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中午,安红从单位出来,坐车去了齐律师的事务所。离婚表建明已经签字了,在交表之前,她想让律师走一遍,看看里面有什么问题没有。
坐在公交车上,看着窗外覆盖着厚厚的雪的一望无垠的冰封的河面,想想最近经历的一切,安红觉得很感慨。
本来以为结婚以后会平平稳稳地过日子,没想到像是坐上了过山车。那些电视剧里的狗血剧情,居然也能发生在自己身上,好像自己成了剧中的一个演员,而且是女主角一样。
本来觉得结婚就是人生的巅峰,以后可以收获幸福,没想到婚后生活并不像自己想象的幸福和美满,反而是各种失望和委屈。每一次失望和委屈,都像是一个个下行的台阶,不知不觉中,两个人的关系已经一路下行,走入没有出口的深谷中。
为了维持一个家,建明越来越大的脾气忍了,强势的婆婆搬来住在一起忍了,三年多的无性婚姻也忍了,甚至连建明的出轨也忍了。
直到遇到了命中注定的那个人,才明白,一次次的忍让得不到幸福,幸福只能靠自己去争取。
而离婚,应该是过山车中低谷的低谷了。
想想自己本来是最痛恨小三,发誓不会离婚的人,如今也出轨了,还要离婚了,命运真是讽刺啊。
好在,过了最低的谷底,就无路可走,只能上升了吧,她想。
***
律师事务所内,齐律师坐在一张宽大的深栗色办公桌后面,手里拿着一份文件,正在一张一张地读着。
安红坐在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双腿并拢,有些忐忑和紧张地看着齐律师。
一个助手端着一个盘子进来,盘子上是两个白色的精致茶杯,里面冒着热气。助手把一杯茶摆放在齐律师面前,另一杯摆放在安红面前。
您的茶,助手对安红做了个手势说。
谢谢,安红点头致谢说。
不客气,助手微笑了一下,退出了房间,
上次我送给你的那包茶叶,你回去喝了吗?齐律师放下手里的文件,把眼镜摘下来,放着桌子上,问安红道。
喝了,很好喝,安红点头说。
好茶叶一定要叶片完整,形状统一,颜色鲜艳,气味馥郁,口感醇厚,齐律师说。你看这个茶,泡开后叶片舒展,喝起来味道清淡柔和,带着一种麦香,喝完后唇齿留香,回味无穷。所有到我这里来的人,没有人不喜欢我这里的茶的。
这茶很贵吧?安红问道。
有个客户,我替他打赢了官司,送了我好几箱,齐律师说。我也不知道价格怎样。其实呢,最好的茶,跟价格无关。这世上好茶很多,自己喜欢的,爱喝又买得起,就是你最好的茶。就像婚姻,喜欢的,又能在一起,就是最好的。
嗯,说得真对,太赞同了,安红点头说。
安红拿起桌上放着的一个镜框,看了一眼说:
上面这个是你老公吗?好帅气哦。
年轻的时候比这更帅,简直像是雷德福,齐律师说。我那时在国内新华社当记者,两伊战争时,去伊拉克做战地采访,那时他也是记者,在一个小镇遇见了,一下就被迷住了,可以说是一见钟情吧。后来就辞职了,跟着他来到这里。
听说你是四十多岁才开始学法律的?安红问道。
是啊,我上法学院时,同班同学都比我小一半,他们都是二十岁,我是系里最大的。
哎呀,真了不起,安红说。
有句话叫有志者,事竟成,齐律师说。无论做什么,只要坚持下去,有恒心和毅力,不放弃,一定会能做到的。
听你讲话都觉得特励志和特受鼓舞,安红说。
呵呵,扯远了,咱们继续谈你离婚的文件吧,齐律师拿起文件说。我都看了,其他几个文件都没什么问题,只有财产分割协议有个很大的问题。
什么问题?安红一下紧张起来,问道。
你们两个的总资产,房子四十万,存款和股票加起来有三十二万,如果平均分,你该分到三十六万,齐律师说。可是按照你跟你先生商量的,房子归他,从存款里拿出二十万给你,算是你的一半房子的钱,然后两个人平均分剩下的钱,三十二万减去二十万是十二万,每个人分六万。
是啊,有问题吗?
