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年前的春末,和老公手牵手在父母家附近散步时,我看中了一套房子。那时正在开Open House, 我进屋瞟了一眼,发现地下室够大,足可以放进一张乒乓球台。我和老公都是乒乓球发烧友,因乒乓结缘的。能在自家的地下室摆球台,不时较量厮杀一番,岂不是人生一大美事?
一向做事快刀斩乱麻的我马上找了地产经纪,用自己的名字写offer, 两天时间就得到了卖方的确认。我在吃晚饭时对老公说:“房子我买下了,八月成交,到时加上你的名字。我已经找好经纪了,现在住的房子马上挂牌卖掉。”
说的时候,虽然用的是没有一点商量余地的口气,我的心里还是有些七上八下的:买房卖房这么大的事,我没和老公商量,就自行拍板了,他会不会生气呢?
老公“啊”的一声,说了一句:“这么快!”就再也不吱声了,做好了搬家的准备。结婚前,他曾说过整个家的财政归我管,他不发表意见。他是这么认为的:我是加拿大最大银行的金牌高级客户经理,动辄打理客户上百万的投资和房贷。既然大公司的CEO都是我的客户,采纳我的专业理财建议,他对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呢?家里的经济大权就归我了,凡是花钱的地方,我拿主意就行了。
有他这番话,我趁机“狐假虎威”(老公是老虎,家中的主心骨),坐上了财政部长的宝座。在旧房还没出手前,我擅自决定买了更大的房子。
离交房还有几个月,我开始慢慢地打包收拾。我将买房一事告诉好友萍,她说了一句:“恭喜你,搬家等于换风水,你很快要怀孕了。”
萍是知道我的心病的。自结婚以来,喜欢孩子的我打算四十岁前生足三个的,却一直不能正常怀孕,做了四次人工受孕均铩羽而归,又灰心又焦虑。
搬家前一个月,我和专科医生又做了一次沟通,决定死马当活马医,再试一次人工受孕。如果再次失败,就要动一次小手术,打开我的盆腔彻底检查一次,看看是否因为炎症导致了不孕。
我一回回求医、吃排卵药、上医院做人工受孕,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看得父母胆战心寒。他们深知我的爱折腾的个性,不敢出面阻拦。在人生的几大关键时刻,我都是和他们对着干的,寸步不让。比如高中时期明明理科成绩很好,我却偏偏选了文科,粉碎了父亲培养女儿做工程师、继承他的衣钵的梦想。爸爸气得将近半年不和我说话。抱高考志愿时,父母认为我不是经商的料,死命反对我读外贸,我却坚决把“厦门大学国际贸易系”作为了第一志愿;工作后出国留学、移民等都是我拿的主意,父母稍稍反对,我就对他们说,绝不一辈子窝在国内的小公司抑郁而终。出国后如果还混不好,这辈子认命了。父母没辙,只好泪眼汪汪看着女儿漂洋过海远走高飞了。
他们背着我,约了女婿到家里谈心。妈妈说,她不忍心看着女儿一次次吃排卵药而损伤身子,老公马上安慰二老:“其实这辈子能和晶晶结婚,已经是莫大的幸福了,我根本不在意她会不会生孩子。”
最后,父母和老公做出了人工受孕不成,就彻底放弃自己怀孕,回中国抱养一个孩子的决定。
他们没有将这个决定告诉我。 妹妹多嘴,在我去医院做人工受孕前,将一切和盘托出。我高兴地跳了起来,萦绕心头多年的焦虑和烦恼顿时烟消云散。老公那一家是广东农村大家族的长房、长子和长孙,我总以为他肩负了延续香火的重任。一起生活几年,才发现他事事不给我压力,钱全归我管,对怀孕生子也不设任何期望值。
有个宽宏大量的老公,我开心得要腾云驾雾了。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做人工受孕时,心里还在美美地想:“失败了不要紧,我可以回中国抱个可爱的小女孩,视为己出。”从医院出来后,我全身心的放松,根本不把生育当作人生头等大事。每天和老公手牵手到家附近的公园散步,说说笑笑好不开心。
