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什么事了,栗雯?”汗青拉住走在最前面的女儿,急切地问道。“爹爹,是王家堡卞家的护店,好像没气了!刚才我们过去照看一下,发现他一声不吭。我就摇了摇他的头,好像断气了,怎么办爹爹?”汗青听完,倒吸了一口凉气,想不到护店受了内伤,没有引起自己的重视,现在只有尽快送到宋州城守城新军军营的医疗处,进行急救,才有一丝起死回生的希望。想到这里,汗青松开手,转身就想朝暖间疾步走去,想不到丹凤的喊叫,引得暖间的人都出来看看究竟。
汗青几步走到栖霞妪身旁,简单说了几句,栖霞妪挥了挥手说:“汗青,你不能亲自去,明天你还得上王家堡。送护店的事情就交给你姐姐和女儿栗雯吧!她认识路,来去我们两人也有个照应,有什么意外,也有个分身之术。好了,我也吃完了,你赶紧吃饭去,我跟你美滴姐姐去看看护店!”说完栖霞妪又跟玉真说了几句,吩咐栗雯赶紧吃饭,即刻就上路。栖霞妪转身又吩咐青云和天香:“你们母子和丹凤去准备一下马车,车厢要防风保暖,装好几个暖水袋,防止病人路上受冻!”
汗青和青云安排护店上了马车,见栗雯不太情愿地来到马车车厢旁,汗青有点不安地走到女儿身边,帮栗雯整理了一下衣帽,神情不舍地说:“等把护店送到军营,就把这封爹爹的亲笔信交给刁长官处长,让邓军医或者曹大夫,抢救卞家护店。等爹爹把王家堡的事情处理完毕,就上宋州城去接你,好吗宝贝?”栗雯见爹爹一脸庄重神色、满口严肃语气,就认真地点点头,还是有点不情愿地说:“为什么让人家去嘛?”汗青拍了拍女儿的肩膀说:“你师傅点将,爹爹也没有办法。好了,快上去。路上照看好病人,不要懈怠,知道吗?这位护店的性命,对卞家很关键,以后爹爹就会告诉你原因,上车吧,一路小心,保持戒备,不能有任何闪失!”栗雯默默地看着汗青,慢慢点点头,一转身立刻就上了马车车厢。
关好车厢门,汗青见栖霞姐姐跟车夫并排坐在马车上,就低声吩咐了车夫几句,才抬起头对栖霞妪说:“姐姐一路辛苦,汗青定将到宋州城为姐姐庆功!”栖霞妪专注地看了汗青片刻,不知道说什么好,招了招手让他过去。栖霞妪附在汗青耳边警告道:“老老实实,若有违规,姐姐不会再回来,知道吗?”汗青内心惶恐不安,只有唯唯诺诺点头答应,马车在视野里消失了半天,汗青还是惊愕不已地望着前方,直到丹凤拉住他的手,摇晃了几下,汗青才回过神来。“凤儿,你师傅姨妈走了吗?”
丹凤咯咯咯地笑个不停,边笑边拉着汗青回茅草酒店,同时笑着答道:“爹爹,刚才师傅姨妈在您耳边说啥呢?爹爹点着头,好乖的样子,却脸色煞白,看着让凤儿好担心,是不是跟爹爹说令人心儿颤的事情,还有那个护店叔叔不会有事吧爹爹?”汗青讪笑了几声,尴尬地说:“想不到你看得还挺细致,爹爹本来脸就白,加上天寒地冻,就显得惨白惨白的是吧?”丹凤抬起头特意看了看汗青,摇摇头说:“爹爹现在的脸色一点也不惨白呀,爹爹一定是被师傅姨妈的话吓住了,对不对?”汗青一脚跨进大门,同时抱着女儿一起进了厅堂,未置可否地说:“爹爹是大人,还会被吓住么?又不是跟你一样,小胆儿才害怕呢!”