有啊,问题大了去了,齐律师说。你想啊,你先生拿到房子,光房子就值四十万。加上六万现金,他拿到四十六万。而你呢,得到二十万现金,加上六万,你才拿到二十六万。你该拿到三十六万才对,少拿了十万。
啊?还真是的,安红恍然大悟地说。我当时脑子没转过来,建明跟我算的时候,我还觉得他算得有道理。幸亏拿来让你给看了一遍,不然真上当了。
我们当律师的,见得黑心事儿多了,齐律师说。夫妻之间,关系好的时候还好商量,关系不好的时候,特别是双方反目成仇的时候,那各种丑恶都出来了,有些简直让人感觉不可思议。所以,办理离婚手续,要赶紧办,趁着双方还有些感情,有什么事儿都好商量。时间拖得越久,越不好办。
还真是的,安红说。
我给你重新做一份财产分配协议吧,齐律师说。你稍微等一下,我做好打印出来,你拿回去,让你先生签字。签完字之后,你就可以把协议和其他表格一起送交给法庭了。
好的,谢谢,安红说。真太感激您了。
不客气,齐律师说。我很喜欢你们合唱团呢。你是咱们这里的名人,前几天我去参加一个聚会,还有人说起你,说你们前一段拍的那个流星雨快闪视频,比春晚上的节目还棒,该去上春晚。
哪里有别人夸的这么好,我们自己什么水平还是心里有数的,安红说。那个快闪视频是做得不错,但是主要是因为有专业的摄影师,灯光师,音响师,都是他们拍摄和剪辑得好。
最近还有什么演出吗?
过几天要去一家老年院演出一下,然后春节时要去庙会上演出,还有要去参加华联会举办的咱们这里当地的春晚,别的就没什么了。
庙会和华联会的春晚我们律师事务所都赞助了,也会去看,齐律师说。快圣诞了,我们这里也该放假了。我每年圣诞新年时家里都会请客,请一些朋友来聚聚。回头我给你发请柬啊,到我家里来玩。
一定一定,安红点头说。
***
下午萍姐打过电话来,说约了柳华,打算晚上去娟子的咖啡店去看看,问安红有没有时间一起过去。
可以啊,我也很想去看看,安红说。不过因为中午我到齐律师那里去了一次,让她帮我看看离婚表格,耽误了一些工作时间。下班后可能需要加一会儿班,把手头的活儿干完才能走。
没关系,我跟柳华也是约得吃了晚饭过去,萍姐说。我们大概七点半到,你什么时候到都行,我们等你。对了,要不要我去接你一下?
