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建明谈完离婚后,安红上楼回到卧室,关了灯,在黑暗里久久地坐在床上,发着呆。她感觉胸闷,透不过气来,心里很难受,有种要彻底崩溃的感觉。她想痛哭一场,眼睛里却流不出眼泪。
虽然离婚也是自己愿意的,而且也做好了各种思想准备,但是跟建明谈完之后,心里还是觉得很痛。不光是多年婚姻和感情的结束带来的痛苦,而且也是因为才知道建明已经出轨三年多了。
想起当年,建明曾经也对自己说过,要一辈子爱她,一辈子只对她好,让她幸福,白头偕老一类的话,如今都成了讽刺。
她找出了一套干净的睡衣,拿着去了浴室,放在马桶盖上。她走到洗手池前漱了口,随后拧开淋浴的热水,把衣服脱了,也放在马桶盖上。在萍姐家,她没好意思天天洗澡,只洗了两次,每次洗得时间也短。回到家了,她很想痛痛快快洗个澡。她拉开淋浴的毛玻璃门,伸手进去试了试。觉得水已经变热了,于是走进淋浴室,站在莲蓬头下。
温热的水从头顶和背上冲刷下来,几股水流流到脸颊上,感觉一行行泪水和鼻涕也一起都流了下来。
她的眼前闪现出建明那张冷漠的脸,耳边响起了建明刚才讲得话:
“其实,我早就想离婚了,但是没好意思提。”
“我其实外面有人了。”
“从第一次到现在,应该有三年零两个月了。”
“只要我提出来的,她都会满足我。你从来不肯的,她都给我做了。”
“她嫉妒心很强,不让我跟你做,每次都要把我的榨干净。”
“几年以前,有一次我想要,你不愿意,拒绝了我,非常伤我的自尊。。。自那之后,我就知道你不爱我了。 ”
“过去那些吵架,正是因为我爱你。。。你哭的时候,我知道你心里还有我。”
“咱们家出的问题,实质不是我妈来了,不是我不爱你,是因为你不爱我了。”
“你性冷淡。。。你年龄也老大不小的了,三张多了,不是年轻貌美的时候了,除了我,谁会要你。。。”
建明的话,一句句像是海中的盐水一样倒灌进嘴与鼻腔,流进心房,让她感觉浑身冰凉,身体打着哆嗦。
她伸手关了水龙头,从浴缸出来,从架子上拽了条大毛巾,站着把身子擦干净。她走到镜子前,用毛巾揉着头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镜子里面的女人面容憔悴,皮肤干燥,像是失去了水泽,鼻子上的雀斑也更加明显了。她用小拇指扣了扣晦暗的小雀斑,想把雀斑扣掉,但是雀斑看上去更加明显了。
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她有些颓丧。真像是建明说的,自己变老了,变得难看了。她低头看了一下肚子,用手捏了一下。肚子上凸起的肉自从生了孩子后就没有完全消失过,两只手横向捏着,可以捏出一道小防水堤来。几道妊娠纹横贯在肚子上,虽然摸上去感觉不出跟旁边的皮肤的不同,颜色也比过去淡了许多,但是依然可以很明显地看出来。
她把毛巾挂在墙上的横栏上,拿起放在小凳子上的睡衣穿上。她拿起放在洗手池边上的热风机,插上电,按住热风挡,用手抚摸着头发,把头发吹了一会儿。觉得头发吹得差不多干了,她把热风机从电插销上拔下,用抹布清理了一下洗手池桌面,把热风机和牙刷牙膏放好。她打开洗手间的门,走了出去,来到卧室。
她走到床边,把被子铺好。她伸手摸了一下头发,觉得头发还有些潮。她不想现在就睡,怕把头发压坏。
她拧开卧室的台灯,坐到床边,拿起手机,滑了一下手机屏幕,点进微信。她看见合唱团群里有两百多条微信,看见萍姐给她发了一条微信,子哲也给她发了一条微信。
她看着子哲名字右上角的红色数字,手指凑近屏幕,想点进去,但是在触到屏幕之前,手指又缩了回来。跟子哲在星巴克停车场雪地里的那个漫天大雪中拥抱,想起来依然感觉美好和让人脸红心跳。她既想知道子哲怎么想,又怕知道,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答。
她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点了进去,看见子哲在里面说:
今天我去了一个陌生的星巴克
见到了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人
说陌生是因为只跟她说过几次话
既不了解她的兴趣爱好,也不知道她的过去和现在
熟悉是因为很久以前就在中文学校见过她
领着孩子,从走廊走过
既美丽,又安详
神态像是美丽的西西里童话
虽然只是擦肩而过
却总忍不住回头多看一眼
感觉有一种异动的心跳
终于有一天认识了
在一个特殊的场合
从那之后就总是盼着见到她
在星巴克我要了一大杯摩卡
她要了一杯绿茶拿铁
在窗边的一个座位坐下
窗外飘过花瓣一样的雪
美丽的乌发从肩头坠落,衣上的白色的蕾丝像是雪花织成
她的嘴角眠着笑
像是一朵雪中盛开的玫瑰花
我们坐在小桌边喝着咖啡
慢声细语地聊着
她的神态带着一股让人担心的悲哀
有时忧伤,有时坚强
我们聊起了各自的梦
生活中的烦恼和快乐
感叹人生
在低谷中不要自暴自弃,要相信自己的力量
还有星座
还有命运
时间不知不觉的过去,咖啡喝完了
我们也不得不离开
我把咖啡杯子扔到垃圾箱里,跟她一起走出了门
在停车场的车旁,扫雪的时候
不知怎么就拥抱在了一起
像是树和雪的相拥
她温柔地趴在我的肩头
像雪花一样融入我的心里
四周变得寂静无声
雪花悄无声息的在身边纷纷坠落
心却在剧烈的跳
我们一定拥抱了很久
因为头发上都落满了雪
但是感觉不到冷
反而觉得火热
我在她的眼睛里
找到了曾经失去的幸福。
她把子哲的话反复读了几遍,放下手机,闭上眼,有一种想要哭的感觉。她想着最后的两句:我在她的眼睛里/找到了曾经失去的幸福,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复子哲。虽然跟建明谈了离婚,建明也同意了,但是谁知道婆婆会不会中间插一杠子,生出什么幺蛾子来呢?而且,婆婆看见了自己画的眼线,已经有些怀疑了。要是被婆婆抓住一丝一毫的证据,今后就要多生出许多波澜。
现在还不是能跟子哲进一步交往的时候。过去发生的无法改变,今后还是等自己离完婚,再跟子哲继续交往吧,她想。这一段,最好不要见子哲了,免得被婆婆抓住把柄。节外生枝。跟子哲的微信交谈,也不能让婆婆看见。
想到此,她按了一下屏幕上方画着三个点儿的选择键,找到了删除聊天记录,按了下去。屏幕上弹出了一个确认框。她继续按了一下删除。再回到跟子哲的聊天群里,看见里面什么都没有了。
她心里突然有一种失落。只是按了一下键,所有的交谈就都消失了。那些温暖的话语,那些安慰,那些曾经给自己带来力量的关心,都一下无影无踪了。
***
她眼睛看着空空的屏幕,楞了一会儿,才从跟子哲的聊天群里退出来。
她点进了萍姐的微信,看见萍姐问她说:
跟建明谈得怎样?他同意离婚了吗?明天晚上的毛毛妈的雪冬宴还去参加吗?