一进屋,玉真就迎面走来,丹凤一下子拉着玉真的手说道:“姐姐,我们赶紧去帮青云哥哥收拾一下吧!他做了半天的饭,挺累的是吧?”玉真笑眯眯地说:“这么乖巧的凤儿,真是比你爹爹都讨人喜欢!”丹凤也是满心喜悦地笑道:“我爹爹,不也是姐姐的爹爹嘛!听爹爹说,玉真姐姐你可是他最乖巧的女儿呢!”说完丹凤特意回头问道:“爹爹,是不是这样说的?”
汗青正要回答,发现天香姐姐从厨房出来,一边把解下的围裙交给玉真,一边接着话头说:“问你爹爹,他哪里知道?要说乖巧,没有谁比……”汗青怕天香姐姐说谁都会有人不高兴,就走上前去,插话说:“姐姐,我这两个女儿,都是我最喜欢的两个乖巧可爱的李家小姐。你们别站着,去厨房帮帮你们的青云哥哥,今天可把他累坏了!”
见两个女儿都进了厨房,汗青就从大门口提了炭桶来到厅堂正中央两个火盆边,搬了两把凳子放在火盆边,一边添炭,一边对来到身边,慢慢坐在凳子上的天香说:“姐姐,今天也把你累坏了,晚上早点歇息。青云他人呢?”天香轻声说道:“他还在厨房忙碌,汗青,你吃饱饭了没有?现在夜长,如果饿了,姐姐到时帮你做顿夜宵吃,好吗?”
汗青加完新炭,见火势慢慢上来,就坐在天香对面,一边烤火一边答应:“刚才匆匆吃完,虽然吃得不饱,不过现在倒是不饿。姐姐,美滴姐姐也在厨房帮忙吗?”天香只是点点头,没有吭声。汗青接着问:“晚上怎么睡?”天香摇摇头,还是一语不发,让汗青很纳闷,就戏谑道:“是不是没有汗青睡觉的地方,还是让我跟青云挤一晚上?”天香叹了一口气,语调幽幽地说:“表姐说,她跟玉真睡一屋,而丹凤跟我睡一张床。我没有同意,已经在西屋临时搭了一张单人床,让玉真睡,丹凤跟我表姐睡。今晚你跟姐姐在一张床上挤一宿,不要再像上次那样,恨不得被你两个女儿发现,真是吓死人不偿命。”
汗青担心起来,不知道玉真会不会跟她娘揭发自己的行径,还有就是美滴姐姐这边如何说服,汗青想起这些,立刻内心不安,神情不自然地问:“姐姐,美滴姐姐她会不会不高兴我们这样明目张胆地睡在一起?还有,玉真什么都懂,被她发觉,怎么办?”天香冷笑了几声,没有理睬汗青的担忧,却起身把铁架放在另外一个火盆上,坐上水又坐回来,才慢悠悠地说:“姐姐自有办法,我问你喝不喝茶?”
汗青突然想起最初跟天香姐姐认识时,就是要喝茶,才有了肌肤的接触,忍不住拉住天香的玉手说:“姐姐,当初为了喝茶,差点打碎了那把青花瓷茶壶,姐姐当时是不是吓坏了?要是失手真的打碎了茶壶,姐会不会让我赔一个新青花瓷茶壶?”天香摇摇头,神情幽怨地说道:“当初姐姐就对你有好感,怎么会让你赔,大不了会伤心一下而已!”
汗青戏谑道:“伤心时,姐姐会不会落泪?”天香抬起头,凝视着汗青一脸笑容说:“你是不是特别喜欢看姐姐泪流满面?” 汗青未置可否地说:“美人泪,梨花雨,都令人心生怜惜之情!姐姐真的落泪,汗青当时就会出钱买一把新茶壶给姐姐。或者留下两倍的价钱,连伤心损失都加上,一起赔偿给姐姐。”天香忍不住轻声笑了起来:“姐姐都没听说过,伤心还能出价赔偿的。也只有你这个花心多情郎,才会有这番手段、如此心思,糊弄你身边的姐姐,对你痴心不改、执迷不悟是不是?汗青,姐姐本来还指望你一直疼爱有加、关心备至,想不到一个栖霞姐姐,就通吃你所有的姐姐,你也太惯着她了吧?凭什么你对她言听计从,你说呀?”
