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高的女人
2020年8月18日 /Superbagnères Pyrénées
快9点起床,虽然早就醒了。今天没什么计划,因为天气预报有大雨。但预报中的雨并没有下下来,不想辜负满眼的山景,于是提议到外面走走。BB以为就在酒店四周转,竟然连凉鞋都不换掉。酒店朝南的山坡有好几处揽车,还有造雪的大炮,雪道标志路杆。那些为滑雪服务的铁家伙们,冬天轰隆作响神气活现;而现在静趴在地,看上去荒唐可笑,还夹着一丝怪异的气息。雪道上都是碎石,两旁半米高的绿草野花。让人很难想象冬天的时候,这绿色的世界会是白茫茫一片。
不远处山脊上有人行走,让静态的山有了微妙的动感,很美。可意识却对我说“狮子脊背上的跳蚤”。我们也要去到那里。我们也要去当跳蚤。朝着远离酒店的方向走,偶尔有随意散步的人。这道山脊就如“个”字中的那笔竖,我们的左边是昨天经过的le Lys,白色的细带自山涧而下,想必是le Lys河的源头。我们的右边就是大饭店所在的山顶。大饭店的位置似乎是此地群山的中心。昨天山行走了那么久那么远还能够看见它,在群山的环抱中是人的制造,人的作品。犹如仙贝中的那颗珍珠。山脊而行,有风拂来,见云在前方的山顶飘移,变换着体态。BB说我们要走到云里去。
路两旁的牛,或立或卧。牛的眼神似乎在探究我却又空洞茫然,人连一头牛都是搞不懂的。有头白牛,安卧在地,扭着脑袋,眼前立一株野花,牛的姿态真像在仔细端详那花。BB因此判定那是头母牛。被人踏踩出来的路开始变窄,要上到山脊上的第一个山顶了。陡,土路,我担心BB的鞋,他却说“好的很”。在前面开路,陡的地方我要抓着草,怕跑鞋打滑,毕竟这儿前天还下过雨。BB在前面停下来了,等我到跟前一看,原来是垂直而上的几块石头,他要扶我上去。好意岂能辜负。我们到了山顶,我们已在云里。
在飘着云朵的山脊漫步,不知怎么聊到了美人美貌。我讨厌“颜值”这个词,“值”是什么?只有交换才要量化才要有“值”。虽然我处的时代正是交换鼎盛时代,但我还是讨厌这种“人体的交换计量”,所谓颜值就是人体局部的交换计量。而一个看脸的时代恰恰就是个不要脸的时代。难道我们的语言已经无法表达“长相、容貌,美貌”吗?老实说,我一直不能接受网络流行语。原因很简单,它们不具美感,更缺自然之态,有些甚至还很下作。尤其反感语句尾部的“哦”,在我看来最自然的“哦”只在孩童那儿。
午饭后睡了一会儿,约三点出门,我们要去山下Luchon城去。坐télécabine 下去,票是酒店发的,可以多次往返。Luchon城如果不是有温泉疗养中心大概就跟别的山城没什么差别,都具备山城之美。当然,我匆匆而过,本不该妄断,这个“没什么差别”也只是我的主观看法而已。城中小半日,我的印象大致如此。温泉疗养中心边上有个公园,园中有湖,呈圆形。一只天鹅伸着脖子吃湖边的草,有孩童拔草想喂它。妈妈叮嘱“不要太靠近了。不要太靠近了。” 孩子蹒跚如鹅,而鹅还高出他一个头。
湖边草地上的游人,三三两两,或坐或躺。沿湖而行,闻水声浩荡。走近,原来是湖水入口处。喷薄而出的水还散发着温泉特有的硫磺气息,证实了BB之前的疑问“这湖水是不是也是温泉水?” 园中滑板场地,一群青少年在操练技艺。技巧娴熟的孩子滑起来真漂亮,灵巧的身姿,平衡与力度的把握,失误再来,用不完的精力。。。路旁还有恣意的柏树,树冠伞状,主杆四五分枝,都很粗壮。Mia爬了一会儿,却并不往高处去,只坐在横生的枝干上,踢着长腿。小鹿园中走了几步,甚觉无聊,独自折回酒店。
离开玩滑板的孩子们,在草地上漫行。闻粗嗓男声,带着我喜欢的那种鼻音。循声而望,眼前女妆一人,带kaki色头巾,露出一张浅棕色的脸,粗鼻大眼下是涂得艳红的厚唇。V领短T恤黑小紧裙,却怎看都不像女人。也许我打量得出了神,他笑着与我打招呼,用着他判断我也许使用而我却根本不懂的语言,我意识到了自己可能的失礼,眼中带笑强调:“vous êtes très belle.” (您非常美丽。)他开心地回应“谢谢”。接着往前走,想着易装男子。我们绝大多数人在服饰规则中生活的太久太久了,有人无视规则,率性而为,以他们以为美的方式装扮自己,给别人某种视觉冲击。这没有什么不好。试想,如果这个男子像所有男子那样穿着,我会在记忆中为他留下那一瞬间吗?萍水相逢、稀松平常的尘世如果没有这样的“离经叛道”,会少多少趣味。
