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了,建明那边依然没有松口的迹象。不但没有松口,昨晚建明还加了一项条件,要求安红以后不能去唱歌。她想这一定是婆婆的要求,因为建明一向不但不反对她去唱歌,而且还很支持她去唱歌。
早上起来,她用手拢了一下蓬松的头发,赤着脚走到窗边,拧开百叶窗,看了一眼外面。
又下雪了,这个冬天的雪几乎就没有停。
外面的雪依然轻盈,但是她的心情却觉得很沉重。萍姐家后院里的一颗老树上挂着一个鸟巢,鸟巢上堆着雪,看着岌岌可危而又孤单。每当一阵风雪吹过,干枯的树杈就摇晃起来,上面的鸟巢就像承受不住雪的重压和树杈的摇晃,像是要掉下来。
她看着鸟巢,想风再吹一下就会掉了,肯定要掉下来了。。。坚持也没用,冬天来了,下雪了,该掉下来的总要掉下,再吹一下就会掉了,就会掉了。。。怎么还没掉?再过一秒就会掉了,顶多再过五秒。。。一秒钟,两秒钟,三秒钟,四秒钟,五秒钟。。。啊,怎么还不掉?树杈都快被雪压弯了,不用风吹,只是雪的重量,随时都会把鸟巢压下去啊。。。。
她凝视着窗外的雪,觉得头有些晕,心里有一种无法压抑的哀愁。她觉得自己的家就像是树上不堪风雨的鸟巢,随时就会掉到地上,摔得粉碎。
昨晚建明来电话,两个人又吵了一架,气得她夜里也没能睡好觉。
如果建明能够主动道歉,说一些好话,如果婆婆也不节外生枝,她还是愿意回去跟建明一起过。建明是一个非常好的爸爸,对露露非常好。每次接送露露去滑冰,画画和参加各种课外活动,建明从来没抱怨过。给露露买好吃的,买露露喜欢的玩具,建明从来都大方着呢。就说露露滑冰,谈起请私人教练,虽然很贵,但是建明毫不犹豫地同意了。露露也跟建明很亲,半夜里跑到主卧来,躺在她和建明之间,抱抱爸爸,抱抱妈妈。她有时觉得露露跟建明,比跟自己还亲,因为建明无条件地宠孩子,对露露有求必应。就说吃巧克力吧,谁都知道小孩子吃多了巧克力对牙齿不好。露露从小爱吃巧克力,建明就买了露露爱吃的巧克力,让露露随便吃。建明说,反正露露以后会换牙,吃吧。夏天在公园里,建明带着露露玩滑梯,玩秋千,玩捉迷藏。露露跟着爸爸一起疯,比跟自己玩还开心。
过去每次吵架时,她都想,为了露露,哪怕自己受些委屈和窝囊气,也就忍了。
五天了都没能见到露露,她很想露露,担心露露。过去几乎每次吵架,都是以她先让步而告终,因为她不愿意让两个人的争吵影响露露。她猜建明一定是笃定她离不开露露,最后一定会为了露露而妥协,才不松口的。过去都是如此,这次怎么会不同呢?而且,建明一定也知道,她没地方可去。萍姐家只能是短暂的避风港,不是长久能待的地方,时间在建明一边,她最终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回家。
但是建明不松口,婆婆又节外生枝,让她感觉自己无法回去。如果此时妥协,答应建明的条件回去,婆婆就会更加得逞,也许会得寸进尺,今天不让去唱歌,明天不让去跳舞,后天不让去跟闺蜜聚会,以后的日子还怎么过呢?再说,到合唱团唱歌,是自己在家里累积的郁闷情绪的一个宣泄渠道。在合唱团里,有萍姐和娟子,有这么多姐妹,每次唱歌都很开心。何况,她现在是团里的领唱,也没有过去的领唱的架子,从领导,到关老师,到一般团员,都很喜欢她。上次的流星雨快闪也很成功,受到众人的注目和追捧。她觉得自己在团里如鱼得水,得到了一种家庭里和工作上都得不到的成就感和快乐感。
放弃这个能让自己情绪宣泄的渠道,天天闷在家里带孩子做家务,忍受婆婆的监督和唠叨,自己能受得了吗?受不了,将来不是又会爆发吗?