汗青知道天香姐姐很了解栖霞姐姐的情史和过往,好奇心让汗青禁不住问:“姐姐,到底游侠是怎么离开栖霞姐姐的?真的是因为他跟王秀姑在一起,被栖霞姐姐察觉,屡教不改,才一怒之下把他赶出栖霞谷,接着又将王秀姑逐出风云堂的吗?”
“你的这些小道消息,从何而来?”天香不屑一驳地问。
“是从栗雯口里得知的,她当时就在栖霞谷,经历了赶走游侠、驱逐秀姑整个过程,按理说,不会偏离事实太远,是吧姐姐?”汗青接着追问道,“难道其中还有什么不被外人知道的隐情?”天香抬起头,透过被杉木窗格掩映的窗户,从一个个小小方格的玻璃望去,注视着擦黑的天空,半天没有作声。汗青不知道天香姐姐在想什么,难道在权衡是不是应该说出这段往事,让他知道。还是天香姐姐内心有什么顾虑,或者曾经许下诺言,不对其他人说出这件绯闻的真相。正当汗青猜度天香姐姐沉默不语的原因时,美滴从厨房出来,见汗青和天香在一起烤火,显得有点吃惊。
“你们真能偷懒,连丹凤都在厨房帮忙,你们两位大人却一边聊天一边取暖,真是太会享受了。你们也太专注了吧,连水壶里的水开了也不管不顾。要不要沏一壶新茶呀,表妹?”美滴一出厨房,来到酒店大堂,见汗青跟天香两人低着头,坐在火盆边,头几乎要靠在一起,心里就有点不悦,话里明显带着讥讽口吻,不悦地说,“说什么知心话呢,见你表姐来了就不吭声?”
天香抬起头来,看是表姐来了,就起身让她坐下,接着进了厅堂一侧的柜台后,去取茶壶。汗青一直注视着天香的一举一动,美滴不高兴地拉了拉汗青,汗青这时才转过头来看着美滴,讪笑道:“姐姐忙碌了一晚上,让人深感不安,更是充满感激之情,姐姐真是太能干了!等天香姐姐她……”美滴有点伤感地打断汗青的话头,不满地说:“你怎么开口闭口不是你的栖霞姐姐,就是天香姐姐,从你迷路梨园到你离开姐姐的家,就再也没有想过你的美滴姐姐,是不是?”
汗青慢慢转过身来,注视着眼前自己最宠爱女儿栗雯的母亲,心里涌起一股难言的愧疚之情。想当初在百里庭院,过画栏小桥、赏石榴雪景,游览堆玉半边亭,更是与美滴姐姐梅开二度、阳关三叠,几上巫山、数度云雨,双心叠放,两情缠绵。其情其景仿佛就在昨天,如在眼前,汗青禁不住深情地喊道:“姐姐,我……”美滴见汗青一脸怜香惜玉之情、满心颠鸾倒凤之欲,知道汗青的左右不定、体谅汗青的进退维谷,只有一个人退让,才能成全汗青疼爱每个女人的心思,就心不甘情不愿地打断汗青的话头说:“好吧,姐姐寡居十几载,就不给你添心烦。你刚才想说天香她什么?”
汗青尴尬地讪笑了几声,不知道自己刚才想说什么,突然记起了似地答道:“姐姐,我是说天香姐姐去取茶壶,等一下汗青为姐姐沏茶倒茶,要不要喂给姐姐一杯茶水喝?”美滴饶有兴趣地笑问:“好啊,就怕你没有这个胆儿!你敢当着我表妹的面,喂你姐姐茶水?她可是一个醋坛子,打翻了酸死你!”汗青没有回答,见天香出了柜台,起身几步来到她跟前,接过她手上的茶壶,同时问道:“什么好茶?”
