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香一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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俺爹和俺娘

(2019-03-28 18:47:59) 下一个

                                                                              

如果说爹是一座让我仰望让我崇拜的高山,那么娘就是那环山而生的花海云被,无论我从多高摔下来,她都会垫在下面,接住我,让我少些疼痛。

 

俺娘比俺爹大,所以俺爹一辈子 ,都觉得亏,都觉得俺娘是老牛吃嫩草,我为娘辩解“娘也不过就大你一岁,咋 就算老了呢?”

“咋就不!她都会玩泥巴了,我才出生。”爹不服气 ,气得只哼哼,觉得自己亲闺女都不

帮他。

可他忘了,我也是娘的亲闺女啊。

爹不服气的原因还有一个,明明是爷爷救了外公,外公非要报恩,请爷爷吃酒,怎么最后酒喝完了,反倒是让他以身相许呢?可我娘说,那是爷爷奶奶看她粉雕玉啄 的甚是喜爱,想抢了做儿媳妇,要亏也是娘亏,因为那时我爹还在奶奶肚里,几个月连人形还没有呢,说难听点,和那没修行好的小妖也没啥分别。

 他们还争一件事,尽管争了一辈子也没个结果。

那一年,娘四岁,爹三岁。爷爷奶奶带着爹第一次去徐府-我外婆家会亲,那日的繁华喜气是不用说的,关键出在细节上,酒席中间 ,奶娘抱着四岁的花骨朵一样的娘,出来拜见公婆。

娘在佣人铺好的小红毯上堆金山倒玉柱地拜了几下后,公婆赐下了一大推金银首饰,让她抱着很兴奋了一阵。

可爹说,当时娘还拜了他这个未来的夫婿,他还很大气地赏了娘100个袁大头,说得跟真的一样,

可娘说那是根本没有的事,爹那时鼻涕泡直冒,还带着屁帘,就这形象,还要她拜,做梦呢吧。

这桩公案烦了我很多年,如果能穿越,我一定要跑到那一年那一刻去看看,省得他们为这事老闹得不可开交,谁也不服谁。

平心而论,绝大多数时刻,即便爹是错的,不管他有多离谱,娘都顺着他,由着他,甚至是惯着他,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和娘是老牛,爹是嫩草有关。

娘说,爹这辈子很不容易,10岁前 ,一路繁花,爷爷生意做得顺畅,上海有仕么新鲜新奇玩意,总会买回来带给他,奶奶不会管教,宠得10岁的爹无法无天,想放鞭炮,一条街上的铺子都把他们的存货摆出来,爹可以从东放到西,再由南放到北,爷爷有钱,让他很任性,差点成了小霸王。

可日本人来了,爷爷做不了生意,一下断了财路。

 

专赶日本鬼子的新四军也来了,军部就设在我爷爷家隔壁。

爷爷很支持他们抗日,出钱出力,可最后他们临离开,却要将我爹带走,说我爹富贵少年相,又心细胆大,机灵,不易引起日本人怀疑,好几次帮他们送信,都完成得很出色。

爷爷奶奶啥不得,可爹喜欢,10岁的他,不太懂民族大义,但他知道地盘是俺中国人的,你小日本凭啥来抢,还杀人放火的。

爷爷的叫骂,奶奶的眼泪都没能留住爹,10岁的他成了出色的新四军情报员,没有他送不出的情报。

军部的人都喜欢他,尤其是那些首长夫人更心疼他,每次送信回来,她们都会把自己啥不得吃的红枣或鸡蛋塞给他,有些人对他甚至比对自己的孩子还好。

就这样,出身入死两三年,如果不是爷爷叫流弹击中,意外身亡,爹可能一直会在军部呆下去,解放后,做个大官,那样就没我娘这个地主家的臭小姐仕么事了 ,更没我仕么事了。

“那也有可能,还没长大,就在战场上挂掉了。”娘不服气。

 

