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徐 方
第一次见到陈敏之伯伯是在1974年春。那时候我患慢性肝炎在北京养病,久治不愈的肝病把我的心情弄得很坏。母亲让我去上海散散心,顺便探望一下外婆。临行之前,顾准伯伯托我带一封信给他的弟弟陈敏之。
信送到之后,第二天陈伯伯就和他爱人来找我,一定要请我吃饭,说顾伯伯在信中讲:“这个小姑娘和她母亲这些年来对我非常照顾。我客居此地,无法答谢她们,请你代我招待一下她”。当晚我去了陈伯伯家,看到他们竟然为我一个人准备了一大桌菜。生平第一次被人如此盛情款待,感动得不知所措。陈伯伯端起酒杯说:“咪咪,我要谢谢你,也谢谢你母亲,这些年来给予五哥这么多照顾。” 这次见面,陈伯伯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看得出他对顾伯伯的感情非常深。
74年夏,我的病略有好转,返回兰州工作。陈敏之伯伯这时去了北京,见到阔别多年的五哥顾准,他们兄弟见面后异常激动。当天晚上,顾伯伯跟母亲说:“今天和六弟一起去前门烤鸭店吃饭,可是露了怯,我们俩几乎没怎么吃东西,在饭桌旁抱头痛哭,弄得周围的人面面相觑,不知出了什么事。” 一个月后,我在兰州收到顾伯伯的信,里面也谈到了这段经历:“……说说我这次‘招待亲人’的感受。说实话,这是十年来第一次。我们在一起住了六天,六天后他移住我妹妹那里去陪陪老母亲,然而也还每天来我这里。所以,这一次我竟然得以过了足足两个星期的幸福生活。对我来说,这简直已经是异常的奢侈了。当然在过这两星期幸福生活的时候,我珍视这个‘现在’。他走了,这一段生活也就过去了,以后来回忆这段生活,还是幸福的,这也就够了。”读了这封信,我心里感到一阵酸楚,顾伯伯实在太需要亲情了……
陈敏之伯伯离开北京后,又去了银川、兰州、西安等地。他到兰州就住在我家,我和父亲到车站去接他,招待他吃饭,陪他去当地名胜古迹游览。我在给母亲的信中讲了这些事,顾伯伯很快就写来一封信,表示感谢。信中说:“徐工并徐方同志:徐方二十三日的信转给我,读过之后,对于你们二位对我的弟弟,对我如此盛情,简直不知怎么办才好了。他到你们那里,料想会被你们的隆重接待弄得团团转,这是他的事。我在这里,虽然到不了兰州,也必须趁他去的机会,写这封信,表示一下我的感激,因为你们的盛情是对两个人的,我虽未能身受,我自然并不是没有份的。”
多年来,陈敏之伯伯对顾准伯伯之好,给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此后证明,他是最理解顾伯伯的亲人,对他忠心耿耿。顾伯伯去世后的很多年里,陈伯伯一直努力收集、整理他的遗作、译文、信件、日记、笔记、自述等,并为这些文字的出版四处奔走,心力交瘁。要不是他多年不懈地努力,顾准伯伯的这些珍贵精神遗产早已湮灭在历史长河中,他的无数心血也就付之东流了。可以这样说,顾准和他的思想今天能广为人知,能产生如此大的影响,陈敏之功不可没。
注:“徐工”是顾准对我父亲—徐工程师的称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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