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的两维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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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尔的摩下午5点30分-9

(2012-08-23 16:15:50) 下一个

“立啊,有空吗?”老李面色阴沉地打断了我关于霞、猫和狗的思绪。我经常会处于一种冥想的状态,不论在那儿,白天或者黑夜。如果能自然地完成冥想回到现实,我会感觉身心无比的舒畅。如果被人打扰,突然生硬地给拉回到现实,我就会十分不高兴的,甚至要发火。

“怎么了?”我问。

“最近有点麻烦。”

莫非真是被我猜中了?家庭矛盾,夫妻不和,终于不堪忍受。“怒而飞,其翼若重天之云。”刚才的不悦顿时一扫而空,我一下子兴奋起来,又是思如泉涌。我用渴望的眼神看着老李,嗷嗷待哺般地等待着老李的倾诉。

老李见我没接话就径直说下去:“我最近啊,有好几组PCR死活扩不出东西。我试了很多引物,可都不行。实验卡在这儿几周了,这可真麻烦了。”我一听不是家庭矛盾,顿时大失所望。

我承认我经常会有些阴暗的心理,就像我从来没有真心地希望我的同事能发《nature》或做出什么重大突破。你们都没有这种阴暗心理吗? 那太好了,我真为你们高兴。这样你们能生活得更幸福更快乐也更健康些。不过我一直用理性去压制这些阴暗心理,没有去有意地害过什么人,所以我基本上还是一个善良的人。我会经常帮助别人,当同事取得成绩击败了我时,我会礼貌地表示祝贺,然后再去擦拭自己心里的眼泪。所以我从来不认为真诚真的有那么可贵。文明就是使人变得不那么真诚。一个过分强调真诚的社会,只能说明这个社会出问题了。并不是每一个内心阴暗的人都像我这样。而且他们可能就在你的身边。而且可能很真诚。我给你讲一个真实的故事吧。不才在协和时,嗯,混得还行。有那么一段日子,也算干得风生水起。于是就不低调了。年轻人嘛就是这副德行。于是就有麻烦了。我和小师妹在准备做SOUTHEN的时候,却死活提不出基因组DNA。这是一个非常基本的步骤。我们反复地养细胞,提DNA,排查每一步,每一种试剂,折腾了快三个月,还是不行,要疯掉了。有一天,记不得具体原因了,我把我的双蒸水加到师姐的水里,结果奇迹发生了。我的水在师姐的水里像一滴无色透明的鼻涕沉了下去。FUCK!不对,是我他妈的被FUCK了。于是我把我所有的无色透明的试剂一一排查,是纯的EDTA。你知道在实验室里每个人的压力都很大都在拼命地干。这么做太阴暗了。而且分子生物学的每一个实验即使步骤看似简单但做起来都很难。我们总是在不断地失败,如果实验室里没有了信任,那将是十分可怕的。小师妹气愤地说“把他揪出来”。但怎么揪呢?就算我们有那个时间和精力,也无从找起啊。“算了!”我说“今后多加小心吧”。我喜欢个性张扬的人,觉得中国人有时低调得窝囊。但这是我们老祖宗用血和泪换来的生存智慧啊。一个病态的社会培养出病态的人,而病态的人又成为病态社会的捍卫者。

唉,说到底,还是自己没本事,要是我发过《nature》甚至发现了DNA双螺旋,那我相信我一定会真诚而大度。成功的人都是宽容的。他们比我们更爱这个世界。而世界也只爱他们,那是他们的舞台。有时看着他们happy那么的happy,我真羡慕啊。唉,现在的分子生物学真的已经很难了,有时看着挺简单,但每一步你什么都瞧不见,做了几天后才出结果。如果失败了,那么多步骤,你排查都不好排查。于是,你开始怀疑这个怀疑那个,于是,你开始想“maybe it is my hands, maybe it is because I am stupid ”?于是,很快你就该有信仰了。

不过我还是马上对老李说:“老李啊,你算问对人了。”我已经做过太多的PCR了,各式各样的,曾经做得一听PCR就要吐。我仔细问明了老李遇到的具体情况,然后说:“你的这个问题看来靠换引物是不行了。你啊,加点DMSO试试。”你可别小看这么一小点东西,分子生物学啊,有时怎么做都work,有时一个小地方就能折腾死你。我觉得肯定行,于是告诉他了具体加的浓度和该调整的温度,就自己去上文学城了。不过我仍然对老李有些失望。我想如果是夫妻矛盾,老头离家出走那该多带劲啊。