这样的日子,真的就对露露好吗?
今年三十五,余下的人生还很长,这是自己想要的,或者能忍受的生活吗?
她觉得自己都无法说服自己继续这样下去。
也许真的只有离婚一条路了,她想。
***
早上她搭萍姐的车一起去上班。车开出不远,就看见有一辆黄色校车停靠在路边,车尾闪着黄色灯,红色的STOP 牌子从车的前后两侧伸出来。几个背着书包的孩子正在冒着雪排队踏上校车,家长们站在马路边看着,跟孩子们挥着手。
前面的几辆车都停了下来,等着校车离开。萍姐也跟前面的车一样,踩住刹车,跟在校车后面静静地等候。
看着孩子们跟家长挥手,走上校车,她突然觉得很想露露。
我想露露了,她对萍姐说。
那肯定的啊,萍姐说。都快一个星期了,老公可以不想,孩子一定会想。
我就觉得露露好可怜,她说。从小没离开过妈妈,一下就见不到我了,小家伙不知道该怎么难受呢。
是啊,小孩子其实也挺敏感的,萍姐说。这样吧,我绕个弯,带你去学校一趟,在校门口看看露露。
行吗?她问萍姐说。不会耽误上班吧?
只要你们单位没事儿,我就没事儿,萍姐说。我早上没会,早点儿晚点儿到都没人管,你那边行吗?
早上有个会,不过不重要,她说。现在正是露露坐校车快到学校的时候,等咱们到了,校车也该到了。
那咱们就去学校门口,等露露下校车,你就可以看到了,萍姐说。
前面的校车开走了,萍姐在路口打了左闪灯,拐了个弯儿,向着学校的方向开去。
***
学校门口,一辆辆黄色校车在雪中驶入校园,停在学校大楼的入口处。她推开车门,走下车,向着楼门口跑去。
快跑到楼门口时,她看见一辆校车上下来了许多孩子。其中一个小女孩,穿着一件印着小人鱼的羽绒服,腿上穿着一条蓝色的雪裤,脚上套着一双粉色的靴子,背上背着一个印着《冰雪奇緣》里的小公主头像的书包,正在低着头向着楼门里走。
露露,她冲着小女孩喊了一声。
妈咪!妈咪!!!!!!
露露抬头看见了她,喊着向着她跑来。楼门口的一个中年老师看了露露一眼,刚想把露露叫住,又看见了安红,就没说话。
妈咪你去哪里?露露扑过来抱住她的腿说。妈咪你怎么也不回家啊?我可想你了。
她弯腰亲了露露脸颊一下,抱住露露说:
妈咪也想死你了,她说。
妈咪你是生我的气了,才不回家了吗?露露哭了说。我以后不淘气了,天天好好写作业,保证不让你生气了,你赶紧回来吧。
没有,没有,妈咪怎么会生露露的气呢,她脱下手套擦着露露的眼泪说。妈咪没有生你的气,露露最乖最听话了,是个最好的孩子。妈咪最爱你了。
那你怎么不回家啊,妈咪?露露抬头问道。
妈咪 - 妈咪 – 妈咪出差了,没来得及回家,她说。妈咪工作忙,要给露露挣钱,给露露请滑冰教练,给露露买好吃的,买好衣服,买好玩具。
我不要滑冰,也不要好吃的,也不要玩具,露露说。我要妈咪回家。
妈咪还有一些事情没做完,等做完了就回家,她用手背擦了一下眼睛说。
楼里传来了一阵铃声,门口的老师在喊着让学生们赶紧进教室。她松开露露,把露露身上的雪拍了拍,说:
该上课了,快去上课吧,别迟到。
妈咪你今天晚上能带我睡觉吗?露露拽着她的胳膊问。我想听你给我讲故事。
妈咪 – 妈咪 – 妈咪尽量吧,她说。妈咪要是万一回不去,就让爸爸给讲故事。爸爸也很会讲故事的。
我想听妈咪讲的,露露说。妈咪妈咪,你答应我,晚上回来啊。
嗯,妈咪答应,她亲了露露一下说。妈咪会回去的。
一定回来啊,露露一边向着楼门跑去,一边喊着说。妈咪,我等着你,你不回来我不睡。
***
她看着露露走进楼门,转过身,感觉温热的泪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她吸了一下发酸的鼻子,走回萍姐停车的地方,拉开门,坐了进去。
我今晚要回去了,她说。我不能让露露失望。
那见了建明怎么说呢?
