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新世界,从英文 Brave New World 直译过来,应该是勇敢新世界。这一提法,
来自于莎士比亚《暴风雨》中,米兰达的对白:"人类有多么美!啊!美丽的新世界,
有这样的人在里头!"
几百年后的铁杆莎粉,英格兰作家奥尔德斯.赫胥黎 Aldous Huxley引用"美丽新世
界"做为他小说的书名,绝非偶尔。 期盼,寻找一个比现时更为美好的新世界,甚
至为之奉献出毕生的努力,古今中外,从来不曾停止过。 至少人们都希望下一代比
自己这一代活得更好,也很乐意相信,自己正在迈向那个遥远而美丽的未来。而赫
胥黎在1931年出版的"美丽新世界"一书中,替那些充满了幻想和憧憬的人们,直接
按下了快进键,带他们进入了公元二十六世纪的新世界。
婴儿养育室的地上摆满了书本和鲜花,长得一模一样的婴儿们,本能地对着书和花
爬了过去。突然地板被通上了电流,耳朵边响起了刺耳的警铃。 婴儿们在痛苦的抽
搐中尖叫不已。 "同样的实验再重复两百次,孩子对书本和花朵的憎恨就会成为本
能。。。社会的支柱是木匠,不是哲学家。。。这就是幸福和美德的秘密。所有的
设置的目的都在于,让人们喜欢上他们无法逃避的社会命运。" 伦敦孵化设置中心
的主任如此说。
在新世界里,人类被大规模复制生产,一个受精卵可以生成几百,甚至是上万个一
模一样的人。人在出生之前,就已被划分为阿尔法,贝塔,迦玛,德尔塔,爱普西
隆,五个等级。在人群中占很小百分比的阿尔法和贝塔最高级,将来会被陪养成为
各阶层的领导;伽玛是普通的平民;最低贱的德尔塔和爱普西隆,处在胚胎阶段时,
便被人为地降低大脑供氧,导致他们智力低下,长大只能从事体力劳动。而各阶层
的所有人,从小都会接受睡眠教育法:“是的,现在每个人都很幸福。”这样的话,
每天晚上重复一百五十次,几万次的重复后便创造出人人认同的真理,造就了一个
各安其职,稳定快乐的新世界。
既然婴儿是由试管培养、在实验室中生产出来的,"父母","家庭",和"婚姻"这类
丧失了功能的词汇甚至会让人为它们的原始和愚昧而感觉到害臊。因为听见”母亲”
一词而面红耳赤的现代人,却对人人共享的性爱习以为常。当爱情和生育已经过时,
性爱的唯一功能只为追求感官刺激。这里的人们没有悲哀苦闷,因为当情绪低落的
时候,一小粒"唆麻"药丸就能让人心情变得愉悦亢奋。
一切的设置都是为了提高经济效益,和维护社会的稳定。在这个用感官代替思维,
用药物代替宗教的时代里,抹杀了个性的人们,长着一样的面孔,穿着一样的制服,
像机器一样忙碌而井井有条地工作着。这也正迎合了新世界里 ”共有、统一、安定”
的箴言。
这个原本可以一直稳定下去的大一统世界,却因为一个野人的出现,而引发了动荡。
新世界中的阿尔法成员伯纳德去美国印地安人保留区度假时,遇到了在那里滞留了
二十多年的新人类琳达和他的儿子约翰。在印地安保留区里出生的约翰,从小听闻
其母讲述新世界里的故事,对外面的文明充满了向往,于是央求伯纳德带他们母子
俩一起去往”新世界”。
野蛮人约翰到达伦敦后,发现新世界并不如他想象得那么美好。没了爱情,没了音
乐,没了莎士比亚之后,在生命中所留下的空虚,早已被物欲和色情所填满。失了
灵魂,失了个性,失了自由后的躯壳,依赖着药物和感官刺激带来满足和麻痹。野
蛮人和新人类之间有太多的分歧和鄙视,而双方的矛盾冲突在约翰的母亲因为摄取
了太多的唆麻"药丸而亡之后达到了顶点。
来医院为母亲奔丧的约翰,看见表情呆滞的人们,正排着队领取每日定量的唆麻,
突然冲过去把药箱往楼下扔,大声叫嚷"扔掉那些对灵魂和身体的双重毒药。我是来
给你们自由的。。。我要让你们做人,不是做奴隶",愤怒的人群一致认为这个野蛮
人已经彻底地疯了。
野蛮人在新世界的出现,如同1930年代的金刚跑到了纽约摩天大楼的楼顶上一样鲁
莽而可笑。一头闯入文明社会的约翰,无论躲到哪里都被人围观,被人攻击。无所
适从的野人怒火中烧,却左冲右突找不到出口。他被警察用麻醉剂制服后,和新世
界的总统之间一段唇枪舌剑的辩论,无疑是全书中最为精彩的部分,也是整本书的
用意所在。举两人答辩中的几个例子:
关于艺术
"为什么要禁止莎士比亚呢?"野蛮人问道。
总统耸了耸肩。"因为莎士比亚古老,而古老的东西在我们这儿是完全没有用的。"
"即使美也没有用?"
