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涮《山河令》,看到第十五集,有一个场景:温客行和叶白衣在山洞里斗嘴。
一个问:成岭,你家可有四十卷版的说文解字.....那神憎鬼厌一词旁的解说绘图,配的是不是这副尊容?
另一个问:小子,你家的说文解字里头,贻笑大方这个词,画的就是这副尊容吧。
莫名其妙的,我就突然联想到了我的小学同学---顾小眼。
我想: 倘若那说文解字里头也有骄横跋扈这个词,那么配图上绘的应该就是顾小眼那样的人吧。
我因为读书时,学校换得比较频繁,很多同学尚未记住,就走了,以至于后来想起来,脑海里总是很混乱,同学的名字和人,常常打架,对不上号。
要么是记住了人家的脸,长得好看,要么是记住了人家的名字,名字特别。
能够让我记住人,又记住名字的,真很少,因为长得好的人毕竟少,名字特别的人也不多,再求一个交集,那就是稀有品种了。
然而,我却记住了顾小眼,还变态地记得她的每一件事,她在我记忆里鲜活如昨,是个异数。
顾小眼长得不好看,小眼睛肉头鼻子大饼脸,随她爹,一点也不像她娘,和她妹,她弟,都不像一家人。她的名字也普通,顾晓燕。
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顾小眼,我不晓得我为什么偏偏将她的事,记得这样清楚。
顾小眼的爹,是我们镇长大人顾大眼,顾大眼的镇长是世袭的,在他继位前,他爹顾大牙在我们镇上已执政了30年。
顾小眼的娘,年轻时,扮过《沙家浜》里的阿庆嫂,《红灯记》里的李铁梅,靠着倾城的美貌,被顾大眼选中,腾云驾雾,飞上枝头做了镇长夫人。
顾小眼不但是官二代,还是红二代,据她说,她娘还曾和在天安门城楼上向我们挥手的毛爷爷握过手。
不光如此,她说她娘和毛爷爷还是亲戚,要不是毛爷爷要日理万机的,他们差点就在天安门城楼上认了亲。
这个我们信,因为她娘的名字和毛爷爷的名字真的就只差一个字啊,她娘叫毛秀之。
顾小眼出生政治世家,又是皇亲国戚,自然底气和我们不一样。
小时候的顾小眼,还没被生活吊打过的顾小眼,每次从人眼前过,总是将腰杆挺得笔直的,倔强着脸,抿着嘴唇,拽得像一只才下过蛋的老母鸡,功劳大大的。
迎面遇到人时,也很少拿正眼瞧人,顶多微微地抬一下小眼皮,用眼角余光扫过去,算是打了招呼,不是一般地有气势。
打从第一眼起,我就知道顾小眼不是一般人。
果然,她就是和我们这些百姓家的孩子不一样。
入学才第三天,当我们还傻不啦叽的地在校园里瞎晃,昏头昏脑地分不清东南西北,分不清哪里是厕所,哪里又是小卖部,
还在为下课撒尿上厕所,应该是向左还是向右跑,这些小事犯愁时,顾小眼却已一战成名。
她,一个一年级的新生,居然太岁头上动土,去和高年级的一个男生叫板,最后还打了一架,确切地说,她把那个男生打了。
据目击者说,那个比她高比她壮的男生,真的是被顾小眼结结实实地打了,顾小眼跳起来一个大耳刮子扇过去,那男生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
“那个男生没还手?”目击者边说边比划,但我还有些不信
要知道。那男生可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没人敢惹的风云人物,连老师见了都要让三分的风云人物,我上学前班时,就听说过,不好惹。
“没还手,真的没还手,我觉得他先是懵了,没想到一个小丫头敢出手打人。
还有可能是你们那同学当时的气势太强了,那男生可能一下给唬住了,等他回过神时,你们同学早跑没影了。”,
顾小眼居然一入学就打人,而且打的还是没人敢惹的流氓,我们下巴都要快被她惊掉了。
然而,更让我们吃惊的事还在后头。
课堂上,老师叫她站起来,批评她,要她认错,可她。。。。
“为什么,要打人?'老师问,语气很恼火。
”因为他骂人,该打,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顾小眼抬起头,挑衅地看着老师。
”你。。。骂人,骂人也不能打,骂人不对,打人更不对,懂吗?他骂,你可以告诉老师,或者和他讲道理。“老师企图循循善诱。
”骂人先打嘴,打过再讲理。“顾小眼倔强写在脸上,不听这一套。
哇塞,不愧是李铁梅的女儿,我们一下就折服在她那种头可断,血可流,气节不能丢的英雄气概理。
要不是怕挨骂,怕老师生气,大家差点要给她鼓掌。
老师是个年轻小姑娘,说不过她,本来是要批评她的,却被她气个半死。
顾小眼不但自己厉害,她娘更厉害。
那个男生咽不下这口气,放狠话,说要找顾小眼报仇。
结果,她娘没惊动任何人,趁我们午睡时,直接带着一把大剪刀,找到那男生教室。
对那男生说,如果敢再动她闺女一根汗毛,她会把他的十个指头剪得一个不剩,都拿去喂猪,看谁敢管这事。
人怕狠,鬼怕恶,那男生居然认怂,认栽了。
我们羡慕顾小眼,她有个这么厉害的娘撑腰,谁还敢欺负她啊,谁想没事找死啊?