离,她咬了一下牙说。他既然更爱他妈,更想回国,那就带着他妈一起回国去,跟他妈一起过吧。没有他们,我照样可以把露露带好,过得更好。
就是,萍姐把车启动说。建明太不像话了,五天了,人都不来一次,就打个电话,这夫妻情分,还不如路人呢。
我想开了,她擦了一下脸上的泪说。离了,不就是少了一个男人吗?不就是自己会孤单一点儿吗?不就是有人会嘲笑吗?那又有什么?我有工作,有收入,建明只要有丁点儿良心就会付孩子的赡养费。我会对露露更好,露露只要跟着我,我一点儿委屈都不让露露受。
真是,萍姐把车开上主路说。也就是经济方面可能会差一点儿,可能买不了投资房了,冬天铲雪夏天剪草要自己干,别的也就没什么了。
没有了婆婆,少受气不说,还可以把我妈接来,她说。这样我也可以照顾一下我妈,我妈也能帮着照看露露,我们两个人完全能把露露带好。
太对了,萍姐说。不用受气,不用看别人脸色,不用憋屈自己,还可以喜欢自己喜欢的人。
都说男人离婚是朵花,女人离婚是根草,做根草我认了,她说。过去总想委屈求全,你委屈求全,人得寸进尺。我还就不信了,没他我一样过,还能把露露带得更好。
其实吧,我觉得这样对你和建明都好,萍姐说。你们都年轻,建明回国去做他的副总,年薪又高,肯定能找到他喜欢的。你也年轻,我觉得你肯定可以找到一个更好的,你现在可是网红啊,到时,没准儿很多人追,还不想跟男人结婚呢。
是啊,这次已经伤透了心了,以后真不想再结婚了,她说。今晚我就回去,我自己的家为什么不能回?我回去就跟建明讲,回国之前赶紧把婚离了,别拖着。
太赞同了,萍姐说。说真的,我一直觉得你是个性格软弱的人,今天我才看到一个坚强的你。我支持你,有什么问题,有我呢,我们一家做你的坚强后盾。冬天要是没人铲雪,让我老公帮你铲去。不行我跟娟子一起帮你铲雪去。
那真成一道风景了,她说。三个女人在门口一起铲雪,还不让人笑死。
谁爱笑谁笑,萍姐说。只要我们开心就行,管他们呢。
***
闷头忙了一个上午,快到中午的时候,她终于忙完手头的事情,喘了一口气。她拿起放在计算机旁边的手机来,划开手机,查看了一眼微信。
合唱团群里和朋友圈里很热闹:团里的文学女青年小雅昨天去了唐人街的一家发廊剪了个新潮发型,大力推荐里面的小鲜肉帅哥剪发师。刚过了四十五岁生日的芝芳在晒去古巴旅游的照片,穿着一件大红外衣和露脚腕的七分裤,脖子上缠着一条彩色围巾,在路边的一颗大树下手托腮帮摆了个少女的婀娜姿势。上周发誓要两个月减去三十磅的小七在一个朋友家聚餐,面前摆着一盘梅菜扣肉和一盆猪肉炖粉条。总抱怨管不住自己的手的丽华在秀网上买的一堆琳琅满目的名牌化妆品。娟子在朋友圈上发了一条感叹:“灵魂还在蹦迪,身体已经认怂,但是这种自己想做什么做什么的自由生活也挺好的,至少没人管着和不用在地板上捡别人的臭袜子”。昨天刚晒了儿子钢琴比赛获头等奖的虎妈玲子,今天在抱怨孩子在中学生欧几里德数学竞赛中只拿了第二名。
她挨个给朋友们点了赞。她看见娟子在小雅贴的小鲜肉帅哥照片下留言说:雅,这是来馋人的吗,劳驾你问问发廊,有剪发加吃烛光晚餐的套餐服务吗?
