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三下了一天的雪。
下午四点半,安红就提前离开了单位,到了停车场,开上车往家赶。
婆婆和建明走了之后,露露下学没人看,她找了学校附近的一个华人开的家庭托儿所,由阿姨到学校把露露接走,下班后她到阿姨家把露露接回家。
说好的是下午六点之前接露露,看见今天外面下雪,她怕接露露晚了,阿姨不高兴,只好提前从单位出来。
车从单位开出去,刚拐上主路,就开始堵了。因为下雪,车开得都很慢。雪花纷纷扬扬地从半空中持续不断地飘落下来,落在车窗上,又被雨刷刮走。
车开了一个小时,才开了一半路程,天也黑下来了。这座城市冬天很寒冷,雪多,天也黑得早,此刻高速两边的建筑都已经灯火通明。
看着路况,她觉得六点以前怕是赶不到托儿所了。她有些焦急,盼着前面的车快点儿走,但是前面的车愈发慢了下来,开得像是毛毛虫爬行一样缓慢,蠕动着一寸一寸往前走。
她想得先告诉托儿所阿姨一声,于是戴上耳机,用车载蓝牙免提电话给阿姨打了个电话。电话铃响了几下之后,阿姨接起了电话,背景传来孩子们吵闹的声音。
真对不起啊,李阿姨,我是露露的妈妈,她说。今天路上不好开,车太堵,六点以前怕赶不到您那里接露露了。
没关系没关系,阿姨说。下雪,别的家长也会晚,你晚一点到没问题。
谢谢,我开了一多半了,应该再有一个小时就能到了,她说。
不着急,慢慢开,多注意安全,阿姨说。
她谢了阿姨,按了一下耳机上的键,挂了电话。
有了阿姨的这句话,她放下心来,跟着前面的一排红色车灯慢慢往前挪动。
***
紧赶慢赶,晚上六点二十,她终于开到了托儿所,接上了露露。
露露七点钟在体育场有滑冰课。从阿姨家里出来,她赶紧把车开回家,让露露放下书包,吃了一个香蕉两盒酸奶。她也吃了一盒酸奶,随后拿上放冰鞋的包,催着露露出门,匆匆开车去了体育场。
到了体育馆停车场,已经是晚上七点十分了。她在停车场里找了一个空位把车趴下,挎上露露的冰鞋包,锁上车,牵着露露的手往滑冰场跑。
进了滑冰场,一眼看见教练正站在冰场门口跟人聊天。她气喘吁吁地领着露露到了教练跟前,跟教练道了歉,帮着露露换上冰鞋,脱了羽绒服。看着露露跟着教练滑进冰场里,她抱着露露的羽绒服,挎着露露的冰鞋包,上了二楼。她找了一个靠近滑冰场窗户的桌子,把露露的羽绒服和包放在空座椅上,坐下来看着露露滑冰。
教练看着像是很耐心的样子,跟露露讲了什么,给露露做了一个冰上旋转的示范动作。她看见露露学着教练的样子在冰上旋转了一下,摔了一个跟斗。她有些担心,怕露露摔疼了,但是看见教练伸手把露露拽起来,露露像是没事儿一样继续跟着教练学,心才放了下来。
她觉得有些饿,想到回家可能没有时间做晚饭了,于是站起身来挎着手包去了旁边不远的餐厅,在餐厅里给露露买了一份儿爱吃的炸鸡和沙拉,给自己买了一份儿鸡汤面。她把吃的放在一个黑色的托盘上,从旁边的一个桌子上拿了勺子,刀叉和一些纸巾,端着托盘回到靠冰场窗户的桌子边。她一边吃着鸡汤面,一边拿出手机来查看了一下微信。
合唱团的群里很热闹,大家还沉浸在跟中央电影交响乐团的成功演出中,又有不少新的照片贴出来。萍姐贴了演出的视频和当地中文媒体对演出的报道,秦大军把演出录像上传到了youtube网站和本地的中文网站上。
萍姐给她单独发了一条微信,问她说:
咱们这里的中文广播电台,明天晚上想请你和团里几个人去做一次访谈节目,你有时间吗?
请我?她有些意外地问。为什么要请我啊?该请团里的领导,或者关老师去讲啊,我又不会讲。
他们也请了关老师和我,萍姐说。你是领唱,你的知名度最高,他们当然想请你去了。明天你要带露露去参加课余活动吗?
明天没有,她说。今天晚上在带露露滑冰。
要是没有,就去聊聊吧,萍姐说。访谈不长,一个小时,聊聊天。
可是。。我得在家看着露露啊,她说。露露太小,一个人不能放家里。
带露露一起去啊,萍姐说。让露露看看电台是什么样,露露应该会喜欢吧。
那。。。好吧,她说。几点啊?
晚上八点到九点,萍姐说。你要是不敢开车,我去开车接送你和露露,反正我也要去接关老师,离你那里不远。
那太好了,晚上开车去陌生的地方,我还真有些担心呢,她说。
好的,那我明天晚上七点接上关老师,七点十分接上你,萍姐说。到电台有半个小时就行了,也不用准备,到那里随便聊聊。
好的,她说。哎,对了,上次你说认识一个离婚律师,能不能告诉我一下收费情况什么的?我想去咨询一下。
那是我一个朋友,人不错,很能干,但是不知道怎么收费,萍姐说。我这就打个电话问问,你等着。
谢谢,她说。
她把手机放在桌子上,继续吃着鸡汤面。
她把汤喝完,用纸巾擦了擦手和嘴,拿起手机来看了一眼,看见萍姐给她发了一个律师的名片过来,说:
刚跟齐律师打完电话,她说因为是朋友介绍,可以免费给你咨询半个小时,萍姐说。如果真上法庭打官司的话,她的收费标准是每小时300 元。她说整个离婚下来,最少要几千块,多了可能上万块。上一次法庭,差不多就要一千多元。齐律师应该不会乱收费的,我觉得你先找她咨询咨询,以后再看建明那边,如果能不上法庭的话,最好不上法庭。
我觉得也是这样,她说。谢谢萍姐,那我先约个时间去咨询一下。
***
从冰场带着露露回到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她打开露露的书包,一边看着露露写作业,一边把学校老师给的几封信都读了。
露露做完作业,她帮着露露把书包收好,带着露露去洗澡,然后给露露讲故事,哄露露睡觉。
把露露好不容易哄着了,她觉得有些困,但是想起车库门口有很多雪还没铲,怕以后雪冻住了,不好铲,于是下楼,穿上衣服,到门口把雪铲了。
雪有十来厘米厚,外面又冷,她用雪铲推了快一个小时,才把车库前和门口的雪都推到草地上。
她回到屋里,看了一眼表,已经快十一点了。她在炉子上坐了一壶水,突然想起今天从单位出来得早,有一些手头工作还没有做完,于是打开计算机,联到单位的服务器上。
水开了,她倒了一杯热水,放在计算机旁边,开始工作起来。
***
快到午夜的时候,她终于把工作忙完了,关掉计算机。
她上楼洗漱了一下,随后拿着手机走到卧室床边,脱了衣服,钻进被窝里。
她查看了一眼微信,看见子哲给她发了一条微信过来,问她说:
睡了吗?
