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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及谋面,痛失知音 ——悼傅国涌先生

(2025-08-03 05:44:00) 下一个

        我与傅国涌先生未曾谋面,无缘畅谈。然而噩耗传来之际,我的心却犹如被撕裂般的疼痛,仿佛失去了一位相知多年的故人。这种莫名的痛感催促着我,在悲恸与震惊中提笔写下这篇悼文,纪念这位知音。

        促成我与傅先生精神交集的,是日本一家中文出版社——读道社。社长张适之先生告诉我,在他筹办该社的关键阶段,傅国涌先生在理念上给予他极大启发,在行动上倾力相助。两年前,张适之为出版社的定位与方向苦苦思索,一直徘徊于“读者是否存在”的疑虑之中。傅国涌的一席话,为他点燃了信念的火种:“全日本有一百万中国人,哪怕其中只有百分之一愿意认真读书,那也有一万人,这已经足够了。”这番话令张适之茅塞顿开。尽管此前多位朋友极力劝阻,说在日本办中文出版社难度实在太大,千万别异想天开,他却毅然决定在不可能中寻求可能。

        傅先生给予的,不仅是鼓励的话语,更将自己的两部书稿—《去留之间:1949年中国知识分子的选择》与《一报一馆一大学》,无条件交予读道社出版。这份慷慨,对于一个刚起步的出版社来说,无异于雪中送炭。两部力作,为读道社奠定了品质的基调,张适之深感责任重大。他曾动情地说:“没有傅国涌,就不可能有读道社。”

        2024年6月,老友丁东夫妇访问日本。我与丁东相识于1997年,已经交往二十余载。他一直鼓励我整理青少年时代的记忆,尤其是与思想家顾准的交往,以及我曾近距离接触过的那些老一辈学者。我在异国他乡生活了几十年,跟国内出版界早已失去联系。幸亏丁东推荐,我的那些文章才得以刊发。2016年,他还促成了我的《干校札记》一书由广东人民出版社出版,至今心存感激。

        我和丁东在东京重逢时,他谈起读道社,对张适之满是赞许。丁东建议我,在《干校札记》基础上扩展耕耘,写成新书《我所认识的顾准》,并向张适之推荐。这样,我与小张在东京“局外人书店”见了面。人到中年的小张身着咖色T恤,肤色古铜,头发束在脑后,透着干练利落。谈起读道社,他雄心勃勃,说要为简体中文圈出一百本有收藏价值的书。”小张说,已读过我的初稿,正合他所求,当场决定出版,并将其列为他的“存”系列第003号。得知前两本书都是傅国涌先生的作品,我一方面深觉荣幸,同时也感受到压力。暗下决心,一定要竭尽全力写好此书。考虑到自己因患白内障,视力严重受损,而修订任务又很繁重,于是半开玩笑地说:“不如让我排到007吧。”未料这话,竟一语成真。

        此后,我便一头扎进写作。忙里偷闲,开始细读傅国涌的《去留之间》和《一报一馆一大学》。我深深被他笔下所传递出的那种冷静、沉稳、悲悯与尊严所打动。在那个风声鹤唳的年代,在种种不可言说的沉重之中,他始终坚持从人性的维度观察历史。不为权势所惑,不为潮流所裹。他的语言不华丽,却始终带有一种从骨子里生发出来的力量,不争而自胜,不怒而自肃。

        今年3月,我的新书《我所认识的顾准》,作为“存”系列第七种,终于由读道社出版。“局外人书店”老板赵国君先生主动提出,为我举办读者见面会,并组织签售活动。我满心欢喜,赶紧做准备。

                    

                          左:赵国君;右:徐方(本文作者)

        活动结束后,小张陪我走访了位于东京神保町的内山书店。内山书店已有一百多年的历史,曾是鲁迅、内山完造等历史名人相聚的场所,留下了中日文化交流史的一段佳话,受到两国文化人的关注。见到我的新书与傅国涌、李慎之、秦晖、吴思、野夫等人的著作并列上架,我心头一热:原来自己以这种方式,站在那些文化名流的身旁。

       7月1日,小张忽然告诉我,前一天,他开车送傅国涌去机场,途中傅先生谈起刚刚读完我的《我所认识的顾准》,说:“从文字里就可以看出作者徐方的精神纯洁。这样的人世间少有了,可与替傅雷夫妇收尸的江小燕相提并论。”说罢,他还拿出自己的两本书,签上名字,托小张转交给我。

                  

 

        感谢张适之,在傅老师签名时,记录下这珍贵的画面。

        听到这些,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位久仰的学者,竟然给予我如此高的评价。对我而言,无疑是莫大的荣誉和鼓励。原以为,不久他便会重返东京,我为与他相见,加快了阅读的节奏,希望届时能与他有一场深刻的交流。

        正当我满心期待之际,7月7日,却突然传来傅先生逝世的噩耗。那一刻,我整个人怔住了,脑子里一片空白,不断喃喃自语:“怎么会是这样?怎么会是这样!”仿佛一扇即将开启的门,在我眼前倏然关闭,从此再无叩响的可能。

        我相信,如果会面真的实现,我们会成为朋友。不是因为职业、名望,而是因为深层的精神共鸣:一个在时代裂缝中执着追问历史真相的人,遇到另一个也执着于记忆与思考的灵魂。可惜,缘分未及,天命无常。这份知音未至的遗憾,将伴我终生。

        虽未谋面,我却始终觉得自己已在更深的意义上与傅国涌先生相识。他是我精神路途上的同行者,是那种即便素昧平生,却能从文字中感受到彼此心灵相通的人。

      傅国涌先生走了,带走了他未竟的文字,也带走了原本可以成为朋友的身影。我唯有在心中为他点燃一盏灯,把那些还没来得及说出的敬意和感激,化作永远的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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