在虎妈的炫耀下面,娟子连伸了三个大拇指赞,跟了一帖说: 玲姐,咱能不能隔一周modest brag一次,您这一周三连发,让我们这些没结婚的,或者没孩子的,或没牛蛙的情何以堪啊?
在小七下面娟子也跟了一句说: 哇,这么一桌好吃的是在锻炼减肥意志吗,太励志了。
她觉得很好笑。娟子性格太耿直了,有时把人得罪了还不知是怎么得罪的人。
她正浏览着微信群,就看见子哲来了一条微信,问她说:
感谢上帝,终于周五了。明天早上该送孩子去中文学校了。你还去中文学校吗?
我不知道,她回复子哲说。家里有些事情,不知道最后会怎样。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周六就会带孩子去中文学校。如果不顺的话。可能就去不成。
你还住在闺蜜哪里呢吗?
是啊。
我们可以再见见吗?
她盯着手机,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子哲。从心底来说,她愿意。很愿意。每次见到子哲,无论心情多么不好,都能忘掉一切不愉快的事情,忘掉一切烦恼,能让心情好起来。子哲就像是寒冷的冬天的一缕阳光,虽然遥远,但是照到身上,总有一种温暖。但是,她觉得目前自己这种状态,不太适合见子哲。如果让认识人撞见,传出去,别人一定会以为她是因为出轨而离婚的。如果等跟建明把离婚的事情谈妥了,那时再见子哲,就不用顾虑那么多了。
子哲,我知道你是一个特别好的人,也一定是因为担心我,想给我一些安慰,才想见我的,她说。你等等我,等我把自己的事情了结了,我觉得很快就会了解了,那时我们再见面好吗?
理解,子哲说。但是能就看你一眼吗?我就在你楼下。
你。。。在我楼下?她惊异地问道。
我今天正好去你单位那边办一点儿事,看见你们单位的大楼,就把车开过来了,子哲说。现在在你们的停车场里。如果你方便,我们就见一面。如果你不方便,也没关系,我们以后再约。
她拿着手机,走到办公室的窗户前,低头向着外面的停车场看去。停车场的车停得满满的,她的目光扫过几排车,果然看见子哲的黑色SUV停在一排车中间。
反正要跟建明离婚了,爱咋样咋样吧,她想。婚都可以离,我为什么不能去争取自己的幸福呢?
那你等一下,我这就下去,她回复子哲说。
好的,我把车开门口去,子哲说。
她合上手机把手机放在计算机旁边,伸手从桌子底下拽出出门穿的黑色长靴来,飞快地蹬掉脚上的半高跟皮靴,把皮靴套了上去。她伸手从衣架上抓过自己的羽绒服来,又把手机放入手包,挎上手包沿着走廊匆匆向着电梯方向走去。走到一半,她折转身来,去了卫生间。
在卫生间里,她对着洗手池边的镜子,拉开手包,找出一只口红来,对着镜子在嘴唇上涂了一下。她把口红放入包内,找出拢子来,把头发拢顺拢直。她把拢子放回包内,拿出眼线笔画了一条浅浅的眼线。她又涂了一点眼影,整理了一下衣服,对着镜子照了一下,才挎上手包,推开洗手间的门,重新向着电梯走去。
五天了,建明连个面也不露,一点儿也不担心,她边走边想。子哲倒是来看过自己好几次,哎,人啊。
***
单位大门外一片银白,密集的雪花坠落下来,像是覆盖了整座城市。雪遮挡住了视线,让一切都变得朦胧而又美丽。雪中的城市显得很寂静,马路上几乎看不到车辆和人,只有建明的黑色的SUV静静地停在门口。庞大的车身显得威严肃穆,带着一种神秘和魔力。
她拉开副驾驶座的车门,看见子哲像是过去一样穿着一件棕色的皮夹克,水磨石洗白的蓝色牛仔裤,手上戴着一双棕色的皮手套。宽宽的后背,平而坚实的肩膀,挺直的身板,长长的黑发,嘴角上带着微笑。
看见子哲,她的心情一下变得好多了。她跟子哲含笑打了声招呼,弯腰坐了进去,反手把车门关上。
真对不起啊,子哲说。没打招呼,就直接开过来了,希望没太打搅你工作。
没有,今天不忙,她笑笑说。
本来想在楼下跟你发句短信就走,听见你说还没有回家,很担心,就想见见你,子哲带着一种关注的神情说。
往外开开吧,她看了一眼单位大门说。这里出来进去的都是同事,看见不好。
行,子哲把车启动说。周围有什么地方可以坐坐吗?