她给萍姐回了微信说:
萍姐: 建明说他早就想跟我离了,而且承认他已经出轨三年多了!真没想到,心彻底凉了。对方是他单位的同事,因为嫉妒,三年来不让建明跟我有夫妻生活,真恶心。要不是早有离婚的心理准备,死的心都有了。晚上毛毛妈的宴会不去了,没什么心情,什么事情也不想干。这些日子住在你家里,真的没少给你们添麻烦,谢谢你!
给萍姐发完微信后,她点进合唱团的群,看见合唱团里在讨论跟中央电影交响乐团的演出。演出的曲目定了,一共三首歌:《天路》,《一条大河》和《牧羊曲》。原来练习的《为爱痴狂》给取消了,说是不太适合。关老师说,之所以最后商定这三首歌,是因为合唱团以前都练习过,复习一下就可以。关老师说,这次距离演出的日期时间短,来不及练习新歌了,明天晚上的练习,请大家务必准时出席,还要多加一个小时练习。萍姐说,这次演出还有一些票没有能卖出去,希望大家动员一些朋友来看演出,票价可以八五折。
读完合唱团群里的帖子后,她没有发言就退了出来,因为没有心情,什么也不想说。
她叹了一口气,把手机扣在床头柜上,站起身来把卧室的顶灯关了。她回到床上,钻进了被窝,伸手关了台灯。
屋子里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她闭上眼,想睡觉,却睡不着。
这三年多以来,自己一直被蒙在鼓里,天真的以为是因为婆婆住在隔壁,建明不愿意跟她做那件事儿。一直以为建明只是脾气大,心里还是爱自己的,却没有料到建明早已经跟别人好了,而且,为了讨好新欢,竟然答应对方的要求,跟自己没有夫妻生活。
那个女人。也够可以的,为了拉住建明,什么都给建明做。为了不让建明跟自己做,还每次把建明榨干,让建明回家后没有生理欲望和需求。
想想人到了这一步,真是可恨可恶可悲可怜。而自己却一直忍受着婆婆的各种指摘,忍受着跟建明的无性婚姻,忍受着建明越来越大的脾气和越拉越长的脸,为了孩子和这个家忙碌着,在外人面前扮演幸福家庭和模范夫妻,在微信上晒全家一起出游的恩爱照,活得像是个老妈子,忍气吞声被当成好欺负,委屈变成理所当然,最后却是这样的一个下场。
想想,幸亏建明扇第一巴掌的时候,自己坚决离家出走了。不然,有第一巴掌,就会有第二巴掌,那自己就会真正生活在一个没有自尊和底线的地狱里。
建明坦白了也好,至少自己死得明白一些,此后再也不会为离婚后悔。无论建明,还是婆婆,还是这个已经变得不再温暖的家,都不是自己想要的。
想到此,她伸手从床头柜上摸到手机,把手机凑到眼睛跟前。她滑开屏幕,进了朋友圈,借着手机上散发出的屏光,把过去发过的凡是有建明的合影照片,全部删了下去。经历了三年多的背叛之后,没必要再维持一个模范家庭和模范夫妻的形象了,她想。
删完照片之后,她重新看了一眼微信,看见萍姐给她回了一段话:
离婚不可怕,也不羞耻,怕得是失去了自我,变成怨妇。我们女人,离婚了要活出自我,活得更好更精彩。明天晚上跟我去参加毛毛妈的雪冬宴吧,让自己开心一点。你什么都不用准备,我多做一份菜,算是你的。到时我去接上你,咱们一起去好好吃一顿。人说,减压的最好办法就是吃,你一定要去啊。
她看着萍姐的回复,心里升腾起一阵暖意。这些年来,萍姐对她像是亲姐妹一样,无论在合唱团,还是生活上,都给了她不少帮助和支持,也总是替她着想。自己有工作,能挣钱,自己能做家务,自己能带孩子,那还要这样的给人添堵的婚姻干什么?脱开婚姻的束缚,活出自我,即使今后找不到合适的人,心情也会比现在好,希望还能有一个重生。
想到此,她给萍姐回了微信:
萍姐,真的太感谢你了,总是时时处处为我着想。那好,我们明天晚上去毛毛妈那里。我忘了宴会什么时候开始了,有没有着装要求?提前告诉我一声,我好做准备。菜不用帮我做了,我自己烤个蛋糕带过去。
给萍姐发完微信,她想起好久都没进“系我一生心”的博客了。过去失眠时每次都靠读他博客里的文章催眠,今天看样子又无法入眠了。她进入文学城,点进了他的博客。
她看见有一篇新的文章,叫《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就点进去,看了起来。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每年一到冬季,心情总有一些抑郁。虽说冬季只是雪多和冷而已,但是四五个月的冰雪天气实在太过漫长,加上总是在家里做枯燥的提不起兴致来的电脑工作,与人交往不多,很少出去,每天掀开窗帘看着窗外阴郁的冬云,免不了让人感到一种透不过气来的窒息。
不过今年的冬季,心情却变得好了许多。入冬的一天,偶然遇到了她。要说遇见她的那一天实在是个运气很糟糕的日子,车被撞了,该做的事情也没有做成,回家晚了,还耽搁了送孩子去弹钢琴。但是因为遇到了她,就都不觉得怎样了。之后就像是有缘,好像冥冥之中有一种神秘的安排,总是在意想不到的地方遇见她。
一开始只是有一种好感,并没有觉得怎样,但是有一次看见她的演出,那种光彩照人实在让人感到震撼,之后就无法忘却。所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大概说得就是这样吧。
村上说过,“少年时我们追求激情,成熟后却迷恋平庸,在我们寻找,伤害,背离之后,还能一如既往的相信爱情,这是一种勇气。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一片森林,迷失的人迷失了,相逢的人会再相逢。”也许每个人在世上都有一个能一见倾心的另一半,只是有的人一生都不会遇见,所以不会相信。而当你突然遇见自己的另一半时,你会在心里实实在在地感到,真真切切地感到,无论你以前遇到过什么样的人,她才是你的另一半。在遇见她之前,你的生命是没有意义的存在。在遇见她之后,你才知道什么叫相逢恨晚,什么叫久别重逢,什么叫命中注定。虽然已经不是年轻时光,但是人生很长,还有几十年。当你遇到你的另一半时,什么时候都不算晚。
只愿经历一切沧桑之后,能够依然相信自己,相信未来,不念过往,不畏将来。
***
娟子早上醒来,已经九点多了。她从被窝里伸出胳膊,揉了揉眼睛。外面的屋门响了一声,有人走了进来,屋子里响起了嚓嚓的走地声。她一开始有点儿恐惧,以为有坏人进了屋,随后想了起来:昨晚候鸟睡在客厅的沙发上,一定是候鸟!
娟子跳下床,光着脚拉开卧室的门,往外看去。一阵香气从客厅传来,她看见候鸟正站在厨房的桌子前,弯腰从一个棕色纸袋里往外掏东西。
嗨,偷偷摸摸干嘛呢?她扶着卧室门问候鸟道。
给你买的早点,候鸟抬头说。
给我买早点?上次有人给我买早点,都是上辈子的事儿了,娟子向着小桌子走过去说。你还特意去外面买了?屋里有什么随便弄点儿吃的就行了。
您倒是有啊,候鸟说。我打开冰箱,里面连鸡蛋都没有,只有点两盒酸奶,还过期了。
娟子看见小桌子上摆着两个羊角面包,几片火腿肠,两个煎鸡蛋和两杯咖啡。新鲜的烤面包味混合着咖啡和煎鸡蛋的香气弥漫开来,让人感觉很有食欲。
楼下那家意大利店买的吧?娟子问道。
嗯,就是对门那个,候鸟说。
那家可宰人了,贼贵,娟子说。我平时宁肯饿着也不进去。你又没钱,买这么多干什么?