顾小眼一战成名后,收获了铁粉无数,从此在学校里像螃蟹一样-----横行。
她的名言”骂人先打嘴,打过再讲理“ 成了人人传诵的金句,风靡一时,影响了很多很多人。
学校里骂人的人也少了很多,因为大家的认知被她改变了,再有不愉快,别废话,直接动手吧。
学校里的男生也老实了很多,再不敢随意欺负女生了。
顾小眼以一己之力,改变了传统的江湖规则。
四年级时,我们班突然转来一个叫马玉的男生,一个少有的,很好看的男生,长得很像闪闪的红星里的潘冬子。
听母亲说,他是北京来的,他父母在北京当大官,没空管他,就把他送外婆家来了。
他不但长得好,成绩还好,不但成绩好,字也好,要命的是,他口琴吹得也好。
最要命的是,他脾气还好,对谁都和和气气的。
忘记是从哪一天开始,顾小眼再不大着嗓子骂人了,也不一下课就跑出疯了。
她开始,安安静静地坐在位置上翻课本,写作业了。
对了,她还开始留长发了,她开始打扮自己,还开始在辫梢上绑,她曾嘲笑过的蝴蝶结了,连老师都说,顾小眼终于懂事,开始变乖了。
那段时间,她一下子安静了很多,校园里也安静了很多,大家一开始还有些不习惯。
我们都不晓得顾小眼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没人晓得,连她的粉丝也很糊涂,她不再愿意带她们出去打打杀杀了。
课间时,总有一些她的粉丝,不甘心,偷偷到我们教室门前或窗前探头探脑的,但顾小眼就跟没看见一样。
顾小眼肉眼可见地变了,讨论来讨论去,我们都猜不出为什么?
没有一个人猜到:顾小眼开窍了,动了春心了,因为毕竟我们才四年级,尽管她比我们大一岁。
马玉外婆家就在我们家西边,与我们家只隔了三四户人家,因儿女都不在跟前,家中平时只有她一个人。
我上学后,母亲比较闲,下午有空时,总会到她门口坐坐,拉拉呱,向她请教打毛衣的花样或者一些吃食的煮法,马玉外婆是个很讲究的人。
据说,她是因为成分不好,才被从大上海下放到我们这小破地方的。
马玉来了后,她便经常来求我母亲了,因为她不大会做面食,而马玉又不大吃得惯米饭。
那天,我母亲又让我端了一大碗韭菜饺子,送去他们家,这是马玉最爱吃的。
我看到了什么?我以为我眼花了,可我用袖子擦了擦眼睛后,看到的仍是顾小眼。
她很规矩很淑女地坐在客厅里,在听马玉给她吹口琴。
这太不可思议了,他们俩怎么会到一起的?怪不得这一阵顾小眼不怎么理许许,原来许许被她始乱终弃了。
我替许许不平,可许许自己倒并不在乎,他说他反正也没喜欢过顾小眼。
他奶奶的,是我自作多情了?我还一直以为他们是一对呢。
可是顾小眼怎么配得上马玉呢?因为他俩真的,一个是贾宝玉,一个是杨排风啊,画风怎么也不搭啊。
慢慢的,就在我们感叹鲜花插在牛粪上,不得不接受现实时,马玉又突然走了,是和他外婆一起走的。
好像是他家里出了什么事,红旗小轿车停在了他外婆家门前,几个军人模样的人,穿着便衣,正在帮他们搬东西。
马玉匆忙找到我,递给我一摞小画书,两个铅笔盒,还有一把彩笔,叫我和顾小眼一人一半,另外,他又从口袋里掏出口琴,让我转交给顾小眼。
他说他已教会顾小眼好几个曲调了,也给了一本乐谱给顾小眼。他还说顾小眼很聪明,自学都没问题。
他还想说什么,小轿车那边已有人按喇叭,催他了。
“其实,顾晓燕人不坏,只是脾气不太。。。”我没听清他后边的话,因为它们散落在风里了。
我没想到,顾小眼会炸,会发那么大的火,她几乎撕碎了所有的小画书,铅笔盒和彩笔也叫她踩的稀烂,早知道,我就不让她先挑了。
