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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一民间艺人,给自己码的字找一窝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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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评金瓶梅:第一季6评

(2015-06-17 07:54:08) 下一个
六 娘子,可怜小人则个
西门出了价码,王婆并没马上接,却先提出了那个著名的“潘驴邓小闲”:
比如如今俗呼‘偷情’就是了。要五件事俱全方才行的。第一要潘安的貌;第二要驴大行货;第三要邓通般有钱;第四要青春少 小,就要绵里针一般软款忍耐;第五要闲工夫。此五 件,唤做‘潘驴邓小闲’。都全了,此事便获得着。
不得不说王奶奶这套理论已经过时了,她那是所谓童话还可以成为现实的古代。现在别说五样,只要有两样就敢出来混;三样横行,四样通吃,五样都全那根本就活在我们的美好想像中吧。
王婆摆出这番理论显是在说这事儿不好办,您老人家得加钱。西门庆也用妓院来学来的功夫见招拆招,说自己麻雀虽小,可五脏俱全,拿下清河县应该没有问题。王婆看没忽悠住,又摆出一个“十分光”战略指导,相当于把引诱小潘的整个过程预演一遍。
如果我们把西门庆和潘金莲第一次约会看成一个科研项目,王婆的“十分光”战略就是课题申请书,每一步实验之间有详尽的理论依据,还有假设不成的备用计划,而且张口就来,这王奶奶你不服不行。她跟应伯爵一样,都是被生活磨练出来的狠人。
这下西门庆被忽悠住了:
虽然上不得凌烟阁,干娘你这条计,端的绝品好妙计!
王婆却很冷静:
却不要忘了许我那十两银子。
等项目做完,我们发现这十两银子其实并非课题本身的开销,只不过是项目主持人王奶奶的津贴而已。课题上的支出包括一匹蓝绸,一匹白绸,一 匹白绢,十两好绵。这部分都在王婆的申请书里提到了,约会小潘之前西门庆预付了的。而到了实战阶段,王婆申请书里没提到的开销先有一两银子,买酒肉,“给娘子浇浇手”;后来三个人酒喝到一半居然不够了(可见王婆打几壶酒也是深思熟虑的),又从西门庆那儿要了三四两散银再上街买,实际上这是“十分光”项目成功的信号,王奶奶在要小费呢。
仅从现银来算,王婆就从课题委西门庆那儿套了十四五两。这当然是王奶奶平生得意之作。但最夸张的是她从金莲那儿还赚了三百文钱。起因是王婆拿了西门庆给买的绢绸,找潘金莲帮忙做寿衣,然后请小潘吃饭;武大回家发现,不让欠了邻居人情,于是小潘便从袖子里掏出三百文。 找小潘做寿衣自然是“十分光“计划的一部分,然而小潘这可怜兮兮的三百文钱却是额外的收获。王婆推让一下,也就心安理得接了。
比起庆那十几两,这三百文似乎带了些人情味儿。特别是武大,这个一生饱受羞辱的男人笃信“远亲不如近邻,休要失了人情”。但也正是这点人情味儿,让王婆和庆的图谋又染上一层悲情:原来善意同样可以促成丑恶。
我们更不要忘了,王婆要西门庆买绢绸是为了做寿衣,然后诱金莲入局。这个理由听起来寻常,但内里却透着哀伤:王婆寡居多年,唯有一个儿子王潮,含辛茹苦养大了却和淮阴的商人远走他乡,她要在生前自己为自己准备后事。
这里要插一句“淮阴的商人”。格非曾说,以当时之时代背景,苏杭、南京、淮阴一带是商业和文化中心,更是引领全国的时尚之地,很有点八九十年代港台之于内陆的意思。所以王潮跟淮阴商人远走,相当于今日出门打工挣钱了。
我们再回到当时约会的场景。但见王婆笑嘻嘻地锁上门,西门和金莲进入了约会的实质部分。我就不当电灯泡儿了,上原文:
只见这西门庆推害热,脱了上面绿纱褶子道:“央烦娘子替我搭在干娘护炕上。
这妇人只顾咬着袖儿别转着,不接他的,低声笑道:“自手又不折,怎的支使人!
娘子不与小人安放,小人偏要自己安放。
西门庆一面伸手隔桌子搭到床炕上去,却故意把桌上一拂,拂落一只箸来。却也是姻缘凑着,那只箸儿刚落在金莲裙下。西门庆一面斟 酒劝那妇人,妇人笑着不理他。他却又待拿起箸子起来,让他吃菜儿。寻来寻去不见了一只。这金莲一面低着头,把脚尖儿踢着,笑道:“这不是你的箸儿!
