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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加州工作的几年间,虹陆续交了两个男友,一个是ABC(American Born Chinese), 一个是十几岁随着家人移民美国的台湾男人。未到谈婚论嫁的阶段,恋情就崩了。她似乎一直找不到进入另一段感情的最佳状态。
虹三十岁时,获大学校友的邀请,到温哥华玩了一趟。校友移民温哥华并买了房,虹住在校友家,每日游山玩水,好不自在。某天,虹陪着校友去最大的华人超市大统华购物。虹推着购物车小心翼翼地穿梭在人流里,猛一抬头的时候,发现迎面走来一个推着货架的大统华员工,三十岁左右,一米七,瘦削的身材,黑黑的脸庞,典型的福建男人的长相。这不是泉吗?虹愣了一下,正要张大眼睛仔细辨认清楚,那个员工一转身进了货仓,再也没有出来。
虹面色苍白呆在原地。大学校友过来推了她一下,她才反应过来,结结巴巴地说:“刚才走过去的那个男人,像极了泉。可是泉应该在北京啊!他不会出国的。”
校友笑着调侃虹:“看来你对泉念念不忘啊。”
虹回到加州,打开电脑,又翻出了十几年前的那篇旧作《四十五次列车》。出国后,她凭着记忆,将原作一字不漏地打进电脑保存。和泉断了联系后,她再也不读它了,因为每每想起就心痛不已。这次在大统华超市见到长相酷似泉的男人,内心的思念突然像洪水泛滥,再也禁不住了。虹反反复复读着那句“我要去南国找爱人。我的爱人是闽江边上矗立的罗星塔。只有她在夜色中幻现于江面上的灯光,才能抹去我额前浓浓的忧伤”,不禁泪湿衣襟。
她发电邮给国内的一个中学同班,向他打听泉的近况,只是想知道泉现在过得好不好。老同学回了一句:“泉在北京发展得不错,已经有感情稳定的女友了,不知何时拉埋天窗。”
虹心头泛起淡淡的忧伤。小时候读《赵匡胤千里送京娘》,赵从贼人手中救下京娘,一路护送,关怀体贴。京娘渐生爱慕之心,某日临渊梳妆,向赵表白,却被婉言回绝。京娘回到家中,众人猜疑他俩的关系。为表清白,京娘留下绝命诗,自缢身亡,实现了“死当结草衔环相报赵的大恩大德”的心愿。
虹从小读古典小说太多,家风保守,遇到泉的“英雄救美”,也像京娘一样,心生爱慕,在两人的交往中一直比较主动。而泉却已经渐行渐远了。难道现代人的爱情,终究抵不过时空的交错?十九岁时写的那篇《四十五次列车》,最终成了他们感情的挽歌。
虹在这份绵长的忧伤中沉浸了一个月,突然收到泉的电邮,泉向她要电话,要和她通长途。
“泉该不是想请我喝喜酒吧?”虹酸酸地想。考虑到从国内打加州的长途电话费很贵,虹向泉要他的国内手机号码,说自己会从加州打过去。
他们终于通了电话,有一句没一句地聊,说的都是两人这几年的基本状况。原来他们的老同学多事,将虹偷偷打听泉的近况的事告诉了泉,泉趁机向老同学要了虹的电邮。虹听泉这么一解释,心里狂骂老同学暴露了她的心思。泉都快结婚了,现在又发觉虹多年来对他旧情难忘,一定十分得意吧。
虹羞愧万分,巴不得赶紧结束通话,找个地洞钻进去。泉似乎没有觉察到虹的尴尬,和她聊了将近半个小时。性急的虹最终沉不住气了,问泉:“听说你要结婚了,新娘子应该很温柔很漂亮吧。”反正,新娘子肯定不是虹这种主动热情还特能折腾的,虹暗想。
泉说:“我们已经分手一段时间了,我现在没有女朋友。”
“喔?”虹惊得说不出话来。
泉在电话里沉默了一阵,有些迟疑,略带停顿地来了一番表白:“这些年来,我心里一直住着一个女孩:聪明,单纯,热忱,对爱情一心一意。她跑得太快,我追不上她,所以自卑地想放弃她。离开她之后才发现,她是世间罕有的珍宝。她本该是我的爱人,是闽江边上高耸的石鼓名山。只有她山顶的密密云雾和仙境亭台,才能解我愁思。”天哪,这么多年,泉还记得虹当年写给他的《四十五次列车》的片言只语。
虹开始轻声啜泣。
泉接着说:“过去,都是我坐四十五次列车从北京回福州,你来车站接我。这回我们换一下方式,你坐飞机来北京,我到机场迎你,买世上最漂亮的鲜花送给你。往后的日子,一定是我主动些,你就心安理得地等我追你好啦!”