早餐对身体很重要,候鸟说。赶紧吃吧,不然都凉了。
哎呀,你可真是的,我平时怕长胖,早点都直接省略了,娟子说。我洗把脸就来。
娟子回卧室穿上袜子,去洗手间匆匆漱了一下口,洗了一把脸,之后回到厨房桌子边,跟候鸟面对面坐下。候鸟把咖啡杯子推到桌子中央,问娟子说:
一杯是卡布其诺,一杯是黑咖啡,你要哪一杯?
我不喜欢黑的,要甜的,娟子说。
太好了,我喜欢黑的,候鸟把卡布其诺推到娟子面前说。
你怎么喜欢黑的啊,多苦啊,娟子问道。
每天早上喝一杯黑咖啡,我就告诉自己,这个世界很苦很艰难,自己要努力才行啊,候鸟说。
候鸟,你真的和我遇到的男生都不一样,娟子说。他们都是只想着怎么玩,到哪里去玩,和怎么享受,而你总是想着努力。
我没有什么可以依靠的,只好靠自己努力了,候鸟说。
娟子掰了一块羊角面包放入嘴里,尝了一口说:这羊角面包味道确实不错哎。
刚出炉的,新鲜,候鸟也吃了一口面包说。
咖啡也好喝,娟子端起卡布其诺来喝了一口说。
平时自己不做饭吧?候鸟问道。看你冰箱里也没什么东西。
一个人做点儿什么都剩下,没意思,还得刷锅刷碗的,忒麻烦,娟子说。我们这边附近有个家庭厨房,做得不错,价格也实惠。我在他们那里订餐,晚上下班后去取,就把晚饭解决了。你呢,自己做饭吗?
我倒想呢,没有那么多时间,候鸟说。现在单位里管中餐,每天都是人事部的去给订,换着餐馆来,他们都订得多,中午吃不了的,下午三点以后可以拿走。我一般都是去拿一份儿当晚餐,这样就晚上就不用做饭了。有的时候单位中午订的太好吃了,剩不下,我就回去自己煮方便面吃。我很喜欢吃重庆小面,里面打上鸡蛋,切一个西红柿,哇,香死了。
老这么吃辣的,怪不得脸上长痘痘呢,娟子端详着候鸟的脸说。以后少吃点儿辣的行吗?
我妈就老这么说我,可是我最喜欢吃辣的了。
其实都是为了你好啊,你能体谅的吧?娟子说。
我知道,以后少吃辣的就是了,候鸟说。
你住在学生宿舍里吗?
早就搬出来了,候鸟说。跟几个同系要好的男生一起住在离学校不远的一座楼里。
喜欢实习单位吗?
喜欢,候鸟说。公司不大,有一百多人,做即时通讯软件。虽然是小公司,但是学到了不少东西。不过,我的实习单位算是不好的。我们有同学去了谷歌和Facebook,还有去Tesla 的,真让人羡慕。
你刚来两年多,语言需要提高,还有文化隔阂什么的,能做到这样已经很不错了,娟子说。我经历过这一切,知道一开始的不易。
是啊,前年夏天第一次实习时,特糟糕,候鸟说。一开始就没找到实习单位,看见别人一个个都拿到offer了,心里那个急啊。
后来怎么找到的呢?
后来啊,其实也没找到正儿八经的实习单位,候鸟说。找到一家工厂,不是做计算机编程,是在一个生产线上做装配工,跟一群大妈们在一起,还闯了一次祸。
什么祸啊?娟子问道。给我讲讲,我最喜欢听这样的故事了。
我晚上做LeetCode,白天睡眠不足,上班打瞌睡,结果没能及时把产品部件从流水线上搬下来,候鸟说。部件卡在机器里,把机器卡坏了,整条流水线都停工了。
啊?
头儿跟我急了,当时就要把我fire 掉了,候鸟说。如果fire掉了,就是实习没通过,比考试掉科还严重,就不能在我们系里继续学习下去了。
天啊,那怎么办啊?娟子问。
幸亏那些大妈们对我挺好的,一个劲儿替我在经理面前说好话,才没被当场fire掉,候鸟说。
真是遇见好人了,娟子说。
不过,最后的实习评语特差,说我不认真工作,没责任心,给了我一个勉强及格,候鸟说。同学们都说我完了,这样的评语,以后哪家公司敢要我?
后果这么严重啊?
是啊,我当时沮丧急了,差点儿想跳楼,候鸟说。我成绩不好,实习又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儿,要是被学校开除了,我就没脸回去见爸妈了。
怪不得听说你们那所学校以自杀出名啊,娟子说。
是啊,压力太大了,有的人受不了,候鸟说。
如果你真的跳楼了,那就既对不起自己,也对不起生你养你的父母,娟子说。你想他们多不容易啊,省吃俭用的供你出国留学。你可不能让他们伤心啊。
是啊,我也是这样想,候鸟说。其实那只是一闪念。那时心情极度郁闷,后来上了交友群,你可能不记得了,我说了一句有没有人理解,看不到希望,一个人在黑暗里走的心情,别人都没有搭话,只有你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的表情,跟我说,一切都会过去。虽然只是一个表情一句话,但是心里特感动。
有吗?我都不记得了,娟子说。其实啊,我也有时特沮丧,觉得人生没意思。候鸟,以后你无论什么遇到什么事儿,都不要丧失信心,我觉得男的只要知道努力,而且能够坚韧一些,最终都不会错的。
谢谢,候鸟说。我觉得你特别好,特有同情心,也会鼓励人。
那你怎么找到后来的实习的?娟子问道。
努力呗,候鸟说。大二找实习单位时,我每家实习单位都申请,最后有一家本来没想要我,但是给了我一个面试的机会。在面试上,他们问我为什么上次实习的评语那么差,我就实话实说了,希望他们给我一个改正机会,我说如果他们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会用自己的努力证明,我能做得很好的。他们很不错,给了我一个机会。我特别珍惜,每天都是第一个到单位,最后一个离开,周末去加班,最后得了一个最高的评语Outstanding。
哇,大逆转啊,娟子说。
那次实习增强了我的信心,我想我也可以做得很好的,像其他同学那样,候鸟说。所以这个学期实习,我给自己定的目标也是拿到最好的评语,把LeetCode 练习好,同时早些开始联系夏天实习,争取到硅谷的大公司去工作。
我真得刮目相看了,娟子说。太励志了。我觉得男孩子就是要有这样的志气和精神,不服输,不认输,咬牙坚持下去。
最难的已经过去了,候鸟说。我已经走上正轨了。
如果以后你遇到低谷了,有什么想不开了,觉得人生一片黑暗了,一定要给我打个电话,娟子说。千万别做傻事儿。
我知道,我想我不会了,候鸟说。如果你以后遇到类似的情况,有什么想不开了,也给我打个电话好吗?
好,我们一言为定,娟子说。
下个星期谷歌的面试,我一定要给拿下来,候鸟说。去了谷歌,有谷歌的经历在简历上,以后去别的公司就平蹚了。
好好加油,你一定行!
