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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赏小令

(2011-03-13 14:15:37) 下一个
读王淑洁女士之《同赏小令》,颇有感触,为何,盖古词中小令甚为怡人动人感人,盖其短小精炼易上口易记忆而最为世人传诵。元人马致远小令《天净沙•秋思》即是一例:“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凡二十八字,一句一韵,琅琅上口,悲秋思乡之情浓矣。及景而入情,景至真而情至深,道尽羁旅之人凄苦惆怅,诵之感怀,思之难忘。近代国学大师王国维先生以为:“东坡之词旷,稼轩之词豪。”此言已是公论。辛弃疾(号稼轩)词因豪放悲壮而为世人推崇,其闲适小令亦有受人喜爱之作,如《清平乐•村居》:“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醉里吴音相媚好,白发谁家翁媪? 大儿锄豆溪东,中儿正织鸡笼。最喜小儿亡赖,溪头卧剥莲蓬。”泥土气息,芬芳扑面。好一幅农家辛勤欢悦生活图画,怡人之景,闲适之情,显露无遗。《敦煌曲子词集》收有唐人无名氏《菩萨蛮》一阙:“霏霏点点回塘雨,双双只只鸳鸯语。灼灼野花香,依依金柳黄。 盈盈江上女,两两溪边舞。皎皎绮罗光,轻轻云粉装。”用字有汉代“古诗十九首”遗风,句句皆用双声叠韵字词,不显呆板迟滞,反觉清新流畅,华而不艳,颇具民歌风格:春日雨后,关关鸟语;野花火红,散发幽香;斜阳照垂柳,依依复袅袅;娇艳女子溪边舞,波光潋滟映霓裳。不写女子舞姿而写服饰,轻盈婀娜舞姿自见,如云如霞,如梦如幻。唐人黄甫松作《采莲子》两阙:其一:“菡萏香连十顷陂举棹,小姑贪戏采莲迟年少。晚来弄水船头湿举棹,更脱红裙裹鸭儿年少。”其二:“船动湖光滟滟秋举棹,贪看年少信船流年少。无端隔水抛莲子举棹,遥被人知半日羞年少。”(词中小字“举棹”、“年少”为和声。古代女子结伴采莲,以歌伴劳作,一人领唱“菡萏香连十顷陂”、“小姑贪戏采莲迟”,众人齐唱“举棹”、“年少”和之,三、四句相同,作者注)江南采莲图景跃然眼前,荷花亭亭,荷叶田田,似有歌声飘来,似有小船荡来,似有戏嘻声传来,景美人活,如观影视,红裙少女活泼戏耍,憨态可掬,初恋之娇羞妩媚,历历在目,动人不已。古人小令精品繁多,不胜枚举。再观今人小令,亦有佳作存世。瞿秋白先生行刑临终作有《卜算子•咏梅》一阕:“寂寞此人间,且喜身无主。眼底云烟过尽时,正我逍遥处。 花落知春残,一任风和雨。信是明年春再来,应有香如故。”词作既写作者身处逆境之心态(红军长征,瞿留苏区,被敌捕获。),又叙自持高洁之情操,生命将终而泰然处之,慷慨作词,比之宋代陆游“咏梅”,境界格调不在其下。尤其瞿词下片“信是明年春又来,应有香如故”句,又何尝不可理解为理想不灭之憧憬?陆放翁《卜算子•咏梅》算是咏梅词中精品,为历代传诵。然细细品来,放翁之“咏梅”终归有清高独处伤感自怜孤芳自赏之嫌,为何,时代使之然也。 毛泽东(此公词作继承苏、辛豪放风格,可算现代一大家)也作《卜算子•咏梅》一阙,题解为“读陆游咏梅词,反其意而用之”,格调境界更是不凡:“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 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不论政治因素,仅以字面理解,梅花一枝独秀,斗严寒傲冰雪,乐观积极向上之气魄及谦逊内敛之性格,陆游之词难以比之。附陆游《卜算子•咏梅》,看官自作比较:“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 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毛泽东善将小令境界拓宽,写为壮词,其《减字木兰花•广昌路上》、《十六字令三首》、《忆秦娥•娄山关》、《青平乐•六盘山》等即是如此。举其《忆秦娥•娄山关》为例:“西风烈,长空雁叫霜晨月。霜晨月,马蹄声碎,喇叭声咽。 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从头越,苍山如海,残阳如血。” (是时,红军长征至贵州,血战娄山关,攻占遵义城,暂得喘息机会)气象、境界雄阔,可与“百代词曲之祖”李白的《忆秦娥》比肩。 李白“西风残照,汉家陵阙”句虽有些气象,然终是闺词,意境难脱离愁别绪窠臼。(附李白《忆秦娥》:“箫声咽,秦娥梦断秦楼月。秦楼月,年年柳色,灞陵伤别。 乐游原上清秋节,咸阳古道音尘绝。音尘绝,西风残照,汉家陵阙。”)王国维先生曰:“近体诗(唐代形成的律诗和绝句,作者注)体制,以五七言绝句为最尊,律诗次之,排律最下……词中小令如绝句,长调似律诗,如长调之百字令、沁园春等,则近排律。”王国维先生所言极是,然窃以为还可以补充两处。其一,小令与绝句,概括提炼,遣词造句皆精炼工整,若讲气势,古词小令多不如唐人名家绝句豪迈阔大壮美。“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王昌龄《出塞》)、“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王昌龄《从军行》其四)、“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李白《望庐山瀑布》)、“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李白《送孟浩然之广陵》)、“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王翰《凉州词》)、“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王维《送元二使安西》)、“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高适《别董大》其一)、“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王之涣《凉州词》)、“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王之涣《登鹳雀楼》)、“长江悲已滞,万里念将归”(王勃《山中》)、“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杜甫《绝句四首》其三)、“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钩”(李贺《马诗》其五)等景象格调,古词小令鲜有望其项背者。其二,小令、长调,各有优劣,不可偏废。长调铺陈渲染,或雄阔,或豪放,或旷远,或悲壮,或沉郁,或忧愤,或缠绵,或凄苦,或愤懑,或感伤,抒怀尽兴,韵味悠长。东坡之《念奴娇•赤壁怀古》、稼轩之《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柳永之《雨玲霖•寒蝉凄切》、李清照之《声声慢•寻寻觅觅》等,若以小令为之,断不能畅抒胸臆,一吐词人慷慨陈词、曼声诉忧之快。 善哉!作此文而温故各家词(诗)作,纵横比较,有所得矣!注:明刻本《类编草堂诗余》根据字数多少分类,以五十八字以内者为小令,五十九至九十字为中调,九十一字以上为长调,实无根据,因习用已久,故一般沿用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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