家里一下没了顶梁柱,从小娇生惯养的奶奶一下慌了神,望着遇事只会哭的奶奶,和嗷嗷待哺的幼小的弟妹,13岁的爹一下长成了男子汉。

屋漏偏逢下雨,该死的土匪趁火打劫,还将几岁的叔叔劫了去,赎金2000块大洋,掏尽了最后的家底。

葬了爷爷,望着一穷二白的家,爹背起了米袋,跟着一群米贩子,靠穿越封锁线,赚差价,只为每天挣一两碗米养活家人。

“那时,你砟不去找娘帮忙?”我不解。

“你以为我不想,别的不说,单就你爷爷奶奶给她的首饰,如果要回来,也是够我们吃喝半辈子的。”爹有些不满地盯着娘。

“你这话说的,好像是我见死不救。”娘有些委屈。

“那倒不是,如果你是那样的人,我怎么会要你呢。“

“那是怎么回事?”我有些迫不及待地问。

“倾巢之下,岂有完卵。听说过吧。那时你外公家也早倒了霉,你外公也死在日本人手里,家里也早败落了。”

“你娘自身都难保了,哪里还能救我。”

“其实主要是没了外公,家里由你舅舅舅妈当家。如果你 外公在,唉。。不提了”娘的眼里泛起了泪花。

18,娘19,娘成了我们那,第一个没坐花轿走到婆家的新娘。

爹结婚的时候,一无所有,结婚第二天,爹身上的棉袍子,床上的被子,全叫人家讨了回去。

爹说这些时,云淡风轻,我也听得不以为然,旧社会不都那样么,如果不那样,才不正常。

可现在想起,却忽然心痛,有了要流泪的感觉。

20,与军部的人又接上了头,爹领着一帮娘子军轰轰烈烈地闹革命,这些人很服他,多少年后还忘不掉他,搞得娘心里很不舒服。可爹说“干革命,不分男女。”

娘从来不吃醋,要吃也偷偷在心里吃,表面上从不动声色。我觉得,要不是解放了,娘一定是那种会帮老公纳妾的人,她从小就被以大户人家的当家主母来培养的,我小时候,还给我讲烈女传呢,典型的封建卫道士。

 

哥哥七七十九天时,自命不凡的爹叫一阵狂风刮去了大西北,杳无音信。

娘风里来,雨里去,带着哥哥四处流浪,比王宝钏守寒窑还苦,娘不但要找食吃,还要独自照顾哥哥

因为营养不良,哥哥总生病,有几次还差点死掉。

爹一去十二年,再回来时,哥哥已长成翩翩少年,所以一辈子,哥哥和爹都不亲,相互都不太看得顺眼,更无法理解彼此的苦衷。

几年后,我上线,或许爹年纪已大,又或许我是女儿,爹对我很是纵容。

“要月亮,不会给星星。竟养出了个白眼狼。”多少年后,我谈恋爱,爹阻扰时,这样说我。其实,我对他不好,是一直有苗头的。

他每次回来探亲,总有人惦记他的钱,不是勾引他出去赌,就是勾引他出去玩。

西北工资高,是出了名的,偏他又有几个地质队的好友,工资都是100出头,在那个年代算是高薪,在我们那很拉风。

娘不愿他出去,可又不敢管他,只能背地抹泪。这让三四岁的我看了很不爽。

那些人再来找爹时,我便抱住他的腿不放,那些人走后,我还不放心,又找来他的大皮带,要把他腿捆上,看我对付不了他的大皮带,他还主动帮我。

看着娘破涕为笑,我很有成功感。

娘对爹从不抱怨,即便他在探亲时,将兜里攒了一年,准备回来大快朵颐的钱全借给一个在招待所里等转车时认识的人,将近400元钱,他只留了娘的姓名和家里地址给人家,却忘了要人家的家庭住址。还好,一个星期后,那人如约将钱寄过来了。

还有一次,他把亲戚朋友托他买毛线皮袄的几百块钱丢了,娘也没埋怨他,只是那一年,娘默默地多接了很多活,娘的针线功夫很好,丝绸杭罗这些珍贵的衣料,人们不放心让机器缝,便多来求她,平时因为要照顾我,她是不肯接的,即便却不过情面,收下来,那也不会收人家工钱,而人家多会买了我喜欢的东西送来,因此记得。