正要睡,她说。
今天过得好吗?子哲问她说。
不好,她说。太忙了,从早上六点四十五起床给孩子做早点,准备中午的饭,然后送孩子上校车,然后到单位上班,下班后又带孩子去滑冰,回来后铲雪,又加了一会儿班,才忙完,觉得身心都很疲累。
我这边也是,子哲说。忙孩子,忙工作,也铲了一个小时的雪。忙了一天,还在加班。
现在我才体会到,自己带孩子,真的是不容易啊,她说。过去你都是自己带孩子,工作也忙,不知道你是怎么过来的。
还好啊,子哲说。也不是老这么忙,有时能准点下班,就有时间了。
听着像个辛勤的小蜜蜂哦,她说。
我觉得男的就应该多忙一些,子哲说。男人最怕懒和游手好闲。昨天真高兴又见到了你,时间过得好快,一下一个小时就过去了。
是啊,过得好快,她说。
跟你在一起的时光好快乐,好久没有这么开心了,子哲说。
和你在一起,觉得很轻松很自在,什么都可以说,心很安,她说。昨儿天气也很配合呢,难得的阳光好日子。
是啊,子哲说。这些日子总是下雪,昨天天气突然一下变得这么好,像是老天爷在眷顾我们一样。对了,你们演唱会的视频,被贴到中文网站上去了。我看了好几遍,你唱得真好。
自从你给了我那个麒麟护身符之后,好像一切都变得顺利多了哎,她说。考车顺,演出也顺。
希望能保佑你不被裁掉,子哲说。
我也是这么希望,她说。
昨天很开心,子哲说。谢谢你,给了我一个美好的时光。
该我谢谢你,你这么远过来看我,她说。能和你这样喝喝咖啡,聊聊,真好。
我觉得我们在一起的时间,虽然短暂,但是让人很回味,子哲说。而且想起来,总觉得特别美好。
是哦,窗外白雪皑皑,屋内一杯热热的咖啡,幸福满满的,她说。我很珍惜,更谢谢你让我这么快乐。
你太美丽太可爱了,性格好,人好,歌也唱得好,子哲说。很有歌星的范儿。
你把我夸得太好了,脸红了,她说。看样子以后要多出去,多听听夸奖。
你有没有觉得,爱上一个人,是一件很快乐的事儿,子哲说。无论生活里有多少烦恼,心里有个人,就觉得苦也认了,累也认了,好像生活就有了意义似的。
是哦,最近心情很烦,跟你出去,心情就一下好了,她说。
不过跟你分开后,觉得心里很惆怅,子哲说。总在想你,盼着再见到你。
星期五就会见到了,心情好激动啊,她说。
我也在盼着,也是很激动。子哲说。今天有些心不在焉的,上班老走神儿,在想你。
我也是,她说。昨晚就没睡好觉,中间醒了,睁开眼就想起了你,特别期望能再见到你。可是不知道将来会怎样,心里有些怕怕。
我知道,子哲说。你还相信爱情吗?
原来很相信,现在不太肯定了,她说。你呢?
我相信,子哲说。有句话叫海有舟可度,山有路可行。所爱隔山海,山海皆可平。
我没有你那么自信,她说。好多事情,都不是我们能决定的,能解决的。有些事情,只能走着看,走一步看一步了。
别想那么多,都过了午夜了,早些睡吧,子哲说。
好的。对了,明天晚上我要去咱们这里的中文广播电台参加一个访谈节目,晚上八点开始。
讲什么啊?
我也不知道,她说。可能就是瞎聊聊。
太好了,那我一定到时收听,子哲说。晚安,睡个好觉,抱抱。
晚安,抱抱。
她放下手机,把灯关了,把被子掖好,闭上眼。
好在有子哲,心里有个念想,她想。最怕的就是在黑暗里,什么都看不到,一点光亮都看不到。跟子哲,虽然不知道今后会怎样,但是至少有一种企盼,一种愿望,觉得有个人爱自己,也爱一个人。
这种感觉本身就挺美好的。
可惜没有在单身的时候遇到子哲。
可是如果那时遇到了子哲,他会不会变成今天的建明?
应该不会的吧,子哲的脾气看上去比建明好多了,好像挺能为别人着想的,不像建明,什么都得听他的,而他就听婆婆的。
***
夜里,安红做了一个梦,梦见和子哲赤裸地躺在一张床上。
屋子很空荡,没有家具,窗户开着,子哲的面孔也看不清。两个人什么都没做,也没有说话,只是并排躺在一起,身体也没有接触,像是夏天太热了,什么都没穿的躺在床上。
她从梦中醒来,竭力想着梦里发生的情景。她能记起来的,只是很模糊的几个镜头:一张很大的床,床上铺着一个凉席,赤裸的肌肤,男人的强健的身体。
她想起结婚后建明说过她好几次,说她性冷淡。
难道,真的像建明说的,自己冷淡,连做梦都梦不到吗?
