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恋如冬雪 (10) 梨花又开放

(2019-11-23 17:10:33) 下一个

上午建明带着露露去钟老师家里学画画,婆婆在做饭,安红在洗衣服和被褥。冬天来了,天气冷了,虽然家里有暖气,但是晚上还会觉得有些凉。前一段气温骤降,她把家里的被子都换成了厚被子。被子在橱柜里放了一冬天,有股气味,她想把被子好好洗一洗。

她先挨屋把脏衣服脏袜子收拾起来:露露的,建明的,婆婆的,自己的。脏衣服和袜子收拾了满满三大筐,估计得洗三锅才能洗完。她把脏衣服都端到地下室的,简单分了一下类,先放进去一锅洗着,回身上楼去拆被子。

她端着一个空洗衣筐进了露露的房间,把露露枕头上的枕套拆下来,又把被子的被罩拆下来。露露的被罩上印着小人鱼。美丽的小人鱼拖着长尾巴,坐在海边的礁石上,正在对着远方眺望。她端着洗衣筐走进婆婆的房间,把婆婆床上的枕头套,被罩都拆下来放进筐里。她最后来到自己的卧室,把她和建明的枕头套和被罩也拆下来。

她低头拆着枕头套,心情却很愉快。平时收拾脏衣服时,看见建明扔得到处都是的脏袜子,她都会皱眉头。今天在床底下又搜出两只脏臭袜子,不知是建明什么时候扔的,她却没觉得什么。

她不知道今天为什么很高兴,想来可能是因为接到了子哲的微信吧。自从快闪那天跟子哲在Mont Tremblant 山顶分开后,听说子哲要连夜开车回去,她就一直有些隐隐的忧虑。天黑,路上有雪,也许还有黑冰,一个人在午夜开两个多小时的夜路赶回去,她怕子哲路上出什么事儿。从Mont Tremblant回来的路上,她想给子哲发句微信,问问是否平安到家,但是正在犹豫时,被娟子一偷看,仓促之间就给删了,没能发成。自那之后,她一直没有子哲的消息,他们从来没打过电话也没有发过微信,她想可能要等到一周后去中文学校才可以见到子哲。没想到早上收到了子哲询问快闪视频的微信,知道他平安到家一切都好,她的隐隐的担心才终于消逝了。

收到子哲的微信后,她的心情就一直很好。虽然只是几句简单的交谈,一句问候,一句“刚看了,真漂亮”,也不知道是夸快闪的视频还是夸自己,也不知道是真心话还是只是一句恭维,但是心里却喜丝丝的。他还要去看合唱团跟中央电影交响乐团的同台演出,那时自己又可以上台演出了,又会是自己最美丽的时刻。对了,他还记得自己考车,挺细心和能关心人的一个人嘛。她想起上次在中文学校,当他听说她需要把手机里的歌曲转到CD上去,二话没说,要过她的手机来,当时就把手机里的音乐转到计算机里,聊着天儿就帮她把CD刻出来了,也没耽搁瑜伽课后的唱歌练习,想起来就觉得他真是一个很干脆利索的热心人。

她把拆下来的枕头套放进筐里,拽过杯子来,开始拆被罩。被子很厚很暖,她想起了流星雨快闪的那个夜晚,在山顶的木屋里,子哲从背包里拿出蓝色毛毯,站起来,躬身给她小心翼翼地披上。他的手从她身后绕过去,让毛毯罩住她的肩膀和背,把脖子也围在里面。毛毯的两角从脖子和肩膀上垂下来,他拽了拽角的下端,在像是系围巾一样把角在她胸前打了个交叉,递给她。他跟她离得那么近,脸和脸只隔着几厘米的距离,好像往前伸一下就可以吻到。她低了一下头,不敢跟他的眼睛对视,伸手接过来毛毯的两只角来,裹了裹,让毛毯盖着胸部。心里觉得一种炉火一样的温暖。被人呵护的感觉真好,而自己好久好久没有那种感觉了。那个流星雨夜晚,她再抬起头来时,看见他已经坐回了旁边,跟她隔着几厘米的距离,眼睛转向了窗外的流星雨。一颗颗流星划过夜空,每一颗都像是一种思念,连续不断地出现,拽着长长的尾巴。她悄悄瞥了他一眼,看见他的脸颊有些发红。这个年龄的男人不会像少男一样因为女生坐在身边儿脸红,一定是被流星映照的,她想。

想起当年跟建明恋爱的时候,建明也没有这样关心体贴过自己。那时觉得建明是个穷学生,离异家庭,觉得建明好可怜,所以即使建明从来不给自己买东西,也觉得可以理解,即使建明从来没想着帮自己做什么,也没有怨言。而建明,像是习惯了她给他买东西,从来也想不起给她买什么。建明脾气不好,有时发脾气,她也都忍受了,因为觉得建明是爱自己的。

那时单位里有个编辑部副主任,三十出头,研究生毕业,家境不错,有房子有车,长得一般,不算帅也不算丑。那个副主任没有女朋友,也在追她,追得有时太夸张,搞得单位里人人都看得出来。有次杂志社来了一个农民企业家,想做广告,没现钱,给他们拉来了一车枣儿。单位的每个人都分了一麻袋枣儿。副主任用自己的车帮她把一麻袋枣儿运回家,正赶上母亲到北京探望她,住在她那里。

