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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 (61)
2022 (47)
2023 (46)
刚刚来温哥华定居时,经常去邻居章太太家看粤语电视剧。她家后院的大草坪上长着一小片毛茛(butter cup), 开着金灿灿的小花。我赞草坪漂亮,她却摇摇头否认:“我精力有限,只能照顾空地上的那一排牡丹和玫瑰,管不了大草坪,只好到花店里买些毛茛籽撒在草地上。店里的小哥说毛茛最适合懒人。”
此番对话后,我特地留心观察了附近其它邻居家的草坪。有的绿油油的,一点杂草也没有,有的却是蒲公英的天堂,黄色的小花无比灿烂。我打心眼里喜欢长着蒲公英的草地,蒲公英在中国文学作品里的形象太好了,哪个孩子不会唱“我是一颗蒲公英的种子,谁也不知道我的快乐和悲伤,爸爸妈妈给我一把小伞,让我在广阔的天地间飘荡”呢?可是章太太告诉我,蒲公英是加拿大人痛恨的杂草。它原本在亚洲和欧洲长得好好的,并没有那么让人讨厌,被西方殖民者带入美洲后,遇到了特别适合的水土环境,已经完全失控,沦为除不尽理还乱的恶性杂草。哪家草坪上的蒲公英小花最多,就说明哪家的主人最懒,不但没有及时除掉杂草,还连累邻居。因为蒲公英一旦结籽,种子乘着小伞到处飞啊飞,降落到邻居家,他们的草坪就遭殃了。
所以在加拿大千万不要赞扬别人家草地上的蒲公英或者毛茛(也是一种杂草)漂亮,主人家会觉得丢脸的,就像你赞扬臭鼬可爱一样。
后来我搬了家,离鹿湖公园更近了,不时到那里散步,观察各种林地野花和草甸野花。有好几户人家的豪宅就建在公园边上,后花园不设篱墙,和公园连成一片,房主在土地的交界线上插了一块“private property”(私人住宅)的牌子,提醒游客不要误闯私人地盘。有一户人家的草地特别大,主人只开辟了很小的一角种点蔬菜和玫瑰,其余的地方全荒了,每年开春,这里成了蒲公英的天下。
等蒲公英的花儿谢了,一个个毛绒绒的小圆球挂在花梗上时,草地上的黄花换了一茬,变成草地毛茛(meadow buttercup)的势力范围了。我和章太太一样,格外喜欢五瓣的毛茛花。花朵形似小酒杯,花瓣油亮油亮的,将太阳的光芒尽收其中,让人见了有一种一饮而尽的冲动。本地最常见的品种是西部毛茛(western buttercup),40至60厘米高,掌状叶上有浅黄色或者白色的斑点,一般长在林缘,多不胜数的黄花像森林的眼睛,一闪一闪,爱情最初的颜色就是这样的吧?
(西部毛茛,掌状叶上有白色或者黄色的斑点)
仿佛事先商量好似的,西部毛茛一般不成片地侵入草甸(至少我见到的是这样的),修长玉立的草地毛茛(meadow buttercup)将草甸变成了自己的T形舞台,蒲公英开到荼靡之时,就是它们展示绚烂风姿的好时节。草地毛茛的三裂叶比较细小,个头儿纤瘦,可以长到一米多高,矗立在花茎顶端的数十朵小花在微风中摇摇摆摆的,似童话中的小仙女。你凝神注视时,仿佛间,一个婀娜多姿的身影突然闯进心里来了,然后是一双酥软小手,撩拨着你的心。啊,那句古诗是怎么说的,“红酥手,黄藤酒……”,真想捧起毛茛花浅浅的酒杯,饮了这份惊喜,一醉方休啊!难怪有人明知毛茛是恶性杂草,还心甘情愿让它在后花园里泛滥呢!
(草地毛茛)
(草地毛茛的叶子,比西部毛茛的纤细)
草地毛茛进入颓势时,橘红色的山柳菊不经意间冒了出来,又惊艳了一把春光。乍一看,它们的花型酷似蒲公英,略微小号些 (它们算是蒲公英的近亲)。仔细一瞅,你就会发现区别了:蒲公英是一枝一花,花枝光滑无毛,叶子边缘有锯齿。山柳菊的叶子是狭长的,被毛,连花枝和花头上都布满了细小的黑色绒毛,而且是一枝多花。可是朋友们啊,千万别被它看似单纯无邪的笑靥给迷惑了,它是著名的恶性杂草,一旦被缠上了就后患无穷啊!加拿人称黄色的山柳菊为“King Devil”(魔王),称橘红色的山柳菊为“Devil’s Paintbrush” (魔鬼的画笔),说明这种野草的繁殖能力有多么恐怖,可以很快地挤占其他植物的生存空间,导致农作物减产。
(橘黄色的山柳菊)
(山柳菊的叶子和茎,全身被毛)
山柳菊不但靠种子繁殖,还能进行无性繁殖,可是几百年前的学者们这一现象不太了解。当时有一个叫孟德尔的神职人员是业余生物学家,进行了豌豆杂交实验,又从事了紫罗兰、玉米、紫茉莉的杂交试验,完全证实了豌豆试验结果的正确性。他将论文分寄给世界各地著名的植物学家,试图引起科学界的注意,可是没有人理睬一个小地方的修道士寄来的论文。有一位傲慢的专家教训了孟德尔一顿,建议他改用山柳菊 重复这些试验。 这个建议实在太糟糕了,山柳菊完全不适于做杂交试验。它存在无数的难以观察的变异,花非常小,不容易操作,而且它有时候行有性繁殖,有时候行无性繁殖,这样是根本不可能在其后代中发现数量关系的。
孟德尔花了几年时间用于研究山柳菊,一无所获,开始怀疑他发现的遗传规律并不是普适的,非常沮丧。恰好在这个时候他被选为修道院的院长,便逐渐把精力转移到修道院的行政事务上,放弃了科学研究。 可是他的划时代的发现并没有被后人遗忘,在他去世几十年后,孟德尔定律由其他三位植物学家通过各自的工作分别予以证实,成为近代遗传学的基础。从此孟德尔也被公认为科学遗传学的奠基人。
“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虽然山柳菊耽误了孟德尔几十年,使他生前不能扬名立万,但真理迟早会闪光的。天才总是孤独的,上帝在他们心灵上塑造的刻痕与凡人不同,获得无比的荣光之前,也要承受更多的质疑和诋毁。
孟德尔研究的山柳菊在欧洲生长时并没有很强的侵略性,被欧洲移民带入北美后,与北美原生的山柳菊混生一起,外表上比较难以区分开。这些外来品种入侵性特别强,在BC 省尤以橘红色的山柳菊(也就是花朵最美丽的那种)为最。
哎呀呀,一直以为自己是个懒人,原来世上还有比我更懒的园主。在著名风景区坐拥两万多英尺的豪宅,却放任后花园开满蒲公英,草地毛茛和橘红色的山柳菊。不明就里的亚洲移民见了,还以为这家的野花特别美丽呢!
懒人生活在加拿大,基本的公德心是应该有的。不要让恶性杂草在自己的园子里泛滥,一旦种子落在了邻居家,不就给人家添麻烦了吗?如果你实在懒得打理大草坪,不妨种些无害的蝇子草,石竹,康乃馨,高山翠菊和天人菊吧!它们和野草一样容易养活,又为花园添一份野趣,岂不妙哉?
一天,我一个邻居一起和我嘲笑另外一个懒户:他家以为蒲公英是state flower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