她用手抚摸着乳房,指尖撩过乳尖。好像有一点感觉了,乳尖慢慢立起来了。她把手伸到下面,伸进内裤里,抚摸着敏感点。感觉更强烈了一些,身体开始热了起来。她觉得有些羞耻,但是还是想继续触摸下去。她想起高中的时候,母亲有一次给她买的内裤又小又紧,内裤总是摩擦着她的敏感地带。第一次她觉得内裤的摩擦会给自己带来一种快感,也发现了手指接触到两腿中间的一个敏感点,那个点会变硬,快感会更强烈一些。但是她那时觉得这样很流氓,以后就克制自己,不去触碰那个点。
她把两腿分开,让指腹在敏感点上轻轻摩擦着,感觉有液体从下面渗了出来。她想起梦中看到的子哲,身子有些像是被点燃了的火一样燃烧起来。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她几乎想喊出子哲的名字,但是她克制住了自己。
她闭着眼,想象着子哲就在眼前,亲着她,压着她,进入她。一种遏制不住的欲望,如潮水一般涌来,把她淹没。她把一只手指插入液体渗出的地方,另外一只手摩擦着硬起的点,抚摸了有十几分钟的时间。火焰越烧越热,潮水不断涌过海岸,一群马匹从原野驶过,横冲直闯地冲了过来。
子哲!
她喊了一声,终于感受到了一种颤栗,一种倾泻,一种以前从来没有过的快感。
她把手缩回来,夹紧两腿,让身体的颤抖平息下来。下面的液体如同没关紧的水龙头一样,断断续续地滴答下来,流到床单上,湿了一片。
她拽过枕头来压在脸上,感觉脸发烧,心里充满了深深的羞愧。
我要变成一个坏女人了,她想。
原来不是冷淡,只是需要一个人爱自己,自己也爱他,就会有反应。
想到此,她觉得心里宽慰了起来。
***
星期四晚上,安红带着露露,坐萍姐的车,跟关老师一起来到了中文电台。
电台的主持人是个很漂亮和会说话的姑娘,带着她们简单参观了一下电台,就把她们带到了演播室。
露露很乖,坐在演播室里的一把椅子上,眼睛好奇地四处看着,听着大人们讲话。
安红心里有些紧张,就像演出开始前一样,不知道主持人会问什么问题,也不知道自己能否回答得好。
主持人像是聊家常一样,跟她们聊了起来。萍姐和关老师都是挺能讲的人,安红静静地坐在边上,乐得听她们讲。
主持人问了一些合唱团的起源和成长。
萍姐讲述了合唱团这些年的筚路蓝缕。十年前,因为业余爱好而发起的小合唱团,一开始只是轮流在几家的地下室里不定期演唱,后来人员多了,地下室不用用,就租了教堂的屋子进行练习。这些年来,合唱团吸引了本地爱好歌唱的华人,成员越来越多,既有年轻人,也有中年人,从几个人发展到如今有四五十人固定成员的颇具规模的合唱团。
一开始合唱团只是自己摸索着唱,后来请来了关老师这样的专业指导,队伍越来越壮大,歌唱得越来越好,几年之间有了质的飞跃。关老师从教给大家识五线谱,到带领大家进行发声训练,到选取经典的合唱歌曲,到排练,都尽心尽力,迅速提高了合唱团水平。从合唱团内部的汇报演出,到参与本地华人社区的各种活动,到参与当地的音乐节,到进行流星雨快闪,到与中央电影交响乐团这样的大乐团合作,合唱团的成长可以说是一帆风顺,远远超出了当初的预期。
主持人知道关老师原来是总政合唱团的,特意问了关老师是怎么想到来合唱团的。
关老师说,本来在国内退休了,没想再唱歌,到国外来就是想帮着女儿看看孩子。没想到这里的华人对唱歌热情很高,正好发挥一下自己的余热。自从来到合唱团之后,带领合唱团进行严格的正规训练,排练和演唱经典曲目,参与各种社区活动,而且还发掘了像安红这样的嗓子很有天赋的团员,自己感到很开心很高兴,也很有成就感。
主持人又问了安红,作为领唱,而且几次演出都很成功,有什么心得和感受?
安红说自己本来就是一个小群众演员,没想到机缘巧合,被关老师推上来做领唱。她说感谢团里领导和团员们的支持和配合,感谢关老师的指导和严格要求。虽然有关老师这样的专业指导,但是总觉得自己水平不高,平时工作很忙,家务很多,没有多少时间练习,每次表演之前都很担心,怕自己唱不好。好在直到如今都比较运气,没有把歌唱砸。
在访谈进行了一段之后,主持人请安红现场演唱一首歌,说唱什么都行。
你就唱我们原来排练的《为爱痴狂》吧,关老师建议说。这首歌是为了与中央电影交响乐团演出排练的,后来取消了,但是花了很多时间准备,应该是很受听众喜爱的一首歌。
好,那我就唱这一首,她说。
音响师一下找到了歌曲伴奏带。安红带上一副银色的耳机,站到黑色麦克风前。《为爱痴狂》的带着甜蜜和忧伤的前奏响了起来,她闭了一下眼,酝酿了一下情绪。她想起了子哲,眼前出现了一片盛开着紫色薰衣草的田野,她跟子哲奔跑着穿过花丛,拥抱起来。
她睁开眼,看见关老师举起手,示意她准备开始唱。她深吸了一口气,在关老师的手势指引下,对着麦克风带着深情唱了起来。
我从春天走来 你在秋天说要分开
说好不为你忧伤 但心情怎会无恙
为何总是这样 在我心中深藏着你
想要问你想不想 陪我到地老天
为何总是这样 在我心中深藏着你
说好不为你忧伤 但心情怎会无恙
如果爱情这样忧伤 为何不让我分享
你也不问你也不回答 怎么你会变这样
想要问问你敢不敢 像你说过那样的爱我
想要问问你敢不敢 像我这样为爱痴狂
想要问问你敢不敢 像你说过那样的爱我
像我这样为爱痴狂 到底你会怎么想
。。。
音乐和歌声带着袅袅余音,在屋顶逐渐消失。屋子里一下安静下来,人们都好像沉浸在动人的歌声中。
太美了,简直是天籁之音,主持人对着话筒说。谢谢安红的深情演唱,太动人了,领唱果然不一般,这声音太纯太美了。
谢谢,她不好意思地说。事先不知道要唱歌,也没有好好准备,只好临时献丑了。
我都被感动了,主持人说。我觉得你唱出了一种深情。在这个物欲横流的时代,希望能多听到你的这种纯粹的歌声,给我们带来更多的精神享受。下面我们进行这次访谈的最后一项内容,与听众互动,回答听众的一些问题。各位听众,如果你们听了刚才的访谈和演唱,有什么感想,请跟我们和其他的听众分享。我们的电话号码是xxx-xxx-xxxx,任何问题和想法,随便什么,都可以。再重复一遍,我们的电话号码是xxx-xxx-xxxx,听众朋友们,欢迎给我们打电话,参与互动。
电话铃声滴铃铃地响了起来,主持人按下电话上的扩音键,把手中的话筒凑近电话。
您好,欢迎您参加我们的听众互动节目。请问您有什么感想,想分享给我们吗?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电话里响起来,安红一下就听了出来,是子哲的声音。
我刚听了歌,歌声太动人了,电话里的声音说。我想请教歌手一个问题,如果两个人相爱,但是中间隔着一条鸿沟,不知道能不能跨过,请问是应该为爱痴狂,还是知难而退呢?