母亲很喜欢单位的那个副主任,留他在家吃了晚饭,问了对方家里的情况。那个副主任跟母亲很能聊,也很谈得来,不知道他怎么懂得母亲那个年代的事儿,反正母亲说什么,他都能跟上,讲出一些东西来,聊得母亲很开心。他也很有眼力见和会来事儿,做饭时帮着洗菜切菜,饭后抢着擦桌子扫地倒垃圾,她无论做什么都过去帮她做。

只是一面,母亲就看上了单位的那个副主任,睡觉时劝了她一晚上,劝她跟建明分手,跟这个副主任好。她觉得母亲不懂爱情。她拒绝了那个副主任,坚持着嫁给了建明。去年回国,听同事说那个副主任飞黄腾达,已经成了X市主管新闻的头号人物,各种网上网下媒体都要巴结着,吃顿饭都是给媒体面子。

同事笑说,当年若是嫁给了那个副主任,现在就是大官太太了,在家里什么都不用做,还有保姆伺候着,每天只需刷微信朋友圈,出门有司机。同事问她后悔不后悔。后悔吗?也许,想起当年,心里总有一种唏嘘,但是她绝对不会告诉别人。她对同事说不后悔,因为她很幸福,老公很爱她,一直爱着她,他们有个健康可爱的孩子,可爱的家庭,这一切就足够了,她很满足。她很满足。她很满足。重要的事情需要说三遍。

 

***

娟子带着候鸟在雪中拐过街角,迎面就是一家窗明几净的餐馆,顶上的一块显眼的红字招牌,写着98度香。

隔窗向里面看去,一个黑衣黑帽的厨师,正站在一个案板前,两只手抖动着手中的面团。他的两只胳膊把面团抻开,抖动着,让面团变成细长的柔软的面棍。带着韧性的面棍被抻得越来越长,快到了一米左右时,他把面棍首尾合在一起,拧成松软的麻花状。他一手抓着长麻花的顶部,一手接住麻花的尾部,两只胳膊展开,继续抖动着面团。

真是手工拉面啊,候鸟看着窗户惊叹道。

是啊,听说厨师是多伦多来的大厨呢,娟子说。我喜欢这里,不想做饭的时候,就到这里来点碗汤面,要两个菜,吃一顿,剩下的打包带回去,还够第二天吃的。

娟子推开门,带着候鸟走了进去。餐馆不是很大,但是布置得很雅致:墙是浅蓝色的,像是新刷的,给人一种淡雅朴素的感觉。顶上垂下来几个球形吊灯,散发着柔和的淡黄色光。桌子和椅子也像是新添置的,看上去一尘不染。餐馆两边都是大落地窗,远处可以看到国会山一带的古堡一样的建筑。外面纷纷飘落的雪,给街景带来朦胧而又陌生的感觉,像是一幅美丽的画。

服务员是个热情的女人,看见娟子进来后,认出了是个常客。她脸上带着微笑迎了过来,招呼着娟子,把娟子带到了她平素喜欢坐的靠窗的位置。她把茶杯盘子筷子和餐巾纸麻利地放在桌子上,又把两份菜单分放在娟子和候鸟面前,让娟子和候鸟看着。她跟娟子确认了一下还是她平时喜欢的菊花茶,随后转身去了后面,不一会儿就把茶壶送了上来。

娟子伸手拿起了菜单。菜单再熟悉不过了,她几乎都可以背下来,平时都不用看菜单,坐下直接点自己喜欢的面和菜。但是今天因为有候鸟,不能光点自己喜欢的,还是要看看菜单。候鸟端起茶壶来,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随后把茶壶放在了两人之间的桌面上。娟子瞥了一眼自己眼前的空杯子,又瞥了一眼候鸟,看见候鸟悠然自得地在看雪,忍不住皱了下眉,说:

劳驾你给我也倒一杯好吗?

噢,是。

候鸟把头从窗外转过来,像是才明白过来该给别人也倒杯茶似的,赶紧重新拿起茶壶来,给娟子的茶杯斟上。

哎,你是不是从小在家里特受宠,小皇帝似的,什么都不用管吧?娟子把菜单放下问道。

嗯,我爸妈什么都不让我管,他们说我好好学习就行了,候鸟点头说。

会做饭吗?

不会,候鸟摇头说。我妈从来没让我做过。

会刷碗吗?

没机会,候鸟又摇头说。

酱油瓶子倒了,管扶吗?

从来没见酱油瓶子倒过,候鸟摇头说。要是真倒了,也是我妈扶,轮不到我。我要是扶了,我妈也会说,赶紧忙你的功课去,别耽误时间。

娟子刚想拿起茶杯喝一口,听见候鸟这么说,忍不住把茶杯又放下来。

哎呀,真是一个好乖的实诚孩子,娟子用手点着菜单说。你想吃什么?这里有红烧牛肉面,清汤牛肉面,担担面,特色凉面。。。

红烧牛肉面吧,候鸟说。

宽的细的?

宽的,候鸟说。菜你也都给点了吧,我是一什么都爱吃的吃货,不挑食。

服务员拿着一个小本子和笔走到他们桌前,站着问道:请问可以开点了吗?还是需要一些时间?