周五晚上我像往常一样开车带着老李去韩亚龙买菜。车一上路,老李长吁一声。我能感觉到他正一下子很滋润地仰靠到后座的沙发上。“心情不错。”我瞟了一眼后视镜对他说。“唉,解决了个大问题。”老李颇为得意。“小立啊,我告诉你,我有一个绝招。如果你下回做PCR扩不出东西来,你就加上5%DMSO,可灵啦!哈哈哈哈……” 他说完就爽而且朗地大笑了起来。我靠,我差点一脚油门就撞到树上去。这是什么记性啊!大哥,我星期三才告诉您的法子,这才星期五就成了您的绝招了。中国人聪明,能山寨。可你也不能弄个iPAD去卖给乔布斯啊。所以我相信老李在国内是当大老板的,因为老板都有这毛病。他今天让你试试这个,你明天照他交代的做了,后天当你告诉他“这个不Work”的时候,他却皱着眉头说“谁让你这么瞎做的?”。我觉得这是病,得治!

“立,”又过了三个月,老李找到我,十分兴奋。

“怎么了,老李,今天这么高兴?”

“老婆来了!”

“唉呀,恭喜啊,恭喜,什么时候的飞机?我和你去接。”

“已经在家啦,一个朋友帮接来的。”

我想了一下说

“这样吧,嫂子先休息几天,下周六我陪你们去纽约玩一趟,再叫上大鹏。”

第二天老李又来了:“立,有件事不好意思,还得麻烦你一下。”

“什么事儿,说。”

“我老婆倒是挺想去纽约的,只是咱们都是男的,你看能不能找个女的一起去,会方便点。”

“行啊,没问题。”

研究所里倒有几个中国女的,但都不是熟女。其实是熟女,但我和她们都不熟。而且有家有口的也没法一起去。所以,我虽然一口答应,但是老李走后却犯了愁。看着窗外茫茫的Baltimore,我心里说我到哪儿去为老李搞一个女人回来呢?

“这不是,前面这个女的像是个Chinese!

周日我去坐落在Baltimore downtown的约翰霍普金斯大学拍拍照,一个女孩子正姗姗地走在我前面,看背影就是个Chinese.

这一段的锻炼还是有点成效,我几步赶上去,叫住了她问道“你是中国人?”

“是啊!”

“你好,我叫立,在NIApostdoc。”

“你好,我叫卓,在John Hopkinspostdoc。”

“我刚来这几个月,你什么时候来的?”

“一个月前。”

“唉呀,那真巧,我是协和基础所的,你是哪个学校的?”

“我也是基础所的。”

“唉呀,那太巧了。哈哈,我老板是刘德培,你是哪个室的?”

卓停下脚步,转过头笑着对我说,“我老板是方福德。”

我靠,我差点坐地上。

刘老师和方老师的实验室在同一层,同一条走廊里。如果我要去小便的话,就需要从方老师实验室那长长的宽阔的玻璃窗前走过。

“唉呀,太不好啥意思啦,怎么我一点印象都没有啊?可能光忙工作了。”

“就是,我也不记得见过你。”

卓的话可伤了我的自尊心了。我过去一直以为我一去小便全所的女孩子们就都停下了手中的工作……。

“大水冲了龙王庙!”我有点尴尬地笑了。

“只缘身在此山中!” 卓也笑了。

于是我们一行人终于可以去纽约了。

我来美国时间最久,一年多了,有车,尽管只是一辆二手尼桑,而且已经去过一次纽约,因此路上我俨然成了老大。我对这些新人们教导着:“纽约,是很危险的,尤其对象你们这样的新人儿。这事儿不容易,挺难办。不过没关系,我会罩着你们的。我会保护你们。你们要做的很简单,就是抓着你们的袋子。你们的一切就像天堂一样美好了。我走到哪,你们就跟到哪,要离我近一点,这样这里就没人能伤害你们了。”