有个朋友告诉我,所爱隔山海,山海皆可平,她说。我相信这句话。
你觉得那样会幸福吗?电话里的人继续问道。
相识是一种缘,相恋是一种美,相伴是一种幸福,安红想了一下说。别人的幸福我不知道,但是从个人角度讲,我觉得幸福其实很简单:只要爱着一个人,也被人爱着,加上有个基本的物质生活,有个可爱的孩子,就是一个很幸福的人了。
***
星期五的早上,凌晨三四点,安红就醒了。睁开眼,看见四周黑漆漆的,窗上有什么声音在响,仔细一听是雪声。
又下雪了,今年的雪好多啊,她闭上眼睛想。
啊,下雪了,会不会校车被取消啊?校车被取消了,露露怎么办啊?
她睁开眼睛跳下床,赤着脚跑到窗边,扒开百叶窗往外看。天空黑黑的,四周一个人一辆车也没有,只有一间对面的房屋亮着灯。雪花从暗灰色的天空旋转着飘落下来,落到窗户上散开,堆积到窗台上。地面上已经铺满了一层洁白松软的雪,像是白色奶油蛋糕。雪落在树上和街道上停放的车顶上,静悄悄的。屋前的草地和砖石小径都被雪覆盖,在街灯的照耀下,散发着星星点点的光。
还好,看着雪没那么大,校车应该不会取消吧。
她走回床边,重新躺下,伸手抓过床头柜上放着的手机,划开手机,点进微信。
她看见子哲昨晚给她发来了一条微信:
明天就会见到你了,心情好激动啊。一直在盼着这一天。看天气预报说,今晚和明天白天都有雪,不知道路是不是好开。如果我晚点了,你不要着急,不管多晚我都会到的。等我到了,我给你微信。睡个好觉,晚安。
她给子哲回了一条微信,说:
我也是很激动,这几天都有些心不在焉的,上班老走神儿。晚上刚睡下,又早早地醒了。过去都是匆匆忙忙的在中文学校见一面,或者中午抽空喝个咖啡,今天晚上能有快四个小时在一起呢。好了,明天见,不,今天见,期待。
合上手机,把手机放回床头柜上,她闭上眼,心里不知怎么感觉有一种莫名的紧张。
四个小时,感觉就像是第一次正式约会一样,要打扮漂亮点儿。穿什么衣服呢?希望明天不太冷,可以穿裙子。里面穿一件黑色长袖紧口针织衫吧,暖和,也显身材。下面就配一条深蓝色花格苏格兰式粗妮中长裙好了,腿上穿条黑色加绒打底裤,就不冷了。
靴子呢?家里有黑色的,红色的和深褐色的。红色的是条高跟过膝长靴,从来没穿过,是有一次在亚马逊上看见,特别便宜又好看,一下就买了。穿上去之后感觉太显眼了,而且像是那什么,所以只是在家里里悄悄穿过几次,对着镜子自己走着玩儿,从来没敢穿出门过。黑色的和深棕色的都是粗鞋跟,不高,在两三厘米左右的,也不是过膝的,都很配裙子和黑色加绒打底裤。
外衣呢?羽绒服太臃肿了。对了,上次穿了一件深红色掐腰呢子大衣,子哲说好看,那就穿这件呢子大衣吧。
外面穿深红色呢子大衣,里面是黑色针织衫,下面是深蓝色粗妮中长裙,配上黑色加绒打底裤,黑色靴子和一条浅蓝色围巾,这样应该很好看了吧?就这样吧,明早穿上试试,看看效果。
早上送露露上校车后,要好好洗个澡再去上班。
下班后去托儿所接露露,之后马上就要送到Jenny的生日派对去,怕没时间在家换衣服了,只能穿到单位去。
单位里的人会不会觉得奇怪呢?管它呢,女生打扮漂亮些,总是招人喜爱吧。
哎呀,昨晚忘了贴面膜了。
下次去唐人街,要想着把头发焗一次油,最近头发感觉很干,不好看。
哎,忘了给Jenny买生日礼物了,怎么就给忘了呢?中午要趁午休时间赶紧出去,给Jenny买一套Pokemon卡。
她想着想着,慢慢睡着了。
***
星期五中午,雪停了,天也开始放晴了。下午很多同事都提前下班回家了,安红跟头儿说了一声要去接孩子,四点钟也离开了单位。
这次她避开堵车的主路,选了车流少的小路开着,晚上五点半赶到了托儿所,接上了露露。
她带着露露直奔电影院,六点钟零五分,把露露送到了Carling街上的电影院门口。
一推开电影院的门,就看见Jenny的妈妈站在门口附近。