不远处有个星巴克,她说。去那边吧。
好,你告诉我怎么开,子哲说。
***
一间不大的洗衣店紧挨着车道,窗玻璃上反射着停车场和马路对面的一幢白色的大房子。洗衣店旁边是一间用红色大字写着“Barber Shop”的理发店。店面有着铝合金的门框,面对着空地的窗玻璃上贴得是一些男女发型的招贴画,让人看不清里面的动静。再往左边是一间名叫PIZZA BOYZ的比萨饼店,窗玻璃上贴着一幅桔黄色的招贴画,一个圆圆的烤得焦黄的大比萨饼占据了画面的中心位置,边角的地方画着几个盛放着绿菜沙拉和鸡翅的盘子。比萨饼店的隔壁是一件空空的房屋,玻璃上贴着一幅白框蓝底白字的广告,上面的几个工整的大字“For Lease”显得异常显眼。这一排商店再往左边,依次是一间Spa,一个按摩店,一间Subway店,一个小杂货市场,尽头是一间面积很大的Shoppers Drug Mart药店,药店后面是一幢红色的二十来层高的带着漆成白色阳台旧公寓楼。公寓楼的年头大概已经很久了,红色的砖已经褪色,变成浅棕红色夹杂着灰色的墙壁。
就是这里,她指着路口的星巴克说。
子哲把车停在店门前不远的停车场上,把引擎关了,走下车来。她跟着子哲下了车,看着子哲把车门锁上,跟着子哲一起向着星巴克走去。
从店外看去,星巴克的店面布置得朴素大方,像是一家幽静的书店。外面的墙壁是咖啡色的,把角的两面墙顶部上都有中间是个女神像的星巴克标志,绿色的STARBUCKS COFFEE的标识牌在雪中依然醒目。临界的两排落地窗里透出店内的温馨的光。雪纷纷扬扬地落下来,让咖啡店显得更加安静。
门口是是圈成半圆形的褪色的红砖地,一个银灰色交通杆立在店门前,杆子的顶部挂着一个交通指示牌。交通杆的底部放着一个红白相间的锥形交通隔离墩,旁边是一米高的修剪得整齐的一小排绿色灌木,顶部点缀着白色的雪。大门左边的窗户上挂着一个显眼的星巴克圆形图徽,右面的窗户里悬挂着一幅咖啡广告。大门上竖着两排长长的把手,上下是黑色的,中间是黄铜色的,看着很精致。
子哲推开大门,让她先走了进去。
大门里,一阵咖啡特有的香气扑鼻而来。她看见一个穿着白色制服系着绿色围裙的男服务生站在柜台后面,一边跟面前的一个身穿黄色大衣的男顾客在说着什么,一边在敲着收款机。柜台后面的一个同样系着绿围裙的女服务生在背对着窗户做着咖啡。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和一个穿着浅黄色外套的女人站在离柜台一米远的地方在静静地排队。天花板上镶嵌着几排白色的灯,地板是黄色的。
我去买咖啡,你先去找张桌子坐吧,子哲对她说。
好,她点点头说。
你想喝什么?还是热巧克力?子哲站到穿黄色外套的女人后面,问她说。
给我来杯绿茶拿铁吧,她说。昨晚睡眠不好,需要一些咖啡提神。
子哲点点头。她向着星巴克靠窗的位置走去,在窗边找到了一张小桌,拉开椅子,坐了下来,把手包放在桌上。