不用了,不知道手头的活儿什么时候能干完,安红说。我自己坐车过去吧,那里不用倒车,一趟车,只几站路,很方便的。
也好,那你先忙你的,我们晚上见了,萍姐说。要是需要接,随时给我打个电话,我开车一下就过去。
好的,谢谢,晚上见,安红说。
***
晚上快八点时,安红坐车来到了威灵顿街的猫咖啡馆。
看着手机上的GPS,找到店门口,抬头看去,她看见萍姐和柳华正坐在靠窗边的一个桌子边,在隔着窗玻璃向着她招手。
安红笑了笑,推开门,走进了店门。
安红姐,想死你了,娟子从柜台后快步走过来说。
这就是你说的咖啡店啊,真棒,安红打量着店的四周说。布置得真好看,很温馨。
都是娟子的功劳。男人端着一个托盘走过来,把两杯咖啡放到萍姐和柳华面前说。娟子来之后,逼着我把店里重新布置了一下,比过去好看多了。
你给安红姐弄杯热巧克力来,娟子对男人说。安红姐晚上睡眠不好,不能喝咖啡。
好,我这就去,一下就来。
男人说着对着安红笑了一笑,拿着盘子转身向着柜台走去。
真好脾气啊,柳华看着男人的背影说。娟子,你真是遇对了人了。
快脱了衣服坐吧,萍姐招呼安红说。
安红脱下外衣,挂在门口的衣裳架上,拉开椅子,坐在萍姐对面。娟子也坐了下来,坐在安红旁边。
猫咪在哪里?安红问道。
在旁边的那个屋子里,娟子说。一会儿我带你去看。
娟子现在每天看着店,走不开,都没工夫跟咱们去唱歌了,萍姐说。
所以你们来这里坐,我特高兴,娟子说。可想你们了。
我们也想你啊,柳华说。你这个店真不错,看着就让人喜欢。哎,如果你以后想开成连锁店什么的,我投资入股啊。
那太好了,娟子说。我也是这么想,先把一家店开好,要是能赚钱,就在大学附近和Byward Market开几家连锁店。我打算在店里增加奶茶,听说奶茶店现在很火,利润也高。
是啊,奶茶店现在都是年轻人去,很赚钱,柳华说。
热巧克力来了。
男人把一杯热巧克力放在安红面前,又把几碟甜点放在桌子上。
你们慢慢喝,慢慢聊,我去旁边的屋子去看看那里客人需要什么不,男人说。
谢谢,安红对男人点头说。
不客气。男人又笑了一笑,转身向着旁边屋子的门走去。
你的男朋友真是太帅了,安红小声对娟子说。天天看着这么帅的帅哥,是不是特开心?
真是很开心,从来没这么开心过,娟子小声说。他原来不怎么看着店,都是雇人看着,现在因为我每天在这里,他也跟着每天在这里耗着,等关门了才走。哎呀,原来写code 每天脑子都觉得很累,压力也大,头疼死了,头发都往下掉。
你们软件开发那边是压力大,安红说。别说你们那边了,我们检测这边也跟着你们累。
现在看店,做咖啡很简单,一点儿压力都没有,感觉好多了,娟子说。店里现在人不多,每天听着音乐,上上网,轻轻松松的就过来了,何况还有那么多可爱的猫咪在一起。不过就是店里不能离开人,所以不能出去,只能坐在店里,等关门的时候都午夜了。
真为你高兴,安红说。前一段还在想,快过节了,上哪里去找一份儿新工作。你看你一下连男朋友带工作都搞定了,多好啊。你告诉你妈了吗?
告诉了,娟子说。昨天我拉着他跟我妈视频了一次,他嘴可甜了,伯母伯母的,就差叫妈了,把我妈给哄得可高兴了。我妈问了好多他家里的情况,有些我都没好意思问。他爸原来在北京做钢材生意,生意不小,在通县有自己的钢材加工厂,家里不算巨富但是挺有钱的,我妈听了就更高兴了。这回我妈不催我找男朋友了,改成催我赶紧结婚生孩子了。
哇,任务越来越重了你,萍姐说。
可不是,当妈的总是操心没完,娟子说。安红姐,你最近家里还好吧?露露好吗?
露露挺好的,最近变得很乖,回家自己主动做作业,都不用我催促了,安红说。建明呢,也同意离婚了,离婚表也签了。
太棒了,你终于要解放了,柳华说。
你不是说离婚表中午让齐律师给看了一下吗?萍姐问道。有问题吗?
