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国内回来至今两个多星期了, 跟小兔一起还处于国内的时差中, 每天早上要睡到九点才起得来. 其实是因为我不想改变小兔的时差, 我想让他睡到自然醒, 能睡多长就睡多长, 哪怕错过去上学的时间呢, 或者我上班迟到呢!
有时小兔醒来很高兴, 在床上还要跟我捉一会儿迷藏, 或者读书 - 这几天喜欢的是一本数数的书, 看着16颗草莓的那页, 说: "饼妹, 饼妹." 然后要妈妈假装着摘干净蒂, 捏给他吃. 高兴了, 咪咪地笑, 说: "爸爸妈妈, 爱兔兔!" 然后过来亲我. 时常, 我觉得我怎么能这么幸运, 拥有如此可爱的宝贝啊!
有时小兔没醒好(get up from the wrong side of the bed), 会大闹一阵. 今天早上本来看着挺好的, 可能我心急催他了, 死活不愿穿我给他挑的衣服, 哭得不得了, 把穿好的衣服都扒拉下来, 自己抓了条连体睡衣一定要穿. 又挑了件厚背心当外套穿了. 小子这是生平第一次给自己选衣服呢, 就随他了.
然后因为我不给他吃我的维生素胶囊, 又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 什么都不合作, 哭得哀哀欲绝. 我赶紧自己洗刷完, 收拾好东西, 塞了两片饼干给他, 就把他拖出门.
晴空万里, 难得的好天气. 唉, 都已经十点了, 小区里渺无人声, 人们早就上班上学去了. 忽然走神, 觉得我对小兔是不是太宽容了点. 我在我爸妈家里生活时, 四岁起就不敢睡懒觉, 最迟六点就得起来, 学校假期的时候甚至凌晨4点5点就起来了, 跟着我妈我姐去采茶 --- 一整天下来(12小时+, 连吃饭都在茶园里), 也只能采鲜茶一斤, 值7分钱. 我家其实不缺这7分钱, 只是我爸妈认为女孩就是拿来干活使的, 闲在家里就是纵容懒惰.
家里睡觉睡到自然醒的就只有我弟和我爸. 难怪我弟的心理素质比我和我姐健康得多, 没有忧郁症或强迫症. 这么一想, 又觉得对小兔还是纵容一点的好. 小兔相貌不像我, 性格和体质可是太像了, 一定不能让他像我一样, 因自小睡眠不足而体虚神疲, 还容易精神紧张.
可是父母对我也有好的时候 (至少比对我姐好很多), 虽然我很明白那是有条件的爱. 说起来父亲对我和弟弟算是很尽责的. 父亲九年前已经肺癌过世了. 直到他死我也没跟他和好, 因为他对我姐做的恶事, 和对唇亡齿寒的恐惧. 我想, 我们有过和好的机会吗? 有的. 只是谁都硬着脖子死抗到底, 只要还有一口气在, 就不肯服软, 直到机会尽失.
悉尼冬日的阳光下, 忽然跳出我记忆的是每年父亲软语求我起床去赶早班长途车......
自从我到外地上大学, 每年假期完回校, 他都跟我妈一起, 4点就起来, 煮好早餐, 叫我起来吃好, 然后拿自行车载着我的沉重的行李, 送我去车站. 每次我赖在床上说, 让我多睡一会儿吧. 父亲就轻声哄: 起来吧, 就怕误了车.
最后一次回老家过春节, 是17年前. 那时我已患上中度忧郁症, 还是要离开家到异地独自谋生. 寒冷的几天过完, 又是凌晨四点起来, 父亲陪我去车站. 在清冷的车站等了两个小时, 看云卷云舒, 人们如蚂蚁一般, 沉默忍耐地忙碌着虚空. 我体味着这世界从里到外的冰凉, 对父亲抱怨说: “为什么要这么早起来, 为什么我们住在这么个交通闭塞的小地方? 我再也不要回家了!” 父亲看着我, 微微叹息, 说:“没事, 车就快到了, 你总是心太急.”
过了半年, 带着男朋友回老家结婚, 父亲最后送了我一次. 在车站谆谆教导我们, 在国外要坚持中国传统, 严守一夫一妻制.
后来再回老家就是14年后, 物非人非, 沧海桑田, 找不到回家的路. 离去时再也没有父亲来送我去车站了.
多年过去, 心里早就没有了怨恨. 有了小兔后, 尤其觉得为人父母之不易. 父亲做了很多错事, 有的错得离谱, 但是, 我还是应该在他在世时原谅他并爱他. 可是九年前, 我放弃了这个机会.
小兔也总有一天会跟我越来越疏离的. 现在他就经常说: "No 妈妈, No 妈妈!" 意思是说不要妈妈了. 这也没什么关系. <创世纪>上说: "......所以人当离开父母,与妻子联合,二人成为一体。" 我只希望他身心健康地成长, 不会留下对父母的不愉快记忆.
只是在将来某个遥远的冬日早晨, 在送他自己的孩子上学的时候, 他会偶尔想起他那已经老得面目可憎的妈妈, 曾经求他哄他出门吗?
回头看了看坐在后面的小兔. 小兔瞟我一眼, 很亮的眼神, 直刺到我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