那时我说得神气洋洋,完全没有想到以后会在Baltimore的街头被打得满脸是血。就像T-Bag在说这些话时没有想到后来竟搭上了一只手。

老李酷爱照相,每到一处就把小卡片机递给我,然后老李和李夫人男左女右,李夫人微笑着头向左歪,老李由于颈椎不好微笑着头也向左歪。我那时看了不少Deadpan,于是拍了一会儿我说“不要笑”李夫人收敛笑容。“咳,那怎好?”老李说,于是李夫人恢复了微笑。又照了一些后,我说:“嫂子,换个姿势,站到老李前面来。”李夫人刚向前迈了一步。老李一把把她拽了回来,“咳,那怎好?”拍完这张,老李跟我解释说:“我俩全国各地都玩遍了,每个地方就这样照,现在已经有上千张了。”我说“嗨,老李,我回去教你一下抠图,以后你哪也不用去,就把你们俩的这姿势往背景上一帖就行了。”“ 咳,那怎么好,”老李说完哈哈笑了。后来我看见老李正着急地训斥夫人。原来李夫人问我“相片是像素高好,还是低好?”“当然高好了。”我说:“越高越清晰,而且经得住放大。”于是她自作主张把照片尺寸设置调高了。老李发现后急得不得了“咳,这怎么行!小好,越小照得越多。”

后来我发现一个玛格南大师跑到全世界,到一个景点就摆个姿势照一张。他照得都不叫照片叫作品。一大堆人崇拜得不得了。我开始不明白,不是全世界旅游的人都这么照吗?后来越想越有味,觉得老李太高了,比那个大师还深刻。人家老李在所有的景点都是一个姿势。当把这些照片依次排好,风景不断变化而老李和夫人始终不变,男左女右,李夫人微笑着头向左偏,老李也微笑着头也向左偏。这是什么?这是一种与时光,与这个世界的抗争啊。然而,岁月流逝,照片里的老李和李夫人终于在歪着头的微笑中渐渐老去,这他妈的也太悲怆了。老李啊,你太有才了。

老李的确很牛。来实验室干了不到一年就搞了一篇第一作者的paper。文章投出去,审稿人的意见回来第一条就是:这篇文章充满了语法错误。老李的文章我没看过,但口语比我差很多。我坚持认为一个人的英语口语如果比我的还差,那他说的基本上就不能称之为语言了。或者更准确地说:不能称之为人类的语言。所以从这一点来讲,我的英语口语无疑达到了人类语言的某种极限。我认为写作比口语难。就说中文吧,我们从小到大一直在学校里受训练,但你看那些大学生,不用说写出优美的中文,很多连写清楚都达不到。但是老李坚持认为他用英文写的论文没问题。不过我并不想在这里批评老李的英文,我在美国见到的绝大部分中国人,英语都是比较差,只不过是差的多少而已,或者自己的感觉不同而已。但这个故事的可笑之处在于,那篇文章其实老李一个字也没有写,它是大老板和小老板写的。大老板是纯正的美国人,大学时的专业是英语文学,小老板是有着高贵姓氏的印度人,从小受着英国贵族式的教育。“我在国内投文章,只要是中国人的名字,审稿人总是说有大量的语法错误,没想到他俩写的文章也“充满了语法错误””。老李说完开心大笑。

这事儿很明显是审稿人的偏见,它使老李更加相信自己英文的写作能力了。

不过我总以为,这个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偏见。而从另一方面来说,任何一种论断其实都只是某种形式的偏见而已。

老李文章一发就回国了,我始终也没有搞清楚他到底为什么跑到美国做上一年的PCR。他在国内的学生一样在国际杂志上发不错的文章啊。唉,美国的这些中国人啊,神人太多了。

从纽约回来后不久,卓就成了我的老大。我开始了我的快乐人生。你一定以为卓成了我的女朋友。不过你猜错了,嗯,我的故事比这还复杂一点。卓是个活泼热情的女孩子,有很多朋友。从此之后,我就跟着她跑了很多party,有了很多故事。所以我说老李很关键是因为我是为了给老李找女人才捡到卓,一起去纽约才成了朋友。嘿嘿……,你猜错了。

不过我们先不谈这些,现在是时候让我们谈谈摄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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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 ()评论 (4)
评论
从开始到现在 回复 悄悄话 这章把做科研的人的遮羞布都给揭开了!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twinmom2005' 的评论 :

我当年和刘德培是基础所里唯一没有手机的人。后来德培有手机了,我仍然不用。
twinmom2005 回复 悄悄话 我的导师是朱立平。世界可真小。
夏如生花 回复 悄悄话 老李太有才了!我也要设计一个招牌姿势,来与时光与世界抗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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