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睡眠质量与遗传基因有很大的关系吧。外公将高睡商传给了母亲,母亲又传给了我,我累的时候,坐在椅子上都能睡着,极少有彻夜难眠的时刻。
尽管在月色如水的夜晚,不时有一些莫名的惆怅涌上心头,偶尔还会被突发的奇想激荡得心情澎湃,但只要到了入睡的时间,我躺在床上闭着眼,心里默默地向上帝祈祷,不过十分钟就能安然入梦。
一旦睡熟了,遥远的汽笛声,窗外的风雨声,邻居家聚会的喧哗等一概听不见,也就是说,我可以枕着各种自然界的天籁或人类文明产生的噪音入眠。
老公的情况正正相反,得了其母“真传”的他有严重的睡眠障碍,临睡前一定要听轻松的音乐,或着阅读一段优美的文字。枕着墨香仍辗转反侧耿耿难眠时,他会推开窗,听着几百米外的捷运天车与铁轨摩擦时发出的轰响声。因为父母是福州铁路系统的双职工,他从小生活在铁道边,简陋的宿舍离铁轨只有一百多米远。每晚火车过站时,震得床铺轻微摇晃,发出咯咯的响声。一家四口仿佛枕着两根铁轨在睡觉,不知有多少流年从枕木底下驶向远方黑暗的尽头……
被窗外的各种杂音轻易唤醒的他,唯独对火车的轰鸣声免疫。当年温哥华的地产经纪为我们找房子,找到这个小区时,特地说了一句:“什么都好,就是离天车站近了些,夏天开窗睡觉有点吵。”老公赶紧摇头:“不吵不吵,蛙鸣蝉鸣和火车呜呜声,是我童年的催眠曲。”
他嫌温哥华的夏天太安静,竟然听不到蛙鸣,也没有知了,百合花只能在阳台上静静地芬芳。唯有不远处的天车一趟趟地装载着乡愁,亲情和各种欢喜忧伤的滋味从记忆中开来,在梦中千百遍的呼喊。
他经常睡不好觉,又不愿意长期服用有副作用的安眠药,该怎么办?我总不能肉麻地说,亲爱的,枕着我的名字入眠,枕着我的青丝(情思)入眠吧。
我想起孩提时母亲给我做的药枕。我出生时后脑勺太尖,母亲担心将来梳了发髻,像个难看的“山羊头”,于是特地做了一个中间凹两边鼓的绿豆枕,让我每晚枕着硬硬的枕头仰头睡,小脑袋被鼓起的绿豆包卡在中间,无法随意晃动。绿豆枕做起来一点也不复杂,母亲去店里买了一堆晒干的次品绿豆,里面破碎的绿豆比较多,然后用细密透气的布料装好了,再缝进枕套里。我睡了将近两年的绿豆枕,后脑勺果然平了很多,头型好看了。我长大后,略通医理的母亲还告诉我,将晒干的茉莉,菊花,决明子等与绿豆皮一起做成枕芯,可以清心明目,并且改善睡眠。
我打算为老公做一个药枕,但温哥华本地的中药店比较零散不成规模,不容易收集起做药枕的所有中草药。我登陆了北美的英文网站,看看本地居民是如何就地取材做辅助睡眠的药枕的。西人的药枕用料果然与国人的不同,有八角(Anise,微量即可),金盏花(Calendula),猫薄荷(catnip),雪松(cedar),洋甘菊(chamomile),蛇麻子花(hops),素馨花(jasmine), 薰衣草(lavender),柠檬香草(lemon balm),艾蒿(mugwort),毛蕊花(mullein),玫瑰花瓣(rose petals),迷迭香(rosemary)等。这些药材可以从专门的网站一次性购买到,十分方便。
我还发现,去湖边散步时经常见到的北方拉拉藤(northern bedstraw,学名Galium boreale )因为干燥的叶子具有芬芳的香气,被北美早期的殖民者用来填充枕头和床垫,故而得名“bedstraw” (床草)。北方拉拉藤常常与草甸勿忘我为邻,生长在潮湿的土壤中。它看似柔弱无力,蔓生或攀援在周围的植物上,接近一米高,顶端一簇簇洁白的十字状小花,花朵数目繁多,与蓝色的勿忘我小花交相辉映,将湖边的草地扮成仙境。
我喜欢坐在湖边的木栈道上,对着北方拉拉藤和草地勿忘我沉吟许久,幻想着风把自己吹成一朵轻飘飘的云,漫过身边的湖泊以及更远处的山峦。如此状态下产生的文字方能散发出时光的清香,触动到了内心深处柔软的灵魂,令人恬然入梦。
“药枕里再加一味从野外采收来的北方拉拉藤吧。”我对自己说。
亲爱的,在药枕尚未做好前,请暂且枕着我芳香的文字入眠吧。
注:北方拉拉藤(northern bedstraw,学名Galium boreale )是北美常见的一种野草,茎有4棱角,叶子6-8片轮生。可做色拉,但味道平淡,不如原拉拉藤(Galium aparine)鲜美。国人在田边经常见到的拉拉藤品种为原拉拉藤,棱上、叶缘、叶脉上均有倒生的小刺毛。
拉拉藤又叫猪殃殃,“猪”,古字同“瀦”,指水停聚集之处,或下湿之地。殃殃 ,古字通“秧秧”,指秧苗茂盛之意。故全意为:阴湿之地所生之苗草。取名“猪殃殃”亦有一说: 全草可作牛马的饲料,但猪食之则病,故名「猪殃殃」,根可作红色染料,种子可作咖啡的代用品,全草药用,清热解毒。
(左图:北方拉拉藤 右图:原拉拉藤,全身有倒挂的刺,摸上去有点扎手)
(原拉拉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