屋子里的暖气比较足,店员们和喝咖啡的人都没有穿外套。她看着窗外的雪,觉得身上有些燥热,有种想出汗的感觉。她脱下了羽绒服,搭在椅子背上。她用目光巡视了一眼屋内,看见单位的一个光头同事坐在最左面靠窗的一张小桌前在吃着三明治。光头看上去有三十几岁,身体健壮,经常中午在这里吃午餐喝咖啡。光头似乎感受到了她的目光,抬起头来,对她友好地笑了一笑。她有些尴尬地微笑了一下作为回应,挥手打了一个招呼。
光头站起身,走到她桌边来。
你今天怎么来这儿了啊,是没带午饭吗?光头问她说。
啊,不是,她说。有个朋友,一起来坐坐。
噢,既然你有朋友,我就不打搅了,光头说。下次你要是没带午饭,我们可以一起来这里三明治。
好的,她说。
回头见,光头冲她挥了一下手说。
回头见。她冲着光头摆了一下手,心里想着谢天谢地,光头终于走了。
子哲端着两杯咖啡走了过来。他把咖啡放在桌上,把皮夹克脱了,也搭在椅子靠背上,坐了下来。
你的绿茶拿铁,子哲把一个咖啡杯推到她面前说。
谢谢,她说。
那谁啊?子哲把头向着光头的方向歪了一下说。
单位一同事,她说。这个星巴克离我们单位近,有时会遇上同事什么的。
噢。
她伸手握住咖啡杯,眼睛看着子哲。
是不是心里挺难受的?子哲问她说。
前几天是这样,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堵着心口,她说。今天早上突然想开了,觉得天空一下晴朗了许多。
真的啊?
嗯!她用力点点头说。不信吗?
那我信了,果然眼神和上次不一样了,子哲仔细看了看她的眼睛说。
怎么不一样?
上次见到你,眼神很悲哀。这次没有那种悲哀了,显得自信多了,子哲说。
嗯,我自己也觉得是,她舒了一口气说。这些日子,一直就觉得天阴得简直没处躲没处藏的,然后突然就觉得,不就是天要塌下来吗?有什么啊?干嘛自己吓唬自己啊?
就是,等你真不怕了,天也就塌不下来了,子哲说。
太对了,我现在就是这种心情,她说。子哲,那天你跟我说,人在低谷里,不要丧失信心,不要自暴自弃,我觉得我快从低谷里走出来了。我过去总是害怕,担心这个担心那个,像个鸵鸟一样把头埋在沙子里,即使受了很大的委屈,也告诉别人和自己,说自己很幸福。后来想,该来的总要来,担心也没用,只能面对。然后我就觉得,一切没有那么可怕嘛,过去好多想法都是自己欺骗自己,自己吓唬自己。
能看到这一点,你很了不起啊,子哲说。
我想我快走出低谷来了,她说。给我一点时间,等我走出来之后,我要请你吃饭。
你请我吃饭?
是,感谢你在我低谷时,给我的支持和安慰,她说。
可我没做什么啊,子哲像是有些摸不着头脑地说。
人在难受的时候,有的时候一句话,就能给人莫大的安慰,她说。从你身上,我学到了好多,学到了一种力量和坚强。
你别这么吐露真情好吗?我下次都不敢跟你说话了,子哲说。
你看你,跟你说正经的吧,你就开玩笑,她说。
你把我说得太伟大了,我都被自己感动了,子哲说。说真的,你能想开,我太高兴了。一直就很担心你,昨晚还梦见了你。
听见子哲说昨晚梦见了她,她想起自己昨晚也梦见了子哲,心里觉得很奇怪。世界上真有那种可以在梦中相见的事情吗?
