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去年夏天的时候被初中的好友找到,拉进了微信群。我们各自天涯,分开快30年了。
好朋友找到我时兴奋地说,天啊,我找到你太不容易了。幸好我爸妈在院子里遛弯时碰到了你爸爸,才要来你的Email。我在电话这头微笑着说,我老爸知道我不喜欢热闹的性格,所以才小心翼翼地只给了你Email。她紧接着诡秘地说,你猜是谁让我找你的吗?我依旧微笑着,心感觉被碰触了一下,不用猜,我知道的,接着说出了他的名字。好友呵呵地一笑,在电话声里,我们依然像过去一样亲密,互相明白心里的往事。。。
我从广西来到北京上初中以后,就变成了一个特立独行的人,我将和我一起长大的好朋友,还有和他们在一起的欢笑都留在了南方,留在了思念里。他们羡慕我能到首都来,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我想念的孤独。我望着北京,这个写在我户口本上的城市,那一片片看不见远山的灰楼,楼道里那一排排依着墙根干扁了的白菜帮,一切都是那么的陌生。在冬天里,坐在爸爸的自行车后座上,任那如刀割般的寒风划过我的脸颊,任马路两旁光秃秃的杨树,争着木然怪异的大眼睛看着我,眼泪,慢慢涌下。我想念家乡那即使是冬天也会繁花似锦的绿色,想念站在我的小学校园里被群山环抱的安全感,想念和我的小伙伴们骑在水牛背上的大声尖叫吆喝的愉悦。这一切只能留给夜晚,瞪大眼睛,望着天花板,穿过黑暗中的寂静去怀念。
大概从那时起,我话变得越来越少了,只喜欢一个人看书,翻看家里各种能读的书。每天放学的时候,我都不会着急着走,我不习惯把自己涌入那么多的人流中。我会找一个靠窗的桌子坐到上面,脚放到椅子上,瞟一页我的书,换过来再看一眼窗外堆挤在学校门口的自行车人群,直到都散去了,我才会慢慢地把书放进书包,慢慢走地下楼,骑上我的单车,任春风轻轻拂过我的脸,自由自在地飘回家。每天就这样重复着学校-回家的过程,慢慢地,我发现,教室里多了三个男生和我一起等着人流的散去。我只是冲着他们微笑,不讲话。我知道一个是他,另外两个一直都是他的跟班。他们会在我后面,登上自行车,说着些北京孩子们的痞话,是我不熟悉的玩笑。看到我蹬快了的车轮时,他们就会突然地安静下来,一直送我到大院的后门,然后一只脚踩在地上,双手扶着车把,等着我回头的抿笑,才调转车头,回他们的家。
就这样,我们骑进了夏天,他渐渐地跟了上来,和我并肩。我依然是不喜欢讲话,只是微笑着任阳光照着我们的脸庞。那是一段笑容又重新回到我脸上的幸福之路。
等到秋天的时候,我开始说话了,我们会一起去散步了。把自行车停在小月河边,沿着河慢慢走到一片草地的斜坡上,坐下来,一起望着静止的河水,他喜欢听我讲在广西的童年,他说他喜欢听我慢慢地讲话。别的同学都在取笑我南方的口音,我只有听到他说,他喜欢这个口音。从他那里,我慢慢地泻下了这个大城市带给我的害怕和陌生。我喜欢上了放学后回家的路。
日子愉快和纯真地渡过了一段时间,我还是一直喜欢看书,他喜欢听我慢慢地讲书里的故事。我从来没有问过他的故事,只知道他住在马路对面的大院里,有一个姐姐。我们没有话讲的时候,就一起闭着眼睛晒太阳,偶尔对视一下,微笑着,沉默着。最后都是我先说,我得回家了。
直到有一天,我上课时收到他的跟班儿传过来的纸条,上面写着:我们到圆明园去看荷花吧。于是我们逃离了那个下午的自习课。那是一个我到北京后,讲话最多,最大声,笑得最灿烂和最开心的一个下午,我早已忘了荷花的模样,只记得他一直在迷着眼睛,看着我,听着我。。。一直到夕阳夕下,我们骑在车水马龙的回程里赶路,我已经完全丢下了人流带给我的恐惧。
在接下去的一个星期里,因为旷课,我们被叫到教务处,被班主任点名批评,写检查,被迫在团里众人面前念检查。被叫家长过去谈话,写保证书,不再往来。像一个犯了错脸上被刻上了罪名的孩子,抬不起头。一轮番的批斗后,我终于又开始沉默了。放学时看着他回到骑车的人流里,我关上了我的窗户,重新在黑夜里瞪大眼睛寂静。
在照完初中毕业照离开的那一刻,我坐在学校花台的石阶上,我知道,我终于要离开这所学校了。看着他推出自行车,朝我望来,我依然是微笑着,这一别,30年。。。
好友曾经问我,想不想看他的相片,我说,不要了,能见到的时候自然会看到。果真,我又看到了他,一眼能认出从前的容颜,只不过,我的心还是颤动了,出去深吸了一口冬天的冷空气,回来对好友说,他,老了。好友回我,是的,我们都老了。。。
那是一缎飘舞在青春纯情中的白色丝带,它曾经模糊地望不见了边际,如今又飞到了我的视野里。
这一篇的题目我更愿意写在心里。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