害怕远役，便推举有个叫袁纥树者的人为领袖，相聚一块往北叛逃。孝文帝派征北将军宇文福讨伐他们，结果大败回来。宇文福因此被免官。孝文帝又任命平北将军江阳王元继为负责北讨军事的都督，前去讨伐叛军，自怀朔以东的军队全归他节度，仍然出镇平城。元继是拓跋熙的曾孙。

同时，南齐将明皇帝萧鸾安葬在兴安陵，庙号为齐高宗。齐炀帝很厌恶他父亲的棺柩一直放在太极殿，想要尽速下葬。经过徐孝嗣的力争，灵堂才得以留在那里一个多月。齐炀帝每次应当哭丧时，总是借口喉痛哭不出来。太中大夫羊阐是个秃头。他前来哭悼时，号哭不止，头脑上下俯仰，不小心把头巾散落到地上。齐炀帝看到他的秃头，当场停哭大笑起来，还跟左右随从们说：“秃鹫来啼叫了！”

九月二十一（己亥），孝文帝听说齐明帝病逝，便下诏称“礼不伐丧”，宣布要撤军回去。第二天，他马上又下诏北伐高车。当时，孝文帝已经生了重病，十来天都不见侍臣，只有他弟弟彭城王元勰等几个人守在他身边。元勰在内侍奉医药，在外总理军国事务，所有人都对他肃然起敬，无人怀有异议。右军将军丹阳人徐謇善于医术。他当时人在洛阳，侍臣急忙去召他前来。徐謇到后，元勰哭着拉着他的手说：“先生如果能医治得了皇上至尊的疾病，将会得到意外的封赏。不然的话，也会受到意外的诛杀。这不但事关荣辱，而且事关存亡。”元勰又暗中在汝水之滨设置祭坛，依照周公当年那样，祭告天地及祖先，还乞求以自己的身体代替孝文帝，让他早日康复。孝文帝病情稍微有些好转，便于九月二十八（丙午）离开悬瓠回洛阳，在汝滨过夜。在那里他召集百官，请徐謇坐在上席，称颂他的功劳，并任命他为鸿胪卿，封金乡县伯，赐钱一万串。他还赏赐了诸位封王，每人不少于一千匹布帛。十月初一（己酉），孝文帝在二豫州宣布赦免死罪以下的犯人，并免除百姓一年的田租。十一月初四（辛巳），孝文帝抵达邺城。

同时，魏江阳王元继上言说：“高车人顽固愚昧，为了躲避兵役徭役而逃跑。如果大批追杀他们，臣担心将导致骚乱。因此臣请求派遣使者前来，进行仔细甄别，只将魁首一人斩首正法，其馀则加以安抚宽慰。对于那些愿意悔悟并服役的，可当即让他们到军队服务。”孝文帝下诏同意了。于是高车反叛的人很多都自动归来。元继先派人去抚慰和劝谕袁纥树者。袁纥树者逃亡到柔然，但很快就自悔，并带领部众出降。孝文帝非常欣赏元继的做法；说：“江阳王完全可以承担大任。”十二月初七（甲寅），孝文帝决定从邺城班师回朝。

这期间，南方的林邑王诸农来建康朝见南齐皇帝，不幸在海上遇上风暴，船翻淹死了。林邑人推举他儿子文款为林邑王。

翌年即公元499年正月初一，南齐大赦并改元为永元。同一天，魏孝文帝朝见群臣，并趁疾病初愈和庆寿，在澄鸾殿举行盛大宴会。正月初五（壬午），孝文帝来到西门豹祠，并接着前往观看了漳水后才回去。

同时，太尉陈显达督领平北将军崔慧景等大军四万出击北魏，想收复雍州诸郡。正月初六，北魏派前将军元英拒敌。两天后，孝文帝离开邺城。

正月十四，齐炀帝到南郊祭祀。

正月二十一，魏孝文帝回到洛阳时经过李冲的坟墓。他当时生病躺在行床上，望着李冲的墓碑哭泣。见到留守大臣们时，一谈到李冲他就要流泪。

孝文帝跟任城王元澄说：“自从朕离京以来，旧日的习俗有什么改变吗？”元澄答道：“圣上的改革可说是日新月异。”孝文帝说：“朕进城时，看见路上车里的妇人还戴着帽子，穿着小袄，怎能说是日新月异！”元澄说：“这样穿戴的人很少，不这样的更多。”孝文帝说：“任城你这说的是什么话！难道要让满城妇女都这么穿戴吗？”元澄和其他留守大臣们无不脱下官帽谢罪。

