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妻子姚钏的吩咐,董九必须赶紧上江北。交代完外科总部的工作,叮嘱女儿郝秀丽、万山红和祝芙每周上里弄小楼看望她们的姐姐隋馨,关照他的妹妹佟嘉丽身体康复。虽然电话里,董九分别跟女儿和妹妹说明,他要上江北,帮助金代表和李代表搞“清阶”,但是不忘强调,他会在妹妹术后半年,帮助她复查。同时提醒,如果一切正常,她们娘儿俩就可以回沈阳。
虽然隋馨在电话里哭哭啼啼,让他上小楼吃一顿饭,董九因为没时间,又怕女儿要做爱,引起妹妹嘉丽不悦,还是没有答应。
董九在办公室收拾下乡用的提包时,听到敲门声,进来的却是邹够够。董九发现她这几天精神一直不在状态,现在更是愁眉苦脸,让董九很担心,她家里出了什么事。
“哥哥——”董九想不到,邹够够突然扑进他的怀里,一声哭喊,让人忐忑不安,不知出了什么天灾人祸,也让董九发现,自从邹够够被提拔为外科副主任后,好像再也不恨他董九了,也许正如她说的,他们的女儿李清照出嫁了。
“够够,是不是照照和孩子有什么事啊!你让她到新一院来做产检吧!”董九担心地问道。他一直对邹够够阻拦女儿在新一院产检颇有微词,又爱莫能助。听女儿说,她母亲担心新一院同行知道她奉子成婚,给李家丢脸,其实是怕她干爹帮她产检,更是坐实她与干爹的奸情。
够够摇摇头,动了动,让自己身体在董九怀里更舒服后才说:“哥哥,李青岛上山东去了。他弟弟说,老家的‘清阶’不像我们新一院走走过场,那里真杀人,估计我婆婆这次难逃这场浩劫,怎么办啊!”
董九被够够丰满的胸部挤压得有点呼吸粗重,也知道她来寻求帮助,只好拉她出了怀抱,安顿她坐下说话,董九一边沏茶一边问道:“‘清阶’工作一旦在基层展开,失控的可能性很大。我们现在也做不了什么,只有听天由命。
“现在李青岛亲自去了,也许会有些帮助。我去问问昆明军区的傅梨花将军,看她在济南军区有没有战友,可以跟主管‘清阶’的青岛军管会打个招呼。你婆婆是跟李青岛的弟弟一起生活是吗?”董九觉得自己都不相信刚说的话,因为这次‘清阶’像一个无厘头的凶神恶煞来到中华大地,无人可以置身其外,更不可能像新一院这样,独享天时地利人和诸因素,只受了一场惊吓而有惊无险、弹冠相庆,最后才死了一个刘后勤,下放了一个王丹丹,检讨了一个宋丽丽而已。
邹够够从来没有见过老公那样焦虑和恐惧,说他的老娘肯定逃不过这次劫难,因为她生活在他弟弟身边,让很多村民愤愤不平——一个地主婆,活得这么滋润!李青岛知道,弟弟和弟妹务农,成分地主。以前因为有他罩着,虽然屡次运动,都被点名批斗,但只是走走形式,而她老娘,也是陪其他人出席批斗会、游街行列,从未被人殴打。因为李青岛一直给老家所在的县武装部、公社、大队和生产队的头头脑脑送礼、说好话,就怕哪场突如其来运动的一个浪头,把老家的亲人这条破船打翻,令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是的。哥哥,你帮我这次,我不会忘记你,一定重重谢你!”邹够够神色慢慢缓和过来,有点信心地说道。“怎么谢我,够够?”董九虽然连能否保住自己父母的老命都没有任何把握,但是对够够的婆婆、小叔子和妯娌的命运,依然表现出“没问题,看哥哥的”一般的气势,让邹够够心中重新点燃了希冀。
邹够够也不知道如何感谢这个老男人,觉得他只对女人的身子感兴趣。不但痴迷她这个半老徐娘,还对她不死心,更加气人的是,自己那个不要脸的女儿李清照,八九不离十也跟他有一腿。好在她已经嫁人了,否则非把她老娘担心死。
“哥哥,李青岛老是往江北跑,你听闻了什么吗?”邹够够放下茶杯,看着董九不答反问道,因为女儿话里话外在暗示她这个被蒙在鼓里的老娘,李青岛出轨了。
董九摇摇头,绝对不想告诉邹够够任何有关李青岛的绯闻,否则又是惹祸上身。
董九只是跟邹够够核实了李青岛老家的地址,县社队名称和有关负责人姓名,以便联系傅梨花将军时,可以精准地帮上李青岛的亲人。
“李青岛在江北还跟那个朱玛瑙见面是吗?还有哪个女人跟他有一腿,你告诉我呀!如果他死不改悔,我也没必要守身如玉!”邹够够气急败坏地喊道,让董九听完很害怕,因为董九再也不敢跟邹够够有任何肉体关系,因为李青岛是一个蒙面杀手,不知何时给他董九一刀,让他再也站不起来。
董九尴尬地干笑道:“现在中一院分院正在如火如荼地扩张,需要不断补充医疗器械和设备。他只是受卫生厅肖主任和廉书记的委派,上江北运送、安装、调试和维修这些仪器设备,你不要疑神疑鬼,甚至捕风捉影,否则只会给你的家庭带来纷争和不和。现在你不要胡思乱想,把注意力放在应对‘清阶’的化险为夷上,好不好?”