天香不知道汗青跟自己的表姐关系如何,心无芥蒂在美滴跟前娇声柔气地说:“是王师长从晋城带来的茶叶,你猜猜是什么茶叶?”汗青低头想了想,觉得晋城并不产茶叶,两江三地,只有宋州城的大理产的太极茶,在晋城很受欢饮。其余都是本地的土茶,只是一村一镇的人喝喝而已,就像十里香和茅草酒店,用的茶叶也都是本地茶山自己采摘的春茶。天香见汗青想半天也说不出来,就说道:“想不出就算了,把茶壶给姐姐,等一下一喝不就知道了吗?”
汗青这才抬起头,笑哈哈地说:“姐姐言之有理,是不是大理太极春茶?”天香摇摇头,一边给茶壶加开水,一边满脸神秘地说:“当然不是!”美滴也帮着把茶杯摆好,同时问天香:“不会是王司令府邸里的好东西吧?”天香轻轻地点了点头,有点吃惊地说:“表姐怎么知道?”美滴低着头没有接着说下去,这时汗青突然想起去年在四季铺跟瑞芳姐姐和吉祥兄弟谈及过栗家和晋城王司令的关系,难道这个王司令就是栗家仇人的后人,栗家的财富,王司令也是受益者不成?
汗青觉得要跟美滴姐姐交流一下自己的疑问,就起身来到她身边,帮着倒了三杯茶水,并把茶杯一一端给天香和美滴两人,最后汗青跟她们坐在火盆边,一边喝着茶水,一边问美滴:“姐姐,当时栗雯栗霁上晋城,去向王司令讨一个公道,难道他真的是栗家仇家的后人?”美滴想不到自己一句话,引起汗青问更敏感的问题,好在身边只有天香,自己的表妹,也不是外人,就点点头说:“是的,没有栗家的财富,他王司令如何当得起司令?这些都是陈年往事,说它干什么?”
天香也好奇起来,一边把茶杯放在身边的酒桌上,一边提问:“表姐,我听青云他父亲说过,栗雯栗霁的父亲,是被人陷害的。凶手只是为了避世人的耳目,造谣说栗家的主人独吞其他兄弟的财物。实际上栗家只是出于结拜兄弟的道义,帮助两个把兄弟,把他们杀人越货得来的赃物,存放起来。后来栗家是靠做钟表生意慢慢发家的。当那两个做强人的把兄弟来取赃物时,发现他们的哥哥子嗣兴旺、财多利丰、家业庞大,一下子翻脸,说他们的哥哥把赃物私吞不少,根本所剩无几,非要栗家出万金家产赔偿是吧?”
美滴低着头,不停地抹着泪水,泣不成声,让汗青非常难受,示意天香姐姐不要再说了。见无人再问自己,美滴有点意外地抬起头来,一脸残泪,汗青不由自主地举手就想帮着擦拭,被天香伸手拍了汗青的手一下,拿着自己的丝帕,轻轻地擦拭着,抚慰美滴梨花一枝春带雨的伤心。“唉,栗家虽然也有不光彩的过去,跟着几个把兄弟干过明火执仗的伤天害理之事,但是栗雯栗霁的父亲,最后弃暗投明、改邪归正,再也不跟那帮狐朋狗友在一起,而是受蒋老先生教化,开始专心研究钟表道理,加上他本来很聪明能干,一经点拨,是一个很快就能上路的人。当时晋城已经有洋人开的钟表店,那时蒋老先生正在晋城办厂做生意,所以有了蒋老先生的帮助和引荐,他很快就在洋人店里立住了脚。学成回到辽城自己开店,栗家才慢慢发达起来,成为辽城家大业大的大户人家!”
汗青没有想到,栗家跟自己的岳父还有这层渊源,一下子让自己感到归心似箭,觉得自己太冷落了美龄和几个孩子,尤其是独子龙泉的婚事,自己一直未能成行前去主办,不知为什么却脱口问道:“姐姐,等我回到晋城,就把王司令抢劫栗家的财物完璧归赵,好不好?”美滴哼了一声,无力地嘲笑道:“我一个寡妇,要这些钱财干什么?钱多财广,是引祸上身的根苗,如果没有力量去保护,迟早有飞来横祸。还是让这些财富,服务新军,才是物尽其用、名至实归。你姐姐一双儿女能够在你汗青的提携关照下,自食其力,比万贯家财更让姐姐安心!”
