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一群孩子
除了A这位大领导之外,我们这组人之间,其实有不少共同点。
午饭时间,山想让我们十几个人凑在一桌吃热闹,餐厅里一张原本可以容纳十人的
圆桌,挤得只剩每人的半拉身子和一只手能放上桌面。因为离得近,X头转了一圈说,
"我们这桌子的人里,眼睛不是蓝的,便是绿的。" 他说完这话,朝我点点头算是让
我别见外。没他提醒,我还真没把自己当外人。
因为大家都有相似的教育和工作经历,一个个思维敏捷调皮捣蛋,舌头更是凌厉无比。
就说坐在我右手边的X,我亲眼见他用两分钟不到的时间把五十个国家的名字填空到
欧洲的地图上去,打字的速度比我大脑的反应还快。等换了下一张亚洲地图填空,见
我凑过去的脑袋,他干脆把电脑往我眼前一推,"还剩最后一个国家了,要不你帮帮我。"
我以为东南亚一带容易,正想大展鸿图,可找了几遍,但凡我所知道的国家名,一个个
早都被填满了。最后放弃,正确答案是Papua New Guinea,一查中文是巴布亚新几内亚。
输给X,我心服口服。这家伙是个异类。他连1643年的今天在历史上发生过什么事,
以及Jimmie Fox 在1933那年有几个全垒打,他都能像百科全书一样清楚背下来。
组里最聪明外向的除了X就数山了,这两人如孩子般的争斗,让大家每天享受到免费
的娱乐。一个人的言论述,必然引发另一人的反驳,你来我往,互不相让。比总统
候选人的辩论会还要精彩。
除了脑子,还比外貌。X惊人的美貌,走在哪里都是无用置疑的明显。和他相比,任
何时装杂志社的御用男模特都会显得平庸。X的帅气除了六英尺四英寸的高大身材,
更来自他英气袭人,凛冽放光的眼睛。山却不这么看,他说他只是输在头发不争气。
山从电脑里,翻出一张他高中时的毕业照来,几个女孩挤过去一看,捂着嘴尖叫了
起来。山得意地摸了摸脑袋,"这就是智慧和岁月的象征。"
X立刻在一旁提醒大家,"岁月和智慧的增长未必一定成正比。"
桌子另一端的山气得抓起桌面一张白纸搓成球形,摆出棒球投球手的漂亮架式,要
把纸球瞄准X扔过来。球后来虽然没扔,但山另找机会往X的pizza上撒了满满一层辣
椒酱,看上去红润润地诱人,X一口下去,人凭空拔地而起,背脊差点撞到了天花板
上。
从此两人之间的竞争开始升级。一天午餐回来,山大声宣布他的电脑死机了。他说
他已经开机关机六次了。看上去好好的,可每次无论按什么键,电脑都是软硬不吃
全无反应。坐在山附近的人马,一拨拨过去帮忙之后,却又一个个无功而返。有的
说接触不良,有的说没了电池,有的问他早上是不是收到什么奇怪的邮件了,中了
毒。
只见X的脸越来越红,头低得都快撞到桌面了,露出来的脖子和背脊却在剧烈地抖动。
山反应过来,指着X,"说吧,你到底对我的电脑做了些什么? "
止不住笑的X走到山面前,在三五秒内让山的电脑恢复了正常。"其实很简单,我把
你原来得电脑屏幕给做了张截图,再用截图画面取代了你原来的电脑屏幕。现在你
只要一打开电脑,看见的就是那张死了的截图, 所以你对着它按任何icon, 不管是
My Document, 还是Excel,它都不会动。这不过是障眼法的小把戏。"
山对X演示的小魔术佩服得五体投地,忘了生气。抓着X问了许多操作时的细节,并
把发生在他身上的这一幕,称为"life changing event".
