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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 (2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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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 (1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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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 (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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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 (46)
2024 (55)
七月下旬去本拿比湖边观鸟,发现水边的黄排草(yellow loosestrife,学名Lysimachia vulgaris)悄悄绽放了,茎干顶端的黄花色泽鲜艳,花芯一圈红,每朵花都似一个小太阳,压得枝条弯了,几乎与平静的湖面来个大“亲吻”。
(黄排草)
这种由欧洲移民数百年前作为贵重草药引进的植物入侵性太强,不适合在园子里观赏,又重新以野生的状态回到了沼泽和湖岸边。黄排草在欧洲湿地很常见,却并非传统意义上的浪漫植物,在西方文化中并不具有强烈的象征意义。
(黄排草)
与黄排草比邻而居的,是几丛稀疏的灯心草和多不胜数的水生勿忘我(Water Forget-Me-Not ,学名Myosotis scorpioides)。水生勿忘我的茎枝柔弱纤细,淡蓝色的小花温婉可人。它与长在林地阴湿处的林地勿忘我 (Wood Forget-Me-Not ,学名Myosotis sylvatica)一样,都是来自欧洲的稀疏平常的野花,英国古人取其花序形似蝎子,命名“蝎子草”(Scorpion grass)。名字不美,乔叟和莎士比亚等旷世奇才均不屑在作品里提及。
(水生勿忘我)
直至十八世纪,小花的德国名字"Vergissmeinnicht"(英文直译“勿忘我”)才在英国流行开来。塞缪尔·泰勒·柯勒律治英語(Samuel Taylor Coleridge,1772—1834)是最早把勿忘我摆上爱情圣坛的英国诗人。他在诗歌《纪念品》(The Keepsake)中写道:“在我孤独的漫步中,/在溪边,在泉边,在潮湿的路边,/再也找不到那朵蓝色的、明亮的水边花,/希望的温柔宝石,那朵甜美的勿忘我!/因此埃米琳用纤细的手指/在雪白的丝绸上精心编织的花朵便不会凋谢,(她知道我最爱那些花,)/以及比它们更让我珍爱的,她的赤褐色头发。”
(Nor can I find, amid my lonely walk
By rivulet, or spring, or wet road-side,
That blue and bright-eyed floweret of the brook,
Hope's gentle gem, the sweet Forget-me-not!
So will not fade the flowers which Emmeline
With delicate fingers on the snow-white silk
Has worked, (the flowers which most she knew I loved,)
And, more beloved than they, her auburn hair. )
最让我难忘的,是英国近代作家D.H.劳伦斯(1885-1930)在《查泰莱夫人的情人》中的一段情景描写 - 康妮和梅勒斯在林中用勿忘我小花互相点缀双方的身体。故事发生在德比郡(Derbyshire),那里的林地勿忘我(Myosotis sylvatica)并非典型的林野花,作家却用它展现了男女主人公之间亲密无间的情感,强调了爱情的永恒。
我绕着湖边走了小半圈,一心想觅得一种叫“慈姑”的水边花。出门前做了一番功课,得知BC省有两种本土慈姑:阔叶慈姑(Broadleaf Arrowhead ,学名Sagittaria latifolia)和海芋叶慈姑(Arumleaf Arrowhead ,学名Sagittaria cuneata)。因叶片呈箭头状,故得名“arrowhead”。两者的区别在于植株、叶片和花朵的大小以及果实形状略有不同。本拿比湖周边挺适合这两种慈姑生长,以阔叶慈姑居多,此时正值花季。
(从其他网站下载的阔叶慈姑)
(从其他网站下载的海芋叶慈姑)
只因名字中的一个“慈”字,我一直对缺席于《诗经》中的水边爱情的慈姑怀有一种别样的情怀。我曾在本地的苗圃里不止一次见到慈姑翠绿的身影,它透着一股灵气,四瓣小白花,深黄色的蕊,风过处虽无香,却散发出一股婉约恬静的气质。能被唤作“慈姑”的植物,必有一颗慈悲的心,全然地利他,慰人间冷暖。
白居易有一首描写洛阳居所夏日景色的诗歌,其中一句“树暗小巢藏巧妇,渠荒新叶长慈姑”,说明唐代或唐代以前的中国北方广泛分布着慈姑,不似今天的北方人对慈姑相当陌生。为什么产生于黄河流域的《诗经》从来不提慈姑呢?在我看来,慈姑的球茎富含淀粉,至少闹饥荒时可以当作救命粮啊。
我只能暗暗猜想,远古时期黄河流域的先人应该对这道水生蔬菜不感兴趣。慈姑球茎味道苦涩,只有在吸足了五花肉的油脂后,苦涩味才得到中和,成为一道美味的“肉边菜”,肥而不腻,香甜中带点微苦回甘,口感丰富。而诗经时期的古人们多以狩猎与采集为生,养猪业尚未完全兴起,大多数人没有机会尝到肉味。因此远古时期生活在黄河流域的中国人一定觉得慈姑球茎不好吃。一直到了宋代,猪肉的食用才开始普及,甚至成为当时最便宜的肉类之一。到了清朝,猪肉成为汉族的主要肉食,在烹饪上出现了很多菜肴。随着自然地理环境的变化,唐之后的中国北方越来越少见到慈姑,而长江流域以南诸省还可多见。江南人与广东人挖掘出了慈姑的各种吃法,琳琅满目百花齐放,做出万千滋味。
另外,小小的慈姑花一点儿也不显眼,不如荇菜花和莲花美艳,也不如芦苇花飘逸,自然不是古人传递情感的首选媒介。
可惜我穷尽双目,偌大的湖面上尽是挨挨挤挤的北美香睡莲,以排山倒海之势占据了半壁江山,根本无法分辨混迹其中的慈姑。
不过我还是对这回的湖边之行心满意足。那里的黄排草吸收着太阳的热量,开出灿若金光的花,让人觉得寻常的日子从此不再庸碌琐碎。淡蓝的水生勿忘我于幽静处吐出细密的心事,想起了发黄的日记本里那个深情缱绻的自己。还有那立于想象中的水一方的慈姑,花儿素洁淡雅,果实盛满仁爱与慈悲。
这三种水中花被久远的传说暂时遗忘,却在我的笔下谱出新的情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