露露来了啊。Jenny妈妈看见她们进来,很高兴地说。
阿姨,这是给Jennny的生日礼物,露露把手中提着的一个花花绿绿的口袋举给了Jenny 妈妈说。
谢谢,Jenny妈妈接过口袋说。露露真好,Jenny听说你能来,可高兴了。他们都在那边玩游戏,跟小朋友们玩去吧。
露露高高兴兴地跳着,向着游戏区域方向跑去。
你们上周在Nepean剧场的演出,我跟老公带着Jenny都去看了,Jenny妈妈说。歌唱得真好,人也漂亮。Jenny 回来的路上说,露露妈咪是靓女。
哪里,都是化妆化的,安红说。那天化得浓妆,脸上扑了有半斤份。
你在咱们这里,真成名人了,Jenny妈妈说。我有几个朋友,都在夸你,还说想去加入你们合唱团呢。
欢迎啊,安红说。谁想来参加,我们都欢迎。你还不来一起唱?带着你老公,我们那里特缺男生。
回头我动员动员他,Jenny 妈妈说。露露你就放心吧,我和老公看着孩子们,看完电影吃蛋糕,十点中来接就行,晚一点也可以。
好的好的,多谢了,我十点钟来接,安红说。
谢谢你给Jenny的礼物,Jenny妈妈说。我们回头见。
***
从电影院停车场左拐出来,安红在Carling街上开过一个路口,再左拐,直行过了一个高速路口,就看到了Indigo书店的大招牌。
夜色中,书店旁边的IKEA的霓虹灯异常明亮。
书店的停车场很大,有很多空位。她把车停在一个车少的地方,对着车里的镜子看了一眼自己,把头发整理了一下,随后抓过放在副驾驶座上的手包来,推开车门走下车。她按了一下钥匙,把车门锁上,转身向着书店里的星巴克走去。
停车场和书店前面的地上有很多雪。她踏着雪走着,听见雪在靴子下咯吱咯吱的响。
就要见到子哲了,她心里很高兴和兴奋。虽然是冬天,刚下过雪,穿着裙子,但是也不觉得怎么冷了。
她跨过马路,踏上书店前面的人行道。
从窗户里望进去,书店和星巴克灯火通明,里面有绰绰人影和一些坐着喝咖啡的人。
推开书店的侧门,刚迈进门口,就看见子哲从附近的一个小圆桌边站起身,等着她。依旧是棕色的皮夹克,蓝色的牛仔裤,脖子上围着一条围脖,面带着微笑看着她。
你都到了啊,她走到子哲身边说。还以为车堵,你会晚点到呢。
今天下午没什么事儿,下班后就早早的出门了,子哲说。
子哲端起桌上的两个咖啡杯,把一杯递给她,说:
给你买的热巧克力。
谢谢,她接过杯子说。
我们走吧,子哲说,车就在门口。
嗯。她点点头,眨了一下眼说。
子哲在前面把门推开,侧身让她过去,随后跟了出来。
他们拐过书店的墙角,前面是一颗挂着雪的大树,树上缠绕着蓝色的彩灯。彩灯在暗夜里闪闪发光,把地上的雪都照蓝了。
走过树下时,子哲停住脚步,伸开了双臂。她也把手臂张开,手里握着咖啡杯,跟子哲抱了一下。
依旧是个温暖有力的拥抱,给人一种很安心的感觉。
***
因为是周五晚上的缘故,虽然是雪后,Byward Market街上依然有不少人和车辆穿梭。
夜色里的Byward Market很漂亮。街道上的树上挂着雪,缠绕着各种各样的彩灯,马路上是湿漉漉雪泥,地上,墙角和屋顶上是厚厚的雪。路边的一家家餐馆和酒吧灯火通明,看上去里面坐满了人。雪后的夜空变得澄净,空气异常凉爽和清新。酒吧里的音乐和树上挂的风铃声隐隐传来,听上去很悦耳。风吹过时,偶尔还会把路边树上的雪吹到身上。
她跟子哲沿着湿漉漉的街道走着,随意地聊着天。虽然想挽住子哲的胳膊一起走,但是她怕熟人看见,没敢伸出手。
走过了几趟热闹的街区,他们来到了一家酒吧门口。
隔着窗户看去,里面很大,靠窗口的地方有个乐池,再往里是一排排桌子,不少年轻人在里面或坐或站地聊着天。有三个乐手站在乐池前的麦克风前在调试吉他和乐器,还没有开始演出。
这里怎么样?子哲停住脚步问她说。
不错啊,看着里面空间挺大的,她说。
进去看看?