董九不想继续说下去,因为帮助邹够够的同时,董九必须尽快上江北去,解救他的父母。董九不知何时邹够够又在自己怀里。
“哥哥,我害怕!害怕失去老公,怎么办?”邹够够不管不顾地趴在董九胸脯上,哭哭啼啼地倾诉,好像天要塌下来,觉得自己跟董九一夜情被老公知道后,他李青岛再也不忠于婚姻,不顾一切玩别的女人,不顾及她邹够够的感受,不珍惜一个好好的家庭。现在面对“清阶”的血雨腥风,才如梦初醒,才知道怕了,好像以前都在醉生梦死,把江北当作家了。
董九知道邹够够正在把心中的酸楚和不安因婚姻被玷污,在他怀里,当着他的面,哭诉出来,而他董九的老婆姚钏,知道他不断出轨,心里一定跟邹够够一样苦不堪言,只是没有在他面前,像邹够够一样,哭哭啼啼、凄凄惨惨。这种联想,让董九不禁潸然泪下,觉得自己真不是一个好丈夫、好男人,而是女儿口中的猪、驴,一个畜生。
董九也知道,男人一旦从别的女人身上,获得性带来的刺激,就不会停下曲径探幽的脚步,直到失足掉落悬崖,一命呜呼。男人一生,也许只在乎他的职业,还有就是不断做爱,尤其是不断地跟不同的女人性交。换在旧社会,有妓院可以正大光明地眠花宿柳,但是如今是新中国,成年后的性生活,只固定在夫妻之间,否则都是作风问题。犯事者,一定被别人嗤之以鼻、一脸厌恶,好像让他们不幸踩了一脚狗屎,真是恶心透了!
背地里津津有味地八卦,消化其中的弯弯绕绕、传奇绯闻。虽有那么一点羡慕,也是死也不敢承认,而是站在遥不可及的道德制高点,把当事人踩扁得成一只破鞋、一颗花心或者流氓、强奸犯同一类的罪大恶极之徒。时不时打听,他们如何被处罚,是不是下放、流放和下大狱。男的妻子、女的丈夫是不是离了,还是默默承受红尘男男女女吃瓜群众的口水、指指点点的长长短短食指划破已经脆弱的心,那最后一点尊严,喋血独守空房、燃烧一手烟头。
董九安顿好邹够够,也不敢跟老婆说,要找傅梨花帮助邹够够和李青岛,而是偷偷联系了一下廉洁,拿到他亲家婆的电话,想不到电话那头,是廉雅娜。
“董伯伯,您要找我妈妈,她不在家,在上班。您把电话号码给我,我让妈妈随后打给您吧?”在将军府的廉雅娜,已经在军区歌舞团上班,正在排练几场样板戏,因为今天休息,所以接到董九突然打来的电话。董九听完,只好挂了电话,静等对方打回来。
半个小时后,董九还真等来了电话里的傅将军铿锵有力的声音:“董院长,我听娜娜说,您有事找我?”听完董九的解释,对方沉吟了半天,然后再次传来她有力的回答:“没问题,董院长!您对下属的关心和照顾,真是令人动容!光辉能在姚主任的关心下,为新一院工作,真是他的福气和幸运。我会尽快让我的战友,把话递到青岛军管会,您就听好吧!”