有,安红说。齐律师发现财产分割协议有个大问题,建明分得多,我分得少。
啊?不是婚后财产该一人一半吗?柳华问道。
是啊,建明提出他的财产分割方案时,我糊涂了,没算清帐,就同意了,安红说。幸亏齐律师给看出来了,说建明提出的方案对我很不利,建明要比我多拿二十万。
啊?还有这样的啊?真是分手见人品啊,柳华说。不是我说啊,最后在财产分配上还能摆你一道的,这样的男人,越早离了越好,坚决不能心软。
我说建明怎么那么痛快就签了字了呢,敢情是占了大便宜,安红说。齐律师把财产分割协议改了,重新打印出来,我得拿回去让建明签字。
希望他别再节外生枝吧,萍姐说。
建明已经知道了我跟子哲的事儿,安红说。他说要去报复子哲,让子哲见血。
他要是这样做,自己不也得给折进去吗?柳华说。
是啊,他说这样既惩罚了子哲,也惩罚了我,因为我会活在害了两个人的内疚之中,一生痛苦,安红说。这几天我都很担心,昨天晚上做了一个噩梦,梦见子哲浑身是血,把我给吓的。
他自己出轨,跟小三好了那么长时间没事儿,你跟子哲好了一下,他就要去报复?还让人见血?娟子问道。什么混帐逻辑啊这是?
好在我把婆婆说通了,安红说。婆婆说要制止建明。建明是个妈宝,大孝子,他不听我的,但是会听他妈的。
如果建明不听他妈的呢?萍姐问道。你得赶紧告诉子哲,让子哲有个准备。最好让子哲赶紧搬到蒙特利尔去,免得在这里出事儿。他应该已经搬走了吧?
应该还没来得及,安红说。我回去就给他发个微信。本来跟子哲说好,离婚之前不联系了,现在只好再跟他联系一下了。
要不要报个警?萍姐问道。人命关天,要是要是万一出了事情,到时就晚了。
我再观察一下建明,安红说。不知道他是吓唬一下,还是真的会这样做。
你赶紧搬我那个房子里去吧,柳华说。我觉得建明有这样强的报复心理,你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情况,搞不好你也有危险。
正想问问你什么时候能搬进去呢,安红说。我也是有一些担心。
你随时都可以搬进去,柳华说。昨天Ikea的人已经把床,沙发,桌子和柜子给运到房子里,组装好了。因为是给租客用的,没买什么好家具,但是用是足够用的了。一会儿我开车带你回家,中间绕个弯,到我家里去一趟,我把钥匙给你。
太好了,谢谢,安红说。幸亏有你们,关键时刻总能帮着我,给我出主意。
噢,那房子闲着也是闲着,你搬进去,正好还能帮我看着房子呢,柳华说。
你什么时候搬,我拉上帅哥帮你搬去,给他个表现的机会,娟子说。
我去找搬家公司吧,安红说。孩子东西不少,咱们搬不了。
反正你要是需要,就叫我们一声,柳华说。
谢谢,回头等我搬完家,请你们到家里去坐,安红说。这些日子唱歌,都是轮流在你们各家练歌,因为建明反对,从来没敢请你们到我家里去练歌。以后我可以做主了,到我们家去练。
我们都理解,柳华说。我还很喜欢都到我家里去练歌呢,不然一个人在家闷死了。
我带你们去看猫吧,很可爱的,娟子说。以后你们谁要是想养猫,从我们这里领啊。我们这里的猫都是动物收养所领来的和别人送来的流浪猫,所有的猫都打过疫苗,每个月兽医都来检查一遍,很健康呢。
等我搬家了,我来领一只,安红说。我们家露露可喜欢猫了,因为婆婆不愿意,也没敢让露露养猫。以后我们想养就养,不用看人脸色了。
***
从娟子的猫咖啡馆聊完天出来,又去了柳华家拿了房子钥匙,再回到家里,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
安红走进家门,听见客厅里传来一轰炸声。她探头看了一眼,看见建明坐在长沙发上,两只手握着游戏机操纵杆,正在面对着屏幕打游戏。