没过几天,又发生了一件被山称之为"life changing event"的事。不同的是,这次
的事件和我有关。
我们这次到小城出差的时候不对,正赶上一年里最寒冷的季节。本来那地界就荒芜,
刮起风来,无遮无拦,再被铺天漫地的白雪一盖,真成了白茫茫一片的干净。包括
我在内的几个从南方人,平素连零度以下的冰雪也少见,遇到连续几周零下十几度
的气温,除了公司,下班后天天瑟缩在酒店里,哪里也不想去。
山当着全组人的面动员我,晚上一起出去吃顿好的。我想起山吃不了生鱼片喝不了
酒,反将他一军,"你要是敢陪我吃sushi, 喝sake, 我便舍命陪君子。"
山不受激,真去了。找到一家铁板烧的日本馆子,在鲤鱼修竹布幔环绕间,大家筷
子和手指并用地品着寿司,啤酒和清酒交替中喝到微醺。席间,山大惊小叫不断,
"你快看,那玩意儿,是不是还会动? 我在探索频道看见说,他们把鱼皮一剥,在鱼
尾巴还动的时候,就把鱼给吞下肚了。让我再看看,这鱼是否还在呼吸?"
一小碟寿司上来,山不认识。"这眼睛还张着,我怎么能吃得下去?" 等我解释清楚,
这只不过是八爪鱼上触须上的突起,大伙又是一顿好笑。
一晚上的折腾,让大家的笑点连同智商直线下降。酒足饭饱热腾腾出来,在风雪里
迎面一个激灵。山和我一致推举X开车。在北方长大的X,零下几十度不当回事。餐
厅是网上临时找的,路不熟,再加天黑风雪中能见度又低,开车前,我对X关照了几
句。
X见到我的认真,便把车子开得飞快。后座的我除了绑好安全带,管住自己的嘴巴之
外,也只能由着司机胡闹。好容易到了前面的收费站,车子减速停了下来。深夜早
没了收费员,X往自动投币处扔了几个quarter进去。等了几秒,前面的栏杆没反应,
还是横在车前。我正在皮包里搜索着硬币,只觉得车子在全力加速。猛烈的加速中
车子在原地打滑了几十度之后,被扳正过来的车头,对着收费处的栏杆一下撞了过
去。
"What are you doing? Are you crazy?"我本能地大叫。
" I am out of quarters." 摇下车窗后的风雪中,X大叫着回应。
"Here, here, I have some quarters. Go, go pay them. "
前座的山和X突然像火山爆发一样地,发出不可抑制的笑声。不是一两声,而是持续
到十来分钟之后,车子停在酒店门口,这两个大男孩,东倒西歪中,你看看我,我
看看你,还是笑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你们两个到底怎么了? 真有那么好笑吗? 叫你们停车,你不停。叫你们付费,你不
付? 出什么事了?" 我受他俩笑的感染,笑着想弄个明白。
山回头朝我上下打量,"太不可思议了。真没看出来。你平时那么安静的一个人,怎
么可能发出那么高的音量? "山拿拳头敲敲X的肩膀,"你说,刚才那声尖叫该是个G7吧
? 估计Mariah Carey的key也就那么高吧?"
两个在高中里组过乐队的人,笑得眯起了眼睛,商量着在给我定调。
X像唱双簧一样补充,"实在太精彩了。不知附近哪里还有收费站? 这可是我花过最
值的一块钱。"
我不愿再和他们纠缠,下车看见X停的车歪歪扭扭,一侧压在了停车线上。随口也还
给他一句。
"嘿,你这车怎么开得比亚洲女人还臭?"
X刚迈出车门的腿,受到这突如其来的打击,一笑一滑,整个人扑倒在地。
山乘X还没站起来的空档,从地上抓了一大把雪,灌在X的领子里。
X岂是好惹的,追着山冲过去,要把他也撞倒在雪地里。
两个人一前一后,在午夜时分,笑着,叫着,在宽广无垠的雪地上,跌跌冲冲地奔
跑嘻戏。
而明天一早,他们又将西装笔挺地回到会议室去上十二个小时的班。
在别人眼里受过良好教育的专业人士,里面藏着的却是还没长大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