嗯!
吃完早点你就要回滑铁卢吗?娟子问道。好不容易来一趟,有没有时间去转转?
可以啊,候鸟说。今天晚上跟在谷歌的一个师兄要视频一下,别的就没有重要的事儿了,我可以在车上继续做LeetCode。你想去哪里啊?
去国会山照照雪景吧,然后去旁边的Rideau Center, 陪我去买件衣服行吗?娟子问道。中午送你去灰狗车站。
好啊好啊,候鸟说。我也正想走之前,去国会山看看呢。
***
安红肩上挎着瑜伽包,领着露露,走进了中文学校教室的门。
昨晚心里难受,欲哭无泪,一宿没睡好觉,头有些晕,胃部有些恶心想吐的感觉,不想起床。但是早上露露跑到卧室,说想要妈咪带着去中文学校,她就赶紧起来了。
她带着露露走到平时坐的座位前,从书包里翻出作业本,对露露说:
露露好好上课,听老师话,认真听讲,妈咪给你交作业去。下课后,妈咪在一楼大厅等你,下来找妈咪。
嗯,妈咪你去吧,露露说。
她亲了露露一下,拿着作业本走到教室前面的讲台边,把作业本放在讲台上的一摞作业本上。
正在黑板上写字的王老师扭头看见是她,放下手里的粉笔,转过身来。王老师个子不高,皮肤有些黑,四方脸庞上的两只眼睛很有神,说话带着一口标准的北京腔。
哎,前几天看见你们在Mont Tremblant上的快闪视频了,拍得真棒,水平太高了,王老师说。
您也看了?她有些惊异地问。
老婆看了,推荐给我的,王老师拍着手上的粉笔末说。我跟她说,里面的领唱是我班上的同学家长,我老婆听了特激动,要我跟你打听一下,你们合唱团还招团员吗?她也想去你们合唱团跟着唱歌。
招啊,想来我们合唱团唱歌好啊,她点头说。教我们唱歌的关老师是总政合唱团的呢,水平特高。
那太好了。我老婆平时喜欢唱卡拉OK, 歌唱得还可以,当然跟你们没法儿比了,王老师说。进你们合唱团,需要考试吗?
不需要,她说。哪儿有这么严格啊,都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不过,关老师会测试一下她的嗓子,看适合唱高音还是唱低音,然后分到高音部或者低音部。
你能给我留个微信吗,回头让我老婆直接联系你,王老师掏出手机说。
行。
她从手包里掏出手机来,让王老师扫了一下,加了好友。
我一会儿在微信里跟关老师说一声,给您太太报个名,她把手机放回手包里说。还有一些人也想参加呢,正好一起加入。
那太好了,王老师把手机放在讲台上说。麻烦你了。
这有什么麻烦的,我们合唱团巴不得人多一些呢,人多气势大,她说。我们有两个群,到时我给您太太给加进来,有什么问题,可以直接跟团里的人联系。平时团里有什么事儿,都是在群里通知。
太好了,我跟老婆说一下,让她今天就联系你,王老师说。
好的好的,没问题,她说。
她走出教室,看见一群家长正站在楼道里聊天。有个家长看见她,叫了一声说:
安红,上星期看了你们快闪的视频,唱得太棒了!
几个家长跟着围了过来,纷纷说:
第一次看见你们合唱团演出,真棒!
我也看了,特感动,都流眼泪了。
背景简直美极了!
山顶上看流星雨这么清楚啊,真没想到,以后我也得带孩子去看看。
安红,你成名人了,朋友圈里都在疯狂转发你们快闪的视频呢。
我是从我大学同学群里看到的,都说比春晚节目精彩多了。
你们合唱团还招人吗?我能不能去你们合唱团?
听着家长们的夸奖,安红心里觉得既高兴又惭愧。她知道自己刚做领唱,水平不高,那天只不过超水平发挥了一下,而且主要的功劳是摄影师拍摄的流星雨画面美,把自己的歌声衬托美了。
她耐心地一个个回答着家长们的问题。聊了有几分钟后,上课铃声响了。她做了个抱歉的手势对家长们说:
真对不起,我得赶紧去瑜伽课了。谢谢,谢谢大家啊。哪位家长想参加我们合唱团的,微信我吧,或者给我打电话,回头我们合唱团见!
家长们各自散开了。她肩挎着瑜伽包,沿着楼道急匆匆地向着楼道口走去。楼道里各个班的门口都站着一些家长,有的家长认出了她,跟她打着招呼。她一边微笑着打着招呼,一边快步走着。
走到子哲孩子班级教室时,她放慢了脚步,看了看楼道,没看见子哲。她透过窗玻璃瞥了一眼教室里面,也没看见子哲。她摸了摸瑜伽包,里面放着一条蓝色的毛毯,是流星雨快闪那天,子哲在山上怕她冷,给她披在身上的。她想把毛毯还给子哲就走。
子哲可能今天来晚了吧,她想。
***
娟子带着候鸟沿着石阶走上一块被雪覆盖的平地,来到三座石砌铜顶的哥特式建筑物前。高高耸立的建筑物顶部是绿色的,四周是灰色坚实的石墙,顶上覆盖着白雪,飘扬着一面红色的枫叶旗。
这就是国会山了,娟子说。看见中间最高的楼没有?那就是和平大厦,可以上去参观的。
真漂亮啊,候鸟说。
他们走到一个大圆水池边,看见一股股水从水池中央冒出来,流到池底。透过清澈的水,可以看见水底散落着一些大小不一的黄色和铝色的钱币。水池中间是一个黑色的金属矮圆柱,圆柱四周飘着绸缎一样的黄色火焰。火苗在水上跳动着,闪烁着,被风吹散又重新聚拢起来。火焰下面是一块块金属牌,上面刻着一些地名。
你听说过这火吧,娟子问候鸟说。
没有。候鸟说。
这是Centennial Flame, 娟子说。百年之焰,或者叫永恒之火。
为什么叫百年之焰呢?候鸟问道。
因为这座水池是为了庆祝加拿大联邦百年而建立的,所以叫百年之焰,是由当时的总理点燃的,娟子说。
有意思,水与火,看着很不相容的两种东西,却可以共存,候鸟说。
是啊,据说是象征着英语区和法语区的人可以和睦共处,共同繁荣,娟子说。你看见底下那些钱币了吗?这也是一座许愿池。
那我要许个愿了,候鸟说。
候鸟从兜里掏出几个钱币来,正要往池子里撒,被娟子拉住胳膊。
你要把钱币平放在水面上,在钱币沉到水底之前许愿,才能灵,娟子说。
候鸟认真地把一个钱币平放在水面上,松开手。钱币歪了一下,向着池底落去。候鸟双手合十,嘴唇蠕动了几下。
许了什么?娟子问道。
保密,候鸟说。
呵,还挺神秘的,娟子说。
照张相吧,候鸟举起相机说。
我照了很多了,不用照了,给你照吧,娟子说。
我给你们两个照张合影吧,旁边站着的一个游客说。
可以吗?候鸟问娟子说。
当然了,娟子笑了一下说。
好,谢谢,麻烦您了,候鸟把手里的相机递给游客说。照这火和后面的国会山。
游客接过相机,往后退了几步。候鸟站到娟子旁边,对着相机微笑着。
靠得近一点儿,近一点儿,游客举着相机对娟子和候鸟说。
娟子看了候鸟一眼。候鸟挪了一下身子,跟娟子凑到一起,伸手搂住娟子的肩膀。娟子两只手伸到胸前,比划了一个心形。
笑一笑,对了,就这样,Cheese!游客对着娟子和候鸟喊道。
Cheese!娟子和候鸟一起喊道。
游客连续按动了几次快门,之后走上前来,把相机还给候鸟。
谢谢,候鸟接过相机说。
不客气,游客说。
候鸟看了一眼相机,对娟子说:
你照得真好。
娟子看着相机里的照片,看见自己很自然地微笑着,脸上带着一种开心。
那边有块地方照相应该不错,候鸟看了看四周说。
哪里?
