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斯岁月

万物皆有裂痕,那是光透进来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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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叶飘落,为鲑鱼悲歌

(2025-11-17 15:45:22) 下一个

礼拜天,欲雨遂不行远,去了山下的小镇。 因为近而有些年没有进去镇子,车路笔直,黄叶落了一半的杨树夹道,山岭黛蓝,一道平流雾横在山腰,静如白练。镇口有个牛奶厂,是小镇的工业,往里走有个火车站台,从前一半做了博物馆一半仍履行车站的职责,看博物馆大门的老人也卖观光小火车的车票,旅客在卖票的窗口前上下车。现在铁轨上横着一条简易人行道,让人们过铁轨走到对面的步道上去,看样子火车停止运行了。从前送孩子来镇子上琴课,车停在铁道旁,来来回回走了许许多多趟。等下课的一小时拍一堆春光秋树的照片,做了一个《小镇物语》的系列。樱花开的时候,踩着枕木在樱花下走,心里想着苏曼殊的“踏过樱花第几桥”。

那个在自家前院为残疾人提供停车位的人家仍然将牌子挂在树干上,是一棵枫树,叶子红了。开在百年银杏老树下的意式浓咖啡亭生意还和从前一样好,小亭绿顶,婷婷立在一地黄叶的中央。曾几何时华人教会接收了街上最老教会的石头房子,推开门,一个说普通话的女子正站在祭坛上宣讲,蓦地想起今日是礼拜天,赶紧退了出来。从前教堂的紧邻是一家看手相算命的,现在改成了水管工生意。

站在十字街头犹豫了一下,决定去鲑鱼孵化场看一眼。走二三十步就到了地方。一条溪河从山里流出来,穿过小镇,鲑鱼每年九、十月开始洄游到这里来,溯流而上进深山产卵。小镇每年十月举行鲑鱼节,庆祝它们回到故土。一座木桥架在溪河上,岸上野树的叶子快落尽了,只剩三两黄叶挂在枝头。铺落在溪岸上的叶子基本已经变成褐色,间杂几块苔青和星星点点的白珠果,溪岸的秋冬出乎意料的颜色丰盈。站在桥上看两只风头水禽在人工筑的矮坝前不断地泅水又浮起,轻声对身边人说,还会有鱼吗?

有,一个白人老太太插话进来。鲑鱼洄游是分批的,鲑鱼节来的是Chinok,现在是第二批Coho,到十一月底结束。她是孵化场的志工,家就住在附近。她边说边领我们过桥去鱼梯看鱼,果然,鲑鱼们正奋力爬梯。周围的游客聚拢过来站成半圆,听老太太介绍孵化鲑鱼卵的过程。

在自然中,雌鲑鱼把卵产在溪河的一些滞水地段,河底的砾石间,然后由雄鲑鱼体外受精。在受精卵发育成能游泳的鱼苗之前,稚鱼以水里丰富的浮游生物为食。因为人类的居住行为破坏了溪河上流的生态环境,鲑鱼不再能够在自然环境里繁衍下一代,所以建造了鲑鱼孵化场来帮助它们。人在河中筑坝,鲑鱼跳不过坝便游向坝侧面的铁栅门进入人工鱼梯,一阶一阶地朝上跳。雌鱼来到最高处的产卵区产卵,雄鱼稍后也被导入完成受精作业。鱼卵初期是坚硬的固体块,等它们软化松散了,就用电击枪在鱼头上一点,将其击杀。受精卵在孵化场生活一年时间长成鱼苗后放回溪河,顺河而下游去山下的湖,再从山下的湖游去更远的大湖,从那里再一次经分隔淡水和咸水的鱼道游进峡湾,峡湾外就是太平洋了,游进太平洋去阿拉斯加。一年在孵化场生活的时间使它们牢牢记住了这里,日后再从阿拉斯加游回来。

那些被电击死的鱼呢?有人问,送去工厂做成猫食。这有点残酷,我不禁说。老太太是听见了,向众人说,我出一题,假设鲑鱼在自然界产下四千粒鱼卵,有多少能够长成鱼苗?百分之十,四百?两百?一百?众人在老太太两个大拇指朝下的频频示意下兴致勃勃地报数,十、五、四、三、二!老太太的大拇指朝天了,二!每四千个鱼卵只有两个能长成鱼苗。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要帮助它们。为什么这么低?一个男人问,因为我们盖房子呀、修公路呀,砍树林呀,把原来的水文环境破坏掉了,有的地方变很陡鲑鱼再也跳不上去了,有的滞水地点消失,有的没有了浮游生物。众人默然。我不情愿被电击,一个女人轻声说。我也是,她的先生说。

人散去,我默默走回桥上,看从矮坝上泻下的白色湍流。水禽仍在那里打转,侧面的铁栅门里也泄出哗哗的流水,引诱鲑鱼们游进去。

像什么?我想,像奥茨维辛集中营的那一道铁轨。进去产卵、被电击、尸体拿去做成猫食。我们破坏了山里的生态环境,我们又成了拯救它们的恩者。

哗哗的水流声音冲洗了一切想法只留下一个念头,若我是一尾鲑鱼我会尽全力忘记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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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边红树 回复 悄悄话 结尾出其不意,欣赏了,平安是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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