啊,真的啊?
是啊,梦见过你好几次了,子哲说。脸总是模模糊糊的,但是我就知道是你。
昨晚我也做了个类似的梦,真奇怪。你怎么知道梦里那个人是我?
就是知道,子哲说。梦里好像一般都看不清人的面孔。
梦见我们在做什么?
就是面对面坐着,看着,也没说话,一直看着。
没干什么。。。别的吗?
没有啊,很规规矩矩的。房间不大,有阳光进来,射在地上,我们就坐着,好像不知道说什么似的。
很让人失望是不是?
没有,挺好的,能梦见就很高兴,子哲说。
子哲,为什么我有一种感觉,好像认识你很久了?她一只手握成个拳头,抵住下巴,看着子哲问道。我们过去有过什么交集吗?
没有,但是遇见你之后,我也是这种感觉,子哲说。也许,这就是一种面缘吧。
你有没有觉得很奇怪?过去不认识你时,好像从来没有见过你。自从认识了你之后,好像哪里哪里都能遇到你。
还真是啊,子哲说。那天你离家出走,走到Tim Horton,平时星期日晚上我都不去那里的,那天也不知怎心血来潮,在家里踏不下心来,就去了那个咖啡馆,没想到就遇上了你,就好像冥冥之中有种呼唤一样。
你相信命运吗?她问道。
相信,有些事儿其实就是命中注定的,子哲说。你信吗?
我也信,她说。我还信星座,平时喜欢研究星座,我觉得星座上说的我的性格都特准。
我不信那个,我觉得都是编出来哄人的,子哲说。每个人都能瞎编一个,反正好的坏的都说一些,总有吻合的。你什么星座啊?
双鱼。你呢?
白羊。
血型呢?
AB。
好奇怪啊,她说。AB型和白羊座的性格是相反的,所以AB型的白羊座人最容易矛盾。比如说,AB型血的特质是冷的,而白羊座的特质是热的,所以性格里总是有冰与火的冲突。再比如说,AB型的人冷静,喜欢跟人保持一定距离,而白羊座的人热情冲动。所以AB型的白羊座人总是不断矛盾和纠结,他们有时冷静有时热情奔放,有时忧郁有时乐观,让人猜不透。
哇,你真是星座专家啊,张口就来,子哲说。
你知道AB型白羊座的人对爱情是怎样的吗?
不知道,你给我说说?
简单说吧,他们是冷静和热情的矛盾体,既浪漫又高冷。
你是说外表无动于衷,内心却充满深情?
对了,是不是特像?
我不能再跟你聊下去了,子哲说。
为什么啊?
因为我觉得,再聊下去,什么都被你看穿了。
哈哈哈,这下你相信星座了吧。
不 ~~~ 信。
AB型的人就这样,倔强,固执,不爱认输,明知被说穿了还嘴上不承认,对不对?
