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来温哥华的头一年,冬天里下了几场雪,地上的积雪几十厘米厚,市政府的铲雪车也出动了。
我从温暖的福建来,怕冷,并不太喜欢一片草木萧疏白雪皑皑的世界。我一直盼着春天早些到来,不知积雪融化大地回暖之时,什么是最早报春的花儿呢?
转眼到了二月,我裹着厚厚的羊毛绒大衣在户外行走。家附近有一段废弃的太平洋铁路,残破的铁轨旁边的积雪仍未完全化掉,看上去脏兮兮的。我发现了从残雪堆里冒出的一簇簇明艳的 花,看不到叶子,二十厘米长的柔嫩花枝上顶着红紫色或者淡蓝色的六瓣花,半张开着,露出金黄色的花芯。看似柔软吹弹欲破的野花,却经得起冰雪寒风,我不禁暗暗赞叹它强大的生命力。
后来我终于知道了这些小花就是大名鼎鼎的的番红花(crocus)时。很多中国人认为番红花是产于西藏的神奇花朵,其实它是原生于土耳其和伊朗一带的植物,传于中国的西藏,所以起了这样的别名。
番红花与雪花莲、菟葵几乎同期开放,一旦在寒冷的户外见到它们,我就意识到春天来了。
番红花以紫色和浅紫色的居多,还有明黄色,浅黄色和白色的。白天气温偏低,番红花的花瓣微微闭着,待太阳 升起才慢慢张开,似恋爱中慢热的娇羞少女。下午两三点钟是日头最好的时刻,它们的花瓣全打开了,金色的阳光在柔嫩的花瓣上跳跃,释放出令人难以抵抗的热情-那 是热恋中的女人才有的妩媚。等到四五点钟日头下山,冷风迎面拂来,花儿们又合上花瓣,进入甜蜜的梦境。
我不需要朝九晚五坐班,可以根据业务进度来安排自己的工作,外出散步的时间是不固定的,因而得见番红花在一天之中不同的面孔,感受其温柔外表下透露出的或热烈奔放或羞涩内敛的特质。
可是我搜肠刮肚,使劲浑身解数,还是无法用键盘打出最优美曼妙的辞章来形容番红花的美。自从人类发明了高科技,影视图像充斥着日常生活,人们阅读纯文字的机会越来越少后,人类的想象力也在不同程度上受到限制。打个比方,从未见过番红 花的人,只要在谷歌上搜索“番红花“这三个字,几秒钟内就会有几百张图片出现在他眼前,美轮美奂。有谁还会走近大自然,坐在阴暗的松林下,静静聆听花开的 声音,默默细数张合的花瓣,只为清清楚楚地认识一朵小花呢?
高科技限制了我们对大自然的想象力,书写大自然的高手往往出现在工业文明还未高度发达的时期。比如英国小说家劳伦斯曾经在散文《鸟语啁啾》中生动细腻地描写过番红花,把人带入一个美妙的春天。就连大诗人泰戈尔也不能免俗,在他的一首情诗里提到 了番红花: “两手相挽,凝眸相视, 这样开始了我们的心的记录。 这是三月的月明之夜, 空气里是指甲花的甜香, 我的横笛遗忘在地上, 而你的花环也没有编成。 你我之间的爱情像歌曲般单纯。 你的番红花色的面纱,使我醉眼陶然。 你为我编的茉莉花环使我心震颤,像是受了赞扬一般。 这是一种欲予故夺、欲露故藏的游戏; 有些微笑,有些羞怯, 还有一些甜柔的无用的挣扎。 你我之间的爱情像歌曲般单纯”。
是的,亲爱的,别让艰苦的移民之路收缩了我们对烂漫爱情的想象力。造物主创造出美妙的番红花,是用来激发我们内心的爱的能量的。即使是普通的人儿,也能体会到生命中最美丽的风景。
看,番红花悄悄地开了……
附录:
《鸟语啁啾》中对番红花的描述:
“这里有好几种野生藏红花:有尖长紫红的,有尖长奶黄色的,生长在无草的松林间山坡上。但漂亮的花都生长在树林一角的一块草坪上,在陡峭、松林蔽日的山坡 下隐藏着那块低洼的草坪,整个冬天草丛中都渗着水,茂密的灌木丛中溪水在流淌,夜莺在此引吭,五月里唱得最欢,那里的野百里香透着玫瑰色,夏日里招来满头 满脑的蜜蜂。
淡紫色的藏红花在这里最为怡然自得。紫色的花儿从洼地中深深的草丛里探出头来,像是有无数朵花儿在此安营扎寨。你可以在黄昏时分看到它们,那阴暗的草丛世 界静得神秘,草丛中所有的花蕾都紧闭着,闪烁着微暗的光芒,恰似打了千层褶的帐篷。北美印第安草莽们都是这样,在西部的大山谷中安营扎寨,夜间合上他们的 帐篷。
可到了早上情形就不同了。强烈的阳光辉映着绿云样的松树,晴空一片,充满生机;流水湍急,依旧被最后一些橄榄汁染成了棕色。那一盆地的藏红花开得让人瞠 目。你无法相信这些花朵的确娴静。它们开得如此欢畅,它们橘红色的雄蕊如此蓬勃,铺天盖地,如此妙不可言,这一切都昭示着灿烂的狂喜,涌动着的鲜亮紫色和 橘红,以某种隐蔽的旋律,奏出一首欢快的交响乐。你无法相信,它们纹丝不动,仍能发出某种清越的欢乐之音。如果你沉静地坐着凝视,你会开始同它们一起活动 起来,如同与星星一起运动一样,于是你能感觉到它们辐射的声响。这些花儿的所有小小细胞一定随着生命的绽放和呢喃跃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