八月初,搬家公司将我们打包好的大大小小的箱子移到了新家。我们夫妻暂时吃住在父母家里,下班后就到新家拆箱子、收拾整理房间。我注意到新家的前院有一株三米多高的翠绿色的树,树形秀丽。我对老公说:“等来年春天,我要买茶花、玫瑰、秋海棠,把树下的每个角落填满了。姹紫嫣红,才能带来好风水。”
在新家忙碌了一星期,忽觉腰酸背痛,全身乏力。我想起萍的“新家的好风水会让人怀孕”的玩笑,赶忙买了验孕棒一测:阳性。
死马当活马医果然奏效,我这个做了五次人工受孕的高龄妇女竟然怀上了!看来从前不孕极有可能是心理负担过重导致的,学会彻底放松后,上天就在我的子宫里放进了一个可爱的小宝宝。
我顿时娇气起来,对老公说:“新家全归你收拾,我要安心养胎。”
“这孩子命大,与妈妈的缘分深啊!”历来抱有宿命观点的妈妈忍不住感叹道。
我的预产期是第二年四月底。来年四月初,怀着八个多月身孕的我和老公去了新家附近最大的苗圃,买来一堆花苗和袋装土。大腹便便的我拿着花铲、蹲着身子在前院挖坑,在那棵秀丽的绿树周围种了一排郁金香、秋海棠和几株茶花。我希望儿子降临人世睁开眼的那一刻,看到的是满院盛开的鲜花,预示着他的人生有个美好的开端。
四月中旬,我的羊水提前破了,赶紧叫上救护车进了医院,剖腹生下了大宝。老公跟着我进了产房,抱着刚出生的儿子,激动得双手颤抖、泪流满面。
大宝出生后的第二天得了严重的黄疸,需要留院照灯,我们一家三口在私人产房呆了一个星期才出院。当我拖着虚落的身子轻飘飘出现在家中的前院时,发现那株三米高的绿树上挂满了玻璃弹珠大小的深红色的花蕾,多如天上的繁星,压着绿色的枝桠微微下垂。有几朵小花提前开放,红色的花瓣的周边围着一圈浅浅的白色。花朵直径只有一公分半左右,花型却艳丽丰满,像半开的木芙蓉花。
这是一棵矫健的花树。我怀孕时疏忽了它,对它不管不问,来年的春天,在儿子出生后不久,竟开出一树繁花来。我坐月子期间,老公每天抱着儿子在家门口踱步,看着这棵花树越开越红火,似乎将天边的彤云全都拢上了枝头。每当有邻居经过,老公便将怀中的儿子举到邻居面前,洋洋得意地说:“快看,我们家的小丑丑。”
我坐在二楼窗前,静静地凝视着院中的父子俩,心里是说不出的感动。只有我们夫妻才明白怀孕生子的不易。朋友中有做了四次人工受孕仍怀不上孩子,最后彻底放弃的。我却在父母的呵护下,在老公一句“和心爱的女人共度余生,有没有孩子都无所谓”的宽心话,用释然的心态面对上天给我的种种安排,最终等到了最好的结果。
我对老公说:“院中的那棵不知名的花树,是我们的幸运树和风水树。春天带来天边最浪漫的一朵云霞,夏天为我们撑起一片绿绿的清凉。我们可以在秋天欣赏它树梢上金黄的阳光,即使冬季万木萧疏,光秃秃的枝干映在窗前,也带来希望,让我开始盼望春天......好风水带来孩子,带来家的兴旺。”
我们从不隐晦这段往事,向来是坦坦荡荡地告诉身边的朋友:孩子是通过人工受孕才得到的。
好的信息要与朋友分享,给不孕家庭带去福音,是最大的积德。
渐渐地,有朋友向我们咨询人工受孕事宜。我把医学专家的联系方式告诉他们,并且分享了很多心路历程。我一再嘱咐做丈夫的要体贴太太,不给对方压力。“当太太感受到你的爱,认为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女人时,孩子就如天使一样,降临你们的家庭。”我对男性朋友说。
已经陆续有两对不孕夫妇传出喜讯,打电话向我们道谢。我和老公激动得抱在一起,仿佛重温了当年的开心情景。
两年前我们搬离旧家,新家和旧家仅隔着一条小街。我从新家的窗口仍然可以望见旧家的那棵风水树。此时的我已经是两个儿子的母亲了,两个孩子全是通过人工受孕得到的。搬到新家时他们已经到了略微懂事的年纪,我带着他们散步经过旧家时,他们会指着那棵开着几万朵红彤彤的小花的风水树说:“这是我们的旧家,花好漂亮,妈妈拍张照。”
我笑吟吟地,在树下伫立良久,欣赏着那片颤动心弦的令人窒息的美。
有爱的家庭里就有好风水,院中的每棵树氤氲在爱的气息中,自然成了幸运树和风水树。
后来我发现,那株幸运树叫“保罗红”钝裂叶山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