董九千恩万谢之后,又找到邹够够,告诉她事情有了眉目,让她专心工作,不要再胡思乱想。邹够够不管准备间还有董九两个女儿,紧紧让董九抱着,喜极而泣半天,直到郝秀丽拉了拉邹够够说:“邹副主任,该手术了!”说完后狠狠地瞪了董九一眼,气呼呼地回手术室去了。
林晨想不到几周之后,董九又上江北来了。
董九没有见到女儿冰细思有点意外。虽然姚钏跟鱼米公社电话联系了一下,说董九今天到江北,协助金光辉和李大维开展江北90个公社医疗人员“清阶”工作,请鱼米公社给予力所能及的帮助。
孙红梅从胡秘书那里得到消息,但是冰细思已经上两个正在建造中的分院去检查工作去了。如今孙红梅负责的江北护理及培训中心,已经初具规模,她也非常忙碌,还是及时在鱼米长途客车停车站,接到董九。
“董院长!”孙红梅不是他的干女儿,但是跟姚钏感情深厚,所以语气中也充满亲情地喊道,拉着一起来接站的林晨迎了上去。孙红梅知道自己最好的姐妹林晨已经爱上这个一直不断出轨的老男人,也没有说什么,只是觉得林晨这样做,太伤恩师对婚姻的痴心和执着。
林晨根本没有透露半个字——她跟董九有一腿,但是作为过来人的孙红梅,一听林晨说起董九和他的女儿星星,就是一脸的幸福,立刻意识到,眼前这个唯唯诺诺的女人,要么暗恋董九,要么跟董九有一腿。
按惯例,孙红梅把董九安顿在甲栋别墅歇息,并告诉董九,冰院长最早也得明天才回来,迟的话要到下周。
中一院请的小工,很快端上茶水和果品,三个人难得聚在一起,正好可以喝喝茶、聊聊天。平时冰细思在,每个人也是一样地工作,该休息时休息、该喝茶的时候喝茶,但是心里有压力,因为冰细思上班的时候,对员工从来都是一副公事公办的脸色,笑脸只给就医的病人。
她从来不当面批评任何人,而是叫到她的办公室,要么劈头盖脸地骂一顿,要么就是口头表扬、奖金鼓励或者提职加薪。无论是对根正苗红的自己人,还是投靠到中一院的下放劳改的医务人员,一视同仁。在中一院和所有的分院,冰细思的恩威并施,让每个员工,不折不扣地按照岗位要求,保质保量地完成每天的工作。
任何有关冰细思的绯闻,到了中一院员工的口中,都胎死腹中。他们不传不问不听任何有关冰细思的负面消息,因为冰细思说过,传谣言者,滚他妈的死犊子!在中一院,不但可以学到真本事,还受人尊重,家属看病打5折,工资待遇比公社其他工种都高,连小工的职位都非常抢手。在江北,冰细思的名声,就是一方霸主。
董九问到鱼米公社“清阶”工作的状况,孙红梅说:“柳书记、仇主任、胡秘书等人从县里开会回来,就成立了公社‘群专部’和各大队的‘群专小组’。所有的五类分子、下放的人员,都被审查、批斗甚至殴打一遍。要不是仇主任保护,海霞的婆婆就要被当场打死,因为她是右派的家属,而司马照也被批斗,游街,不再让他做民办老师。这批靠海大队组织的打手,跟瀛洲生产队学生的家长组成的敢死队,干了起来。后来柳书记和仇主任出面,才把这场混战平息下来,最后保住司马照的民办老师的资格。到目前为止,已经搜刮到的金银财宝,都摆在公社的金库里,而冲突引起的伤亡,我不是很清楚。”
董九听完,只觉得心惊肉跳,哆哆嗦嗦地问:“镇上呢?”
孙红梅心有余悸地答道:“我都不认识这帮‘群专部’的打手,觉得他们是从县里来的造反派。他们冲进中一院,要揪走冰院长,说她是国军将领的家属,属于国民党的残渣余孽,必须被打倒,永世不得翻身。要不是金代表和李代表拔枪连开十几枪,冰院长非被他们七手八脚打坏了!
“两位军代表展示市军管会盖章的公函,责令各郊县‘群专部’与他们合作,完成江北90个公社医疗单位和人员的“清阶”工作,他们才肯住手,而且一直监视、尾随冰院长,所以她在我们建议下,到外边的分院避一避‘清阶’正劲的风头。”
董九庆幸女儿海霞在13号待产,否则非被这般打手打成流产不可。董九很想立刻上瀛洲去看看司马老太太,不知道她现在如何。
“红梅,司马照的母亲,现在身体状况如何?”董九忧心忡忡地问道,“我想今天去看看她!她年岁已高,被人殴打,一定卧床不起!”
孙红梅双眼一红,觉得瞒不过去,低头擦拭双眼地说:“老人已经死了!司马照怕海霞伤心,不敢告诉她。这样的时候,也不敢给他娘办丧事,只是偷偷地下葬,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