读中学,我也去了大西北,快50的爹,风韵犹存,依旧桃花不断,有些阿姨没事就喜欢往我家跑,

对着爹“阿哥阿哥”的叫个不停,真叫人烦。

尽管爹也没做仕么出格的事,但我仍然不爽,我不再给那些阿姨好脸色,对爹也有点恶声恶气的。

爹是娘的,也是我的。为娘我也要捍卫主权。

慢慢地那些阿姨就不再来了,爹也收敛了很多,娘也开心,家里的气氛也和谐了很多。

我要爹帮我订了《讽刺与幽默》,还从图书馆找来了《笑林广记》,做完作业,便读上面的笑话给他们听,娘一笑,总是全身筛糠,我和爹笑得更凶。

多少年后,退休回老家的爹,总是怀念那一段时光,他说那是他人生里最美的一段。

他说他真的不希望我长大,离开家。

爹样样依我,就只一样,任我再闹,再求,他也不屈服。那就是我的家长会。

娘长得瘦小,普通话说得也不好,出去远不及 爹那样惹人注目。那时日本电影很流行,很多人都说爹像那个硬汉高长建,我的班主任同他谈过两次话,也对他佩服得很。

所以每次,我都希望是爹去我的家长会,可他很拽,非要我考前几名,他才肯去。

我可是在重点班,大家都很拼命的,好不好?

尤其是上了高中,十几个子弟学校的孩子合到了一起,我们班又是重点的重点,学校都宠得不行,前几名更难拿了。

可爹不认这个帐,他小时候只上了几年私塾,可他后来只请人补习了几个月,就把高中数学拿下来了,当起司务长,总账会计,毫不含糊,他学啥,总是一遍就会,就是以后搞技术,也是顶瓜瓜的,几千人的大厂没人能超过他。

他以为我是他女儿,也应该像他一样学啥啥精。

可惜,那时我还没看到“智商遗传娘的,长相遗传爹的“这样的理论。

“看到又怎样,即便你找外公去理论,也必定是你输。”老公有些狡诈地朝我眨着眼。

“你不就是说,我长得不如我爹嘛,你又怎样?你还是校草呢,又那么年轻,往我爹身边一站,还不是立马叫比下去了。”我不服气,仗着老公也有些个粉他的老丈人,才敢这样胡说。

“那是,那是,你爹那黑老大的气质,有几个人能有?”老公对我爹身上总能源源不断地散发出男性荷尔蒙羡慕不已。

和爹不一样,我考得再差,娘都愿意去我的家长会,而且回来也不会说我。

我快要高考那一阵,她看到报纸上总有孩子因为考不上而自杀,很心惊胆颤,总是变着法的告诉我,考上考不上,都能活好一辈子。当农民,当工人,当医生。。不管仕么,我都是他们的小棉袄。

大概是听了娘的劝,爹也不拿我的高考当回事了,该干嘛干嘛,照样带我出去玩看电影。

不过爹终究还是沉不住气的,当我老师告诉他,我预选拿了全省状元时,他很快就搞得厂里尽人皆知了。

后来我到北京去上大学,又让他很兴奋了一阵,因为一直和他不对付的某领导的儿子只考了个地方上的大学,这让我觉得爹有些孩子气的好玩。

我上大学后,经常往家写信,开头一惯地“亲爱的爹和娘。。。”可有一次,写成“亲爱的娘和爹。。”不小心也没当回事把爹和娘倒置了一下。事后,娘偷偷告诉我,爹收到信后,不开心了很久,叫我以后万万要注意。

我一直以为,我喜欢的人,我爹也会喜欢的,中学时,那么多同学去我家,每次爹和娘都是兴高采烈的,炒瓜子炸春卷,恨不得把家里所有好吃的都掏出来招待他们,让我觉得在同学面前,很有面子。