汗青感激地答道:“姐姐心性豁达、世事晓畅,更是胸襟博大、见识高远,非一般人可比,真是女中豪杰、红粉英雄,令汗青折服和敬佩。姐姐,汗青替民国新军在此感激姐姐的公而忘私、利国利民之义举,定当向新军推荐,表彰姐姐的贡献和付出!”汗青想不到自己话音未落,美滴却痛哭起来,这次不再是无声而泣,却是大声痛彻心扉地嚎哭着,好像自己至亲的人惨遭歹人谋害,而凶手却逍遥法外,让人不但悲痛欲绝,更是对世道充满绝望和愤慨而发出痛不欲生的虎啸龙吟。
汗青无法忍受美滴姐姐这种催人心碎的悲愤,跟被哭声引来的青云、玉真和丹凤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爹爹,美滴姨妈怎么了?”丹凤拉了拉震惊中的汗青,才让汗青回过神来,一下子把美滴身边的女儿扒拉开,把美滴紧紧抱在怀中,跟着美滴一起大声哭泣起来,让茅草酒店大堂里每一个人,听后无不伤心难忍,跟着低声抽泣起来。
天香一边落泪,一边叹息表姐伤心当初栗家惨遭丧心病狂强人杀戮的悲惨命运。虽然事发后没有少悲恸,但是身边有一双嗷嗷待哺的儿女,为了生存,表姐只好抹干泪水,把伤痛深深地埋藏在内心。随着儿女慢慢长大,又在栖霞堂妹的帮助下,表姐慢慢走出家庭惨剧的阴影,过上了正常的日子。天香想到这里,忍不住狠狠地看了汗青一眼,满脸不悦地问:“你是怎么搞的,把表姐惹哭了!都是十几年前的旧事,你提它干什么?”
汗青一边哽咽,一边帮怀里的姐姐擦拭泪水,玉真早已把一块湿热的面巾递给汗青道:“爹爹,给您这……给您,不要哭了好吗爹爹?”玉真见汗青抬起头来,双眼被伤心痛苦浸染得通红,如晋山日出的光芒,刺痛了玉真的心,忍不住又哭了起来:“爹爹,您的哭声好厉害啊!使得我们每一个人不哭都不行,是吧丹凤?”玉真见丹凤靠在自己身上,低着头呜呜地哭泣着,就叫了一声妹妹,安慰她也不要哭,同时也让自己哭得不孤单。
汗青接过女儿手中的面巾,帮美滴姐姐擦拭完残泪,自己也收拾了一下,天香不满地把美滴表姐拉出汗青的怀抱,安顿她坐在火盆旁,又吩咐身边一脸惊愕的儿子道:“青云,你去沏一壶茶,别光站着。”天香转过头来,见汗青已经安慰好两个女儿回后院去了。等青云回厢房歇息之后,酒店厅堂只剩下汗青、天香和时不时哽咽一声的美滴。
汗青呆呆地看着身旁坐着的美滴姐姐,和时不时安慰美滴几句的天香姐姐,暗暗感叹美滴姐姐内心的伤痛和悲楚,深藏了十几二十年,到今天晚上才彻底地发泄完毕。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悲痛,这般让人肝胆俱碎、肺腑齐伤,甚至五腹六脏寸断,因此姐姐几乎要昏厥过去。如果不是自己不断按摩——推穴位拿经络,帮她舒缓郁结的巨大悲痛,一定会出现意外,想起来都让人后怕,汗青不顾身边天香姐姐,情不自禁地拉着美滴姐姐的双手,充满同情和体贴地问道:“姐姐,你心里感觉好些了吗?”