这人太不讲理了,她凭什么把马玉送给我的一份也给毁了,但我没处说理去。
我以为口琴也肯定难逃她毒手,也要被砸个稀巴烂,可她却没有继续,因为她趴在桌上,放声大哭了。
这是我第一次看顾小眼哭,原来她哭起来和普通女孩一样,鼻涕眼泪一大把的,看着丑死了。
她在我们眼里形象尽毁,她再也不是那个让人望而生畏的大姐大了。
顾小眼又暴躁了,暴躁得让人不敢靠近。
我母亲说,他们许家人都是有血性的人,可是许许这个家伙为什么不一样?一点骨气也没有,又和顾小眼苟且到一块了,丢人。
然后呢?然后我就去西北了。
我忘记了很多人,可我一直没有忘记顾小眼。
父亲退休回老家,居然和顾小眼的爷爷顾大牙打得火热,原来他们曾是战友,一个战壕里的战友。
淮海战役时,他们都去了支前大队,是支前大队里的难兄难弟,生死之交大过天。
父亲七十岁,顾大牙也来了,老哥俩酒杯一碰,那话就多了。
顾大牙老眼昏花地看着我,对我父亲说:“你看你家丫头多好,和个小女婿和和气气的,多好啊!偏我那个孙女,不知道怎么就惯出那么个坏脾气,叫人受不了。唉!”
“我家丫头也被惯坏了,是女婿脾气好,尽让着她呢。”父亲客气道,我老公在边上听着特受用,他都不知道这是我父亲惯会的招。
女儿在人家作人质呢,敢说人家坏话,不是坑自己女儿吗?我父亲可没那么傻。
“怎么会呢?你当我老糊涂了?俩好才能合一好呢。我那孙女婿人好,脾气也不错,可硬叫我那不懂事的孙女给作贱得回云南了。”
“对了,你和我孙女是同学吧?”顾大牙超爱喝酒,一喝酒,话还多,和我父亲真是天生一对啊。
“他孙女,就是顾晓燕啊,你小学同学。”嫂子在旁提醒我。
“嗯,记得,她现在怎么样啊?'嘿,说了半天,原来说的是顾小眼啊,我当是哪个呢?
”丢人啊,离婚了,整天作作的,把个那么好的女婿给作贱走了,不说了,喝酒。“顾大牙不理我了。
事后,问起嫂子,才知道,顾小眼这几年过得不顺,不是一般的不顺,是很不顺。
”她那男人,是她妈给她算计来的,感情怎么能好?不离婚才怪。“嫂子另有一番见解。
”算计来的?“我不解。
”嗯,她男人是云南人,是大学毕业,分到我们这的学校教书的,因为人长得体面,被你那同学瞧上了。可人家压根看不上她啊,人长得不咋样不说,脾气还特臭,谁愿意把这种人讨回家做老婆啊。可你那同学说啊,这世上还没她得不着的东西。她和她妈一合计,就想出了个阴招。“
”什么阴招?快说?"我好奇心大起,这么多年过去了,顾小眼还是衙内习性难改啊,看到漂亮东西就想据为己有。
“她有个漂亮妹妹,晓得吧。”
“晓得,晓得,比我们小一级,她和我曾是一个文艺宣传队的。好像叫顾晓娜,很漂亮很漂亮的那种。”
“嗯,腰细腿长的,脸蛋又好,没几个男人,能对她不动心,仗着她家离学校近,她妈隔三岔五地就叫她妹给人送东西吃,还把人家的脏衣服拿回家洗,一来二去的,那小王老师就动心了,以为她妹看上了自己。”
“一待时机成熟,她妈就李代桃僵,让妹妹退出,姐姐上,是不是?” 这样的桥段,我在影视剧里看过,没想到居然还有现实版,当事人还是我的同学,这也太梦幻了吧。
“不错,等小王老师发现被骗时,已生米煮成熟饭,想反悔?告你强奸。那个毛秀之可不好惹,小王老师那是她对手啊,唉,强龙难压地头蛇。”嫂子很为小王老师抱不平,仿佛是她儿子被人家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