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裏看花

昨夜下了一場陣雨，清晨出門送兩個小兒上學時，雨已經停了，地麵微濕，早春的空氣特別清新。從孩子的學校出來還不到八點半，公司九點半開門，我的客戶十點才到。因為不要坐班，工作時間自由，我又有了一個小時的空檔。分行所在的Kerrisdale地區，是溫哥華著名的富人區，也是極佳的賞櫻地區。穿過區內的好幾條大街和小街，如Yew Street, Balsam Street, 西四十一街到西五十四街等，都成排種植著各式品種的李花樹和櫻花樹，從二月份到四月份是名副其實的花街。

有了一小時自由支配的時間，怎能錯過這花團錦簇春意盎然的好季節？

我驅車到Arbuts Street和西五十一街的交匯處，晨霧漸漸飄了起來，仿佛一縷薄薄的輕紗，飄飄悠悠在街道兩邊的西式洋房和花草樹木間打轉。拐角處的一個私家院落裏栽著四棵溫哥華極少見的潘多拉完美櫻，此時開得正盛，幾天前我造訪過，驚豔不已。今日獨自一人在霧中用愛慕的眼光窺探它們嬌媚多姿的儀態，感受早春裏暗香湧動的微寒，閉上眼，深呼吸，肺部瞬間便湧入了淡淡的若有若無的花香和青草香。我特地俯身查看了地麵的落英，果真如網站上說的，潘多拉完美櫻的花朵是成片落下的，獨留寂寞的花萼守著空枝。一朵花從綻放到飄零，隻有七天的時間。生命美麗而短暫，似乎在演繹塵世間淒美的愛情。

從潘多拉完美櫻生長的地方往南走幾百米，來到西54街和West Boulevard交界處，我再次造訪了那棵佇立在街角的紅枝垂櫻。這裏的霧很濃，十米開外，已經看不清往來的車輛了。眼前高大的垂櫻在霧中愈發妖嬈嫵媚。

中國種櫻的曆史，比日本早了一千多年，垂櫻是深受喜愛的一種櫻樹。它的樹姿酷似柳樹，婀娜多姿，“達條扶疏而下”，如風鈴般大小的桃紅色小花密密麻麻地成串長在光禿禿的枝條上。遠遠看去，似一個碩大的粉紗帳篷立在綠草地上。霧氣彌漫，輕輕地裹著這棵百年垂櫻和我這個孤獨的賞花人，令我有置身仙境的感覺。我穿著紅色高跟鞋，踩著鬆軟的草地，走到了這個粉紗帳篷裏，扶著粗糙的樹幹仰視，但見千絲萬縷的晨光似乎要穿過濃霧，從或密或疏的花枝間透進來，試圖撫摸我的臉。我像一個“朝飲木蘭之墜露，夕餐秋菊之落英“的仙子，住在屬於自己的垂櫻帳篷裏，穿行於如夢似幻的晨霧中，貪婪吮吸著世上最清新的空氣。要知道，在霧霾深重的中國，新鮮空氣可是最貴的奢侈品了。

自從幾年前誕下兩個麟兒，體會到初為人母的責任，本人改掉了貪睡的毛病，每天清晨六點起床做早餐，七點半出門送孩子上學，周末也不睡懶覺了。老公是夜貓子，遲睡遲起，因此很心疼天天早起的太太。唉，夜貓子怎知早起的鳥兒可以欣賞到沉浸在霧中仙境的櫻花，可以浮想聯翩，飄飄欲仙，在霧散之後又可以輕易回到人間，以最佳的精神狀態應付忙碌的工作。

我正在得意間，太陽終於穿透了雲層，暖暖地照在大地上。濃霧漸漸消散，轉為薄霧，我的視野也開闊了。我駕車回分行附近的停車場，發現停車場外（Yew Street夾西四十二街）的人行道上的十幾棵染井吉野櫻（Yoshino)迅猛地綻放了，傘狀的樹冠上一片粉色霞光。染井吉野櫻是日本的國花，五片單瓣花簇生在一起，花型較大，有粉色花和白色花兩種。其中粉色的花，花蕾是桃紅色的，綻放時呈淡淡的紅色，怒放則轉純白。花瓣薄如輕紗，花朵密集，花型溫婉，如雲似雪，是日本人的最愛。

現在日本所栽種的80%的櫻花為染井吉野，溫哥華各處也廣泛種植。染井吉野櫻隻有幾十年的壽命，但生長速度快，種植十年就會長得粗大壯觀，比其他品種的櫻花開花早些，花朵豔麗，為經曆漫長寒冬後渴望陽光的人們帶來春天蒞臨的喜訊，因此廣受日本人民的喜愛。凋謝時，吉野櫻的花朵連同花梗從樹梢完整脫落而下，幹淨利落，悲壯慘烈，是林黛玉筆下的“質本潔來還潔去，強於汙淖陷渠溝”的完美落花代表，也符合日本人“生若櫻花般燦爛，死如櫻花般迅忽”的武士道精神，可歌可泣。

賞李花賞櫻將近一個月，我的知識猛漲，也是半個專家了。我欣喜地發現，相對僻靜的Yew Street是一條美麗的櫻花街，每隔幾個路口，櫻花品種就悄悄變化。從西四十一街到四十二街的路段是染井吉野櫻的天下，一到了西四十三街一路向南到西四十六街，便是重瓣的褒獎櫻獨占鼇頭了。識別褒獎櫻很容易，早期開花的櫻花品種中，它是唯一的開著重瓣花朵的。繁如群星的花朵隨著枝條在春風中顫動，遠觀氣勢磅礴，如海如潮；近賞俏麗嫵媚，似少女初妝。與潘多拉完美櫻和染井吉野櫻不同的是，褒獎櫻的花瓣是一片一片隨風而落的，在空中翩翩起舞，像紛紛落下的雪花，有點冰清玉潔的韻致。

我轉到Yew Street時，薄霧已漸漸稀淡，清風將霧紗吹起一角，露出湛藍的天。纏繞在花團中的霧氣嫋嫋飄動，很快消失得無影無蹤。曾經氤氳在霧氣裏的可愛的櫻花兒們，愈發明豔嬌嫩，如剛剛出浴的新娘。

人們常常讚歎微雨中的櫻花美，大書特書，其實驟雨初歇，籠罩在霧氣中的櫻花，也自成一道風景。城市裏彌漫的霧氣，一如櫻花的內心充滿著對愛情的渴慕，隻有不舍或者想念一個人的時候，櫻花才像我一樣，把頭低下來。

我這隻早起的鳥，開始掛念家中的夜貓子老公了。於是趕緊拍了一組霧中的櫻花照，留著下班歸家與他一起欣賞。

 

[荷荷]

ha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