湖的边缘码着一些大大小小的圆石,Mia一块块地跳着踩上去。看着孩子似乎随时要失去平衡的样子,很好玩。BB却担心她掉水里弄湿鞋子。从湖边低垂的柳枝望过去,眼前的湖与不远处的山,脑子里涌出“湖光山色”。但我想找些别的词描述自己的感受,想了一会,觉得都没有这四个字概括凝练。没有形容词的四个字给意识留了无穷的白。然而也是这四个字让自己的语言偷了懒。如果对感受的描述也天下大同于这四字,那么感受的表述于自己也就不再有意义。鲜活的语言必定来于鲜活的感受,感受与语言都必须是自己的。现在明白为何不喜那些工整“优美”的文字,因为那是蜡像馆的蜡像,像模像样却死气沉沉。
漫无目标,纪念品店并无新鲜玩意儿。倒有个l’art de vivre en montagne (山中生活的艺术)的家居店。器物造型多为山中鸟兽植物,材质色泽现代,加上彼此相得益彰的摆放,让我觉得店名并非虚妄。核桃造型的盒子,男人拳头大小,银质。第一眼就有买的冲动,一看标签,470€。太贵了!但被它打动了,值得记一笔。
5点打道回府。缆车起点,见一红衣女人不排队买票,却靠在缆车入口处、供人休息的栏杆上朝我们望。见我们径直走向机器验票处,忙走过来,打招呼,随后问到:“能不能跟你们一起坐缆车?我恐高。” 我一愣。这样的提议在新冠背景下真让人尴尬啊!一平米都不到的缆车厢,通风又不好,和陌生人同行,我心里有点打鼓。但见她那求助的眼神,又不忍。想着她也许等了好一会才等到乘坐的人,还戴着口罩。我答应了。
上缆车时BB要和她一个车厢,被我劝阻了,他能有我仔细吗?但我还是担心的,谁知道呢?上了缆车她就不停地讲话,说是在山上的酒店做auto massage 。得知我也住那个酒店还反问为什么这些天没见过我。我心想能见着我才怪呢?整日出没于深山幽谷之中,熊见我比人见我的可能性都大。然后告诉我一次séance 有15个人,因为新冠都戴口罩,因为戴口罩,所以一直都没事。自7月6日酒店开始接待游客一直都很顺利,没有听说感染的事情。她也做过检测,结果阴性。说检测很难受。
问我“从哪儿来的?” 当得知是从巴黎来,“Covid-19!”她脱口而出,还把几乎要露出鼻子的口罩朝上拉了拉。我说:“害怕吧?嘿嘿!其实我们也害怕你们呢。反正大家彼此害怕呗!” 她说其实她不怕新冠,“得就得呗,又不死人。” 语气轻松。“ 那可不一定。谁也不知得了自己会有什么结果。这种不确定性让人害怕。” 我故意一本正经地说着。
高度渐升,从四壁的玻璃望去,脚下都是松树林。长舒一口气,她说:“现在感觉好多了。因为脚下是松林,不再是刚才那样的“空”。“ 原来,正是那种“空”,那种没着没落让她害怕,所以要不停地讲话,让话语覆盖恐惧。12分钟闭在窄小的空间已经让我难以忍受,12分钟于恐高的她,是不是更加漫长又不可终结?
她口罩上露出的眼睛,画着深色眼影,衬得深棕色的瞳仁深潭一般。眼角深深浅浅的鱼尾纹,看不出具体年龄。住山下,每周三天要上山工作。还恐高,大概每次上下都要等待、征求同行人了。难怪进缆车前,站上的人都跟她打招呼,还问“找到同行了?”
而新冠却把原本有意思的邂逅加上了怀疑与警惕的阴影。
Le Grand Hôtel 位于海拔近1900米的大饭店始建于1920年,用了整整10年建成。起初接待来此“呼吸纯净空气”玩冰雪运动的王公贵族名流巨贾,后来渐渐大众化。为建此饭店还专门开辟了一条铁路,在陡峭之处铁轨必需使用齿轮装置(La crémaillère)才能攀升。
大饭店的游泳池
从房间窗口看出去
房间的窗
山行很远很远还能看见那座建筑物
比利牛斯山脉有千年冰川
“定式,定式”,先不管这些:-)
开学愉快呀!
这个描述有意思!!脑海中顿时泛出一大堆用“定式词语”组装而成的“定式理论”。
一生我都在为自己寻找财富,我想我是找到了,那就是感觉与记忆。它们不怕偷不怕丢不会贬值。最最关键的是一生相随。总之,它们给了我整个世界。这些花絮就是我的一枚枚金币银币:-)
问好思韵!开学愉快!
我称之为“语言的裹小脚”。语言上裹了小脚,思想就只有三寸金莲了。
我还是从一部电影“Palm Trees in the Snow"里才知道的比利牛斯山。酒店很恢弘,山川更雄浑...最喜欢的,还是Mia特色的花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