美滴抬起头,美目含泪,摇摇头说不出一句话来。见汗青一脸专注地看着美滴,气得天香立刻起身,一言不发地疾步离开酒店大堂,朝后院跑去。汗青挥动着手臂,张口却说不出话来。“去吧汗青,别让你的天香姐姐失望。我哭了一场,压在心头的人生之痛,总算彻底去除,以后再也不会在噩梦里哭醒,醒来发现身边一个人都没有。汗青,姐姐的命怎么这么苦啊,呜呜呜……”美滴说着说着,受不了内心未消除干净的悲恸,忍不住又呜呜呜地哭泣起来。汗青此时此刻满心思都是美滴的不幸和悲切切惨戚戚,没有管天香姐姐一气之下,回后院的事实,一下子起身,把美滴姐姐拉进自己伤心半天的胸怀,让一腔怜香惜玉的心去温暖一颗曾经破碎后来慢慢痊愈、此刻仿佛又要破碎的芳心。
美滴好像又回到跟汗青在十里香软榻玉枕上的心情,浑身舒适得站不住,软歪歪倒在汗青怀里,让汗青一下子抱了起来,轻声呼唤:“姐姐,是不是累了,还是困了,汗青抱你回房歇息好不好?”美滴将身子卷曲在汗青粗壮有力的臂膀上、宽厚暖和的胸膛边,慢慢让自己的呼吸和脉搏平静下来,才软无力娇难消地说:“汗青,姐姐不累也不困,只想赖在你怀里、粘在你身上、躲在你心中,与你不离不弃、让你莫失莫忘,知道吗,姐姐的小傻瓜?你当栗雯的爹爹那一天起,姐姐多么想我们一家……汗青,你知道不知道姐姐的心思呀,汗青,呜呜呜……”
美滴声音不但沙哑,这次几乎发不出声来,就像一溪急流突然遇到乱石荒草泥淖,流淌受阻,声响一下子消失,让汗青心伤难停、痛苦不已,声音颤颤地安慰起来:“姐姐,姐……姐……姐姐,你……你不要再伤心了,不要再哭了,你的嗓音都要……呜呜呜——!”汗青说不下去,紧紧抱着怀里的伤心人、受害者,也跟着悲凄惨痛地呜咽起来。
“爹爹,爹爹,妈妈姨妈说,天不早了,该让美滴姨妈回房歇息,好不好爹爹?”汗青一直傻傻地搂着落泪人、失意者,不知晨昏、不顾冷暖,只想让美滴姐姐舒舒服服地在自己怀里,慢慢舒缓内心的感情起伏、伤痛聚散,慢慢心平气和,恢复到平日里的心态、往常时的感受,想不到丹凤来到自己身边都没有觉察到,听她一边劝说,一边摇晃着自己的手臂,汗青才惊醒过来一般,情不自禁地答道:“凤儿,你还没睡呀!爹爹这就抱你美滴姨妈回房歇息去!你去帮爹爹倒一脸盆热水,爹爹要帮你美滴姨妈擦洗一下!”丹凤听完,应了一声,很快就蹦蹦跳跳回后院去了
汗青抱着美滴姐姐,跟着回到后院堂屋,只见天香姐姐坐在火盆边,火盆上坐着一壶水,水壶嘴冒着热气,发出欢快的噗噗噗的声响,让汗青有点尴尬地讪笑道:“姐姐,还在等……等你表姐啊?”天香抬起头,让汗青意外地发现,是一脸笑容,如春风拂过依然寒冬天气的深夜,汗青不知道天香姐姐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有点胆怯和内疚,接着低声下气地说:“你表姐好像睡着了,要不要跟她擦拭一下,她……她哭了半天是吗?脸上一定很难受,对不对姐姐?”
天香笑盈盈地点头,示意汗青坐在火盆边她的身旁,汗青见天香姐姐一脸安逸、满心同情,犹豫片刻便欣然照办。“哎唷!”汗青不敢喊出声来,只是在心中大叫了一下,就觉得自己的胳膊上,一块肉一定被天香姐姐勀掉了。汗青不敢动,觉得一动,这块肉,一定连着皮耷拉下来,鲜血如注地喷洒出来。想到这里,汗青不寒而栗地颤抖起来,声音都变了调儿地嘟囔道:“姐姐,手下留情呀,汗青再也不敢了,好吗?”
