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鸣给小女儿取名鸣健,希望她能健康平安地成长。
小女儿的别名为琴展,小名林林。
琴展这个别名,寄托了凤鸣对南方的姑母瑟琴的感激之情。瑟琴是小家碧玉,美貌如花泼辣大方,是厦门城里难得一见的美人。她22岁时由寡母(南方的祖母)做主,嫁给了鼓浪屿金融世家吴家的四少爷做续弦。大字不识的瑟琴凭着过人的聪明和胆识,很快替代了家族的大嫂,做了吴家的内当家。南方的父亲在解放前患肺结核病故,留下五个未成年的孩子。瑟琴向母亲发誓:一定要将弟弟的孩子抚养成人。
1951年吴家举家迁往新加坡。瑟琴每个月都寄生活费给母亲。南方工作后,从不向手头宽裕的祖母要钱。相反,每月发工资,他只留下20元,其余的全寄给厦门的母亲。家里的侨汇全攥在祖母手上,母亲守寡多年,要靠为别人洗衣度日。南方有能力了,应该竭尽所能对母亲尽孝心。
1969年南方的母亲肠癌晚期,过世前,儿子给她的钱还剩四十块,她将这些钱全部还给了儿子。南方拿着可怜的四十块积蓄娶了凤鸣。凤鸣结婚后,所有的工资都给了下放的父母一家,南方一点微薄的工资要养活老婆和女儿。凤鸣患病后,南方发现自己根本没钱为老婆买好吃的增加营养和抵抗力。
凤鸣病重的消息传到厦门,南方的祖母心急如焚,八十好几的她拄着拐杖去南普陀烧香,求菩萨保佑凤鸣大难不死。接着,不通文墨的祖母命在厦门的其他孙子以她的名义给瑟琴写信求助。很快,南方收到了姑母的汇款和来信。姑母在信里宽慰南方夫妇:凤鸣尽管安心治病养病,姑母姑父会从经济上全力支持她。
南洋富豪的支持给了南方夫妇不小的精神安慰。凤鸣从没有见过瑟琴夫妇,她将瑟琴年轻时的玉照摆在书桌一角,想念她时就去望一眼。小女儿出生后,心怀感激的凤鸣给她取了别名“琴展”。
小女儿出生后不久,凤鸣动手术摘除了恶性肿瘤。
因为服了毒性比较高的烈性西药,凤鸣不能亲自给女儿哺乳。她的奶水又比较多,只好吃药回奶。
一时找不到奶妈,凤鸣只能拿牛奶凑着奶粉喂给林林。母爱泛滥的凤鸣对林林充满了歉疚:这个小生命在胚胎阶段就多灾多难,好容易从不健康的母体里钻出来了,却一口母奶也不能喝。等过两三年她记事了,母亲可能已经不在了......难道你是个苦命儿?
每次抱起小女儿,凤鸣就止不住地伤感,泪流满面。
她用瑟琴寄来的侨汇雇了保姆同时照看晶晶和林林,自己躺在床上,病怏怏的,指示保姆做这做那。
南方也很辛苦。他每天五点多钟起床,跑去菜场买鸡鸭鱼肉为凤鸣补身子。保姆照顾两个孩子牵扯了很多精力,大部分的家务事(包括洗尿布)都要南方做。林林是冬天生的,南方在厨房外的公用水池里为孩子洗尿布,还要洗衫洗床单,双手冻得红红的,裂了一道道口子。南方一米六五的个头,瘦的不足一百斤,面容清癯,凤鸣看在眼里,心口发疼。
凤鸣吃了回奶药后,肚子出奇的饿,每天拼命吃东西。因为经常卧床养病,睡得昏沉沉的,她每日懒梳妆,也不照镜子。几个月后身子好了一些,凤鸣下了床,发现所有的外衣都穿不下了。她一照镜子,自己的脸肥得鼓了起来,丹凤眼眯成一条缝,身材严重走样。天哪,这哪是过去娇小玲珑光彩照人的凤鸣,妖怪一个嘛!爱美的凤鸣伤心地捂着脸,哭了。
南方赶紧安慰她:“胖瘦不重要,我不在乎。我这辈子胸无大志,只求你的病能够痊愈,两个女儿平安长大。”
即使有保姆帮忙,两个孩子外加一个重病号老婆,南方仍是手忙脚乱,眼瞅着要累趴下了。夫妻俩商量了一下,决定将十个月大的林林送到杜坑村交由凤鸣的父母抚养。
一谔接到凤鸣的求助信,坐着火车从沙县赶回福州。
三岁多的晶晶第一次见到了自己的外公。一谔的头秃秃的,大肚子,矮矮的个子,穿着一件发黄带着破洞的汗衫,洗的发白的黑裤子。外公慈眉善目,活像破庙里的弥勒佛。
一谔只在女儿家里住了两天,第三天就拖着凤鸣的行李,凤鸣抱着小女儿林林,三人一起去火车站坐车下沙县。
南方也牵着晶晶的手去月台送行。一谔坐在车厢里靠窗口的位置,右胳膊兜着小孙女林林。林林的头上扎着一根朝天小辫,上身穿着紫色的纱衣,笑咪咪的。晶晶注意到,妹妹身上的那件纱衣是自己从前穿过的,由妈妈靠在病床上一针一线织出来的。妹妹从小就爱笑,很讨喜,现在她靠在外公身边,脸上的招牌微笑和外公的几乎一模一样。
列车缓缓开动了,一声长鸣,喷出几缕白烟。凤鸣从车窗里冒出头,拼命向晶晶挥手,嘴里喊着:“晶晶,妈妈走了。”一谔和林林也冲着晶晶笑,不久就消失在晶晶的视线里。
这是晶晶平生以来最早的记忆。
三十多年后,晶晶的大儿问她:“妈妈,小孩子什么时候开始有记忆?”
晶晶确切地答:“三岁,妈妈就是这样的。”
她觉得自己很幸运,她的第一次记忆,是温暖的,里面有她最爱的家人-爸爸,妈妈,妹妹和外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