可以点了,娟子的手指点着菜单说。一碗红烧牛肉面,要宽的;一碗清汤牛肉面,细的,再加一份儿椒麻鸡,一份儿酱牛肉,一份儿四川泡菜,和一份儿沾酱黄瓜。

要米饭吗?

不用了,有面就够了。

服务员收拾好菜单,刚转过身去,又被娟子叫住说:

加两碗米饭吧。

好。服务员答应一声,拿着菜单走了。

点这么多啊?有面就够了,还要米饭?

怕你吃不饱,那么大老远的过来,不能让你饿着,娟子说。我们家的老传统,请客要多点一些,宁肯剩下,也不能让人吃不饱。

我真吃不了那么多,别浪费了,候鸟说。上次跟一位女同学出去吃饭,没点两个菜,最后还剩下了。

跟人第一次吃饭吧?女生第一次都不愿意给人留下特能吃的印象,娟子说。

不是,她说光看我,胃口就满了,候鸟说。我想,我靠,我有这么帅吗?

哈哈哈,娟子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真的有皮肤癌吗?候鸟很认真地看着她端着茶的手问。一点看不出来啊。

噗。娟子一口茶喷到了桌面上。

我没皮肤癌,我有尴尬癌,娟子端着茶杯的手摇晃着说。

噢,那我就放心了,候鸟说。一听你说会通过空气传染,我刚才还想问问服务员有没有口罩来的。

哈哈哈,你还让不让人把茶喝完了,娟子把凑到嘴边的茶杯又放下来说。

你老笑什么啊,候鸟看了看自己身上问道,我有那么可笑吗?

你真可爱,娟子止住笑说。能问你个问题吗?要告诉我实话哦。

当然可以了,候鸟端起茶杯来喝了一口说。

你多大了?

干嘛?

问问,可以吗?

保密。

女的不爱让人问年龄,你一大小伙子怕什么啊?娟子说。快说。

二十。。二,候鸟说。

把驾照拿来我看看,娟子伸手说。

候鸟磨磨蹭蹭不情愿地把手伸进裤兜里,掏出一个黑色的钱包来。他打开钱包,从里面拿出驾照来,递给娟子。

娟子拿起驾照来看了一眼,眼睛一下瞪大了。

二十岁?!我的天哪,幸亏成年了!不然我差点儿犯罪啊!

在网上聊了几个月,娟子以为候鸟跟自己年龄相仿,没想到是个二十岁的小男生。过去有时觉得候鸟说出的话天真幼稚或者冒傻气,现在可以明白了,因为在候鸟这个年龄,想法儿有时就是天真和幼稚的。

候鸟收起驾照,放回钱包里,像是没发现娟子的惊异的神情,把钱包塞回裤兜里。

想知道我多大了吗?娟子问道。

不想。

猜猜看啊,小朋友,娟子说。猜对了有奖。

这种幼智游戏有啥意思呢?候鸟说。好吧,你非要玩,那我陪你,往狠了一点猜。我猜。。。二十五?

不对,再往大里猜。

二十八?

不对,再猜。

总不能三十了吧?

三十三。

这次轮到候鸟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了。他嘴张开,像是想说什么但是没能说出来。娟子知道候鸟肯定没想到自己三十多了,这也怪自己,给候鸟的照片上PS得太过分了,让照片上的自己看着就像是二十三。讲出自己的实际年龄很尴尬,但是娟子觉得必须要告诉候鸟,让他知道自己比他大,而且大很多。从候鸟的表情看,显然没有预料到,但是这也很好,以后估计不会再找自己聊天了,自己也免得去花时间敷衍,这样对双方都好。

看来事先估计的见光死结局是对的,娟子想。吃完饭,送候鸟回车站,估计连再见这句话都可以省了,以后不会有再见了。

 

***

候鸟还是愣着,像是没从刚才的吃惊中缓过神儿来。看着候鸟发愣的样子,娟子忍不住笑了起来。候鸟也咧嘴笑了笑,笑容里带着一种尴尬。

是不是很好笑?娟子问道。

什么好笑?

你没想到我这么大,我没想到你这么小,娟子说。照片上的你比你老,照片上的我比我年轻,所以你赚了哦。

啊?候鸟有些没听懂地问。

我比你整整大十三岁呢,娟子说。人都说女大三,抱金砖,你可以抱金山了,还是特沉的那种。

我妈也这么说,她觉得我不会干家务,动手能力也不强,最好找个大点儿的能心疼我的女生。

啧啧,瞧瞧,我跟咱妈多有共同语言啊,想到一块儿去了,娟子说。咱妈还说什么?还有什么别的择偶条件?

我妈说要我别找漂亮的,说漂亮的靠不住,但是要找个个子高一点的,因为我个子矮,这样孩子将来不会矮。

哦,看样子我很符合咱妈定的择偶标准啊,娟子说。怪不得你总喜欢找我呢。哎,对了,你不是说你工作了吗?明明还在念书嘛。

我在公司实习,离学校不远,候鸟说。

哪里有冬天实习的?

我们系有实习项目,从大一就开始实习了,候鸟说。现在是学一学期的课,实习一个学期。

你在哪里上学?