天香双眼含笑地点点头,看着汗青低着头,就伸手托起汗青的下巴,见汗青双眼惊恐地看着自己,越发面如桃花地轻声笑道:“汗青,把你美滴姐姐放在暖椅上,让你的天香姐姐来侍候你的心爱之人、关怀之身呀?”汗青张口结舌地看着眼前的一张精致、美丽和柔和的杏腮桃脸,战战兢兢地想起身,又哆哆嗦嗦地看着天香,不知所措地结结巴巴地问:“姐姐还打汗青吗?”天香摇摇头,目光慢慢迷离起来,让汗青感到大事不妙,连忙闭上双眼,就感觉一阵香风扑面而来,知道姐姐抡起胳膊,在扇自己耳光。“姐姐救命!”汗青咬着舌头,惊慌地喊叫起来。
汗青想不到,一只小手,香软玉温地轻轻地拍了拍自己的脸颊,一声冷笑传来,叮咬耳鼓:“胆小鬼,知道怕了,还不老实点?好了,把你的美滴姐姐抱进西屋,你的两个女儿早都去见周公了,就你让姐姐不省心!”汗青怕吵醒怀里的美滴姐姐,迟疑了一下,本来想问问天香姐姐,要不要给美滴姐姐先擦拭一下脸,也只好作罢,小心翼翼地看着依然面如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的天香姐姐,慢慢起身,搂了搂怀中人,转身就想挪步,就听见怀里的美滴梦呓般地嘟囔:“汗青,别管你姐姐,去看看你的天香姐姐吧!”
汗青缓缓地转身,还未抬起脚朝前迈步,就觉出自己的胳膊被人拉住,就站住转头看了看,发现天香姐姐低着头,靠在自己身边,一声不吭。汗青低声安慰道:“我安顿好美滴姐姐,就回来照顾姐姐好不好?”汗青话音未落,就听见天香姐姐低声地抽泣着,让汗青心情一下子苦不堪言,不知道如何处理此时此刻的局面,就站着不动,等天香姐姐慢慢停止哭泣,才接着安慰道:“要不姐姐,跟汗青一起去安顿美滴姐姐安歇可好?”
听完汗青的建议,天香才抬起头,一边擦拭泪水,一边声音充满怨恨情绪地说:“你先进去,姐姐随后就到。”等汗青把美滴姐姐安顿在早已铺好的暖床香枕上,还未转身,就听见身后有人进屋的脚步声。“汗青,把你美滴姐姐扶起来,我来帮她擦拭一下脸,然后你去准备一些茶水,让你美滴姐姐喝几杯,今晚她哭了这么久,不喝点茶水,怎么能睡得踏实?”
汗青小声问道:“她睡了,就别擦洗了吧?”天香瞪了汗青一眼,虽然在昏暗的油灯光里,汗青也明显看出自己的笨拙来,才恍然大悟,原来美滴姐姐只是疲倦,根本没有睡着,就按照天香姐姐的吩咐,来到床边,蹲在床头轻声呼喊:“姐姐,姐姐,要不要擦拭一下,这样脸上会舒适一些?”
美滴转过头,睁开一双有些红肿的杏眼,疲惫地笑道:“别听你天香姐姐的,她是一只醋坛子,打翻了,你扶起来也是酸劲十足。好了,姐姐累了,别来烦人好不好?你去安慰安慰她吧!”汗青刚想再劝一下,就听见身后传来的冷笑声,汗青只好作罢,想不到天香手里攥着一条湿热的面巾,看着汗青讥诮道:“还不去准备茶水?你的美滴姐姐,是这么容易侍候的,真是呆得比一头笨驴还蠢!”
想不到美滴被天香这句话逗笑了,未等天香坐下来,自己挣扎着坐了起来,汗青赶紧拿起一件齐膝长的厚棉袄,披在美滴姐姐身上,又把一个软枕放在她身后,见她舒适暖和地坐好了,才转身要出房去准备茶水,就听美滴声音沙哑艰涩地说:“屋里就有茶水,别听你天香姐姐的,她就会折腾你,让你像没头的苍蝇,到处乱飞乱撞,这样她心里才解气。好吧,倒杯水姐姐喝一口也好!”