可这一次不一样,我喜欢的是一个男孩子,娘依旧没话说,爹出人意料地开始反对,还切断我的经济来源,搞得我大学最后两年很有些腥风血雨的。

还好,娘怕我被逼出事来,顶着被爹骂叛徒的危险,叫哥哥偷偷给我寄钱,老公那时也开始工作了,觉得这事是他惹的,也给我汇钱,所以爹的经济制裁以失败告终。

工作了,我更不受控制了,在老公怂恿下,没几个月就和他领了结婚证。

去公婆家时,因怕回家,被狂暴的爹灭了,他发过这样的狠,我便悄悄去,悄悄回,不让

他们知道。

谁知过两日,哥哥来电话,责问我。

“我怕爹会剁了我,才不回的。”我狡辩。

“那话,你也信,长没长脑子。”哥哥终于逮住骂我的机会了。以前爹和娘总以父母在,妹妹还轮不到他管,保护我远离他的魔爪。

“回来吧,爹说不和你计较了。”最后哥哥叹着气说。

“真的,他怎么会舍得动你,你想想从小到大,爹有动过你一个指头吗?”哥哥有些不忿,因为他叫爹罚跪过好几次,爹对他的雷霆之怒,有两次还把我吓哭了

 

“你上次回来,没走家里,你爹伤心得半夜睡不着,爬起来,坐到院子里偷偷流泪。你也太不像话了。”娘的责备让我很愧疚,我望着似乎是一夜老去的爹,不知说仕么好。

爹爹张了张嘴,话却不是对我说的“臭小子,我输了。我养了她二十几年,不及你这个她才认识几天的人。”这些话他说得有些艰难,毕竟这辈子,他还没输给过任何男人。

“既然结婚证都领了,那就赶紧把事办了。”爹这些话太出人意料了,老公一激动,有些反应不过来。

“我爹和娘已在准备新房,家具也在打,准备五一的时候办。”因为喜出望外,我和老公都很激动。

准备打持久战的,敌人咋就这么快投降了呢。

“不行,就元旦好了。”爹的口气板上钉钉。

“可现在离元旦只有两个。。多星期”老公有些发蒙。

“啥都不讲究,可以的”娘一边朝我们使眼色,一边打圆场。

 

因为怕爹变卦,第二天一早,我和老公就赶到婆家。

正在医院上班的公公也被喊了回来,进行紧急磋商。

“墙还没耍好,地也没铺好。。。。”婆婆有些为难。

“没关系,有点简单家具就行,我们又不在这常住。”我有些迫不及待,深怕爹一个不高兴会反悔。

 

中午,事情总算商量好了,我们又赶紧往回赶。

刚才在你家,你大姐虽是第一次见我,要看也是往脸上看,为什么眼珠子要不停地往我肚子上溜”我觉得这个大姑子有些不怀好意。

“你看我们跟催命似地催我父母,这么着急要结婚,你说我大姐能不多想么?”老公狡诈地一笑。

“想仕么?”我一时会不过意。

“真傻!他们那是怀疑你要带球上篮。”老公忍不住地一脸坏笑。

我一下反应过来,恨不得有个地洞,好钻下去。

 

元旦,婚礼如期举行,虽有些仓促,但还热闹。

只是有一件事,办亏了。

娘因担心老公才工作,没仕么积蓄,所以替我们准备了很多红包,又怕伤老公面子,也不跟我们讲,直接以老公名义发给了客人,那次来吃喜酒的人,不但没赔,还赚了一小笔,尤其孩子多的人家,因为老公自己也准备了红包,所以大家拿的是双份红包。

 

十几年后,爹的伤疤才好,我又开始伤他,那时他的身体已大不如前,因为抽烟,因为喝酒,因为打麻将,他腿脚有些肿,肺也不太好。

可我却要移民了,怕他反对,我们是办好所有手续才告诉他的。

那时,他已不太能发火,只能默默地生气,我们拿出最后的积蓄,为他买了他期盼已久的大彩电,

又把单位分的房子转给了我侄儿,他最疼爱的孙子。可他还是高兴不起来。

分别时,他说,这或许是我们的最后一面了,他不知等到等不到我回去再见面的那一天。

我不当回事,以为一张飞机票就能解决的事,何致于那么严重。

可是我错了,出了国,万事开头难,边学语言边打工,第四年才找到自己的专业工作,也正好娘八十岁生日,买票前,我打电话回去,他问我:“今年回来了,明年是不是就不能请假?”

