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年的大学校友夏日烧烤聚会选在了菲沙河岸公园,离我家只有十分钟车程,我去了一趟后,发现那里也是一个观察加西原生植物的好地方。
从此我隔三差五开车至菲沙河岸散步,有好几次走远了,不知不觉绕出了公园,闯进附近的工业园区。我沿着马路慢慢走回停车场,途中经过一大片废弃的荒地,无数盛开的野花忽地扑入眼帘。欣喜若狂的我如数家珍似地叫着野花的名字:蒲公英、猫耳菊、还阳参、牛眼菊、三叶车轴草、百脉根、草木樨、香蒲、苦苣菜、西部酸模、多花野豌豆、小蓬草……凡是在有生命力的地方,有充足的阳光,老天再偶赐几滴甘露,这些杂草就疯长,露出灿烂的笑脸。它们汇聚在一起,把一块荒芜的地变成了自己的天堂,努力地活着,向世人展示生命的尊严和价值。
根据市政府的规划,这块荒地很快就要被开发商铲平,在上面建几座办公楼。我和这些野花的缘分不会太长久了,于是格外珍惜和它们的为数不多的片刻相聚。每次踏入这个野花天堂,我便特地放缓了脚步,仔细地打量每一朵花的模样。从春末开始,野花们将四周渲染成以白、黄、紫红等为主色调的世界。有的一簇簇紧挨着,白色的裙裾在风中飘扬;有的缠绕在身边任何可以支撑的植物上,长长的紫花序弯成梳子状,似乎在说:“兴来不暇懒,今晨梳我头”;有的则匍匐着向四周延展,把花儿生成蝴蝶的模样,于暮光中低低地飞舞……
我的诚意感动了上天,他特地将一种我从未见过的野花摆在了荒地上。它们长在半干涸的小沟边,绿色的茎干有我的大拇指那么粗,长到一米多高。羽状复叶,每片叶子宽约5-8厘米。一朵朵雪白或浅紫色的蝶形小花聚集在枝条顶端,花形和花序酷似常见的白花草木樨。它们在杂草中算是一枝独秀的,仿佛是花仙子遗留在人间六月的一种美丽,柔媚的风韵难以用言语形容。
待到夏末,我见到了一串串四五厘米长的豆荚,更加确认这是一种豆科草本植物。我一度怀疑它们是大号的野豌豆,于是在谷歌搜索引擎上输入“Vetch”一词,将跳出来的信息和图片一一认真排查,终于查到了野花是milk vetch (奶豆草) 的一种。
Milk vetch 即豆科黄芪属(Astragalus)植物,全球有2000多种,主要集中在北温带,中国有270种。“Astragalus”是希腊语,表示该属的植物利于促产羊奶。
中药里到处有黄芪的身影,最主要的是膜荚黄芪(Astragalus membranaceus )和内蒙古黄芪( Astragalus mongholicus ),还有绵黄芪、多序岩黃芪(红芪)、日本黃芪(又名和黃芪)等。 黄芪的采摘季节是在春秋两季,取其根,晒干之后切片用。
我出国前只见过从中药房里出来的被誉为“小人参”的黄芪,以为在野外采摘黄芪是惊心动魄的壮举。黄芪必定和人参、灵芝等珍稀药材一样,生长在峰奇峻险、林茂涧幽的地方,望之令人生畏,攀登令人胆寒吧。在温村定居后,离大自然如此只近,才发现黄芪属植物也只不过是湿地、林地和草原上的寻常野花。它们是饲料和鸣禽的重要食物来源,但叶子和花有毒,动物吃多了会中毒,又被称为“醉马植物”。黄芪属植物还可以作为绿肥。如果是开紫花的,国人多称“紫云英”,因而Astragalus也被译为“紫云英属”。紫云英可是一种很低贱的植物,在田边和马路边任性地开了一大片。收割完稻谷后,将它们的种子播到田里,耕田时,一大片一大片的紫花倒在犁头下,埋进泥土里,做了绿肥。饥荒年间,紫云英的嫩叶还被村人采来当野菜吃。近年来国内的某些公园特地将紫云英种成了花海,争奇斗艳美不胜收,确实很打动人心。
只是Astragalus一旦被派做低贱的用途,就成了“紫云英”,一朝被捧为高大上的“小人参”,就被取名“黄芪”,以至于非科班出身的爱花之人常常以为两种植物风马牛不相及呢。
还是叫它们milk vetch(奶豆草)吧,又朴实又好记。一簇簇精致的小花对着蓝天白云尽情绽放,只要不碰到高酸性的土壤,就能无拘无束地生长。牛、马、羊等牲畜但凡尊重它们存在的价值,不轻易啃得太多,就是一种好饲料。它们还为北美土著贡献了药用价值,根可以用来镇痛和抗内出血,药汤可以治疗胸部和背部的疼痛,用嘴将黄芪根咬碎后制成的泥敷剂可以治疗外伤。
在北美没有人将奶豆草吹捧成神秘的传奇,尽管花容秀丽,路过的人往往行色匆匆,无心多看它们一眼。奶豆草一点也不在意,白日的喧嚣之后,几滴清甜的珠露从空中飘下来,有如甘霖,打湿了花瓣,它们愈发挺直了腰,保持着奋发的状态,微笑着迎接明日的尘与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