好。
她没有来过这间酒吧,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样子。从门面上看,像是很大的一家。
他们走进酒馆大门,看见左手是一个乐池,乐池前面有一些小桌子,桌子边坐满了人。门口的右手是一个吧台,吧台边站着一些端着酒杯聊天的人。他们在门口踌躇了一下,等着有侍者出来领座。一个端着盘子的女招待从他们身边走过,跟他们打招呼说:
请自己里面随便坐吧,后面还有许多地方。
子哲牵着她的手,穿过吧台边喝酒聊天的人群,向着后面走去。
吧台后面是一条不长的走廊。穿过走廊,前面左手是一处四方的内部庭院,右手是另外一间带着吧台的屋子。庭院四周的墙上爬满了爬山虎一样的干枯的藤状植物,上面挂着雪,看着很优雅和安静。因为雪后的缘故,庭院的地上铺着一层厚厚的雪。
右手的屋子靠墙有一流隔板隔出的小隔断,中间是几排桌子和椅子,后面是一个不大的吧台。桌子边和吧台边也坐着一些年轻人在饮酒吃饭聊天,吧台旁边是另外一个走廊,通向更里面的地方。
这个地方真大,后面好像还有地方。咱们再往后走走看看?子哲问她说。
嗯,她点点头说。
他们穿过屋子,沿着走廊走向后面。拐过一个小弯后,前面出现了一间更大的屋子。屋子的左侧又是一个吧台,吧台前面是一大块木地板舞池,舞池的左边是一个乐池,也有一个乐队正在准备演出。乐队的后面是几排临街的落地窗,窗外是木板搭成的阳台,下面是一片停车场。舞池的前方是和右面各有一块吃饭的区域,各有十几张桌子,一多半桌子边都坐满了人。右面吃饭的区域后面是一排窗户和一个木门,从窗户看过去,是刚才看见的四方的庭院。
这里怎么样?子哲问她说。
一会儿乐队开始表演,可能会比较吵,她说。我们去中间的那个屋子吧,那里没有乐队,安静一些,适合聊天。
好的,那我们就回刚才的屋子,子哲点头说。
他们穿过走廊,重新回到中间没有乐队的屋子。屋子挨着墙的地方,有几处隔板隔出的小隔间,显得安静一些。他们在中间找到了一处空着的小隔间,坐在了里面。
隔间是棕色木板搭成的,木板有一人多高,里面中间是一个长方形的栗色木桌子,两边是两个黑色硬座皮面长凳子。墙上有一盏古色古香的壁灯,幽黄柔和的光线投射在桌子上,让隔断显得安静和朦胧。
她脱了呢子外衣,把外衣挂在墙壁上的挂钩上,抚了一下长裙,坐在右面的长凳子上。子哲也脱了皮夹克,隔着桌子坐在她对面。
真是很不错的酒吧啊,子哲眼睛看了一眼四周说。好几间屋子,有两个乐池和内部庭院,还有这样闹中取静的地方。
可惜冬天,不然要是能坐在庭院里多好啊,她瞟了一眼隔板外面说。
天气还是有点儿冷,子哲说。要是夏天坐在庭院里喝啤酒,看着上面的星星,一定会很棒。
***
刚说了几句话,一个女招待走了进来,把两份裹着白餐巾布的刀叉和两份印刷精美的酒单菜单摆放在桌子上。
你们先看看酒单和菜单,我一会儿就来。
女招待说完就转身出去了。她和子哲拿起酒单和菜单来,看着上面印的花花绿绿的图像和文字。
来点儿酒吧,子哲征询她意见说。还有好几个小时才回去,到时酒劲儿也下去了。
我不能喝啊,一喝就晕,她看了一眼酒单说。你想要什么就点什么吧,我不要酒了。
我酒量也不行,子哲说。不过,好不容易能有机会在一起,总要喝点儿庆祝吧。那我要杯啤酒,你来杯鸡尾酒?
你替我点吧,我很少来酒吧,不懂哪些鸡尾酒好喝,她说。
子哲快速地看了一眼酒单,问她说:
你是要Caesar,还是金唐尼,还是Smirnoff Ice? 都度数不大,也好喝。
什么是Smirnoff Ice?她问子哲说。
掺了伏特加的甜汽水,子哲说。冰镇的,里面有气,柠檬味道,口感酸甜,喝起来很爽口。
是吗,我喜欢柠檬味,她说。不过,你说是伏特加,喝了不会晕吧?
度数其实很低的,主要是汽水,一瓶肯定不会晕,子哲说。这种酒很适合不怎么喝酒,但是又想体会一下喝酒的感觉的人。当然酒量小的,要是多喝几瓶也可能会晕。我有时也爱喝这个,不过都是自己在家里喝,男的在酒吧喝这种酒会让人鄙视的。
那我就要Smirnoff Ice吧,她说。
***
请问二位想喝点儿什么?女招待转了回来,拿着一个小本子和一杆笔问她们说。
要一瓶Smirnoff Ice和一瓶Keiths,子哲说。菜单我们看一下再点。
好的,马上就来,女招待说。
他们接着低下头看菜单。菜单上有很多选择,她看着,不知道该选什么好。
她还没研究完菜单,女招待就端着一个托盘,把酒送了上来。女招待把一瓶Smirnoff Ice和一瓶啤酒放在桌子中间,又把两个干净的玻璃酒杯分别放在她和子哲面前,随后问她们想好了吃什么没有。她从菜单上点了一份儿牛排,子哲说喜欢吃海鲜,点了一份儿Fish and Chips。
女招待收拾好菜单后走了,子哲给她拧开Smirnoff Ice瓶盖,把酒倒了三分之二进杯子里,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啤酒。
你不怎么来这里吗?子哲问她说。
嗯,她点点头说。工作忙,家里事情多,根本没有时间出来。即使出来吃饭,也都是去中餐馆,几乎没有来过酒吧。
我在这边读书时经常来,那时住得离这里不远,走着就能到了,子哲说。工作之后,买了房子,离这边远了,就不怎么来了。不过这里好像一直没变化,还是老样子。
是啊,这边是变化不大,她说。你看国内,每次回去,都发现变化很大,都快不认识了。
是啊,我们家原来在北京市中心,拆迁后搬到三环边上。上次回去,想看看原来住的地方,一点都认不出来了。
