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在户外散步时，偶尔会见到一丛丛蓝紫色的花，乍看之下，很像矢车菊。只不过矢车菊的花枝往往比较挺立，而此草的花枝似乎比较脆弱，承受不了顶端花朵的压力，颤巍巍的，有时几乎倒伏在地面，花丛略显凌乱。
我翻阅了北温带园林花卉图鉴，发现此花为玻璃菊属的蓝箭菊（Catananche caerulea），原生于地中海地区，其花苞酷似丘比特的箭头，别名Cupid's dart （丘比特之箭）由此而来。这种植物很好种，几乎不需要什么打理，古希腊人它来制作love potion (爱情药水)。
提到爱情药水，我马上想起文学作品里最著名的由“love-in-idleness”（爱懒花）制作的爱情药水。莎士比亚的戏剧作品《仲夏夜之梦》（A Midsummer Night’s Dream）中，丘比特射出的爱情之箭偏了方向，落在一朵小花上，洁白的花瓣变成了紫色，花汁就成了爱情药水。精灵帕克（Puck）把药水分别放在了提泰妮娅 （Titania ，精灵皇后）、 拉山德 （Lysander）和 狄米特律斯 （Demetrius）的眼睑上，他们醒来后爱上了第一眼看到的人，引起了森林中的混乱。爱懒花即野生的三色堇（Viola tricola），从科学的角度说，不能诱发爱情，但该植物的提取物已被证明能够治疗癌症。
（三色堇）
用蓝箭菊做爱情药水，估计是取其酷似丘比特箭头的花苞，可以撩拨起心头的爱欲。众所周知，爱神丘比特随身携带两种箭，一种带有锋利的金色尖端，另一种带有铅制钝头。被金箭射伤的人，心中充满了不可抑制的欲望，而被铅箭所伤的人则心生憎恨只想逃走。古罗马诗人奥维德在《变形记》（Metamorphoses）中就详细描述了丘比特是如何使用这两种箭的。当阿波罗嘲笑丘比特的箭术时，丘比特用金箭头射中了他，又用铅箭头射中了达芙妮。于是阿波罗一路狂追，达芙妮拼命在逃，她求助于河神父亲，父亲把她变成了月桂树。 类似的主题，在美少年纳西索斯（Narcissus）和山中仙女伊可（Echo）的故事中也有所体现。女神朱诺强迫伊可爱上了纳西索斯，而纳西索斯被报应女神涅墨西斯（Nemesis）所诅咒，对伊可很冷漠，只爱上了自己在水中的倒影，最后憔悴而死，化作了水仙花。
（蓝箭菊）
后来的艺术作品里，丘比特有时被描绘成一个盲人，来形容爱情的盲目。以《仲夏夜之梦》为例，第一幕第一场，海伦娜（Helena）原本与狄米特律斯相爱，可狄米特律斯认识了海伦娜的闺蜜赫米娅 （Hermia）后，立马改变了心意，狂热地追求赫米娅，并向赫米娅的父亲提亲，获得了应允。而赫米娅很嫌弃狄米特律斯，只爱拉山德，她和拉山德约定在森林里见面并私奔。为了赢得狄米特律斯的欢心，海伦娜将这私奔计划告诉了他。于是狄米特律斯跟踪海伦娜，而海伦娜跟踪赫米娅，赫米娅却急着寻找拉山德，四人在森林中迷路并分离。海伦娜的内心很痛苦，为什么全雅典的人都认为她和赫米娅一样美丽，但自己的男友却见异思迁，疯狂迷恋着赫米娅的秋波，忘却了两人之前的海誓山盟？她自言自语道：“所有卑劣粗陋的事物，在恋爱中都无足轻重，爱情可以把它们变成美满和庄严。爱不是用眼睛而是用头脑看着的，因此生着翅膀的丘比特常被画成盲目。而且爱情的头脑全然没有任何判断力，那个长着翅膀没有眼睛的人儿粗心急躁，因此爱神据说是一个小孩子，在选择时常常被蒙骗。正如游戏中淘气的孩子爱发假誓，司爱情的小儿也到处作假证。”
（Things base and vile, folding no quantity,
Love can transpose to form and dignity:
Love looks not with the eyes, but with the mind;
And therefore is wing'd Cupid painted blind:
Nor hath Love's mind of any judgement taste;
Wings and no eyes figure unheedy haste:
And therefore is Love said to be a child,
Because in choice he is so oft beguiled.
