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一直在妒忌同族兄弟紫花地丁,它有一个烂漫又可爱的名字,“地丁”是大地之子的意思,紫花地丁即“大地紫色的孩子”。
而我的名字common dog violet(犬堇菜,早开堇菜的一种) 实在难登大雅之堂,好像乡下人给孩子起的贱名,希望好养活。
其实我和紫花地丁一样,都是有着顽强的生命力的。 冬日的寒意还未完全退去,还在和春天进行生命与死亡,神奇与腐朽的最后对话,我和紫花地丁已经迫不及待破土而出,散落在沉睡的森林边或者青黄相间的草地上,星星点点,欲将冰冻的心灵融化。我的五枚花瓣互相重叠,最上面的两片向外翻,整朵花形似停在地上的蝴蝶,和紫花地丁十分相似,同样的美丽。只是我的叶子是肾形的,可以轻易地与紫花地丁较为狭长的叶子区分开来。除了紫色花,我还有蓝色花和白色花,色彩更丰富些。
(上图为肾形叶的犬堇菜)
(上图为狭长叶的紫花地丁)
可是,人们只喜欢紫花地丁,赋予它种种人类的感情和神秘的传说。
最著名的一例当属川端康成在获奖小说《古都》对两株紫花地丁的描写。紫花地丁象征着主人公千重子与从小失散的双胞胎姐妹苗子,小小的紫花地丁带着一抹紫色的忧愁渲染着整部小说。
“上边那株和下边这株相距约莫一尺。妙龄的千重子不免想道:‘上边和下边的紫花地丁彼此会不会相见,会不会相识呢?’”
“千重子时而在廊道上眺望,时而在树根旁仰视,不时被树上那株紫花地丁的‘生命’所打动,或者勾起‘孤单’的伤感情绪。”
“院子里低低飞舞的成群小白蝴蝶,从枫树干飞到了紫花地丁附近。枫树正抽出微红的小嫩芽,蝶群在那上面翩翩飘舞,白色点点,衬得实在美极了。两株紫花地丁的叶子和花朵,都在枫树树干新长的青苔上,投下了隐隐的影子。”
紫花地丁以娇小细碎的紫色花瓣,叶子泛出的浓浓绿意和勃勃生机,叩响了每个热爱生活的人的心扉。
没有人歌颂过犬堇菜,只有在田野间肆意奔跑的北方乡村少年才会注意到我,因为我是他们故乡最早开的野花。
(白色的犬堇菜)
我陪着他们度过灿烂的春光,也是他们在孤独寂寞时刻的解语花。
少年们用小铲子挖起一棵棵开着紫色,蓝色或者白色花的我,轻轻抖落我身上的泥土,将我放进随身带的竹篮里,篮子里很快弥漫着春土香和青草香。我虽然没有其它野菜丰盛肥大,但明媚的花朵楚楚可人,有着天使般的光洁。看着我,你才懂得敬仰生命,尊重大自然。
风柔柔地吹,咋暖还寒时分,原野里飘着迷蒙的细雨。不知谁家的狗叫得正欢,声音从村子这头传到那一头。暮色中少年捧我于掌心,夕阳将紫色花瓣的影子投在手指尖,思念如犬堇菜的根在他的心田疯狂乱长,来年春天所有的山岗和平原一片蓝烟紫烟和白烟交织,染醉了她无意落下的绿色的丝巾。
那一瞬间,犬堇菜也成了有故事的人。我释怀了,不再艳羡同属的紫花地丁兄弟,不再抱怨自己有个卑贱的无人知晓的名字。
除了我和紫花地丁,这片原野还有纷纷扬扬拂面飘飞而来的蒲公英,有在星光下默默起舞的蓝花亚麻,还有在秋风里摇曳如金色稻浪的的麒麟草……花儿开了又谢,人们来了又走,我和少年之间的秘密,落在芬芳的泥土里,不用诉诸文字,也可以从花草绿叶间寻到真情和暖意。
况且,犬堇菜像星星一样开遍山野时,她是知道的。有些话无须多讲,有些情愫永不会忘记。她在风中轻扬绿色的纱巾,俯身冲着那些紫色蓝色和白色的小花笑着,美,泛滥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