正月二十三（庚子），孝文帝前往祭告宗庙和社稷。三天后，他又举行饮至策勋（即庆功册封功臣）的典礼。正月二十七，北魏大赦。孝文帝临幸邺城时，李彪前往邺南迎接拜见他，并向他谢罪。孝文帝说：“朕本想继续叙用爱卿，但因为对李仆射的感恩才没这么做。”安慰了他后遣送他回去。恰好御史台令史龙文观告诉孝文帝说：“太子元恂被收捕那天，亲手书写了一份自我辩解的奏折，但李彪没有上呈给陛下。”尚书于是上表要求收捕李彪，将他押送回洛阳。孝文帝认为李彪不可能这么做，便让他乘坐一辆牛车回洛阳。之后遇上北魏大赦，李彪因此得免于难。

同时，魏太保齐郡灵王元简病逝。二月初五（辛亥），孝文帝任命咸阳王元禧为太尉。孝文帝长期在外，冯后私下和宦官高菩萨暗通。当孝文帝在悬瓠病重时，冯后更加肆无忌惮。中常侍双蒙等人都是她的心腹。

彭城公主是宋王刘昶的媳妇，刘昶死后一直寡居。冯后为他舅舅北平公冯夙向公主求婚。当时孝文帝答应了，但公主不愿意。冯后想要强迫她。公主曾秘密和家僮一块冒雨前往悬瓠，向孝文帝哭诉，并且将冯后的所作所为一一讲给他听。孝文帝开始怀疑冯后，但并不声张。冯后得悉后，开始心生恐惧。她暗中和母亲常氏让女巫作神弄鬼，祈祷道：“如果皇上一病不起，我如果能像文明冯太后那样辅佐少主，垂帘听政，必当不计成本地重报于你等。”

孝文帝回到洛阳后，派人收捕了高菩萨和双蒙等人。经过审讯，他们全都交待认罪。孝文帝夜里在含温室引见冯后，赐她坐在东边的柱子边上，离御榻有二丈多远，然后命令高菩萨等人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讲出来。接着他召彭城王元勰和北海王元详也进来坐下，说：“她以前是你们的嫂嫂，今天形同路人。你们只管进来，没什么好顾忌的！”又说：“这女人想用刀子刺我的胁骨！我因为她是文明太后家的女人，不能废了她。现在就把她徒有虚名地放在宫中，她如果还有点廉耻之心的话，也许能够自尽赎罪。你们千万不要以为我对她还有什么情份。”二王出去后，孝文帝问冯后还有什么话要说。冯后再次下拜，磕头流泪，然后搬到后宫居住。嫔妃们依然以皇后礼仪对待她，孝文帝只是命令太子不再每天早晨去拜见她而已。

当初，冯熙作为文明太后的兄长娶了景穆太子（魏世祖拓跋焘的太子拓跋晃）的女儿博陵长公主。冯熙有三个女儿，两个先后成为皇后，一个成为左昭仪，因此冯氏的尊贵和恩宠超过所有其他大臣，朝廷对他们的赏赐累计巨万。长公主生了两个儿子：冯诞和冯修。冯熙担任太保，冯诞担任司徒，冯修担任侍中兼尚书；冯熙的庶子冯聿也担任黄门郎。黄门侍郎崔光曾经和冯聿同时值日，他跟冯聿说：“你们家富贵太盛，最终必定会衰败。”冯聿说：“我们家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你要这样赌咒我！”崔光说：“不是这样的。物盛必衰，这是天地的常理。如果用古代发生过的事情来推断，你不得不谨慎一些才对。”一年多后冯修果然出了事。冯修生性轻浮好争，冯诞屡次劝戒他，但冯修依然不改。冯诞因而告知冯太后和孝文帝，导致冯修受到杖责的惩罚。冯修于是很恨冯诞，到处寻找毒药，然后让冯诞身边的人给他下毒。事情败露后，孝文帝想要杀了他。冯诞觉得自己也有责任，因此恳切地替他求情。孝文帝也因为考虑到他们父亲已经年迈，便只将冯修打了一百多棍杖，贬为平城的平民而已。当冯诞和冯熙相继去世后，被幽禁的冯后很快被废了，冯聿也遭到朝廷的摈弃，冯氏从此完全衰败。

要想知道魏齐以后的情况，请看下篇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