滑铁卢。

学什么?

计算机。

怎么没在学校里找个女朋友?

唉,长得太帅了,她们都不敢跟我在一起,怕晃瞎了眼,候鸟说。被帅哥分心很容易挂科的。

哎呦喂,我发觉你身上有一个最大的闪光点,娟子说。

什么?

自信,娟子竖起两个大拇哥说。自信心超级无敌,爆表。

咱俩是练捧哏儿说相声吗?

哈哈哈,姐跟你逗着玩儿呢。娟子说。说真的,学校应该有不少女生吧?

我们专业啊,女生太稀少,跟大熊猫比例差不多,候鸟说。我从国内来,英文不好,能聊的就是一些国际学生。她们家境都挺好的,挺有钱的,也特能花钱。我爸妈都是中学老师,家里能送我出来读书,就不容易了。原来追过一个女生,第一次吃饭,她提议说去吃德庄火锅,两个人花了一百。后来我觉得这样花钱挺对不起爸妈的,他们都是普通人,工作很累,拿出一生的积蓄送我出来读书,再这样花钱,我心里过意不去。

你还挺懂事儿的,是个乖孩子,娟子说。

这是您们点的菜和米饭,服务员端着几个盘子走过来说。

候鸟闭住嘴,看着服务员把酱牛肉,椒麻鸡,四川泡菜,沾酱黄瓜和一碗米饭放到桌上。

面马上就上来,服务员说。

谢谢,娟子说。

服务员笑了一下,看了候鸟和娟子一眼,抿着嘴转身向后面走去了。

先吃菜吧,娟子拿起筷子点了一下酱牛肉盘子说。

候鸟拿起筷子来,胳膊伸向椒麻鸡盘子。

等一下。

娟子手疾眼快地拨拉开候鸟的筷子。在候鸟疑惑的目光中,她用手机给桌子上的菜挨个来了张特写镜头,然后给菜们照了张集体大合影。

一会儿发朋友圈去,娟子放下手机拿起筷子说。

我觉得你这个样子特可爱,候鸟注视着娟子说。

候鸟举着的筷子终于落到了盘子里,空气中随后响起了吧唧吧唧的声音。

咱妈有没有告诉你,出门吃饭要把嘴闭上嚼,不能吧唧嘴吗?娟子看了一眼四周,小声对候鸟说。

不,我妈说顾客是上帝,候鸟张着嘴含混地说。再说吧唧嘴也是表扬饭菜做得好的一种表现方式啊。

呵,还挺会给自己找词儿的,娟子说。

娟子在微信里按了一下发送键,把刚拍的照片贴到了朋友圈里,在照片后面加了一句话: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下着雪,跟朋友在98 度香吃顿便餐,享受一下雪中的美好世界。幸福不在轰轰烈烈,而在平平淡淡生活中。

 

***

安红把拆下来的被罩和枕头套放进筐里,端着要下楼,一抬头,看见窗外飘着零散的雪花。昨夜一夜雪,窗外已是一片银白。她喜欢雪,觉得雪跟自己很有缘分。爸爸说,她从出生时就很爱哭,在医院办理出院手续时就一直哭,怎么也哄不过来。但是一出医院的大楼,看到外面飘落的雪花,她的哭声一下就停止了,眼睛也睁得大大的,一路上都没有哭一声,直到进了家门才开始继续哭。

自从来到这座城市的第一个冬天开始,她一开始是惊喜,随后习惯了漫天大雪。这雪跟她的家乡完全不一样。她的家乡冬天几乎见不到雪,偶尔降雪的时候,不管雪多么小,孩子们都欢天喜地地跑出来伸出手掌接天空坠落的雪花,大人们都拥到公园里去拍雪景。她喜欢雪花,喜欢雪带来的那种洁白和宁静。但是直到她来到这座城市之后,她才知道雪是真正可以造就一座洁白的神秘宫殿,姿态万千的美丽花园,奇幻的动画世界,让原本平庸,寻常,或者不起眼的一切,甚至丑陋的东西,都披上一层雪的婚纱,看上去那么美丽动人,让人心往。

她端着洗衣筐,站在窗前看着雪,有些不想离开。一只白色的鸟儿在车库旁边被雪覆盖的草地上孤独地站着,尖长的嘴在雪地上连啄了两下,像是找到了什么吃的。鸟儿的脖子是白色的,背和翅膀是灰色的,细长的腿和脚掌是棕色的,嘴是黑色的。她一直好奇,冬天这座城市里的鸟儿是怎么生存的,在哪里找吃的,在哪里睡觉,怎么能捱过积雪四个月的奇冷的寒冬,但是她一直没能找到答案。

街角拐进来一辆黑色的车,尾管喷着白色的雾气。鸟儿像是蓦地感觉到了危险,紧张警觉地抬起头。它黑色的小眼睛随着头部转动了几下,挪动着细长的腿在雪地上往远处走了两步,然后突然展开灰色的翅膀腾空而起,向着她的方向飞来。鸟儿在雪中飞翔的动作很优美,像是一只在海滩晨雾里出没的海鸥。它飞过她站立的窗前的时,她看见它的肚子也是白色的,一尘不染的白色几乎与雪融合在一起。鸟儿在窗前只一闪,就越过窗户,在她头顶上方消失了。