“一言为定,不许反悔。“虹在电话里破涕为笑。
终于,绕过半个地球,他们在北京相聚了。泉还是老样子,瘦瘦的,比过去更有风度了。在加州阳光的暴晒下,虹的皮肤变成健康的小麦色,一身米色的风衣罩着娇小的身材。泉买了一簇鲜红的火鹤鸟花送给虹,紧紧握着她的手不放,似乎怕再次失去。
他们打了结婚证,并以虹为主申请人,一起申请加拿大技术移民。虹拿的是美国工签,正在申请绿卡,排期很长,而申请加拿大移民却快得多。虹自从去了一趟温哥华后,对当地的秀山丽水念念不忘。在当地的大统华超市遇见相貌酷似泉的店员,一下子勾起她尘封多年的相思之情,才有了以后那么多美妙的故事。虹认为温哥华是他们的福地,一心想和泉在这个城市长住下来。
一年后,他们拿到了加拿大的移民纸。虹凭着美国学历和工作经验,顺利地在本地的一家制药公司找到市场数据分析和药品营销管理的工作。泉喜欢旅游,开了一家旅游公司,和北京的一家大型旅行社合作,专门接待从国内到温哥华的旅游团。泉对虹说,当年看了她写的《四十五次列车》,被她的不出闺门,却能对瑰丽的河山有如此丰富和充满激情的想象力给震慑住了,引发了和爱人一起饱览世界名山大川的愿望。现在开了旅行社,也算实现了他的半个心愿。
今年春天,余秀华的诗歌《穿过大半个中国去睡你》突然在网络上“病毒式地蔓延”,这位脑瘫农妇女诗人一夜爆红。已经幸福生活在一起十几年的虹和泉一起读了她的这首诗:
其实,睡你和被你睡是差不多的,无非是/两具肉体碰撞的力,无非是这力催开的花朵/无非是这花朵虚拟出的春天让我们误以为生命被重新打开/半个中国,什么都在发生:火山在喷,河流在枯/一些不被关心的政治犯和流民/一路在枪口的麋鹿和丹顶鹤/我是穿过枪林弹雨去睡你/我是把无数的黑夜摁进一个黎明去睡你/我是无数个我奔跑成一个我去睡你/当然我也会被一些蝴蝶带入歧途/把一些赞美当成春天/把一个和横店类似的村庄当成故乡/而它们/都是我去睡你必不可少的理由
泉笑着对虹说:“现在的爱情诗都挺撩拨人心的,赤裸裸的直奔性这个主题。当年你写的那句‘我要去南国找爱人’,震得我心口发慌,和余秀华比起来,还是小巫见大巫啊!”
虹捏了一下泉的鼻子说:“我写的,热烈中带着含蓄,是历久弥香的陈酒。现在的中国,爱情是快餐式的,约会几次就上床。出门坐的是动车和高铁,哪有人花大把时间和心思体会老式列车一路蜿蜒颠簸后面的九曲十八转的心思和缠绵?我的《四十五次列车》,快成了绝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