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到金陵便断肠 （8）《拉贝日记》里看南京陷落

西门子公司的经理拉贝本来是一只孤雁，鼓楼医院的美国医生和金陵大学的传教士开会商讨成立平民保护区，听说他也要留下，便邀请他参加。11月22日他们成立了一个委员会，推选拉贝为主席，是看中他的国籍，并且还是纳粹党员。拉贝接受了推选。这个委员会有14名委员，留下来九个人，在城市沦陷时实质上代理行使了市政。

从11月23日开始他们每晚与马超俊市长的班底还有军方在国际俱乐部碰头，就建立保护区需要的粮食、燃煤、住宿等方方面面进行准备。

11月28日，拉贝问卫戍司令唐生智，谁将成为最后一位行政长官留在城里，谁来动用警察力量维持秩序？唐将军回答，日本人有责任维护秩序。拉贝在日记里评论：“换言之没有行政官员留在这里，没有人为千百万民众的公共利益牺牲自己。”

=== 38年1月16日他在出席日本外交部的茶会上发言，谈到自己留下来的动机。他说自己在这个国家生活了近三十年，长时间地享受了它人民的热情好客，因此在他们遭遇到不幸时不抛弃他们是合适的。

也是在这一天，“警察厅厅长王固磐再次声明，还有20万中国人住在南京。”也就是说，战前南京的一百万人口撤离了80万，留下的平民人数是20万。几天后拉贝怼最接近统帅部的黄上校：“留下的人之所以留下，因为他们是穷人中最穷的人，你为什么不命令那些逃走的、富有的80万居民留下来，为什么总是要社会最贫穷阶层的人来献出生命？”黄上校认为设立保护区会让市民躲起来而不是投入与侵略者抗争。城里留下来的都是些底层的穷人，尽管有时他们的行为也让拉贝感觉很不好，但他始终对他们寄予了极大的同情。

===1938年1月17日拉贝再次谈到人口数，“我还有这样的印象，仿佛我们的安全区正装得越来越满，而不是应日本人的要求越来越空。上海路上的人拥挤不堪，非常危险。....现在难民区内难民总数估计已达到25万人，增加的5万人来自城市的废墟区。”---这个时间点的25万或许不尽准确，但至少说明大多数平民在安全区内保全了性命。11月底城里只有20万，多出来了5万怎么解释？日记的12月7日：城门外的房子被烧掉，失去房屋的老百姓进城躲进安全区；12月8日：下关一带开始疏散，难民也来到安全区。废墟区是指国军在城门外烧掉农民的房子和村庄所制造的无人、无隐蔽物的区域。

礼和洋行工程师克勒格尔1938年1月13日写的报告《南京受难的日日夜夜》（以下简称《报告》）也称：“滞留在城内的居民到12月12日这一天可说是全部逃进了安全区，总数约有20~25万人。”这个数目后来怎样贡献给远东军事法庭上中方提出的30万人的数目，笔者尚没有了解到。

11月29日，“晚10时电台播送了一条消息，江阴要塞失守了，这是结局的开始。”

12月1日，马市长来到委员会，要求拉贝他们承担安全区全部责任，并拨款10万云，又要唐生智将军调拨1万袋米，2万袋面粉。 一些年前曾经读到过，马超俊将民政的钱粮给了拉贝，并给他调度警察的权力。马最后对拉贝说，“我这个市长让你当了。”当年想，什么嘴脸？！拉贝日记里没有这句话，但应该就是这一天，马市长跑路的一天。

12月6日，德国顾问指出，“守卫城市是毫无指望的，既然不会有结果，为什么要牺牲生命？”也是在这一天拉贝和黄上校发生争执，他在日记里叹道：他（黄）是中国人，对他来讲，几十万同胞算得了什么。

12月7日，上海方面的电台报道，关于南京城的守卫，市区内不会发生战斗，因为日本人不打算摧毁各个国务部门富丽堂皇的建筑、

=== 几十年后回首，像是真的如此。除了交通部大楼毁于战火，其它部门的都保存了下来。那么，入城后满城抢掠、焚毁房屋的日本部队，那些“不受约束的日本兵”们有没有得到过相关政府建筑的训令？这看似完全的放纵是否也有着一条很细的约束线？