她脱下外衣,换了拖鞋,拿着手包走进客厅。
客厅里挂在墙上的大电视屏幕上,几十辆坦克正在首尾衔接地穿过一条峡谷,向着一个阵地冲去。十几架轰炸机在峡谷上方盘旋着,正在把炸弹扔向下面的坦克。飞机的呼啸声,坦克的开炮声,炸弹的爆炸声一齐响了起来。炸弹在坦克上连续爆炸着,一些坦克被炸得东倒西歪,瘫痪在地,冒起浓烟。
Yes! 建明用拳头砸了一下桌子喊道。就等着你进攻峡谷呢,傻X,那就是一个坦克陷阱,死亡墓地。陆军想跟空军玩,玩死你。
茶几上的一个茶杯震动了起来,里面的褐色液体晃动了一下。
你怎么还有心思打游戏?安红走到茶几边的小沙发上,坐了下来,把手包放在茶几上。
不打游戏干什么?单位说我不用去上班了,从今天开始我正式没工作了。建明依旧按动着操纵杆,眼睛看着电视屏幕说。因为过去攒得有假期,又快圣诞了,单位要我把假期用完,就不用付我假日钱了。以后要是找不到工作,就得去领失业金了。
那你还不好好准备一下找工作?安红问道。
着什么急?这么些年来一直工作这么累,我先休息一段,建明说。再说现在快过节了,哪里有公司要人?怎么也得等到二月份工作机会才出来。
先别玩了,跟你谈点儿正经事,安红说。
建明把手里的操纵杆放下,抬头看着她,问:
不是已经签了离婚协议了吗?
安红从手包里掏出一摞纸来,放到茶几上,说:
下午我去了律师那里一趟,把协议让律师看了,律师说财产分割协议有问题,不公平。律师说如果评分财产,每个人应该是三十六万,但是按照你提的,你能拿四十六万,我只能得二十六万,你比我多拿二十万。
协议是不公平,可是你当时没看出来,也已经同意签字了,建明说。反悔不好吧?
如果只差一点,也就算了,我不是那种斤斤计较的人,她说。但是数额相差太大了,这样太不公平了。律师把协议重新写了一份,你看看可不可以,如果可以的话就在新的协议上签个字。
安红把协议推到建明面前。
哪有签了合同又反悔的?建明嘟囔着,把协议拿起来,看着说。就你这脑子,简直是傻子,谁说什么都信。脑子懒得一点儿都不动,就那么简单几个数字,都想不明白,还这个那个的,没那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儿,最后上当受骗的都是你这样的。
不打击几下别人,你就能死了是吧?安红说。我承认你精明,但是我跟你说啊,无论家里还是单位,别耍小聪明。即使别人能吃亏上当,最后总能醒悟和发现出来的。
你要这么说,我还不签了,建明把纸推开说。你有本事,当时看出来啊。当时看不出来,现在反悔,晚了。
不签拉倒,安红说。不就是最后上法庭打官司吗?把钱给律师呗。
你最好以后什么都让律师看一遍,律师没点头之前不要签任何东西,免得再上当,建明说。这么重要的文件,都不仔细看,仔细想,可见工作也做不好。
行了,少说几句吧,安红把协议又推到建明面前说。别跟个事儿妈似的,有的没的都叨唠个没完没了。
建明皱着眉,拿起协议来读了一遍,随后拿起茶几上的一杆笔,在协议下面签上了自己的名字。他放下笔,把协议扔还给安红,说:
签了。这回你满意了吧?
嗯。安红把协议书塞回手包里,点头说。明天我就把离婚表格和协议送法院去。另外,还有一件事,我想趁着圣诞假期,搬出去。房子已经找好了,柳华有一处空着的房子,我先搬到那里,以后买个房子,再搬出去。
过了假期再搬吧,大过节的,建明说。
也好,安红想了一下说。那就过完新年搬。
我也有件事想问问你。
建明说着,拿起放在桌上的手机,划开屏幕,把一张照片给安红看,问道:
这个人是不是子哲?
