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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小儿问我,没有发明时钟前,古人是怎样计时的呢?
我向他们简单讲述了沙漏的原理。除了沙漏,古人还会点燃一炷香来计时。一炷香约为半个时辰。香有长有短,所以燃香计时不够确切,但更加烂漫,很讨当时的“文艺青年”喜欢。
一炷香计算出的只是约略时间,无形中在暗示世人:时间可以是主观概念,在我们的心中可长可短。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遍长安花,时间是如此急迫,来不及炫耀志得意满;春宵一刻值千金,欢乐的时光总是稍纵即逝的;一日不见如三秋兮,绵绵相思无绝期,痴恋中的男女度日如年;若是遭逢逆境,百般煎熬的日子总是特别漫长……
点燃一柱香,仿佛燃起了无尽的相思和心事。时间在袅袅升起的青烟中缓缓流走,带着香的味道,所以才有了“时光是有香味的”说法。
时光的香味是一种有效的“精神疗法”,让我们全身心放松,忘却了烦恼,以一种淡然喜悦的态度去迎接未可知的明天。
当沙漏和燃香计时渐渐被淘汰,能让我们细细品味千年时光的,是空气中无所不在的花草香。
比如,我童年的那段最美好的时光是飘着栀子花香的。
五岁的我和外公外婆一家住在闽中山区的一个小村落里。我们的厨房是半开放式的,木窗上没有玻璃。木窗正对着一个小土坡,坡上有一排木槿花。还有一株野生的栀子花,生在流经小土坡的沟渠旁边。一开始,谁也没有注意到这棵栀子花。直到有一天,母亲去沟渠边清理用竹片做的引水管,才被浓郁的奇香吸引,发现栀子花竟然默默地开放了。栀子花在如此粗放的环境下,无人理会,恣意生长,待满树的清芬四溢开来,我们才惊觉它的存在。
野生的栀子花太香,招惹了很多小蚂蚁,它们从花枝底下的泥土里悄悄爬进花芯里吮吸花蜜,躲在你看不到的地方。我们试着剪下几个花枝插进花瓶,转眼间发现花瓣和枝叶上爬了几十只小小的蚂蚁。我们只好放弃了将野栀子花作室内插花的想法,任它在坡上静静地开。每个夏日的傍晚,在白天的炎热慢慢褪去夜风缓缓袭来的时候,我们到土坡边的沟陇走走,俯身闻闻栀子花沁人心脾的幽香。夜里入睡时,梦里仿佛也有栀子花的浓香。
我移民温哥华后,曾几次尝试在室内种栀子花,大概是气候水土太不适合的原因,均以失败告终。看来那段最美好单纯的时光,只能植在心内,燃起心香,默默地怀念。
我也越来越忙,回顾将近二十年的移民生涯,应试,应聘,跳槽,成家,育儿,跑业务等等耗去不少精力。好容易挤出的一点空档,不是到家附近走走,就是躺在沙发上打个小盹补充精力,要么带着全家外出旅游。
我读经典名著的时间越来越少。卷帙浩繁的名著,只能浏览开头和结尾,再挑一些精彩的中间段落跳着读。20世纪最长的小说《追憶似水年華》,恐怕只能像作者普魯斯特的弟弟羅貝爾说的:“要想讀《追憶似水年華》,先得大病一場,或是把腿摔折,要不哪來那麼多時間?”
普鲁斯特的散文《欢乐与时日》 篇幅不长,里面记录着各种北温带的花草香,我特地花了不到一柱香的时间读了。 最喜欢其中的一段:“今早,杜勒里宫的花园里,阳光像一位金发少年从这一级石阶翻到那一级辗转而眠,一条阴影又会立即打断少年浅浅的睡梦。古老的宫殿被整片嫩芽染绿。诱人的风拂过,将丁香的清新味道与往昔的芬芳融为一体。我们公共广场上的那些雕塑像疯子一样令人害怕,但在鲜亮的、庇护了其一身洁白的葱绿中,它们又有如智者在此沉思。那些池塘目光般晶莹闪亮,里头躺着的是懒洋洋的蓝天。从河边的平台望出去,就会看到对岸上,恍如是身处另一个世纪,一名路经的轻骑兵正走出奥赛火车站老区。旋花属植物疯狂地溢出由老鹳草围成的花坛。阳光炙烤,天芥菜 燃烧着它们的香气。卢浮宫前,蜀葵婷立,它们清瘦如桅杆,典雅尊贵如圆柱,又通红如少女。太阳的虹光和爱的叹息,池面将它们抛向天空。平台的尽头,一座骑兵石像一动不动地疾奔如风,唇上还粘着快乐的小号,整个是春之活力的化身。
而当天暗下来,就是快要下雨了。池塘收敛起蔚蓝色,仿佛成了些目光空空的眼睛或是含满泪水的花坛。池面这荒谬的反照,被微风抽打,越来越迅猛地向天空升起它的赞歌如今那已显得可笑。丁香无用的甜味是无穷无尽的忧愁。那里,疾驰的坐骑以炫目、凝固的奔驰鼓舞着它的大理石马蹄,保持着一种惊人的静止姿态,而一无所感的骑手向黑色的天空吹响小号,无止无尽。”
作者特地将天芥菜,旋花,老鹳草,蜀葵, 丁香等写在一起,记述了一段优美的时光。正如爱默生评论的: 诗人的生活方式应当变得极为单纯,以便最小的触动都能使他欣喜。他的欢乐应当能够成为阳光的果实,有足够的空气提供他灵感,有足够的水使他陶醉......
诗人陶醉在时光的香味中,在长篇巨著《追忆似水年华》中深情地感叹: “当岁月流逝,所有东西都消失殆尽时,唯有空气中飘荡的气味还恋恋不散,让往事历历在目。”
是啊,我们可能在很多年后,倚重某种特定的气味,唤醒所有记忆中与之相关的场景来。
在鲜有栀子花香的温哥华,且让我收埋起各种心结和惆怅,在庭前种一丛南美天芥菜以明心志。天芥菜别名香水草,叶色浓绿肥实,敦厚起皱,蓝紫色的五瓣花很小,集合成艳丽的绒球状。人们被它独特的浓郁香味吸引,忘记了它是危害较轻的一般杂草的事实。其他植物一般需要阳光照射才能开花,但是天芥菜即使是在黑暗中,到时候也会开花,它是典型的“给我一抹阳光,我就能分外灿烂”的香花。
既然下决心在北美扎根求发展,就不必纠结于过往的辉煌,不必问未来的选择是对是错。熟悉的栀子花香已经消散于遥远的时光中,还有一缕香水草的味道,如无心出岫的云,淡淡地浮现在眼前的天空,无论白天黑夜,送来一股温柔的鼓励。
世界是自己闯出来的,愿你我在流逝的时光里从容接受各种淡淡的花香,混合成别具一格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