候鸟走到不远处的一座建筑的石墙下,对娟子说:
你看这石墙没有,特古典,英伦风格,照出相来肯定很好看。
是吗?娟子有些不信地问。人都是在国会山前照,没人在这里照啊。
那是他们不懂,相信我,我有经验,候鸟说。你看这古旧的石墙,看这古典的窗户,简直像是在中世纪的欧洲城堡。你去站到窗户边,我给你照一张。
娟子按照候鸟说的,走到石墙的窗户前,站好。
可以了吗?
候鸟欠着身子,眼睛凑到相机后,看了一下说:
你往旁边挪挪,靠着一点儿窗户框。
娟子把身子往左边移动了一下,靠近窗户框。她用手梳拢了一下被风吹乱的头发,又整理了一下衣服。
好了,就这样,笑一个。
娟子对着镜头微笑了起来。候鸟按动快门,又变换着位置照了几张。
太棒了,简直太古典了,候鸟说。你坐在草地上,再来一张。
草地上?都是雪啊。娟子看了一眼覆盖着薄雪的草地,皱眉说。
没事儿,就一下,会很好看的,候鸟说。
娟子往前走了几步,在草地上小心翼翼地坐下,摆了个淑女的姿势,问候鸟说:
这样可以了吗?
很好。
候鸟说着,一条腿蹲在雪上,连续按动了几下快门。
行了,起来吧,候鸟说。
娟子站了起来,低头用手拍打着裤子沾上的雪。
你看好看不?候鸟把相机举到娟子眼前。
娟子凑到相机前,候鸟把一张张照片让娟子看。照片上,灰色的凸凹的石墙带着很强的立体感,暗红色的窗户框和玻璃上映出的石墙的影子给照片平添了一种古典的感觉,覆盖着雪的草地让一切都看上去很美丽,中间的自己带着微笑,看上去既开心,又美丽。
好看,真好看,娟子说。
你有没有觉得有种油画的感觉?候鸟问道。
嗯,娟子点点头说。你还真会拍照啊。
***
轻柔的瑜伽音乐响了起来,安红和学员们一起跟着教室前面垫子上的老师做着瑜伽动作。
因为昨晚没睡好觉的缘故,她觉得身体疲累,盼着瑜伽课早些结束。
老师在前面把身子弯曲了起来。她跟着老师,把上身向前弯曲,屈至与右腿平衡的位置,保持双腿站直,然后上身往右侧扭转,直至腰杆与头部可贴着右腿,右手往后伸直,置于两腿之间的地上。保持这样的姿势呼吸十次后,她把左手从左腿内侧下方穿过左小腿,用左手大臂抵住左腿膝关节内侧,然后左手发力将左腿往上抬起来,左腿往前伸直,右手抓住左脚掌,左手往左侧略微向上打开并伸直,肩膀托住左腿,左小腿胫骨贴着头部,保持左腿伸直,右脚保持站直。坚持了10个呼吸后,她跟着前面的老师换上右腿,重复了同样的动作一次。
老师换成了仰卧姿势。她和学员们跟着老师一起仰卧在垫子上,随后分开双膝与髋同宽,脚掌内侧向下推地,将臀部和背部依次向上抬离地面。她双手举起,分别托住腰椎两侧,大臂与手肘支撑在地上。呼吸十次后,她跟着老师坐在垫子上,双膝分开与髋部同宽,胸腔引领身体向后向下延伸,双手慢慢向后向下,然后双手抓到双脚跟,头部放于双脚内侧,双肘部朝向正前方,腰部,背部和肩膀向上发力,腹部内收,臀部保持放松,大腿肌肉收紧,双膝指向正前方,感受腹前侧的伸展。
三十秒钟后,老师站了起来,她和学员也跟着站了起来。
大家记住,好身材不是光减肥能减出来的,想要瘦和身材好,就得练,没别的捷径,老师说。刚才我演示的这几个动作,大家只要每天坚持做,同时控制饮食,半年之内你的身材一定就会比现在好多了。好了,大家跟我再练习一遍,这几个动作要一气呵成。
***
Rideau Center的购物中心里,娟子拽着候鸟的胳膊走进一家西服店。
这是西服店,你买西服啊?候鸟疑惑地问道。
不是给我买,是给你买,娟子说。谷歌面试,没身好西服怎么行?
不用啊,候鸟身子往后退说。我有西服,有一套,再说我我们做软件开发的,也不穿西服。
别走,娟子拽住候鸟说。我也是做软件开发的,知道,平时是不用穿,但是面试时还是需要的,第一印象很重要。
我真的不需要,候鸟说。
别跟我拧了,娟子摇晃着候鸟的胳膊说。你要听我的,人靠衣服马靠鞍,一身得体的好西服就是会给人感觉不一样。
我靠自己的本事,不靠那些。候鸟甩开娟子的胳膊,向着店外走去。
哎,你看你这人,别走别走,给我回来,娟子追上去说。你不是想实现自己的梦想吗?进谷歌,去硅谷,不是你实现梦想的步骤吗?那样好的公司,多少人都想进,你得各方面都出色才行啊。第一印象会给人加分,也有可能给人减分,你一定要争取加分啊。
我不用靠衣服,候鸟说。我靠自己的本事。
候鸟,你听我说啊,娟子拽住候鸟的胳膊说。你不是说你们专业竞争激烈,找个好实习单位很不容易吗?有套好衣服,至少没坏处吧?将来你能实现自己的理想的,也能挣好多钱,一套西服的钱真算不了什么,我给你出了,就当投资。等你进了谷歌,可以把钱还我啊,你要是心里不安,加利息给我也行啊。
那。。好吧,候鸟犹豫着点头说。
一会儿我再带你去Sephora,买点儿能遮住脸上痘痘的,娟子拽着候鸟的胳膊重新走进店里说。面试时,把脸上的痘痘遮一下,你就很帅气的,我可以教你怎么遮,女生都很会的。
***
安红挎着瑜伽包从瑜伽教室出来,沿着走廊走到楼梯口,上了楼。瑜伽课的最后一节课是唱歌,平时唱歌结束后,孩子们也下课了,她都是在大厅里等着露露。今天因为想着把子哲的毛毯还给子哲,她提前离开瑜伽课,走上二楼,来到子哲孩子的教室前。
平时快到下课时,孩子的教室门外,总是有一些家长站着聊天。她在走廊里没看见子哲,孩子教室门前也很安静,只有一个家长站在教室门外,在透过玻璃窗往门里看着什么。
哎,人呢?她有些奇怪地问道。
孩子们在班里排练圣诞演出,家长们都在里面观看呢,学生家长说。
她把头凑过去,透过玻璃窗,看见一个女孩子站在黑板前面在拉小提琴,教室后面挨着墙站着一排家长,子哲也站在那里。《致爱丽丝》的乐声从教室里传来,虽然不是很流畅,但是依然很感人。小提琴曲停止了,教室里响起一阵掌声。女孩子腼腆地笑笑,点头致谢,走回自己的座位上。
太棒了,太有才了,拉得太好听了,老师走到讲台前说。谢谢赵小琳同学的小提琴演奏。下面排练的节目是讲故事,《狼和小羊》,由明杰同学演出。明杰同学,请到前面来,把你准备的故事表演一下。
一个男孩子走上讲台,有些拘谨地面向同学们站好。她认出这是子哲的孩子。
男孩子开始大声讲了起来:
从前,有一只大灰狼,它来到小溪边,看见一只小羊在那儿喝水。狼想吃小羊,就故意找碴儿,说:你把我喝的水弄脏了!你安的什么心?小羊吃了一惊,温和地说:我怎么会把您喝的水弄脏呢?您站在上游,水是从您那儿流到我这儿来的,不是从我这儿流到您那儿去的。
等等,你先停一下,老师思忖了一下说。这样讲好像效果不太好,有些像背课文。能不能这样,你来表演小羊,我找个同学来演大灰狼,你们互相对话,演得活泼一点,好不好?
