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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乡记-我的“乌衣巷”(十三)我们家的精气神

(2017-04-02 11:59:20) 下一个

可凡舅舅的头七刚过,我的母亲凤鸣和外婆华玉发生了激烈的冲突。

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几个邻居在一谔夫妇跟前嚼舌头,认为可凡是被凤鸣克死的。南方和可凡属鼠,凤鸣属马,福州人有六冲的说法。凤鸣患了绝症后,曾经找过算命的,算命的说:一门两鼠一马相冲,必定一死一伤。为了化掉这个劫,凤鸣特地到庙里做了法事,拿了一面写着“保命解冲”的镜子回家,挂在床头。一谔夫妇和南方皆不信邪,说了凤鸣好几次。凤鸣觉得无趣,几年后把这枚镜子扔了。现在可凡死了,病歪歪的凤鸣却暂时没事,邻居们认为算命先生说的有道理,凤鸣的命太硬,克死了可凡。

可凡的死让一谔夫妇非常伤心,笃信天主的他们没有心思去辩驳邻居的话。凤鸣去黄巷探父母,华玉无意间将邻居的话传给凤鸣,凤鸣大怒,几十年郁在心里打不开的结终于抖了出来。

凤鸣流着泪指责母亲:“伊妈,你老糊涂了,邻居的混账话你也信?几十年来,我对这个家赤胆忠心,你难道看不见吗?你重男轻女,从来不爱我,只爱弟弟,有好吃的,藏起来不给我吃,还在伊爹面前说难听的话,另可看男孩的屁股,也不看女孩的脸。伊妈,我到底是不是你亲生的啊?”狂怒下的凤鸣口不择言,将几十年前的旧账都翻了出来。

凤鸣的咄咄逼人让华玉无法招架。华玉瞬间崩溃,泪流满面,哑着嗓子对凤鸣说:“伊妹啊,你误会伊妈了。我没有偏心,我对你和两个弟弟一视同仁。只是我们家穷了,我自顾不暇,有时对你们照顾不周,你不要怪伊妈,好不好?”

和自己的母亲大吵一架后,凤鸣一路哭着回到家,南方忙着开导她。我小心翼翼地问母亲:“你一直说外公外婆重男轻女,不疼你,你恨过他们吗?”

得到父亲的劝慰后,母亲冷静了很多。她擦干眼泪,摇摇头,坚定地说:“天下无不是之父母。我的父母辛苦将我养大,我一定要舍身相报。晶晶,记住,父母因为时代的局限性,想法必定与子女不同,但这不能成为我们怨恨的理由。我今天失态,在父母跟前哭哭闹闹的,已经很后悔了,你千万别学我。”

可凡舅舅走后,我将他送来的含有何首乌药方的药书珍藏起来。妈妈买回了一瓶瓶首乌片(中成药),我坚持吃了几年,治愈了少白头,上大二时已经满头青丝,头发如黑缎子般发亮,像是刚刚焗过油的,闺蜜们那个羡慕嫉妒恨哪!

我结婚前,特地留了长长的头发,方便盘发髻梳各种造型。我穿着红色的中式嫁衣,对着镜子仔细端详精致的妆容,在心里对可凡舅舅说:“伊舅,终于如你所愿,我满头黑发,漂漂亮亮地嫁出了。”我相信,天堂里的大舅一定倍感欣慰的。

可凡舅舅去世后一年,可诚舅舅成了家,住在浦下新村。外公外婆仍然坚守在黄巷的林家医馆。

上中学时学习《陋室铭》,语文老师解释“斯是陋室,唯吾德馨”,我马上想到这句话最适用于外公外婆。他们用平反后政府给的补偿在浦下新村买了三房一厅的房子,让可诚一家住着,自己却一直守着老屋,舍不得离开没有抽水马桶,环境又很嘈杂的黄巷。外公不愿走,他怕一搬走,他的住在福州乡下的乡亲来福州看病,一路舟车劳顿,却找不到他了。他还舍不得家附近的那些五保户和孤寡老人,他长年给他们义诊,又贴钱买药,他怕自己一走就疏于照顾他们了。外公不走,外婆就一直陪着他,和他一起照顾病人。于是,我和三坊七巷的缘分就持续了很久。这对旧社会的老贵族夫妇用一生的坚守让我明白了,不是大富大贵之时方才谈行善。即使困顿于陋室,也可以为世间奉献一颗赤诚之心。

他们住在小破屋里时,内心是平静的,感恩的。有一回凤鸣去看他们,老俩口说起了一件事:当年他们在上下杭做生意时,和长乐帮的几大巨富关系甚好。其中的一个巨富死后寂寥,他的孙子在解放后竟然落魄得讨不起老婆,住在三坊七巷附近的一个比鸡窝大不了多少的小破屋,已经七十多岁了,背驼驼的,身体很不好。一谔夫妇买了彩电后,经常请他过来看电视,聊聊家常宽慰他。

一谔说:“当年福建省一半以上的土纸都是他们家经营的,堪称长乐一富。爷爷在解放前去世时,做梦也没想到孙子会沦落到这个地步吧。我们林家尚有片瓦可以遮头,我还可以给人看病,天主对我们实在太好了。“

是啊,心怀感恩,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信主的人永远活得平安喜乐。没有抽水马桶算什么,没有宽敞的房间算什么,只要有两个老人在,我们家的精气神就永远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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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小鹿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雨女' 的评论 : 多谢夸奖
雨女 回复 悄悄话 写得真好。故事人物都描写的栩栩如生。我读这很亲切。好似有些事情也曾经发生在我的记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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