那时,我在单位尚未站稳脚跟,真的不敢一直请假。

“那么,我明年八十岁,你怎么办?就不回来?”他有些气愤。

没过两天,娘打电话来,说她八十岁生日,明年等爹一起做,叫我明年再回去。

他明明想我想得睡不着觉,要不怎么会半夜打来 电话骂他女婿是个卖国贼,叛徒,不但自己跑出,还拐了他心爱的女儿和外孙。

这么大年纪,还这么霸道,连个八十岁生日都和娘抢,我有些替娘不平,可也不敢冒然回去。万一明年请不到假呢?我害怕让爹失望。

五年不见面,再见面,爹已是真正的风烛残年,因为肺气肿,再加上吃药不当,人整个变了形,那个腰板笔直,五官俊秀做事雷厉风行的爹哪里去了,望着眼前走路都要人扶的爹,我一时无法接受。

那个前两天,在电话里还中气很足很精神的老爹一下不见了,他有气无力,筷子晃了半天,也没能把菜夹进嘴里。从此他不愿上桌吃饭。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没人告诉我?早知道,我去年就回来了。”我问娘。

“他不让讲,他说你在那好不容易才立住脚,这么快就请假,老板会不高兴的。”

 

我带他去医院检查,医生说这是旧疾,住不住院都行。他赶忙说“不住,不住,我要回家。”

可我才一扭身离家,他就催娘和哥哥送他去住院,他要等我下次回去。

我在温哥华转机,给他打电话,他已没了力气,但还挣扎着接了我的电话,这次他不装了,只说了三个字“我挂了。”还软踏踏的。

隔天早上,哥哥电话就来了,娘怕我受不了,哥哥说:“爹有点不太好,你要有准备。”

“仕么不太好?不太好你们赶紧送他去医院啊。”我哭到在地,第一次对哥哥大叫。

老公觉得不对头,抢过电话。

“外公走了。走在去医院的路上”半天,等我稍稍平息下来,老公才搂着我说。

我又一次放声大哭,尽管回来前,和娘哥哥还心平气和地讨论过爹的后事,但我还是痛得有些透不过气来。

许是伤心太过,也许是前一天晚上,老公陪我去公园,我坐在公园草地上着了凉,第二天我躺在床上竟动弹不得,吃喝拉撒全要老公帮忙,一如老爹的最后时光。

我不知是不是老爹要我偿一尝他最后的苦楚,去医院,医生也查不出仕么。

一个星期后,我又莫名其妙地好了。但我仍然痛不欲生,懊悔,愧疚得恨不得立时随了老爹去。

儿子害怕了,哭着问我“妈妈,你都这么大了,外公走,你都这么伤心,你要去陪外公,那我呢?我才十几岁,你就要让我没妈妈么?”。

从此,我只得将伤痛深深埋在心里,可说是这样,我还是不能很好地控制自己情绪,那几年,我变得易怒,像烟花一样,一点就炸。

儿子和老公,尤其是老公总有些战战兢兢的,因为一看到老公,我就想起了爹曾说过的:“你的一场恋爱,让我少过了十年。”