男孩子看着老师,点点头。
有没有同学想上来演大灰狼?老师面向同学问到。
教室里一片沉寂,同学们都低着头,没人响应。
谁自愿上来,跟明杰同学一起演狼和小羊?
教室里依旧是一片沉寂。老师笑了一下说:
看样子没人喜欢演大灰狼,那只好你继续自己讲吧。
我来演大灰狼吧,教室后面响起了一个声音。
她向着教室后面看去,看见子哲站在后面的家长群里,举着手。
也好,老师说。这个故事大家都知道了,对话可以自由发挥,不一定非照着课本来。
子哲从后面走向前面来。他躬腰缩背,两只手像是爪子一样在胸前蜷起来,扮了个大灰狼的样子,引起教室里一片笑声。男孩子也看着笑了。
我说,是谁在这里喝水,把我的水都弄脏了?子哲压低声音,嘶哑着嗓子,装出大灰狼的样子问道。
我怎么会把您喝的水弄脏呢?男孩子像个无辜的小山羊说。您站在上游,水是从您那儿流到我这儿来的,不是从我这儿流到您那儿去的。
下游的水就不能往上游流了吗?大灰狼问到。
水都是往下流,哪儿有往上流的,男孩子说。
我说,你这个小羊怎么就会狡辩呢,子哲用大灰狼的嗓音说。我听说,你是个坏小羊,去年还在背后说过我坏话,有没有这么一回事儿?
不可能啊,去年我还没有生下来哪,男孩子说。
啊,你还没生下来,那,那,那肯定是你爸讲的!子哲继续装着大灰狼的口气说。
教室里响起了一片笑声。
你这个坏蛋,今天我要吃了你。子哲跐牙咧嘴地做出一个凶恶的大灰狼的样子,张牙舞爪地向着男孩子扮的小山羊扑去。男孩子机灵地一闪身躲开大灰狼,向着自己的座位跑去。
在一片笑声中,子哲也走下讲台,回到后排家长站的地方。
不错不错,老师说。演得很生动,下次演出,就这样演。
在教室门口趴窗户往里看的几个家长也都笑了。安红问一个家长说:
对不起,您认识扮演大灰狼的那个孩子家长吗?
认识认识,家长说。平时老在门口聊天。
能麻烦下课时您把这条毛毯还给他吗?她从瑜伽包里拿出蓝色毛毯说。
好的,没问题,家长用奇怪的眼光看了她一眼说。
太谢谢了,她把毛毯递过去说。以前管他借的,忘了还他了。我还要去接自己的孩子,怕错过了。
没关系没关系,家长接过毛毯说。一下课我就给他。
她点点头,微笑了一下,转身离开教室门,沿着走廊向着楼梯口走去。
***
西服店里,候鸟身穿一身合体的西装,站在镜子前。娟子拿着一条领带,在候鸟的白衬衫上比划着。
这条领带不错,深蓝色,细纹,很配这身衣服,也显得很专业,娟子说。哇,这一身,看上去精神多了。你看这条领带怎么样?
我这些一点儿都不懂,候鸟说。听你的,你觉得好一定就好。
那就要这条了,娟子说。对了,还有皮带!皮带也很重要,经常被人忽视。那边有皮带,我们再去挑皮带。
哎呀,太麻烦了吧,候鸟说。挑完西服挑衬衣,挑完衬衣挑领带,挑完领带挑皮带。。。还有完吗?
有完,挑完皮带,再去挑一双皮鞋,就齐活了,娟子说。
啊,还要买皮鞋啊?候鸟说。
是啊,皮鞋更重要啊,娟子说。买了好西服,没有好皮鞋怎么可以。你看你爸妈花了这么多钱送你出来读书,就是为了你有个工作,好前景对吧?比起学费来,这些都算不了什么。钱要用在刀刃上,只要能对你找工作有帮助,这些都值得。
我都快要晕了,候鸟说。我,我,我还是回滑铁卢吧,咱别买了。
别啊,我最喜欢买东西了,特别是给别人参谋买东西,你就让我这次过回瘾吧,娟子说。
***
安红沿着中文学校二楼走廊走到楼梯口,下了楼梯,回到一楼大厅。
她在一张靠窗的长椅上坐了下来,等着露露下课。每次中文学校放学时,她都是在这里等着露露。
一束明亮的阳光透过窗玻璃照进来,照在她的脸上和桌子上。她把脸转向了窗户,在光线里眯着眼睛看着窗外。
窗外依旧是一片银白,屋顶上,树上,灌木上,矮墙上,草地上,停车场的空地上,马路边,墙角下,到处都是白色的雪。天空也是阴郁的,带着厚重的灰色。只是云层之间,不知怎么裂开了一条细长的缝隙,阳光从缝隙里撒了下来,在空中留下了一条光明的通道,像是能从地上通到天上一样。
她仰着脸,看着自云层缝隙流泄的阳光。这个冬天久违了阳光,此刻透过树梢,洒在了玻璃上,她的身上和桌子上。她伸出手去,让指尖在窗玻璃上触摸着,感受着外面的冰凉和阳光的温暖。阳光落在她的手指上,让指头也变得通明起来。
想着自己荒芜了的过去和未知的将来,她心里既悲哀,又带着一种对未来的期待和坚定。
曾经的爱恋,迷失和痛苦,都已经成了过去。
只愿一切纷扰过后,尘埃落定之时,还能够鼓起勇气来喜欢你,爱上你,她想。
***
长途车站门口,候鸟背着双肩背,手里托着着一个放西服的黑色帆布口袋,站在车边,看着娟子。
好好加油,祝你面试顺利,娟子竖起两只大拇哥说。如果有好消息,别忘了告诉我一声。
谢谢,候鸟用力点头说。我一定会努力的!等我进了谷歌,我一定想办法帮你进去。
我没有那么大本事,也不敢想,娟子说。只要你能进去,我就挺高兴的。候鸟,你会做到的,即使不是这次,也会是下次。
谢谢你的鼓励和帮助,候鸟说。有了这身衣服,面试时我更有信心了。下个周末还可以再来看你吗?