端着洗衣筐,驻足在窗前,看着外面的飞雪和一片银白的世界,她觉得片片雪花就像是梨花一样美,像是梨花落下变成的花瓣雨。她不知道怎么又想起了子哲来,想起了他的眼睛和头发,想起了他的皮夹克和牛仔裤,想起了他的带着微笑的面容。那是一张带着温和的可以让人信赖的脸。她忍不住哼起了一首很喜欢的韩红的歌:

忘不了 故乡 年年梨花放

染白了 山冈 我的小村庄

妈妈坐在梨树下 纺车嗡嗡响

我爬上梨树枝 闻那梨花香

摇摇啊洁白的树枝 花雨 漫天飞扬

落在妈妈头上 飘在纺车上

给我幸福的故乡 永生 难忘

永生永世 我不能忘。。。

 

 

***

娟子看着98度香窗外的街道。离窗户有两米远的地方有一颗老树,树干裂开,树皮上长着灰白色的苔和一些黄色的斑点。树上的叶子都掉光了,只有最底部的一个短短的树枝上还隐藏着一片发黄的叶子。雪花纷纷扬扬地落过叶子,有的落在叶面上,旋即自己掉落或者被风吹落。一阵风吹过,叶子在风中不由自主地左右摇晃着,像是弱不经风,马上就会掉下来。

一个穿着长大衣的女人领着一个男孩在窗外的人行道上走过,一边走一边说着什么。声音被窗玻璃隔开,变成凌乱的微弱的听不清的短促的音节。孩子跟着母亲走着,嘴里说着什么,忽地一转头,一双纯蓝色长睫毛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窗内,看着娟子。娟子冲男孩微笑了一下,伸出右手摆了一下,打了一个招呼。男孩的嘴角咧开了,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

这里的拉面真不错,候鸟用勺子把碗里的最后一点儿汤喝掉说。好久没吃到这么正宗好吃的兰州拉面了。

娟子把目光从窗外移到候鸟身上,仔细地打量着候鸟。现在面对面的坐着,她可以好好看看候鸟。候鸟的脸虽然还是不好看,但是已经习惯了一点,比刚见面时觉得顺眼一些了,脸上带着一些稚气,肌肤透着青春的光泽。到底是年轻啊,即使长得不好看也透着青春的朝气。娟子想起妈妈曾经说过得一句话,年轻就是美。现在回头看照片,自己二十岁的时候也是很美的,虽然当时自己觉得自己不好看。

你多吃啊,最好能都吃光,就不用打包了,娟子看了一眼两碗没动过的米饭说。米饭是特意给你要的,别给我剩下啊。

那我就不客气了。

候鸟把空了的牛肉面碗推到一边,拿过一碗米饭来,夹了一筷子椒麻鸡。

看着你吃得这么香,我都胃口大增,娟子看着面前空了的一个盘子说。

这家餐馆真不错,候鸟说。很对我的胃口,比北京的兰州拉面馆不差。

滑铁卢那边有好的中餐馆吗?

有几家,火锅店,川菜,粤菜,都不错,候鸟说。那里最好的是奶茶店,有九家,COCO,ChaTime,丸作,还有别的什么的。

我最喜欢喝奶茶了,娟子说。

那你以后到滑铁卢来找我吧,我带你去最好的奶茶店,候鸟说。

嗯。。。好,娟子说。你慢慢吃,别着急,吃完饭,我送你回车站。

回车站?候鸟有些疑惑地问道。不是说吃完饭一起出去看雪景照相吗?我把相机背来了都,在背包里。

候鸟说着,拿过放在旁边椅子上的双肩背来,伸手拉开拉链,去掏相机。

真对不起,今天特别忙,娟子摆手阻止候鸟说。这周我们在Release产品,我做的一块儿周五发现了一个大bug,昨天琢磨了一天也没等解决,吃完饭我得接着加班去,没时间看雪景照相了。

噢,这么忙啊。候鸟停住手,面容沮丧地说。你们用什么程序?

Python。

要不我来帮你做吧,候鸟脸上露出喜悦的表情说。我学过Python,特喜欢用Python 编程。

不用不用,你明天还得上班,今天要早些回去,娟子说。不过谢谢啊。

就想跟你多待一会儿,候鸟说。我可以帮你调程序什么的。

看着候鸟真诚的样子,不像是随口一说,娟子倒不知道怎么回答好了。候鸟不好看,而且太年轻。十三岁的年龄差距,如果要是男的大十三岁,也许还可以,但是女的比男的大十三岁,别说别人不好接受,自己也接受不了。即使跟候鸟现在好了,将来也会有问题。自己现在三十三,候鸟二十。再过十年,自己四十三,成了中年妇女,候鸟才三十,风华正茂,要是一起出去逛街人还不得以为是带着儿子出门?那情景简直不堪设想啊。何况,候鸟的爸妈肯定不知道。要是他们知道了,肯定会反对。不说候鸟的父母了,自己的父母恐怕也会反对。不行,绝对不行,必须得让候鸟明白,别在自己身上耽误时间了。

那什么,那个,我,我觉得吧。。。

候鸟注视着娟子,等着娟子把话说完。娟子深吸了一口气,鼓足勇气说:

咱们不可能在一起。

听见这句话,候鸟愣了一下,眼睛看着她,嘴里带着半口饭半张着。过了有几秒钟,候鸟才缓过神来。他低下头,把嘴里的米饭咽下去,什么也没说,只是用筷子不停地往嘴里扒拉着饭。

看着候鸟的样子,娟子觉得很对不起。面对面的拒绝果然很伤人,娟子有些后悔,还不如等候鸟走了,在微信上告诉他。但是,话已说出,无法咽回去了,只能继续下去。

候鸟,你听我说,你真挺好的,娟子说。

不用安慰我,候鸟低着头说。我知道我难看,没有人会喜欢我。原来以为你会跟别人不一样,我们聊了那么多,我觉得跟你特谈得来 ---

不是,真的不是,娟子说。主要是你比我小太多,我过去不知道,以为你年龄跟我差不多呢。

候鸟三下五下把碗里的米饭都吃了。他放下筷子,缓缓低下头,两只手抱住自己的脑袋,嘴唇咧了一下。

没事儿,候鸟,坚强一点,你会找到一个更好的姑娘的,娟子说。我比你大太多,配不上你。

我都不在乎,可你为什么要在乎呢?候鸟抬头看着娟子问道。

我喜欢比我大的,不喜欢比我小的,娟子说。候鸟,别难过,你是一个非常棒的人,你要有自信,啊,我可以帮你留意着,赶上好的我给你介绍。。。我们还可以做好朋友。。。我可以去滑铁卢看你,我们一起去喝奶茶。。。来,先喝口水,茶,我给你倒茶。。。

娟子有些语无伦次地安慰着候鸟,给候鸟倒了一杯茶。候鸟拿起桌上的餐巾纸,擤了一下鼻涕,又用餐巾纸去擦嘴。娟子一把把候鸟手里的带着鼻涕的餐巾纸抢了过来,把自己的没用过的餐巾纸递给候鸟。

你,你别太难过,娟子说。没什么了不起的,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被女生拒绝了对吧?呃,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说,人要经得起打击,这点儿打击算不了什么。。。男子汉大丈夫,学习为重,事业为重,你才二十岁,将来有很多机会,很多女孩都会喜欢你。。。

噢,没事儿,我还可以再找别的人,候鸟放下纸巾说。其实也有女孩喜欢我,我看不上的。再说已经被拒绝过多次了,我都皮了。

那就好那就好,别往心里去,我们还可以做朋友,你可以做我的蓝颜知己啊,娟子说。

你不是觉得我是gay 吧?候鸟问道。

没有没有,绝对没那意思,娟子赶忙摆手说。对不起,我今天不知咋的,老说错话。

我可把你那碗米饭给吃了吗?候鸟眼睛看着桌子上没动过的米饭问道。

可以可以,全是你的,娟子赶紧把米饭碗推到候鸟面前说。多吃点儿长大个儿,要是不够我再要。

 

***

妈咪妈咪,我们回来了。

听见露露的喊声,正在厨房里和婆婆一起收拾东西的安红赶紧走出去,看见建明和露露正站在门口脱衣服和换鞋。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安红走过去埋怨说。不是十二点画画课就结束了吗,这都一点了,怎么才到家,露露都饿坏了吧。

带露露去吃麦当劳了,建明把沾满雪泥的鞋脱下来说。她说想吃,我就带她去了。

也不说打个招呼,还等着你们回来一起吃呢,安红把露露脱下来的羽绒服挂进衣橱说。

妈咪,妈咪,你看我画的。

露露说着把手中的画递给她。画面上是一个圆形的盘子,里面放着柿子椒,土豆,几根葱和一个柠檬。

真好啊,看着跟真的似的,她夸露露说。露露画得越来越好了,很有进步。

妈呢?建明问道。

在厨房忙活呢,安红说。

我去跟妈说句话。

建明说着,向着厨房走去。露露自己跑进客厅,打开电视看了起来。安红跟在建明后面走进厨房。

露露这孩子真好,婆婆一边擦着炉台一边说。又听话又懂事。你们该再要一个孩子,你看别人家,大多是两个孩子,还有三个的。到了国外,还不趁机多生几个。

我觉得也是啊,她看了一眼建明说。要是再有个男孩就更好了。

过几年吧,建明倒了一杯茶说。现在我要回国,要是生孩子,就没法儿回去了。

那多好啊,她说。生个孩子,你也甭回去了,咱们都有工作,两个孩子也养得起,妈也能帮着。我今年三十五了,再等几年,就往四十走了,那时再生怕就晚了。

你就是不想让我回国是不是?建明很不高兴地问道。今天这事儿,明天那事儿,就是不想让我回去对不对?