12月9日，委员会提出，从人道主义的立场出发不在城内采取军事行动，放弃对内城的保卫。唐生智表示他本人同意但需要蒋介石首肯，并建议双方停火三天让中国军队撤出。拉贝便发电报给美国大使馆，请代为向汉口的中方和上海的日方转达停火建议。

早在11曰28日，拉贝就曾提出，提请蒋介石和唐将军注意，从军事角度看固守南京是荒唐的，能否考虑和平让出这座城市。杭立武表示了反对，谓之不合时宜，当时不了了之。

《报告》： 12/9, 日本人在南京进行了猛烈的俯冲轰炸，目标是城外阵地、城门、城墙上、和城南街道中的守军。城门一大早关闭。

12月10日，拉贝得到转来的中国外交部口头通知，蒋介石不同意建议。蒋认为唐表示同意是错误的，守军在城东准备战斗。城市全天受到轰炸。

中午电台说日军明天将发起攻城。中国军队的士气已经明显降低，首都饭店已经被军队占据，士兵们在吧台前一个个喝得醉醺醺。

《报告》：“这一天晚上，紫金山燃烧起来。根据中国一个谚语的说法，这是南京沦陷的征兆。”-- 如果这一句是拉贝写的我会无感，但这一句是不知情的克勒格尔写的，令我毛骨悚然。

12月11日，周六。水电都停了。上午9时安全区内落下第一批炮弹。晚9时起城市遭到炮击但不久就削弱了，接着出现令人琢磨不透的沉寂。城市的西部火光冲天。

12月12日，周日。晨8时，炮击再度开始。11时，唐将军派人来见拉贝，请求他再做一次努力，以委员会的名义斡旋签订火协议，绕过蒋介石。晚六时此人又来讲，停火已经太晚了，日本人已经到了城门下。晚8时，“全剧的最后一幕开始了，猛烈的炮击，火光映红了整个南面的天空。”晚9时此人悄悄告诉拉贝，部队在9-10时撤退。后来他听人说，唐将军晚8时就已经脱离部队渡江到了浦口。

《报告》：“下午战局发生变化，日军在西面已经逼到了水西门下，但详情不得而知。中国军队开始撤退，首先从城南开始，最后撤退的是城西守军。围绕南京外围展开的保卫战由于布阵失当，所以从一开始就决定了这次撤退必定是一出史无前例的大悲剧。”日军已经到了水西门，留给守军的生路就只剩下三个城门关了两扇半的挹江门。到了半夜，撤退演变成逃亡。挹江门前，阿垅在写实小说《南京》中写了一整章。克勒格尔也写得相当文学色彩。“在夜晚的月光下，一切的一切如同骷髅之舞中跳出的一队队死神。”“当道路上的人流窒塞，中国军队的灾难也随之降临。这场撤退究竟夺去了中国最优秀部队中的多少人的生命，永远也无法统计。扬子江在默默地流淌，耐心地收容一切，向大海流去。”克勒格尔还写了第二天日本人如何封锁住江面、并抵达浦口阻断了中国剩余军队的最后退路。保卫战最惨烈处不是在城墙上下，而是在撤退的路上。

《报告》：接近凌晨，人流逐渐稀少，通过挹江门已经没有希望。此时还关在城里的，恰恰是最优秀的军人。

12月13日，周一。拉贝他们在十分钟内建立了国际红十字会。他开车到上海路，迎面碰上了向前推进的日本兵。

=== 在远东军事法庭上，中方提交了三个埋尸队提供的埋尸数据，其中红十字会的统计数据最为严谨，其次是红万字会，积善堂的40人埋尸11万太过离谱没有被法庭采信。

《报告》：中午时分，全城一片死寂。中国人都躲在家里，他们等待这日本人，但日本人没有出现。克勒格尔接管了外交部改成的医院，那里状况之糟糕“简直可以说是中国军队的耻辱。”他和日本军队在深夜有了第一次接触。一名军官来医院简短的视察，表现出非常配合的态度，给人印象似乎先遣战斗部队具有良好的纪律。但这印象很快被击碎。

