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天涯

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
正文

家族四季:白露(1)

(2011-04-09 11:57:39) 下一个

这一部分的故事是关于我父母和我岳父母的。当我开始着手准备故事框架的时候,我发现,他们四人的人生经历中有许多相似之处。我父亲和岳父都是在少年时期离开了各自的家,去了另外一座城市;他们均就就读于中专,毕业后都被分到了科研单位;在各自的同一家单位里,我父母和岳父母都一直工作到退休;文革的时候,他们既不是造反派,也不是走资派或者其他任何在运动中属于被打倒的一派。在某种意义上,他们的这些经历在我们这一代人的父辈中相当普遍:生活平实,工作稳定,在各次运动中没有经历过大的风浪,在国营单位里工作了一辈子,最后平稳退休。因此,我特地把他们的故事加以混合,放在一起写,除个别章节外,我在文中用“父亲”和“母亲”的名字统一称呼他们。

 

如果把父母的生活经历用些关键词来概括的话,会是下面看到的这些。

 

五角星。这是一颗别在解放军军帽上的五角星,是我父亲退伍时从部队带回来的纪念品。如今,这颗星上面的红漆已经剥落了不少,当年它可是我儿时最喜欢向小伙伴们炫耀的收藏。

 

我父亲三岁的时候被爷爷送给了奶奶家寄养,奶奶不久去世。父亲在他舅舅家里一直长到十几岁,期间读书认字。那段岁月,他后来从来没对我们讲起过。十七岁的时候,父亲参了军,从此离开湖北老家,在以后的几十年里,父亲只回去过两次。

 

父亲的部队驻扎在东北。新兵训练的时候,父亲因为表现出色,被连里提出表扬,后来不久,他被任命为班长。父亲的班里基本上都是南方的新战士,讲起话来南腔北调,经常是谁也听不懂谁,父亲为此大伤脑筋。平时晚上班里开会读报纸,他总是找一位普通话相对比较好的江苏籍战士来读。读报还好说,讨论的时候就犯了难。经常是一个战士哗啦啦讲了一大通,其他战士包括父亲自己在内全部大眼瞪小眼,听不懂他到底说了些啥。父亲开始认识到,如果不尽快让全班战士学说普通话,自己跟带了一班外国兵没什么区别,工作没法开展。身为一班之长,他决定以身作则,从纠正自己的口音开始。

 

父亲之前一直讲湖北老家的方言,我有幸听他和爷爷两人用家乡话聊过天,他们当时的对话对我来说与韩国话没什么区别。父亲为了纠正自己的口音,专门买了个小收音机,跟着播音员一字一句地练习普通话。平时一有空,他就找连里北方来的战士说话,学习他们的发音。一个多月下来,父亲的普通话虽然远说不上标准,但基本上算是过了关,主持班会可以完全用普通话讲。为了鼓励班里战士讲普通话,他定了一条规则:在班会上,用普通话发言没有时间限制,用家乡话发言最长一分钟。

 

规则一出台,立刻招来了全班的反对。一名战士说:“博(班)长,某(毛)主席呀(也)港(讲)福兰(湖南)话。”父亲说:“但是毛主席也说,要在军队里推广普通话。”另一名战士说:“扑腾发(普通话)活(学)不来咋办?”父亲学着他的口音说:“活不来也得活,活好了为止。”

 

立刻有四名战士来问父亲借收音机,打算和父亲一样学普通话,父亲抓了半天脑袋不知道该借给谁。一名机灵的湖南战士出了个主意:四个人轮流,每人用一天。

 

父亲后来讲起来,说那次大学特学普通话,让他对普通话讲得好的人在心里上有一种亲近感。后来在成都上学的时候第一次见到母亲,讲一口标准的普通话的母亲立刻给父亲留下了美好的第一印象。父亲的普通话虽然过了关,但是仍然不难从个别字句的发音上听出湖北口音来。比如“日本”说成“儿本”,“岁”说成SEI(四声),“团”说成“谭”,等等。

 

父亲从小身体较瘦,但是他体质不错,军事训练科目对他来说不是大问题。班里有名战士叫郑同,湖南醴陵来的,身体比较胖,做起军事训练来总是拖全班的后腿。无论什么科目,他总是在不该落地的时候因体力不支而“咚”地一声与大地拥抱,班里其他的战士因此戏称他是“秤砣”。郑同因此很苦恼,想改善自己的训练水准,但是始终找不到窍门。

 

父亲注意到,郑同的力量并不差,最大的包袱就是体重。郑同也在注意减肥,但是因为方法不当,效果不明显。父亲于是找到郑同,把他领到了一棵巨大的松树下,指着栓在一株粗树枝上的两根长绳子,让他从第二天开始,每天早起一个小时练习爬绳。一开始可以用两条绳,以后看情况再减为一条。父亲小时候放水牛,和小伙伴们比赛摔跤总是输。有一个好朋友告诉了他这个办法,训练力量和柔韧性。父亲练习了两个月,再和小伙伴们比赛就象换了个人,赢多输少。

 

果然,郑同练了一个月就收到了效果,他不仅体重明显降低,而且灵活程度和手脚协调均大为提高,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在全连的大比武中,郑同甚至赢得了负重攀登的第一名。

 

1953年,父亲所在的部队接到动员令,开赴鸭绿江边,准备入朝作战。一时间,所有的战士都为之一振:终于有机会和美帝面对面较量了。父亲在出发前,向上级递交了他人生中十八份入党申请书中的第一份。

 

父亲的部队是作为预备队进入朝鲜的。他后来回忆说,入朝以后,他们在指定地点和朝鲜人民军的一支部队换了防,然后就驻扎在那里,一直到停战也再没有其它行动。他原来已经做好了牺牲的心里准备,没想到一枪也没放就回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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