就是啊,不光地方,国内的人变化也大,我们都变得老土了。
来,我们碰个杯吧,子哲举起酒杯说。
祝什么呢?她端起杯子来,有些踌躇地问道。你见识多,说句什么吧。
我不太擅长说话,就瞎说一句,子哲说。平时很忙,除了工作就是工作,好像总也忙不到头,有时都不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活着。然后遇到了你,觉得人生都开始有了意义起来。记得有人说,这世上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见到你,真的感觉好象是久别重逢的样子,心里特别高兴,也特别感动,好像茫茫人海里,终于寻觅到了自己的另一半一样。
我也是这样的感觉,她也把杯子举起说。我爸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从小我就是个特没安全感的人,也没有自信,有时觉得没人会真正喜欢我,将来会是自己一个人过一辈子,呵呵,你可能觉得挺可笑的吧,我过去是真的就这样想。后来有了家,有了孩子,觉得自己一生就这样下去了,没想到 ---
她略停了一下,觉得跟子哲讲自己家里的那些事情不好,太扫兴,于是改口说:
后来遇见了你,觉得自己都跟过去不一样了。认识了你,觉得特别值得,特别欣慰,特别快乐。
我也是这样,子哲说。用句古诗说,相逢情便深,恨不相逢早,识尽千千万万人,终不似伊人好。你美丽,温柔,人好,脾气好,有才气,还非常可爱 ---
别这么说,你把我说得太好了,她不好意思地说。你看到的,都是我最好的一面。我也有不好的一面,你还没有看到。慢慢你就会知道,其实我有很多毛病的,有时也会发脾气,有时也会犯懒,人笨,还有很严重的拖延症,有时就像是一个鸵鸟,把头扎在沙子里,不敢正视问题,希望问题会自己解决。
我也是有拖延症,子哲说。我呢,因为从小一直学习好,很受家里宠爱,什么事都不用自己做,动手能力很差,也不太会做饭什么的。这些年一直在家里工作,跟人交往少,认识人少,比较书呆子,也不太会哄人。脾气也有时不太好,有时说出话来也会倔人。事情也有时能拖就拖,拖到没法儿再拖了才去做。
原来你也是有拖延症啊,她笑了说。这样我们就谁也不用笑话谁了。
女招待端着托盘走进来,把他们点的牛排和Fish and Chips放到桌子上,撒上了一些胡椒粉,对他们笑了一下,说了声慢慢享用,就走出去了。
她拿起刀叉,把盘子里的牛排用刀切下来一块,放到子哲的盘子里。子哲把他的盘子里的鱼也切了一段,放到她的盘子里。
这种互相享用食物的感觉真好,就像是亲密无间了,她想。
她切了一块牛排放进嘴里。中午从单位出去给Jenny 买生日礼物,没来得及吃饭,肚子饿了,牛排觉得很好吃。她又尝了了一口鱼,鱼被一层面糊裹着,炸得很香,里面很嫩。
好吃吗?子哲问她说。
好吃,她说。鱼和牛排都不错。你觉得呢?
很好,酒吧的食物一般是分量足但是粗糙,这里做得已经很精致了,子哲说。
分量是真足,你看这么大一块牛排,我都吃不了了,你再帮我吃点儿吧。
我这盘子更大,怕也吃不了了,子哲用叉子指着自己的盘子里鱼和薯条说。
你就替我吃点儿嘛。
她用刀叉又切了一块牛排,放在了子哲的盘子里。
牛排其实很好吃,她也能吃得下,但是她不想吃得太多,同时也想让子哲多吃点儿。
好吧,子哲温和地笑笑说。这里的牛排做得还真不错,比我的鱼好吃。
***
子哲把酒瓶里剩余的Smirnoff Ice给她倒在酒杯里,又把他自己的酒杯倒上啤酒。他果然像是不能喝酒的人,只喝了一杯啤酒,脸和脖子已经红了。
刚才喝酒喝得太急促,她觉得酒劲儿有些上脑子,脸上和脖子上也觉得发热发红。到底是掺了伏特加的饮料,后劲儿感觉蛮大的。
真是不能喝酒,有点儿头晕了,她对子哲说。
没关系的,过一小会儿就好了,子哲说。我们不着急,有很多时间,慢慢吃慢慢喝。
她的脚在桌子底下无意中碰到了子哲的脚一下,突然很想跟子哲挨着坐着。
你坐我这边来好吗?她问子哲说。
她往墙的方向挪了挪身子,给长凳上腾出一块地方来。子哲看了她一眼,把酒杯推到她这一侧的桌子边来,随后站起来,走到她身边坐下,跟她并排坐在长凳上。
她伸手拉住了子哲的胳膊,把脸贴到子哲的肩膀上,说:
酒劲儿好大啊,我晕啦。
这样零距离地依偎着,一点也不陌生,也不尴尬,反而觉得像是相处很久的恋人,有种很安心,很依恋的感觉,觉得心里好甜蜜啊,她想。
就这样挨着坐着好啦,让时光慢慢流吧。
***
吃完了饭,已经有八点多了。乐队开始了演奏,屋子里顿时变得喧嚣了起来,说话得扯着嗓子喊,都听不太清声音了。
她觉得有些太吵了,就跟子哲说出去走走吧。
子哲把盘子里的剩下的鱼和牛排都吃了,只剩下了一些变蔫了的薯条。他把账结了,穿上皮夹克,跟着她一起走出酒馆。
酒吧门口已经排起了一条长队,不少男男女女在等着进去。对面的几家酒吧和餐馆也门庭若市,看着里面坐得满满的。马路两边停满了车,不远处有一辆警车停一处空地上,有两个身穿制服的警察站在旁边的一辆车前面,在跟司机说着什么。
他们沿着街道走下去,随意地走着,走过一家家酒吧,餐馆和小店。虽然平时走过这趟街,但是跟子哲一起走过,觉得街道都不一样了,变得美丽了许多。心情也是超级开心,往日的忧烦,都消失了,只想跟子哲这样走下去,哪怕走到天涯海角。
转过两趟街,他们来到了一个公园的门口。
隔着公园的铁栅栏向里面望去,几盏青色的灯,照着黑黑的树木和雪。里面很黑,看不出人的踪影,显得异常幽静,幽静得有些让人担心和害怕。