安红低头一看,看见照片上背景是Tim Hortons,子哲坐在桌前在敲电脑。照片显然是隔着窗户偷拍的,有些模糊。
难道那天晚上自己跑出去,建明在后面跟踪来的?想到此,安红心里感到一种后怕。幸亏那天没有过去跟子哲坐在一起,不然 --
是不是他?建明看着她的眼睛,追问道。
我们都签字离婚了,你就别纠结了,安红站起来说。这样做有意思吗?
那就是他了,建明把手机放到茶几上说。其实你即使否认也没有用,我已经人肉过他了,在facebook 上找到了他的照片。
你想干什么?
干什么?就像我说的,出来混总是要还的,做坏事就要受惩罚,建明说。
我劝你翻过这一页,别再纠结了,安红说。我出轨不对,但是出轨是道德问题,而伤人害人是犯罪行为。建明,我这也是为了你好,露露好,你妈好。你一直都很孝顺,妈这么大年龄了,身体也不好,万一有了什么事儿,除了你,谁能照顾妈?
反正我不能让这种人渣随便玩我的老婆,这口气一定要出,建明说。
咱把话说明白了吧,她说。如果子哲出了什么事儿,你是第一个怀疑对象。而且,我也会把你说的告诉警察的。
建明走过来,一把把安红推到沙发上,按住她,低声吼道:
你还这么向着他!你一直在骗我,说跟他只是玩玩,其实你是爱上了他,还想跟他生个孩子!
我就是,怎么着吧?!安红挣扎着想推开建明。
你不是要生孩子吗,我让你生!
建明说着,一边按住安红,一边把身子压了上去。
你疯了! 安红猛烈地挣扎着。她的腿踹了茶几一脚。茶几咣当响了一声,上面的茶杯滚到了地上,啪地一声碎了。
建明,你这是干什么?
楼梯口传来婆婆的声音。安红扭过头,看见婆婆站在一楼和二楼之间的楼梯上,正在吃惊地看着建明。
妈咪! 妈咪!露露的身影也出现在了楼梯口。
建明愣了一下,按住安红的手松开了。安红狠狠地瞪了建明一眼,在沙发上坐了起来,整了一下被扯乱了的衣服。她感到气愤,委屈,有一种几乎被强暴的屈辱感。
露露哇地一声哭了,跑过来抱住安红的腿,说:
妈咪妈咪,我害怕 --- 你跟爹地在打架吗?爹地为什么压着你啊?
看到露露哭了,她的眼泪也几乎冒了出来。当年父母在家里吵架,她也是像露露一样,感到害怕和恐惧,悄悄哭泣。为了不让露露害怕,她压制住自己的委屈和怒火,弯腰把露露抱到腿上说:
露露不拍,妈咪和爹地 --- 妈咪和爹地 ---
她不知道该怎么跟露露讲。当年,父母在家里吵架很凶时,看见她,也总是停下来,编个借口哄她。她那时就知道,爸妈在打架,而不是像他们说的在做别的什么。
爹地,你不会让着点儿妈咪吗?露露抹了一把眼泪,扭头问建明说。你别让妈咪生气了行吗?你怎么总让妈咪生气啊?你把妈咪气走了怎么办啊?你要是气走了妈咪,你就不是我的爹地!
见到露露这么说,刚才还很凶的建明一下软了下来。
爹地错了,不该跟妈咪打架,建明脸上浮现出没事儿一样的神情对露露说。爹地保证以后不跟妈咪打架了,让妈咪哄你去睡觉吧。
妈咪,你带我去睡觉好吗?露露仰起头来问安红说。
好,我们去睡觉去,她亲了露露一下说。
她抱着露露站了起来,向着楼梯走去。刚走了两步,她转过身来,对建明说:
把手包给我。
建明看了她一眼,从茶几上把手包拿起来,递给她。
她接过手包来,抱着露露,向着楼上的露露卧室走去,听见身后传来婆婆训斥建明的声音:
你说你老大不小的了,还在家里这么闹,隔两三天来一出,像什么话?不让人笑话吗?