你忙,别这么跑了,下周我去滑铁卢看你吧,娟子说。
真的?候鸟眉毛向上扬了一下问道。那可就太好了。
嗯,真的,我去看你,娟子点头。赶紧走吧,要不然该错过车了。
好,那我们下个周末见,候鸟说。
再见!娟子跟候鸟挥手说。
再见!候鸟摆手说。回头我把今天照的照片微信给你。
谢谢!娟子说。
候鸟转身推开门,走进大厅里去了。
娟子回到车上,系好安全带,踩住刹车,转动车钥匙,把车打着火。她扭头看了一眼车站,透过窗玻璃,远远地看见一辆漆着蓝白色的灰狗长途车停在入站口,旅客们排着队走上车,候鸟站在队尾,跟着前面的人上了车,身影一下就消失在车里。
看着候鸟消失了的背影,娟子突然觉得心里有些失落。上次跟候鸟讲了两个人不可能在一起,以为候鸟此后就不会再联系她了,没想到候鸟依然每天微信她,而且这个星期专门请假坐长途过来给她补过生日,还送了珍贵的礼物,真是挺让人感动的。
她打了一下左转灯,查看了一下盲点,把车开出了长途车站。
难道自己会真的喜欢上候鸟,这个比自己小这么多的小屁孩儿?娟子问自己说。
候鸟没打招呼就过来,她一开始觉得候鸟不懂事,但是见到候鸟之后心里还挺高兴的。想起跟候鸟一起吃糖油饼,一起看电影,都很开心和快乐。又想起停电时,候鸟背着自己上楼梯,爬了那么多层楼梯,好不容易到了楼上房间,自己逼着候鸟又跑下楼一趟去找打火机,娟子就觉得很好笑,有个人欺负一下感觉真是不错。想起后来在客厅沙发上,两个人一人坐在沙发一角,搭着一床被子,在摇曳的烛光下的毫无顾忌地长谈,聊自己难受的事情和高兴的事情,觉得心里亲近了许多。想起晚上候鸟老老实实的睡在沙发上,早上去给自己买早点,还有一起去国会上照雪景和去Rideau Center给候鸟买衣服,这一天一夜下来,好像对候鸟的了解超过了过去几个月的总和。看上去,候鸟真是个单纯,实诚而又努力的孩子,而且还有梦想,将来工作也肯定不错。
这样的人其实蛮难得的,只是可惜年龄太小了一点儿,娟子想。下个周末就要去滑铁卢看候鸟了,到时自己一定要想好:如果能跟候鸟一起走下去,就勇敢地走下去。如果不行,就狠狠心,跟候鸟讲清楚,彻底让候鸟断了念想,免得纠缠不清,以后出问题。
***
萍姐把银灰色的CRV车拐进希腊会堂前的停车场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会堂前面的停车场很大,但是里面的车几乎都停满了。萍姐把车在停车场转了两圈,好不容易在后面找了一个空位,把车停了下来。
安红推开车门迈腿下了车,走到后面车座,拉开车门,把放在后座上的一个长方形烤盘端了下来,用胳膊肘把车门关上。萍姐端着一个盆子,从车的另一侧走了过来,手按了钥匙一下,把车门锁上。
人真不少啊,安红说。你看我们这么早到,停车场还都快满了。
可不,毛毛妈的宴会,那可是咱们这里华人社区最热闹的聚会了,萍姐说。建明和婆婆没反对你出来吧?
我下午烤蛋糕时,婆婆问我考蛋糕干嘛,我说是参加毛毛妈冬雪宴,每个人必须得带一个菜或者甜品。婆婆一脸的不高兴,叨唠了我几句,我也没理她。
建明呢?
他?他还想跟着来,说也是毛毛妈的粉。我说票只有一张,你有本事也弄一张票去。他就没接着说什么。过去什么事儿他们一反对,就把我打击回去了。现在,我想通了,自己的事儿自己做主,他们爱说什么说什么去,不管他们了。
人都说,没有经历痛苦,就不会成长,萍姐说。我看你这一经历婚变,立马变得坚强了,婚变有时真会让人脱胎换骨呢。
唉,我算明白了,谁都不是天生的铁石心肠,那都是来自绝望啊,安红说。
两个人说着,一起走进了希腊会堂。
虽然有心理准备,但是安红还是被眼前的场景震惊到了。
宽敞的大会堂里,靠墙放着两排长桌,桌上摆放着一些饮料。大厅里面摆放着二十几条铺着红色餐巾布的长桌。长桌边是一个个深蓝色的高背椅,每个座位前放着一个杯子,上面有一个粉红色的餐巾纸。每条长桌的两头是鲜花,中间摆放着一道道看着无比精美的菜。门口不断有人进来,把自己带来的菜摆放到桌面上。每道菜都像是一幅精心制作的艺术品,放在精致的盘子里。
这里怎么坐啊?咱们吃的放哪里呢?安红问萍姐道。
你看见桌子中央有个牌子,上面写着A,B,C,D,E 了吗?萍姐问道。
看见了,安红说。
毛毛妈有二十多个群,每个群里的人算一组,每个桌上的牌子代表一个组,各组带来的美食都摆在同一张桌上,人也坐在一起。咱们在K桌。
萍姐说着四处张望了一下,向着大厅左边靠后一个长条桌努了一下嘴说:
那边,我看见组长了。
安红跟着萍姐向着大厅左边走去。走近K桌时,看见桌子的两头各摆放着一瓶鲜花。再近一些时,安红发现那并不是真正的鲜花,而是用水果做成的花状美食:一个西瓜侧面的皮被削掉一片,只留下了一个“书”字,里面的瓜瓤被掏空了,变得像是花瓶,插放着一串串扎满了葡萄,梨,苹果,哈密瓜瓤,西瓜瓤,和火龙果瓤的水果串。另外一个西瓜制成的花瓶里,摆放着用黄色菠萝,绿色的猕猴桃和红色的西瓜瓤雕刻成的花朵。鲜花旁边摆放着一个甜点,甜点的顶部用芹菜杆做成了树干,上面用红色,紫色和绿色的菜叶点缀成了树叶。甜点旁边是一盘寿司,白色米饭裹着绿色牛油果,中间放着红色的三文鱼,四周点缀着红白色的鲜贝。寿司左边放着一盘草莓浇上奶油和褐色巧克力的甜点,右边的一个白色盘子里放着三排整齐的巧克力卷,盘子的中间放着一朵蓝色的玫瑰花。一道道叫得出名字和叫不出名字的菜摆满了桌子:青菜虾仁香菇豆腐煎包,四季豆排骨焖面,蒜蓉蚝油四季豆,凉拌素菜,鲜烧豆腐,墨鱼大烤,南乳排骨,口水鸡。。。
看着这些美食,安红觉得自己的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萍姐来啦,一个圆脸中年女人招呼萍姐说。
金玉姐,我带来了毛毛妈特色拉面,萍姐把手中的盘子举了一下说。
太好了,放排骨旁边吧,中年女人说。
萍姐把盘子放在桌上,回身介绍安红说:
金玉姐,这是我们合唱团的安红,也是毛毛妈的粉,萍姐说。她做了一份儿桃子乳酪蛋糕,是按毛毛妈的方子做的。
安红啊,早就听说过大名了,快把蛋糕放在水果旁边吧,中年女人说。
事先不知道有这个聚会,也没能自己报上名,安红把手中的盘子放在桌上说。真对不起,实在是太喜欢毛毛妈的美食,来亲眼见见偶像。
哎呀,你太客气了,中年女人说。我看了好几遍你们快闪的视频,唱得真好,我都感动的要哭了。你能来也是给我们增光啊,大家都会很高兴的。你见过毛毛妈吗?