As waggish boys in game themselves forswear,
So the boy Love is perjured every where:）
这几句独白很重要，体现了莎翁的爱情观：爱是莫名其妙、反复无常却又异常强大的。爱不取决于对外表的客观评价，而是取决于个人的主观感受。爱情能将卑鄙粗陋的品质转化为美妙和尊严，所以精灵皇后提泰妮娅会爱上长着驴头的波顿（Bottom）。大戏刚开始，赫米娅和海伦娜的地位是不平衡的，其中一人被两男热烈追求，另一人则饱受伤害黯然神伤。莎士比亚提出了解决这一爱情纠葛的方案 – 让狄米特律斯重新爱上海伦娜。在精灵的貌似胡搞的干预下，果然达到了这个结果，一切似乎都很美满。可仔细一想，狄米特律斯对海伦娜重燃爱火完全是爱情药水的作用，而不是内心情感的自然唤醒。
怎么看，我都觉得狄米特律斯像个渣男。和渣男重归于好会得到永久的幸福吗？
从古希腊开始，人们就有用植物来制作爱情药水的习惯。古希腊人热爱大自然，崇尚人体美，性观念开放，无轻浮淫荡一说，与生活在高度竞争的社会结构复杂的现代人相比，较少借助春药等辅助手段。但爱情药水在古希腊是确实存在的，并在特定情况下被有效地使用。
据老普林尼记载，公元一世纪的希腊医生就建议饮用锦葵的汁液作为爱情药水。同期的其他医学著作还记载，将卷心菜根浸泡在新鲜羊奶中并大量饮用，会产生强烈的性冲动。 有一种被称为telephilon的植物（可能是罂粟，或者某种胡椒），也有催情作用。
希腊植物学家泰奥弗拉斯托斯（Theophrastus) 和古罗马时期的希腊医生迪奥斯科里德斯（Dioscorides）在他们的著作里提到了仙客来（cyclamen），其肉质根是野猪们的美食，故有别名“sowbread”（猪面包），被用作爱情药水的成分……
（仙客来）
诸多爱情药水植物里，最有名的当属曼德拉草（Mandrake）和兰花。古希腊人似乎也有“以形补形”的观念，某些植物，只要外表和某些物理构造同人类的生殖器相似，就一定与性功能扯上关系。 曼德拉草的地上部分长得像一棵大蔬菜，开着紫色的花，果实似番茄，地下部分长着酷似何首乌的人形根，有些根块长得像男人，有的根块则像女人，故有雄株和雌株之分。 古希腊人将曼德拉草的人形根浸泡在酒里，作为催情药，这种做法一直流传到文艺复兴时期的欧洲。且不说这种爱情药水是否管用，单说曼德拉草含有大量有毒的致幻成分，分量把控不好，轻则慢性中毒，还附带肾衰竭，重则一命呜呼，实在得不偿失。
（曼德拉草）
再来说说神奇的兰花（Orchid）, 古希腊语为“ orchis”，意为“testicle”（睾丸），指的是蓝花的球形块根。公元一世纪，希腊医生迪奥斯科里德斯（Dioscorides）就在他的著作《本草》（Materia Medica）中提到了兰花可以增进性欲。古希腊父母相信他们可以用兰花的球茎来控制腹中胎儿的性别。如果父亲吃了刚刚挖出来的大球茎，就会生男孩，如果母亲吃了个头小一点的球茎，就会生女孩。古希腊人还把富含淀粉多糖的兰花球茎磨成粉末，然后加入酒中，认为这种饮料可以激发饮者的爱欲。用来制作爱情药水的特殊兰花被称为“Satyrion”，与希腊神话里的半人半兽的淫荡精灵萨堤尔同名。过度地采摘，导致这种兰花早早地在户外灭绝，成为史书上的一段传奇。
在莎士比亚的时代，英国人用野生的Early purple orchids （早紫兰，学名Orchis mascula）球茎制作爱情药水。早紫兰是英国最早开花的野生兰，花茎很长，约五六十厘米高，每年四月，十几朵粉紫或深紫花沿着花茎两侧次第开放，花期约两个月。莎士比亚的戏剧作品《哈姆雷特》中的“long purples”（长紫兰）指的就是这种兰花，“口无遮拦的牧羊人给它起了一个不雅的名字，但纯洁的姑娘们管这种花叫‘死人指头’”（That liberal shepherds give a grosser name, but our cold maids do “dead men’s fingers” call them. ）奥菲利亚用野紫兰、雏菊、剪秋罗和荨麻编织花环，把花环挂在溪边的柳枝上，不幸从树上摔下来溺水而亡。我们可以从这些当季野花的花期判断，奥菲利亚死于初夏。
（早紫兰）
当然，随着科学和医学的昌明，人们早已不相信兰花的催情作用了。不过用兰花球茎研磨的淀粉Salep（萨利普，也叫兰茎粉）却作为一种美食和甜点配料流传下来。特别是在前奥斯曼帝国的美食中，它是一种传统的冬季饮料。在17世纪和18世纪，这种饮料流行于英格兰，被当地人称为saloop。英国人最早用的是从希腊进口的兰茎粉，而后又以北美檫树（sassafras tree，学名Sassafras albidum）的根与叶为主要原料，增进饮料的稠度与辛辣味。在18世纪和19世纪，这种提神的饮料取代了价格昂贵的茶和咖啡。
（萨利普）
随着土耳其和伊朗部分地区的野生兰花在当地灭绝，如今土耳其已经禁止出口用真正的兰花球茎制作的纯兰茎粉，取而代之的是用各种人工香精制成的粉末。在中东，许多速溶的 sahlab饮料使用的就是人工合成的萨利普，配以热牛奶，加糖和肉桂粉，具有布丁般的稠度，风味独特。在寒冷的冬天喝一杯，身子暖和起来，从内到外满满的幸福感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