西门庆听说,走过金莲这边来道:“原来在此。
蹲下身去,且不拾箸,便去他绣花鞋头上只一捏。那妇人笑将起来,说道:“怎这的罗唣!我要叫了起来哩!
西门庆便双膝跪下说道:“娘子可怜小人则个!”一面说着,一面便摸他裤子。
阿庆捏小潘的脚,这在现代不啻袭胸;最后扑通跪在地上,杀鸡抹脖娘子可怜小人则个。很漫画,很卡通,很情欲,但现代人所谓的那套浪漫就一丁点没有。倒是让我们想起鲁迅先生笔下的阿Q,跪在地下喊“吴妈我要和你困觉”。不过话说回来,《西厢记》不也这套基本程序么,区别仅在于张生和崔莺莺二位单身未婚,又都会吟诗作对。连贾宝玉央求袭人初试云雨也没强哪儿去。
妇人叉开手道:“你这歪厮缠人,我却要大耳刮子打的呢!
西门庆笑道:“娘子打死了小人,也得个好处。
于是不由分说,抱到王婆床炕上,脱衣解带,共枕同欢。
两句市井无比的打情骂俏,带来一场久旱逢甘的性爱。作者用一个“但见”,连接出一段骈五骊六的文字:“肩膀上露两弯新月”,“涓涓露滴牡丹心”。这“牡丹心”暗喻女性性器官,在才子佳人集大成之作王实甫版《西厢记》就有,写这崔莺莺情动时不由“花儿轻拆,露滴牡丹开”。这样一个意象,最初写出来可能很婉转很唯美,可是被后世低俗而懒惰的文人们翻用个臭够,也就泛滥成灾了。
再回到阿庆和小潘的这场床戏。这些陈词滥调的性描写,满是才子佳人式的肤浅浪漫。可我们不要忘记,在小潘身上气喘吁吁动作的西门庆连伪才子都算不上。何况这场性爱还是在王奶奶这位老寡妇、马泊六的土炕上进行 。我们不妨把庆-王婆-金莲这个人物关系轴,看作是张生-红娘-崔莺莺的一个变体,一段成人街头版的《西厢记》。
用电影打比方就是这段文字明明就是一部三级片,却非给你用唯美的长镜头来展现,这就是故意错位,凸显讽刺。与其说是在用陈腐意象来表现这段偷情,倒不如说是颠覆了才子佳人式的虚假浪漫——而这种虚假浪漫,到了我们现代就换了另一副面孔,扮成缅怀青春缅怀初恋大行其道。而随着《金瓶梅》故事往下走,我们发现作者渐渐不玩儿这个了,他在性描写上笔调越来越冷,同时对人性的暴露剖析也越来越直接,越来越深刻。
这场云雨让西门庆从求娘子可怜的小人,变成了征服者。两人关系反转过来:以后是金莲一刻不停地“要”,大官人时不时地“给”,直到把性命“给”了这女人为止。日后金莲在西门家因倍受冷落而变得癫狂刻毒,不知道她还能不能想起今天这句“娘子可怜小人则个”。
两人事毕,还在土炕上温存,没想到土炕的主人王奶奶算好时间突然闯了进来,要挟金莲留下信物,算是把她套牢,又对西门庆强调老身的棺材本儿,总算拿到那十两银子的小费。
下次再幽会,西门就没那么心急火燎,甚至有闲功夫聊几句天,倒也符合现在先上床再恋爱的理念。
家中有几位娘子?
除下拙妻,还有三四个身边人,只是没一个中我意的。
几位哥儿?
只是一个小女,早晚出嫁,并无娃儿。
几句家常倒是透出潘金莲的窥探。她在估量未来嫁到西门家的可能性。西门庆所谓“没一个中我意的”既可能是真话,更可能讨好金莲的胡话。实际上第一次约会时西门就和王婆在饭桌上大谈特谈要再娶个妾,自然也是用来勾引金莲的。
西门怀抱小潘的一对小脚,先是赏玩儿,还脱下那对儿“老鸦缎子鞋”喝酒。我们现代人觉得他老人家重口,但当时那可是西门这种性冒险家们旗开得胜的战利品,风月场上的雅趣。调情完毕,双方一不做二不休,亮出各自的性器官,这既是给俩人在整部小说中的关系奠定基调,也是小说在性描写上尽量摆脱那些陈腐意象和虚假浪漫,转而走刀子般的直白路线。
总之,这一句“娘子可怜小人则个”说明了整个约会的调调。没法把它看成是一场纯粹的恋爱,也很难用纯粹的肉体交易来形容。权且把它看成是成年男女之间的游戏,那种混杂了肉体和金钱的游戏,那种最后能要人性命的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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