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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未央
和北方朋友聊起出国前的旧事,我形容几位福州老相识时,用了这样一个比喻:“她们的容貌和气质同林徽因很相像,林徽因是标准的福州美女…… ”
朋友们恍然大悟:喔,原来福州美女是那样的,人间四月天嘛!
可是我知道,林徽因诗里的“雪化后那片鹅黄,你像;新鲜初放芽的绿,你是”指的是北方的四月天。她在福州呆的日子并不长,很小就随着父亲去了北京。
如果她一直生活在福州,估计也写不出如此动人的四月天吧。在我的感受中,福州的四月是一年中最不美好的季节。每当春节过后,福州的雨季就来了,横跨三四两个月。雨水淅淅沥沥没完没了,最夸张的一次,我数过的,天天下,整整下了一个月后,才放晴了一天,刚刚把你的好心情给吊起来,天公又开始新一轮的“眼泪轰炸”了。
长江以南是没有暖气供应的,我的家乡福州在春节前后特别寒冷,屋里屋外同一温度,我在室内也要穿着厚厚的外套。还是爱读书爱做梦的年龄,我常常在冰冷的书房里一坐就是好几个小时,狂啃世界名著。先看中文版,再读英文版,外文书店里能搜到的英文版经典小说全被我买回家,一一读完了。
囫囵吞枣的结果是,大作家没做成,厚厚的眼镜却戴上了。 因为缺乏运动,我的几个脚趾生了冻疮,冻疮每年都犯。三四月雨季来的时候,是一年中最狼狈的。我天天披着雨衣,骑着爸爸的二十六寸横杠旧自行车去上班,狂风大雨打过来,厚厚的镜片顿时模糊一片,颇有“雾里看花”的感觉。我只好凭经验凭下意识在如流的车海中穿行,竟然也练就一副好车技。
有一回我在大雨天骑车,停在一个离单位几百米远的十字路口等绿灯放行,碰到了骑着摩托车上班的男同事。绿灯一亮,我和自行车合为一体,像一支离铉的箭“飞”了出去,灵活地在如潮的人流中穿梭,竟然比骑摩托车的同事早一步到公司。同事无比惊诧,逢人便说:“那个四眼妹真是厉害,自行车赛过摩托车,服了服了。”
下雨的时候,温度比春节稍高一些,脚趾上那些可恶的冻疮便开始作祟,瘙痒无比。穿着厚厚的高筒雨靴坐在办公室里,我明明脚痒得不行,却不敢弯腰去挠,还得保持优雅的淑女姿态, 暗地里却难受得龇牙咧嘴的,巴不得脱个大光脚。于是我常常盼望雨季过去,雨一停,带着厚厚眼镜的我看起来就不会那么傻了,冻疮也会好了。
所以,长期生活在福州的女孩绝对写不出“你是一树一树的花开,是燕在梁间呢喃”之类充盈着温馨和爱意的四月天。
时间长了,渐渐悟出四月是什么样的春天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出生在四月。每年的生日蛋糕及家人朋友们的祝福,足以让我在吹蜡烛许愿时,把对未来的美好憧憬在心里谱成诗歌。
四月是读书最多的季节,我在冷雨敲窗的日子根本不想外出,将一本本名著放在案头,挑灯夜读,心情随着书里的情节高低起伏。那些或激烈或淡雅或忧伤的文字,最后都化作一股灵气,将我的内心团团围住,生出几许温暖和慰藉。
后来到了温哥华,每年四月又逢长长的雨季,只是我终于脱下了傻傻的眼镜,改戴隐形了。因为室内有暖气,我的冻疮终于断根,没再犯过。
在温哥华住了几年后,突然收到一封情信,某人竟然还记得我年轻时戴眼镜傻傻的模样,觉得我很可爱。原来傻女在最狼狈的时候,还是有人惦记牵挂的,阴雨绵长的季节也有烂漫温馨的一面。
四月未央,温哥华满城粉色的樱花已经谢了,我在后院的一角种上一株本地常见的风箱果(俗名nine bark)。这种原本产自中国的稀有品种,被引进北美广泛种植,成了人见人爱的园艺树。我喜欢围着它转,看着一团团白色或者粉色的花序从绿色或者紫色的枝叶间发出, 白色的花团晶莹剔透,如挂在绿枝上的白雪;粉色的花团如迷你型的牡丹。
它是春末连接初夏的艳丽的一笔,花谢后结出的膨大的红果延续着春的旖旎,仿佛告诉我:爱情曾经来过,永远不会走远。
只要心是热的,情是真的,不管四月天是艳阳高照还是阴雨绵绵, 是开着桃花樱花还是风箱果花,它都是人间最好的季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