妈 ---
你就不接受你爸的经验教训,迟早得把我气死,婆婆说。我看我也没法儿在这里待下去了,还不够看着生气的。明天给我买张机票,我要回国去了。
现在回国?马上就过年了,建明说。现在机票很贵的。
甭管多贵,一万一张也得买,婆婆说。真受不了你们这样,吵啊打啊的没个完,你让露露怎么想?你当爸爸的怎么给孩子做表率?
妈,能不能等过完新年,再回去?
不行! 婆婆说。你也买张机票,送我回去,这个节不过了!
***
露露重新入睡了,小脸上带着泪痕。
安红坐在露露的床边,眼睛有些发呆地看着露露,依然不敢相信建明刚才差点儿强暴了她。她知道建明脾气暴躁,还动手打过她,但是露露和婆婆在家,还想强暴她,让她觉得简直无法想象。建明真的失去理智了,完全不是过去的建明了。
她悄悄拿过手包来,从里面掏出手机,划开了屏幕。她点进微信,找到子哲的头像,手指颤抖着,给子哲发了一条微信:
子哲: 不好意思,说好了不联系,但是因为事情紧急,想还是要跟你联系一下。我先生发现你了,他知道你住哪里,在哪里工作,还有你的照片。他有点儿失去理智,可能要去报复你。你赶紧去蒙特利尔吧,最好明天就走,免得出意外。
她放下手机,心情依然难以平复。她觉得心里很悔恨。如果早知道会出现这种情况,怎么也不能跟子哲好。她听见婆婆和建明依然在楼下客厅里在说什么,但是隔着关上了的门,她听不清。
手机响了一声,她拿起手机,看见子哲给她发了一条回复过来:
自从跟你好的那一天起,我就做好了被人发现的准备。这样的事情,迟早会被人发现的。该来的总会来,躲是躲不过去的。我不想去蒙特利尔,想就在这里待着,离你近一些。虽然不能见面,但是知道在一个城市里,呼吸着一样的空气,看着一样的天空,就会觉得你没有离开我。另外,我也怕你出什么事情。在这里,你万一有什情况,我可以马上赶过去,跟你在一起。我不想自己离开,让你一个人去面对。
她闭上眼,感觉眼泪又几乎涌了出来。她抽了一下鼻子,在手机上敲道:
子哲,你怎么不明白?你在这里,我无时无刻不在担心着,怕你出什么意外。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情,我一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你还有孩子,如果我毁了一个家庭,我就会活在地狱里,生不如死。别让我再担心了,我最近心脏病都快被吓出来了。只要你好好的,平平安安的,哪怕再也见不到你,我也会心安。你平安,过得好,我才会开心。求求你,赶紧走吧,你在这里多待一天,我就会多一个晚上睡不踏实觉的。
不用担心我,不会出什么事情的,子哲的回复马上过来了说。我在家里上班,几乎不出门,我不信有人敢打上门来的。如果真的出了什么事情,那也是我自找的。我爱你,真出了什么事情,也此生无悔。
她放下手机,不知道该怎么劝子哲。建明失去理智,子哲死不改悔,一个个都一根筋,这些男人们怎么都这样?她觉得自己简直头疼死了。
不过,好在婆婆终于和自己站在了一起,也许她能把建明带回国去,让建明冷静下来,她想。希望时间能稀释一切,把问题解决吧。
***
浴缸里泛着白色的泡沫,边上放着两杯红酒。灯光从杯子里的冰块上折射出来,穿过淡黄色的液体。
娟子和男人坐在浴缸里,身子泡在热水里。男人一只手环抱着娟子,另外一只手给娟子搓着背。
你这只胳膊上怎么有个伤疤?娟子托起男人的胳膊,仔细地看着胳膊上的一条细长的疤痕问道。
噢,刀割的,男人说。
刀?什么刀?不是跟人打架打得吧?娟子问道。
不是,我从来没跟人打过架,男人说。是手术刀割的。
手术刀?娟子好奇地问道。
我没告诉过你吗?男人说。我以前是学医的,在这边的Civic Hospital做过外科实习医生。有次给病人动手术,没小心,给自己拉了一刀。手术刀太锋利了,直接透过了白大褂。