12月14日

《报告》：下午，日本人态度发生巨大转变，局势出现急剧恶化。城里到处被丢弃的军装告诉日本人，城里还有许多中国士兵，他们已经穿上平民的服装藏了起来。日本人立即在整个城市尤其在难民收容所进行了严厉的搜查。--- 残暴的大规模杀俘从这天下午开始。

拉贝拟就一信译成日文准备呈给日军指挥官。信中表示委员会愿意和日军合作维持安全区的非军事性，并请求宽恕城内大量的中国逃兵，他们已经放下武器，请准予他们重过平民的生活。在他们带着翻译找到日本军官时，被告知日本陆军的古寿夫将军明后天才会抵达。

=== 这是后来被南京军事法庭宣判死刑的古寿夫到南京的时间点。后来拉贝一再向日本军方表示，放下武器的士兵按照国际法应该被当作战俘对待，日军也一度诳他被带走的逃兵被集中到了八卦洲等待送往战俘营，之后就不演了。日军杀俘的数目是多少？南京大屠杀的元凶松井石根（他下令“纪律肃正战俘”）在远东军事法庭被判决对屠杀十万中国人负有责任。法庭又判南京大屠杀中的死难人数是二十万，这个数字基本上是中方指控的三十万减去那个积善堂不靠谱的十一万。

《报告》：日本的战斗部队因为进军太快，出现补给不足。他们抢走难民的大米，凡能拿走的粮食储备他们悉数掠定，凡觉得值得带走的东西都全部抢走。居民稍有犹豫便会被他们用刺刀戳或杀害。

伴随着，也开始了虐待和强奸数以千计的姑娘和妇女。拉贝日记罗列了她们的遭遇，张纯如将书名取为《强暴南京》。

城陷一个月以后，38年的1月17日下午，拉贝和德国领事馆的罗森博士坐汽车在城里“看了很多地方”。劫后景象被他写在这一天的日记中。

1月17日，“日本人在这里造成的破坏罄竹难书，我认为这个城市完全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回复繁荣。太平路从前是主要的商业街道，是南京人的骄傲，这条街夜晚的霓虹灯完全可以和上海的南京路相媲美，如今它已经沦为一片废墟，一切都烧光了，再也没有一所完好无损的房屋，左右两边全是瓦砾场。以前的娱乐区夫子庙连同茶馆和大市场同样完全被毁坏了，目之所及全是瓦砾废墟！由谁来重建呢？回程很多路上我们还看到新街口的国家剧院和大商场的火灾现场。这里的一切也都烧光了，先前我写过这座城市被日本人烧了三分之一，如今我估计自己大错特特错了，如果我还未看到的东城也遭受了同样的命运，那这座城市一定有一半以上都成了废墟。

《报告》：中国军队撤退的时候砸开并抢劫了一些粮店，也有几处发生了火灾，但绝大部分城区在日军进城前都完好无损。日本人在各处一所一所地烧房子，他们挨个儿撬店砸铺，抢劫店内的东西，完后把房子付诸一炬。整个城南夫子庙地区，主要商业街太平路、中山东路、国府路、珠江路、中山路都被抢劫一空纵火焚尽。全城估计有百分之五十至六十的房屋被烧毁。另有一份报告也证实，安全区以外城市一片荒芜，新街口以南的商业区整个被摧毁。

日记里有一些关于亚洲人的议论，惊讶这样的暴行竟然发生在亚洲民族之间。日记里还有一句话评论日本人造成的毁坏，“比太平军入城要好。”克勒格尔对中国军队的评价相当负面，从军官到士兵。相比较拉贝是菩萨心肠，他总是说，可怜的中国。

我可怜的南京。

1938年春天拉贝被西门子调回德国之际，中国政府请求他将在南京看到的和经历的报告给他的元首，他做到了。1946年中国政府请求他以证人的身份到东京的远东军事法庭出庭作证，他拒绝了。

如果他出庭作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