每天一睡下去,就开始做梦,梦里不是爹里找我,就是叫我去找他,让我跟他回西北,还是我们一家三口,我知道爹一直留在那样的时光里,不肯出来。

梦里见过爹千千回,可总看不到他的脸,他的脸总是隐在黑影里,有时娘也会在那里,一如既往地抿着嘴看着我们笑,我们吵,不说话。

大约一年半后,梦里爹和我说,已打扰我很久,他要走了。果然从那以后,我再也很少梦到他。

再回国,我见了娘,一直迷信的娘竟不相信鬼神了。原来爹走了已快两年,她却只梦到他一次,还是在中秋节,娘不相信爹会这么薄情。

可侄女却告诉我说,爹丧事过后,她回上海,梦到爹在上海的路边等车。问他去哪里?“去加拿大,找你姑姑去。”说完,再不理她,只管伸了头往机场的方向望。

我也觉得,那两年爹,就在我身边的,但我不敢和娘提这事,怕她伤心。

 

爹去世十周年,哥哥提出要给爹做场佛事,我未置可否,等到真做佛事那天,在悠悠扬扬的一片颂经声中,我和哥哥嫂嫂按照僧侣的指令,一遍遍给爹磕头上香,忽然地我就感觉到爹就站在我身边,正享受着我们的供奉。

压在我心头的一块石头也在那一刻风化瓦解了,我感觉到爹终是原谅我这个不孝的女儿了

爹走后,娘伤心了很一阵,她经常跑到爹的坟地去,帮爹拔拔坟头的草,爹喜欢花,她就叫哥哥买两盆花送去,她知道爹这次一走,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以为娘和哥哥是相依为命过的,所以一直 跟哥哥比较好,尤其是爹才走,我回去,发现娘和哥哥竟比爹在世还要好,我伤心,发现爹走了,娘也不要我了。

可是后来我才发现,这是娘的招数,女儿在万里之外,别的她帮不了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叫我担心,不给我添乱。

就像我小时候,觉得自己不是她亲生的,她很少像爹那样表露她对我的爱和关心,一个是她个性使然,再一个她不想刺激哥哥,爹已对我够好的了,她不能火上浇油,如果那样,不但我有可能不长大,就叫哥哥灭了。即便哥哥仁慈,不灭我,我自己也可能自己长歪了,自己找死。

我上次回去,连侄女都跟我感慨“我们家的老太太,不是一般老太太,仕么事都不动声色,就化解了。”她佩服地不行。

再回去,我要告诉她,爹又给我托梦了,说他在那边很好,还做了阎王。

因为爹,我不再害怕死亡,因为即便我那天去了那边,也必像我当年去西北一样,爹早就准备好了一切,只是我还很犹豫,要不要再做他的女儿,我怕再伤他一次,可我又害怕不这样,我又会错过和他的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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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
小雨清明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东裕德' 的评论 : 问好东先生,你的文章总是图文并茂,生动感人,常让人有身临其境之感。
东裕德 回复 悄悄话 好文章俺要赶快补课加紧看!你过去的“十里红装步步莲”给我留下深刻印象!非常赞赏你的文笔…问好!
小雨清明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亘古未见的笔名' 的评论 : 谢谢,你说的太对了,有这样的父母,是我的幸运,可惜我年少时不知珍惜,还总惹他们生气。
亘古未见的笔名 回复 悄悄话 博主太幸运了,有一位可一生仰望的好父亲和一位充满母爱又不显山不露水的精明母亲!
小雨清明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高斯曼' 的评论 : 谢谢夸奖。主要是老一辈的父母真的付出太多了,而且还不求回报。
小雨清明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闲闲客' 的评论 : 谢谢夸奖。总觉得父母付出太多,我们能回报的又那么少,尤其是我,还那

么不懂事,等明白时,已晚了。
小雨清明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于飞遂歌' 的评论 : 谢谢,你的文章也很感人,你写父母的好多细节也让我想起了我的爸爸妈妈。只不过我们家泡茶的是妈妈,享受的是爸爸。还有妈妈唠叨时,爸爸惯会对我做个鬼脸,找个借口,刁根烟躲出去,等妈妈气消了再回来。我从未看过他们吵架。
高斯曼 回复 悄悄话 写的真好,感人!
闲闲客 回复 悄悄话 博主写得真好,让我也想起我父亲,好难过。。佩服你母亲!
于飞遂歌 回复 悄悄话 谢谢分享!写的太感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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