到里面走走?子哲问她说。
嗯。她点点头。
要是往常,这么晚了她是绝对不敢踏进这么幽静的公园的。但是跟子哲在一起,好像勇气都增加了许多。两个人在一起,好像很自然的就想躲开人群,去个安静的属于自己的地方。往日的胆怯变成了一种对新奇的渴求,越是害怕,越是觉得刺激和兴奋。
子哲把手伸过来,牵住了她的手。有子哲牵着手,她放心了。
公园门口有一些青色石条板砌成的湿漉漉的带雪的石阶。他们拾阶而上,走进了公园。
进到公园里面,发现更安静了,几条延伸开的小径上,一个人影也没有。她心里有些通通跳了起来,不自觉地握紧了子哲的手。
害怕吗?子哲问她说。
不,她摇头说。
说是不害怕,但是心里还是挺紧张的,怕黑漆漆的树下蹦出个怪兽来。她觉得有点儿像看恐怖电影的感觉,心里害怕,但是还是想看。
子哲好像感觉出了她的紧张。他松开手,把胳膊从她的身后绕过去,搂住了她的腰,让她跟他挨得更近,贴在了一起。她按奈住心跳,把手搭在子哲搂着腰的手,低着头走着,有些不敢看子哲。
他们没有说话,沿着小径依偎着走着,嗅着空气里漂浮的雪后的清新气息,感受着身体挨在一起的温暖。她感觉一股迷惘而又甜蜜的感觉从心里滋长出来,在身体里蔓延着。
走过一座古铜雕像,他们来到靠着河边的栏杆边。凭栏远眺,河面像是一条长蛇,蜿蜒着消失在黑色的远方;河中心有几块露出水面的礁石,在平静的流淌着河水里孤独地挺立着,上面堆积着雪。宽阔的河面上闪烁着两岸的建筑上的点点星火,古堡,大铁桥,博物馆的轮廓融化在无边无际的夜色里。把头探出栏杆向下望去,下面是一条长长的覆盖着雪水闸和几座孤零零的古老的房屋。
这里真安静,真美,子哲说。好像是世外桃源一样。
嗯,她点头赞同说。
在河边站了一会儿,他们继续牵着手沿着河边向前走去。前面不远就是公园的另一面出口,透过树梢可以看见国家艺术馆的玻璃屋顶和馆对面大教堂的银色尖顶。在公园出口前面,他们向右拐,转到了一条小径上。
小径的地面都是雪,光洁的雪在公园街灯下闪着晶莹的光。微风吹过,树梢上的雪静悄悄地飘下来,有的落到头顶上,有的罗到了衣服上。雪后的清新的空气,幽静的小径,路边的古色古香的路灯,树影,光影,牵着的手,她觉得就像是在梦里一样,都不想离开公园了。
远远地看见小径中间的树荫下有条覆盖着雪的长椅,子哲问她说:
走累了吗?前面有个凳子,可以坐一会儿。
嗯,还真有点儿累了,她说。
子哲牵着她的手走到长椅边。长椅在一棵大树下,雪中露出的椅子背的绿色有些发旧,油漆也有些剥落,像是条年代久远的木椅子。
哎呀,都是雪,没法儿坐,她看着椅子面上的雪有些遗憾地说。
子哲松开了她的手,弯下腰,用手掌把椅子上的雪拂去,腾出了一块空地,又用皮夹克袖子把椅子面和椅子背擦了擦,说:
还有些湿,只能凑合着坐了。
她看着椅子面。雪虽然没有了,但是木条依然还是湿的,心里有些犹豫。子哲看她犹豫,就自己先试着坐了下去。因为椅背还是湿的,他没有靠在椅背上,而是腰杆挺直地坐着,屁股和背部距离椅背有几个厘米。
看见子哲坐下了,她用手抚了一下呢子外衣下摆,弯腰坐在椅子上,挨着子哲。
挺好的,坐下来一点也不觉得湿,她仰头看着子哲说。
子哲笑了笑,拉过她的手来握着,把她的手放在他的腿上。她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一下就忘掉了椅子的潮湿,浑身觉得暖洋洋的。
***
这里的夜色真迷人啊,子哲说。
是啊,真的很漂亮呢,她说。我是第一次这么晚在公园待着,平时不敢自己一个人晚上来这里。
应该没事儿吧,这里治安挺好的。
要是一个人,还是有些害怕,她说。
现在还害怕吗?
不。一点儿也不。跟你在一起,好像特有安全感,什么也不怕了。
我爱你,子哲在她的耳边小声说。
她想说我也是,但是没好意思说出口。
子哲伸手搂过她来,低下头,亲了她一下。她闭上眼,把嘴唇迎了上去。她感到子哲的火热的嘴唇在亲她的下唇,上唇,嘴角,眼睛,眉毛和鼻子。她感觉心里既热又痒。她搂抱住子哲,嘴唇寻找到了他的嘴唇,张开嘴,亲吻着。子哲的嘴里有一股甜甜的味道,吻起来很舒服。
他们亲吻了好长时间,又抱在一起。
她睁开眼,抱着子哲,把下巴放在子哲的肩膀上。她看见不远处的河水静静地流着,路灯眨着青白的眼,夜穹上闪烁着几颗耀眼的星星。几片雪花从树上抖落,飘过眼前,悄无声息地落到草地上。
原来跟相爱的人在一起,世界也可以变得这么美好,她想。
***
从公园离开,已经九点多了。
她坐着子哲的车回电影院附近的星巴克。子哲沉稳地开着车,车上放着陈楚生的《有没有人告诉你》:
当火车开入这座陌生的城市 那是从来就没有见过的霓虹
我打开离别时你送我的信件 忽然感到无比的思念
看不见雪的冬天不夜的城市 我听见有人欢呼有人在哭泣
早习惯穿梭充满诱惑的黑夜 但却无法忘记你的脸
有没有人曾告诉你我很爱你 有没有人曾在你日记里哭泣
有没有人曾告诉你我很在意 在意这座城市的距离
。。。
她听着歌,眼睛一直看着车外:黑暗中的无言的城市,带着雪的房顶,路灯拉长的影子,挂着雪的干枯的树木,亮着红色尾灯的车。
夜空不是黑的,而是黑蓝的,像是安静的湖水。几颗星星之间,有夜航飞机的尾灯闪着飞过。街灯时明时暗,交替着扫过车里面。
有一种东西在车里悄悄穿过。她不知道那种东西是什么。
快乐总是短暂,之后悲伤就悄然袭来。
她听着歌,在黑暗中悄悄地哭了。
因为她发现,什么东西已经悄然崩塌。她再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