我真服了你了,子哲说。
等有时间我可以给你专门开一讲座,好好讲讲你的星座和运势,爱情和婚姻。我特喜欢给人分析这些。
那太好了,我还从没请人算过命。
什么算命啊,我这是科学。科学跟算命可是有本质的区别的。
对,科学,科学,子哲说。我特信科学。
看见子哲连连点头的样子,她笑了起来。
终于看见你发自内心的开心的笑了,子哲说。笑起来很美丽。
***
从星巴克走出来,来到子哲的车边,看见车顶上和窗玻璃上已经覆盖了一层雪。
你先进去坐着,我把雪扫一下,子哲把车门打开说。
我跟你一起扫,她说。
你进去吧,我就一把雪刷,子哲说着从车里拿出一把长长的雪刷来说。
不,我就愿意跟你一起扫,她站在车窗边上说。我可以用手套。
子哲笑了笑,把手中的长雪刷递给她,又从车后拿出了一把短雪刷。
两个人分别扫着车窗上的雪。她在一侧,子哲在另一侧。她扫开车窗上的雪,隔着窗户,看见子哲也把另一侧的车窗上的雪扫开。她对着子哲摆摆手,笑了笑,继续扫着雪。
她扫到后车窗,遇见子哲也转到车后来。
你看你怎么扫的啊,把雪都扫到自己身上了,子哲有些心疼地说。一会儿化了就衣服都湿了。我给你拍拍。
子哲把雪刷放在车顶上,伸手帮她拍打肩膀上的雪。她手里举着雪刷,看着离着自己只有几公分距离的子哲,心里噗通噗通的跳。子哲把她肩膀上的雪扑打掉了,看见她的衣角上挂着雪,低头弯腰拍了怕她的衣角。
她突然心里涌起一种冲动,想也没有想,伸手扔掉了手中的雪刷,抱住了子哲,亲了子哲脸颊一下。
子哲好像一下愣住了,呆呆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她扑进子哲的怀抱,两只手搂住他的背,头抵在他右肩上。过了有几秒钟,她才感受到一双有力的手臂把她环绕起来,拉近,把她紧紧抱在怀里。她感到一双滚烫的嘴唇在吻她的脖子,滚烫而又柔软,吻得脖子麻苏苏的,好痒痒,浑身像是要起鸡皮疙瘩的感觉。
在公开场合这样拥抱和被人吻,她有些羞怯和不好意思。她想扭动脖子躲开,但是又喜欢那种麻痒的快感,舍不得松手。有一刻,她的眼泪几乎要冒出来。她能听到子哲的心跳,跟她一样,也是跳得很快。
雪纷纷落下,像是一层洁白的纱帐帷幕,把他们裹住,和外界隔开。一种温暖,甜蜜,幸福和晕眩的感觉,像是电流一样流过全身。她觉得自己的身子变得软绵绵的,一点力气也没有,只能紧紧地依偎在子哲身上。
过了好一会儿,她突然想起光头同事还在星巴克里。她扭动了一下身子,从子哲手臂中挣脱出来。她抬头看着子哲,看见子哲也在看她,头发上全是白色的雪。
你头发上都是雪,她笑了一下说。
你头发上也是,子哲也笑了说。
子哲伸手抚摸着她的头发,把雪扑拉掉。他又低下头,伸手扑拉了一下自己的头发,让头发上的雪掉落下来。
走吧,她把快冻僵的手指放在嘴边呵了一下说。我同事还在星巴克里,看见了不好。
对,忘了,子哲说。
子哲说着,向着车的一侧走去。
雪刷。她叫住子哲,指了指车顶上的雪刷说。
嗨,都晕了,全忘了,子哲不好意思地伸手拿下雪刷说。
看着子哲晕晕的傻样子,她忍不住偷笑了一下。
恋爱中的人智商为零,说得就是这样吧,她想。
你说得有道理,可能是写得有些不真实。写的时候没有仔细想,对女主的心理没揣摩透。
谢谢!
故事没有悬念,不用标点符号,显得很不正式。
是啊,要是赶上两个都面,小说就没法儿看了。
谢谢,这一节情绪起伏是比较大,先悲后喜。离婚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我觉得一节里都是悲不好,太压抑,所以用一些喜来冲一冲。
安红是比子哲勇敢。我觉得从她的年龄来说,已经过了少女那种羞怯的年龄,而会更勇敢的追求自己的幸福。子哲有些内向,不是很善言谈,他的内心世界,只能通过“系我一生心”的博客吐露出来。
从这边撞墙, 到那边放飞, 孩子的牵挂, 到结束的时候大雪纷纷甜的都快晕了。。。
“你别这么吐露真情好吗?我下次都不敢跟你说话了" 笑死我了,
子哲好面啊, 感觉安红勇敢多了(当然安红面临的危机更大些)
只有等下集子哲博客了。。。。
安红回家了不会改变主意吧, 我挺好奇建明的谜底, 我觉得不光是为了妈, 另外一半原因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