汗青见天香已经坐在美滴床头,帮她擦拭了几下,汗青接过面巾,在热水里用力搓揉了几下,手臂上还是隐隐地生疼,汗青也顾不上,把面巾及时交给天香姐姐,直到擦拭完毕,汗青才端了一大杯茶水递给天香姐姐说:“这杯茶水行不行姐姐?”
天香连头都未转就答道:“不行!”
美滴用力清了清嗓子,音调依然嘶哑地说:“表妹,别再戏弄汗青了。天也不早了,你们还是早点歇息去吧!汗青,把茶水给我吧!”天香见状,只好转过身,狠狠地嗔视着汗青,愤愤不平地接过茶水,低声吩咐道:“你去准备热水,等一下我要洗洗!”
天香见汗青唯唯诺诺地退出房间,房门轻轻地合上了,怕吵醒房里两位李家小姐,轻声对着表姐难为情地笑道:“表姐心疼他了是吧?这个汗青呀,你对他好他是这样,对他恨呢也是这样,真是拿他没办法。”美滴咽了一下口水,好让自己的嗓子好受些,才慢慢地说出声来:“表妹啊,汗青是一个难得的好人。无论你口里怎么贬他、骂他,甚至打他,你心里怎么想,我都一清二楚。如今仗也打完了,王家堡的兵匪很快就会被平定下来,接着就是新政登台亮相的时候了。这出戏能不能唱好,事关汗青一生的抱负和理想。他跟栗雯在一起,如同亲生父女,拼死拼活地为北伐这场战争出钱出力,就是为了今天这出戏的开演。表妹啊,你如果真的疼汗青,就不要忽略他的这个心愿。汗青虽然身边女人不少,但是谁能抓住他的这个心愿,就能最后得到汗青的人和心,知道吗表妹?”
“姐姐言之有理,多谢姐姐的大度,容忍表妹这样霸道,嘻嘻嘻!是噢,汗青这次把江南购买粮食的领队任务交给我,让表妹知道他心里对我的偏爱和能力的认可。何况他处处都在为青云的未来考虑,想起来,汗青对你表妹真是很好……很……好……”天香见美滴低着头,一下子说不出话来,知道表姐心情不好,就及时停下话头,接着安慰起来:“表姐,洗完脸了,让我喂你喝点茶水,然后安顿你睡下吧!”
等美滴喝完茶水,重新躺下睡觉,天香才拧小油灯,又调小了火盆的炭火,检查了一下门窗,才悄声来到丹凤和玉真身边,看了看她们,见她们睡得很香,才轻提脚步来到美滴床边,掩了掩被沿,见美滴突然睁开双眼,善解人意地笑道:“去吧,别让他等久了!对他好一点,不要欺负他,你知道他从来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天香见表姐一直让着自己,一下子心里觉得很难受,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定要得到汗青,尤其这个晚上,不明白自己是怎么想的,让玉真都觉得她的姨妈有点奇怪。此时见表姐这么说,差点泪水都要滴落下来,强忍着心中的一股暖流要从眼角流出来的冲动,慢慢地答道:“谁敢欺负他这位大英雄。你表妹手无缚鸡之力,还敢打他?他一个蒋家湾的大才子,表妹能骂过他?表姐要喝水,方桌上有我刚才倒好的两大杯茶水。茶壶里还有半壶茶水,玉真和丹凤要喝水,都够呢!”天香未等美滴搭话,转身就离开了西屋。
来到自己住的房间门外,天香倚在门边,让自己的心绪慢慢平稳下来。“汗青,你这个负心贼、无情郎,姐姐一不在你身边,你的心思就放在别的女人身上。我也只有今朝有酒今朝醉了,只要你对青云用心,姐姐也就对你恨不起来了!花心的汗青,姐姐就想一口咬死你!”天香一边轻声叹息,一边止不住心思在脑海里徜徉。
“姐姐,你怎么不进屋,外边多冷啊!”汗青听见房门外有脚步声,等了半天也不见人进来,就悄悄开门,挤身出来,抱着天香,心疼地问道,“对了,刚才姐姐提到栖霞妪的事情,说了半截,也没有说完,她跟游侠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呀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