"特别是美的东西。美有吸引力,而我们却不愿意让人们受到古老的东西吸引。我们
要他们喜欢新东西。"
"可新东西却那么愚蠢而且可怕。那些新戏里除了飞来飞去的直升机和接吻,什么都
没有。"
"因为我们的世界跟《奥塞罗》的世界不同。没有钢你就造不出汽车,没有社会的动
荡你就造不出悲剧。现在的世界是稳定的;人民过着幸福的生活;要什么有什么。
他们富裕,安全。他们不生病,也不怕死;他们快快活活,也没有妻儿情人叫他们
产生激情。"
野蛮人沉默了一会儿。“可是《奥塞罗》是好的,《奥塞罗》要比感官电影好。”
“当然要好,”总统表示同意,“可那正是我们为安定所付出的代价。你不能不在
幸福和人们所谓的高雅艺术之间进行选择。我们就用感官享受代替了艺术。”
关于宗教
"牺牲了艺术,科学--你好像为你的幸福付出了相当高的代价,"只剩下他们俩时,
野蛮人问,"还付出了别的什么吗?"
"当然,还有宗教。"总统回答,"以前曾经有过一种叫做上帝的东西。"
"但是上帝是产生一切高贵、善良和英勇的东西的原因。如果你们有上帝的话。"
"亲爱的年轻朋友,"总统说,"文明绝对不需要什么高贵和英雄主义。这类东西都是
没有政治效率的病症。在我们这样有合理组织的社会里,没有人有机会表现高贵或
英勇。即使由于某种不幸的意外确实出现了不愉快的事情,那好,还有唆麻让你远
离现实;永远有唆麻可以平息你的怒气,让你跟敌人和解,让你忍耐,让你长期承
受痛苦。在过去,你得做出巨大的努力,经受多年艰苦的道德训练;现在只需吞下
两三个半克的唆麻就行了。现在谁都可以道德高尚,一个瓶子就可以装下你至少一
半的道德。没有眼泪的基督教--唆麻就是这种东西。"
从以上的对白不难看出,与其说"美丽新世界"是篇科幻小说,倒不如说它是关于哲
学命题的思辩。而野蛮人对新世界的闯入,也给了现在和未来,野蛮和文明之间进
行一场面对面辩论的可能。
此书的作者奥尔德斯.赫胥黎(Aldous Leonard Huxley),属于英格兰著名的赫胥黎
家族。1916年从牛津大学毕业后,赫胥黎开始陆续发表小说和诗集。1932出版的”
美丽新世界”被知识界推崇为二十世纪最优秀的小说作品,也让他从此蜚声文坛。
1937年,赫胥黎移居美国,以大量的小说散文剧本而闻名于世。除了文学上的造诣,
作为一个人文主义者,赫胥黎通过他的影响力,充当着社会道德的守护人和批评家。
在他晚年的时候,赫胥黎被学术圈公认为现代思想的领导者。
赫胥黎和他的"美丽新世界"之所以伟大,是他能见他人所未见,超越同时代人数百
年的前瞻性。当人们为科技的昌明进步而欢呼时,赫胥黎却开始他冷静的反思。 到
底什么是幸福? 什么是人性? 物质的进步和文明的退化之间有无必然的关联? 科技
和人性之间是否会此消彼长? 社会的稳定和个人的自由之间,是否只能择其一?
野蛮人约翰看见新人类没了药物就活不下去的窝囊模样,脑子里浮现起带着恶意的
回忆,记起莎翁剧中的对白:"啊!美丽的新世界"。虽然美丽新世界,在书里是个
充满讽刺的称谓。但最初,也曾是心中的美好愿望。美丽的新世界到底该是什么模
样? 一个人的天堂,会不会是另一个人的地狱? 而人们为了它,又必须付出什么样
的代价?
"美丽新世界"出版至今,八十五年过去了。我们做为科技发展的受益人的同时,也
见证了文明的衰弱和道德的败坏。 日益商业化的生活环境,逐渐疏远的人际关系,
靠着感官刺激取代艺术,靠着药物麻痹释放苦闷的预言,正在我们眼前演变成严酷
而清晰的现实。
赫胥黎为我们勾画出的新世界里虽然没有饥荒,疾病和衰老,却也没有感情,灵魂,
和自由。要做快乐的傀儡,还是痛苦的智者? 是要承受肉体的磨折,还是任由灵魂
的沉沦? 无论挑选哪个答案, 都将会是艰难的选择。
这让我联想到一个寓言: 河边竖着块巨石。祖祖辈辈生死轮回,几代人几十代人过
去了,巨石却依然屹立不倒。于是就有人羡慕石头的无悲无喜,千秋万代。但又有
人反驳说,正因为我们有悲有喜,生命短促,所以我们才成为有灵性的人,而它永
远只能做块麻木的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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