没有啊,安红说。
她就在那边,在跟几个人聊天,我带你去认识一下,中年女人用手指了一下大厅前面的一个女人说。
安红向前望去,看见女人上身穿着一件黑白雪花状针织衫,下身是一条黑裤子,脚上是一双黑鞋,正在被几个人围着聊天。
那太好了,我自己都不敢过去贸然打搅偶像呢,安红说。
金玉姐,我能也去见见吗?站在一边的萍姐问道。
可以可以,一起跟我来吧,中年女人说。
中年女人带着安红向着大厅前面走去,走到围着毛毛妈的几个人背后站住。毛毛妈看见娟中年女人,隔着人跟女人挥手打了个招呼说:
金玉姐,看你到处忙着张罗,累坏了吧?辛苦了!
再忙也心里高兴啊,这次盛宴比上次更大更好,也是我们这里的一大盛事,中年女人说。哎,我们组有两个人特想见见你,我把她们带过来认识一下:这位是XX合唱团的团长萍姐,这位是合唱团的领唱安红,上次流星雨快闪就是他们团搞的。
围着毛毛妈的几个人都转过头来看。其中一个身穿蓝色衬衣的人,手里端着一杯白水,对着安红笑了一下。安红认出是子哲,心里突然跳了一下。
怎么又遇上了?本来不想见到他,上午中文学校就刻意避开了他,却在这里又见到了。
难道这就是所说的缘分和命中注定吗?
二位好,太高兴认识你们了,毛毛妈热情地说。你们的快闪早微信上都刷屏了,到处都在疯转,你们合唱团唱得真好,拍得真棒,太美了!
谢谢,谢谢,萍姐说。这次合唱团老师和团员们都特别努力,还请了专业摄影师,摄影师花了很多时间去剪辑视频。这次快闪的效果好,主要是团里组织的好和摄影师的功劳。
你们看,她们多谦虚啊,毛毛妈笑着对身边的几个人说。
毛毛妈的大名如雷贯耳,这么些年来一直读您的博客,按照您的菜谱做饭,一直想认识认识您,今天终于见到偶像了,心情特激动,安红说。
可别这么说,今天你们能来捧场,我太开心了,毛毛妈说。其实一开始就是想分享一下自己做饭的心得,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喜欢。今天有不少人来捧场,我给你们互相介绍一下。
毛毛妈指着身边的一个看着很书生气的戴眼睛中年男人说:这位是文学城里第一才子,润涛闫。
哎呀,总在文学城上读您的文章,久闻大名啊,萍姐惊异地对男人说。您也住在这里?
不是不是,我不住在这里,男人笑笑说。毛毛妈的美食宴天下闻名,我是特意坐飞机过来表达一下景仰的。
这两位是我们这里网站的总管理员:村长和老何,毛毛妈指着一高一矮的两个中年男人说。
哎呀,村长您老也来了啊,萍姐更加惊异地说。在我们华人圈这里,村长比市长还有名,有威望呢。
我以前家里房子漏水,在网站上发了一个求救贴,幸亏村长帮着支招儿修,安红说。一直没机会当面感谢,今天终于见到了,谢谢!
不客气不客气,为村民服务,村长摆手说。我把你们快闪的视频给置顶和加精华了,那座楼都一千多层了。
谢谢村长! 安红感激地说。
毛毛妈转过身来,指着子哲,说:
这位是 ---
我就是一吃货,子哲笑笑说。您不用介绍了,我认识安红,孩子在同一个中文学校,经常在中文学校见到。
噢,那你们该很熟了,我就不多介绍了,毛毛妈说。
毛毛妈,我是侨报的记者,想采访您一下,给您拍几张照片,报道一下宴会的盛况,您能抽出几分钟时间吗?一个手里拿着相机的女人问道。
宴会马上就要开始了,咱们先享受美食,宴会再拍照和聊,可以吗?毛毛妈看了一眼表问道。
可以,可以,女人点头说。
大家都回到座位入席吧,毛毛妈说。过一会儿,宴会就该正式开始了。
安红跟着萍姐回到K组桌子,找了两个相邻的空位坐下。两个合唱团里的姐妹凑过来跟安红打招呼,也不断有认识不认识的人走过来,告诉安红说他们很喜欢快闪的视频。有的问合唱团今后还有什么演出,有的问平时怎么排练,有的问团里教唱歌的老师是谁,有的打听怎么加入合唱团。安红感觉自己成了桌子上的中心,心情愉快地回答着各类问题。
客厅里响起了一阵掌声。安红抬头望去,看见毛毛妈走到了宴会厅前面,在一个架好的麦克风前面致了简短的开幕辞。毛毛妈脸上带着祥和的微笑,逐一感谢了宴会组委会和各个小组长的努力,感谢各位来宾,宣布宴会正式开始,祝愿大家吃得好,聊得开心。
毛毛妈话音刚落,各桌上顿时想起了一片筷子碰碗碟的声音,人们开始一边吃饭一边聊天。
安红往自己盘子里夹了几块香菇豆腐煎包,几根四季豆,两个虾仁和一块墨鱼。她一边吃,一边打量着宴会厅。从她的座位向前看去,正好看见子哲坐在前面的J组桌子上,在她的侧面一点,正在夹菜。子哲抬起头来,看见她,微笑着举起面前的杯子,像是敬酒一样举了一下杯子。她也举起面前的杯子来,对着子哲笑了笑。
见到了偶像毛毛妈,品尝到了美食,遇到了好友,还见到了子哲,安红觉得自己的心情变得好多了。虽然跟子哲不坐在一桌,虽然没有说话,但是子哲就在自己前面的桌子坐着,一抬头就可以看得见,她觉得很安心。
有的人,其实你不用说话,不用坐在一起,只要抬头能看见就好,她想。
子哲喝了一口冰水,喉结动了一下。她看着他,仿佛听见了冰块在杯子里撞击的声音.
吃着吃着,安红心里产生了一种错觉,好像四周的人们都漂浮起来,浮在了空中,大厅里的人们说话的嗡嗡声也都消失了,一切都变得飘渺了起来,只有她和子哲两个人坐在宽敞的大厅里,一张很长的桌子前,面对面坐着,眼睛看着对方,一言不发。他的蓝色衬衣干净整齐,色调朴素而简洁。吊灯散发出的灯光变成了一片片的雪花,从半空中飘落下来,落在他们的头上和肩上,落在他们中间,就像是那天咖啡馆车旁的雪。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雪的清新气息,坠下的雪注满了他的冰水杯子,他放下了杯子,嘴唇抿了一下又张开,两只手肘随意地支在桌上,眼睛看着她,如雪中一座深邃的森林。她仿佛感到他们的目光交汇在一起,一刻也不能分开。
就是这样远远地看着就好,她想。
突然,安红觉得自己的胳膊肘被撞了一下。她扭头看时,看见萍姐看了她一眼,又把眼睛转向了子哲。她突然惊醒,知道自己刚才失态了。
她有些尴尬地对着萍姐笑了笑,低下头去用筷子去夹自己盘子里一根绿色四季豆,不料手碰到了盘子旁边的饮料杯,把杯子碰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