没听你提过啊,娟子说。哇,能拿手术刀很了不起啊。
因为我们家族有这种遗传病,我爸从小就跟我说,长大后要当医生,治病救人,男人说。我爸要是知道了我不当医生,而是开了猫咖啡馆,一定会觉得我太没出息了。
你喜欢当医生吗?娟子问道。
不喜欢,压力太大,也太累,男人说。不如开咖啡馆轻松快乐。
那就不当医生了,娟子说。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最好。
我也是这样想,男人说。
娟子回过身来,搂住男人的脖子,亲了男人脸颊一口,说:
有件事情,这两天一直让我烦恼,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讲,但是觉得还是该告诉你。
别吓唬我啊,男人说。不是要离开我吧,我现在都离不开你了。有了你之后,我的日子比过去开心多了。
不是,娟子说。我可能怀孕了。
啊? 男人惊讶地问道。怎么可能呢?我们在一起 -- 不是每次都用保险吗?
前一段大姨妈一直没来,我觉得可能推迟了,过去也发生过,娟子说。今天我用验孕棒测了一下,结果是两条杠。
怎么会呢?我们在一起,也没多久啊,男人说。噢,不会是你前男友 – 那个叫候鸟的吧?
我算了一下日子,应该是他的,娟子说。那孩子没经验,也不知道自己准备保险,我也有点儿大意了。我想告诉你,因为不想有什么隐瞒着你。
噢。那你准备怎么办呢?
做了呗,娟子说。他还是学生,才上大三,做不了爸爸。他们学校功课很忙,有个孩子,他就不能专心,怎么能完成学业?要是让他父母知道,肯定恨死我了,觉得是我勾引他。所以,我觉得只能做了。但是我想坦白给你,不想在你我之间造成误会。
谢谢你什么都告诉我,男人说。这也是你的可爱之处,拿得起,放得下。不过啊,你不是说想要个孩子吗?
我是很想要个孩子,娟子说。但是我想要个跟你的孩子,将来是个小帅哥。候鸟不好看,我怕孩子也长得难看,以后找不到媳妇。
帅都是表面,时间久了就审美疲劳了,男人说。重要的是一个人心要好,对人好,合得来,能过柴米油盐的琐碎日子。
是啊,人好,心好很重要,但是帅一些就更好了,娟子说。我明天不去咖啡店了,去医院给做了。
你这么喜欢孩子,就别做了,男人说。生下来吧,我跟你一起养着,当我们的孩子。
你真的这么想吗?娟子惊讶地问道。可是没有男人愿意养别人的孩子啊。
我也喜欢孩子,只是知道自己有这个遗传病,不敢要自己的孩子,男人说。既然你已经怀了,那就生下来吧,你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我跟你一起养育他照顾他。好多人自己生不了孩子,都是去领养一个孩子。你能生,至少你是孩子的亲妈。你看我领养了那么多猫,如果能够活得久,还真想领养一个孩子呢。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儿?娟子问道。
别告诉候鸟,男人说。也别告诉孩子,长大了也别告诉孩子,就当是我是孩子的亲爸。即使以后我不在了,也让孩子觉得我是他的亲爸爸。
听到男人这么说,娟子觉得很感动,眼睛里几乎要冒出泪水来。
嗯!娟子用力点了一下头说。你真好,真没想到你会这样想。过去一直以为你是个没心没肺的大骗子,真是看走了眼,好在老天没有让我错过你 -- 可我怎么觉得这一切都不真实,怎么可能,怎么你会对我这么好?你是爱上了我了吗?
怎么可能,我没资格去爱别人,男人说。我想只是前世欠了某人的,今生是来报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