我同意你媳妇的,婆婆很例外地站在了安红立场上说。别回国了,就在这儿,再生两个孩子,这边条件多好啊。将来等你们到了我这年龄就知道了,什么名利富贵,都不如多有几个自个儿的孩子好。

妈,我等了好久了,好不容易有这么个回国的机会,建明说。您让我回去试一试,要是不行,我也就死心塌地了,不再惦记了。

可是,再等几年,我就四十了啊,她说。那时没准儿生不了了呢,而且大龄产妇很危险的,孩子还是年轻一点时生好。

四十再生怎么了?建明说。好多产妇都四十五了,五十的还有呢。

你不想再有个男孩子吗?让露露有个弟弟多好啊,她说。小时有个伴儿,长大了也能互相照应着。

跟你说了多少遍了,我不是不想,现在不是时候,建明的脸一下拉长了说。再等几年,那时如果我发达了,赚钱了,你们就回国,咱们想生几个生几个。要是赚不到钱,我就回来,咱们再生一个,一起好好过小日子。反正我不能丢掉这次机会,这事儿没商量。

看见建明的倔脾气有上来了,她知道再说下去就要吵架了,还不如不说。

露露昨天滑冰课上得好吗?婆婆问道。

不错,老师说露露进步很大,一个月就学会了一周半跳跃,很有天分,建明说。老师说最好给露露请个私人教练。

私人教练很贵吧?她问道。

我打听了一下,基本都是一小时四五十,建明说。如果一周练四个小时,差不多一年一万吧,再加上滑冰费,要是以后参加比赛,还要给教练出住宿费和伙食费,要买好的冰鞋,这样加起来一年可能要花一万五 ---

滑冰很累的,露露从小娇生惯养的,受得了吗?婆婆问道。

您知道关颖珊吧?建明对婆婆说。听说人八岁时每天早上三点起来练习滑冰,然后去上学,放学回来后继续练习,冠军就是这样练出来的。她们家也没有什么钱,最后卖了房子来付孩子的教练费和溜冰费。咱们要想让孩子真出成绩,那就得舍得出钱和搭上精力。露露真有那天分,我们卖房子也得支持露露。

关颖珊谁能比得了啊,婆婆说。多少人学花样滑冰啊,就出了那么一个,咱可不能拿露露跟关颖珊比。

老师说露露属于很有天分的孩子,建明说。当然也没准儿是忽悠咱们 --

那你觉得呢?她问道。这钱值不值得花?

值得花,建明说。为了露露,值得试一试。如果真有天分,别把孩子耽误了。我也不是指望咱家露露真会成关颖珊,但是她以后只要能得个市级比赛的名次,将来对她上大学都会有帮助。再说多点儿体育运动,对露露身体也好,能长个高个子。何况露露自己很喜欢滑冰呢。

会不会太影响学习了?她有些担心地问。

现在露露才小学,功课很松,完全有时间,建明说。以后露露大了,如果影响到学习了,再减少也不迟。

那就给露露请私人教练吧,她点头说。

好,他们那里有几个私人教练,有个还是俄罗斯来的滑冰亚军,建明说。那个人可能更贵一些,下次滑冰我去问问别的家长,看看请哪个好。

哎对了,我们合唱团群里有几个人都在买房子,她对建明说。柳姐买了十几处房子了,说房子是很好的投资,有租金收入,房价还往上涨,萍姐今年也买了两套,说得我挺动心的,咱们是不是也看看买一套?

不好不好,建明摇头说。房价这些年连年涨,严重泡沫,现在进房市的,以后都会被套住。而且房子不像股票,股票随时可以出手,房子到时想卖,卖不出去砸手里。

我也是这么担心,她说。可是我咨询了萍姐和柳姐,她们都说,房子只要能租出去,有租金收入,砸手里也不怕,房价总会回来。

房价现在挺高的,咱们哪里有那么多钱买,建明说。

你们要是钱不够,我把国内房子给卖了,给你们凑钱,婆婆说。

妈,没事儿,我们两个都工作,露露滑冰供得起,房子也买得起,她说。您国内的房子还是留着吧,国内房价不断涨,将来就更值钱了。

也是,国家老说控制房价,房价还是涨个不停,婆婆说。早知道,当初还不如多买两套。

就是啊,建明感叹一声说。你看我们出国,把国内机会全错过了。在国外奋斗半天,还不如国内什么都不干,有套房子的人。

要不咱们就去看看房?她问建明说。咱俩都有正式工作,工资也不低,咱们这套房子也供完了,去银行贷款买第二套房,一点儿没问题。有人早就说过买房子好,咱们当时也没听,你看现在房价和租金呼呼地往上涨。萍姐和柳姐劝我买个好出租的房子,用租金抵房贷,坐等房子升值,我觉得是个不错的主意啊。

我回国了,你自己弄得了吗?建明冲了她一句说。买房子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咱们没经验,什么都不懂。买了也不知房子会不会有问题,没问题了,也不知能不能租出去。打广告,带人看房子,考察租客背景,里面很多事情。房子租出去了,有问题还得去给修,自己不会就得请人来修,干挨宰。

那人家怎么都行呢?安红说。团里好几个,都跟咱们情况一样,俩人上班有孩子,也照旧买了几个房子,现在都发了。萍姐一直没买,现在也赶紧抢了两套,说不买以后价格会更高 ---

我回国了,你应付得了吗?建明的声音提高了说。不是我说啊,就你,看见前面有车都不知道踩闸,硬往上撞,有点儿什么事情就没主意了,干了这么多年计算机,连刻张CD都不会,你除了工作孩子和家务之外,要找房客,收租金,维护房子,你行吗你?你说你会修什么啊?马桶不通了你能修吗?水池漏水了你知道找哪里吗?你还弄房子?实话说,就你这脑子,能看着露露不出事儿我就觉得万幸。

