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多年前,河湾镇来了一位外乡汉子。那年老靳十六岁,已经跟爹学了三年手艺了。
外乡汉子一进镇子就摆开了剃头挑子。那日正是
老靳急急跑回家,一进门便喊:“爹,街口上来了个剃头的,正在拉场子哩!”
老靳爹正在给麻胡子修面,听了儿子的喊声,头不回手不停,问道:“几时来的?”
“好半天了。”老靳答道。
麻胡子闭着眼慢声道:“该去看看。”
“爹,真的快去看看,那人手艺不差,好多人抢着让他剃头呢。”老靳催促道。
老靳爹心里略略一动:“等我腾出手来去看一趟就是了。”
老靳爹来到街口,悄悄走近人群,咂着叶子烟杆默默打量那汉子,一边思量着,这人功夫不浅呀。心里掠过一丝不安。
“有手艺就是好,走遍天下都求得了衣食。”有乡人说道。
“看样子你来镇上是有打算的啰?”有乡人问道。
外乡汉子正在兴头上,手上活儿不停,嘴里与众人搭话:“如今年成不好,到处都是饿饭的人。只要这里活路做得走,在此安身求个衣食温饱,知足了。”
外乡汉子话一出口,老靳爹便认真吃惊了。
“此地好是好,只是这镇上早有剃头的人家了。老靳家两代人在此谋生多年,滚刀手艺称绝一方。你不见街那边的大旗幡吗?”麻胡子不知何时也来了。
外乡汉子停下活儿,抬头瞟一眼不远处那写有“滚刀老靳”字样的大旗幡,并不在意:“他做他的,我做我的,井水不犯河水,凭手艺挣衣食,不相干的。”
“话是有道理,只是这河湾镇并非商贾云集繁华热闹之地,平日里剃头生意就清淡,唯有逢场赶集或临近新年才见红火,只怕河湾镇这小小的剃头饭碗容不得两家人端吧。”麻胡子把话说透了。老靳爹心里豁然明亮,刚才不安与吃惊正是这个缘由。
外乡汉子听了麻胡子的话,一愣神儿,随即又埋头做活儿,再不说话。
老靳爹一声不吭,仔细观看那汉子的一招一式,心里想:不知这人是否使得滚刀,若他真会使,我恐怕在腕力上比不过他。可好半天了,也不见他施展出来,他也看见我那旗幡了,会不会有意留一手呢?
老靳爹心里七上八下,忽听那汉子喊:“下一个!”
外乡汉子刚剃完一个头,正往荡刀布上荡刀。老靳爹不敢大意,眼睛紧盯住那汉子荡刀的手,默念道,是时候了,你会不会使滚刀,立马见功夫。
那汉子荡好刀,端着手回到凳子边。老靳爹心里咯噔一下,悬了好半天的心总算落了下来,拔出嘴里早已熄灭的烟杆,嘴角浮起一丝笑意:好你个提刀犯上的逆贼,露马脚了!
老靳爹心里有了底,转身朝自家铺子走去,一路上打好了主意。
老靳爹转忧为喜,自然有道理。原来那汉子荡完刀时,手腕翻转,手心刀刃一齐朝上,这就犯了老靳家的大忌。当年老靳家祖上跟皇宫敬事房里贬出来的剃头待诏太监学滚刀绝技,那落魄太监时常对老靳祖上念叨:手捏剃刀面对皇上,万万不可翻转手腕刀刃朝上,否则,你便是提刀犯上的逆贼。你面前是万人之上的真龙天子,犯此大忌,轻则鞭笞,重则杀头。你要记牢了,万不可刀刃朝上!日后会不会使滚刀,凭捏刀的手势便可看出来。这个忌讳,老靳家代代相传,外人是看不出来的。
掌灯时分,老靳爹找到外乡汉子的住处。那汉子正在喝酒。
老靳爹道:“做了一天,还未安歇?”
外乡汉子道:“做累了,喝点酒去乏。你也来一杯如何?”
老靳爹谢绝了。那汉子也不劝:“不喝也罢,请坐,老人家有事?”
老靳爹不想绕弯子:“今日你新来开张,头市不坏呀。”
汉子答道:“见笑见笑。承蒙众乡亲捧场,给我个脸面。”
“你新来乍到,自然该给些脸面。年关快到了,人人都想打理干净。只怕日后的活路就不好做了。”老靳爹切入正题。
那汉子一惊:“你是何人?”
“河湾镇剃头匠滚刀老靳。”老靳爹挑明身份。
外乡汉子一怔,冷冷问道:“那面大旗幡是你家的了?”
“正是。”
“老人家有话请照直说。”
老靳爹看了汉子一眼,放慢语气:“今日那麻胡子的话你也听清了。这河湾镇穷乡僻壤,人丁不旺,纵使逢场赶集有四乡八寨庄稼人来小店剃头,也多是三两个鸡蛋一碗谷米的交易,赊欠记帐几个月不兑现也是常有的事。镇上剃头这饭碗本来就不富余,两家人如何端得?你也是在外闯荡的人,义气为先,晓得君子不夺人之好,何况夺人饭碗。”
外乡汉子闷闷地喝酒,不答话。
老靳爹又道:“我那店铺简陋狭小,空有其名,妻儿老小全凭我一把剃刀挣衣食,还时常难以糊口。你若是再挤进来,恐怕不妥吧。”
外乡汉子眼睛渐红,盯住酒碗,末了说道:“我也是凭手艺求衣食,不匪不盗,有何不妥?”
老靳爹见话入了套,心里窃喜,脸上不露,正色道:“俗话说,同行是冤家,一山不存二虎!”
“一山不存二虎?你是猫是虎我还未见到,只怕是拉虎皮作大旗吓唬外行人吧。”那汉子话不让人。
老靳爹趁热打铁,赶紧接话:“是猫是虎先不说,你敢不敢当众与我比手艺?”
“敢!”外乡汉子口气很硬。
“好!是个爽性人。说个日子。”
“
“就定
老靳爹见外乡汉子中了激将法,舒了口气,又道:“你若输了,如何讲?”
“收拾摊子立马出镇!”那汉子道:“你若输了又如何讲?”
“扯下大旗幡,从此不操刀!”老靳爹也起了性子。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与外乡汉子约定日子后,老靳爹心里反倒不踏实了。老靳爹并不担心输赢,只是拿不准自己的做法是否有欠仁义。老靳爹觉得该找麻胡子讨个主意。
老靳爹见了麻胡子,也不用客气,将心思全部说出:“我与那汉子比手艺,说到底是请他出镇,保我靳家饭碗。这算不算不仁?”
麻胡子抚了抚长须道:“河湾镇剃头饭碗小,你一把剃刀养三口人已属不易。那汉子单身一人气饱力壮,四海皆可为家。你年老体衰,若能胜他,当是以弱胜强,不算不仁。”
老靳爹稍稍宽了心,又问:“我有祖传绝技在手,设圈套激他相比,算不算不义?”
麻胡子闭目思忖:“既然是比手艺,理当拿出看家本事,不算不义。他若会使滚刀,一样会当仁不让施展出来与你较量一番。你尽管放心,到时我给你们做中人立字据,取信于众乡亲们便是了。”
老靳爹与外乡汉子比手艺的消息一传出,平静的河湾镇如一石击水,涟漪四散,乡人们都在议论这事。小镇难得有新鲜事,人们只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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