你 ---

她脑子里嗡地一下响了一声,觉得血一下冲了上来,像是越过堤坝的洪水一样进入脑子。她觉得有些头晕,气得说不出话来。本来是好好商量一件事儿,成也罢不成也罢,怎就扯上那些有的无的来呢?建明说话的口气让她受不了,让她的自尊心一下又被打击没了。她看了一眼婆婆,婆婆说若无其事地继续擦炉台去了。

她想起了爸爸妈妈,那时他们吵架时,也是这样。他们的记忆不知道怎么那么好,过去说过的什么做过的什么都能记得一清二楚。

客厅里传来电视声音,她知道露露在还在客厅里看电视,可怜的露露,上周家里的冷战就让露露受了惊吓,她能感觉出露露眼神里有害怕的阴影,小小的孩子说话总在讨好大人。地下室里的洗衣机响了一声,她知道刚才放进去的被罩和枕头套洗完了,该干了。

她不想跟建明在厨房争吵,让露露听见,于是转过身,走下楼梯,来到地下室。

她把干衣机里的已经干了的衣服一件件地拿出来,放在旁边的一个熨衣板上,叠好放整齐。地下室的窗户玻璃上堆着一层雪,她站在玻璃下,一件件地叠着衣服,身子一颤一颤的,觉得眼泪就在眼角打转。

你要坚强,她听见一个声音对她说。不要以为结婚了就可以放松了,婚后会有许多矛盾,有时你要能容忍,有时你要受委屈,有时你要坚强。不是为了你自己,是为了孩子。

爸爸,我不想变成妈妈和你,她听见自己说。但是有时我觉得自己快崩溃了。

 

***

到了。

车第二次来到了灰狗车站的门前。娟子踩了刹车,把车缓缓地停在路边,轮下的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透过玻璃窗看进去,车站里面灯亮着,有一个穿着黄色大衣的姑娘站在门口看着她的车。

那我。。。走啦,候鸟伸手推开车门说。

这里不好停车,我不下去了,娟子说。什么时候有空,再来玩,随时欢迎。

嗯,候鸟点了一下头说。

这次真的很抱歉 ---

不用,见到你一面,就很开心了,候鸟说。

下次有机会 ---

一定, 候鸟说。

谢谢你,娟子说。跟你在一起吃饭挺。。。开心的。

我也是,很开心,候鸟说。我是真的很开心。一直喜欢你很久了,几次想见你都没能见到,这次终于有了机会。我知道我配不上你,但是能见你一面,也值得了。真的。

你真好,娟子说。

我走啦。

走吧。

候鸟笑了笑,下了车,反手把车门关上,对着娟子挥挥手,向着车站大门走去。

看见候鸟走进大门,身影消失在大门后面,娟子倒突然觉得有些失落和后悔起来。

其实还不如吃完饭跟候鸟一起玩玩,带候鸟逛逛这座城市,反正自己也没事儿,总比一个人孤零零过生日好,娟子想。但是候鸟已经走了,后悔也晚了。

娟子踩着刹车,把车打起火来。她把车向前开了几米,在一处无人的空地上停下,把车挡挂在P位置上。她拿出手机,划开微信,给安红发了一个微信:

安红姐,警报解除。跟候鸟吃完饭,已经把他送走了。人不错,可惜就是个小屁孩儿,才二十岁,可以当弟弟但是绝对不可以做老公的那种。今晚你一定要去合唱团参加是庆功发奖大会啊,等着你拿奖拿到手麻呢。

娟子合上手机,把手机贴到车窗前的黑色的磁性架子上。雨雪的天气总是让人心烦,特别是一个人过生日,又不知道该干什么的时候。人倒是给送走了,生日还得过,但是找谁陪自己过生日呢?干脆自己去唱卡拉OK吧,可以在里面消磨一个下午,晚上就该去合唱团参加庆功会了。

Siri, play one of my favorite songs.

娟子对手机说了一声,让手机给她播首歌。她把车档调到D档,打了左转灯,看了一下左边盲点,随后松开脚闸,点了一下油门让车向前开去。

手机里很快响起了中岛美嘉的《曾经我也想过一了百了》:

曾经我也想过一了百了

是因为黑尾鸥在码头悲鸣

随着波浪随意的漂浮消失

把过去叼走飞远而去吧

 

曾经我也想过一了百了

是因为生日时杏花盛开

在阳光散下树梢间 就这样睡着

昆虫的残骸是否也会变为尘土呢

 

曾经我也想过一了百了

是因为心中空了一块

感觉不满足而哭泣的原因

一定是因为心中渴望着丰富充实啊

 

曾经我也想过一了百了

是因为被冷言冷语所伤

为了想要被爱而哭泣

是因为了解人的温暖

 

曾经我也想过一了百了

是因为你灿烂的微笑

整个脑中只想着一了百了

一定是对于活着这件事太过认真了

 

曾经我也想过一了百了

是因为还没遇见到你

像你这样的人存在这世界上

让我稍微的对于这世界感到喜欢

像你这样的人存在这世界上

让我稍微的对这世界有了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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