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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我一条波希米亚红裙(七十九)

(2015-11-16 20:12:36) 下一个

七十九            

 

医院的手术室外,十几个受伤的和死了的人躺在简易担架上。她蹲在志宏身边,用手绢捂着志宏胸膛上的伤口。一个护士拿来一卷纱布,垫在了她的手绢下面。志宏闭着眼睛,脸色煞白,已经陷入了昏迷之中。刚才如泉水一样喷涌伤口,现在已经不再往外喷血了,而是静静地往外流着殷红的细流。

她的裙子上,脸上和手上到处都是斑斑的血迹,地上也淌流着黏糊糊的血。她的身边躺着几个死了的人,其中有一个少年,头上中了一弹,已经瞳孔扩散,失去了呼吸。另外几个受伤的人在不断地呻吟。院长带着两个大夫在挨个查看受伤的人的情况。

先抢救能够救过来的人,院长跟大夫说。

大夫走过来,俯身翻开志宏的眼皮看了一下眼睛,又掀开纱布看了一下伤口,摇摇头说:

子弹穿透胸膛,失血过多,昏迷不醒,没希望了。

 

大夫说完后起身去查看下一个躺着的人。听见大夫说的话,她的泪水一下涌了出来。她蹲着,用手拍打着志宏的脸颊,看着志宏闭着的双眼,声嘶力竭地叫着志宏:

志宏,醒醒,醒醒啊!你不能这样走,不能抛下齐静和孩子。志宏!志宏!

站在身边的院长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对她遗憾地摇摇头。她站起来,伸手抓住院长的手臂说:

院长,他是泽宁的好朋友,也是我的好朋友。求求你,救救他,他还没有死,把他救过来,我和泽宁一辈子都忘不了你。

院长看了她一眼,又看了闭着眼的志宏一眼,伸手拽住正在检查旁边的伤员的大夫。

把他抬上手术台,现在,院长说。只要有一口气就全力抢救,死马当成活马医。剩下的,先止血和打吗啡止疼。

 

护士抬起了志宏的担架,她攥着志宏的手,一边跟着担架往急诊室走,一边哭着对志宏说:志宏!齐静和孩子都在等着你,你不能死,你一定要活过来,听见没有,你不能死!

急诊室的门打开了,两个护士把志宏抬进了手术室。她跟着担架想进去,被院长在门口挡住。

你别进去,院长伸手拦住她说。你进去只能添乱。我在里面替你看着。相信我,我会让他们尽最大努力。你就在门口等着,有什么情况我出来告诉你。

院长说完,跟大夫一起走进手术室。

 

手术室的门关上了。她呆呆地站在手术室门口,心里充满了悲愤。一个护士拉了她一下,让她坐到一边,别挡着路。她在手术室旁边的长凳坐下,眼睛发呆地看着走廊里躺着的别的伤员和地上的血迹,眼泪不断地往下流。

手术室里隐约传来了脚步声,器皿和刀具的撞击声,以及大夫的低沉的声音。走廊里,死去的少年的母亲披头散发地跑了进来,扑到在少年的身体上撕心裂肺地大哭了起来。绝望的哭声在走廊里回响着,让所有人都沉默着低下了头。

 

她在手术室外紧张地等了一会儿之后,站起身来,急匆匆地跑上二楼。她拉开院长办公室的门,抓起桌上的电话机,手指颤抖着给徐泽宁拨了一个电话。

徐省长在开一个重要的会,秘书在电话里说。

我是他爱人,有急事,要跟他说句话,她哽咽着说。

我去试试叫他一下,秘书说。你别挂。

 

她听见秘书放下话筒,急匆匆跑出去了。没多久,话筒里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徐泽宁的声音在话筒里响了起来:

小曦,我没时间。

志宏在医院门口中弹了,就要死了,她哭着说。在急救。

告诉院长,把志宏救过来,以后他有什么事,一句话,我都给他办,徐泽宁愣了一下说。

泽宁,别让你的警察和武警开枪,她继续哭着说。那些都是孩子。

知道。徐泽宁说完,挂上了电话。

 

她放下电话,用胳膊擦了一下脸上的眼泪,离开了院长办公室。她觉得头有些晕,身体虚弱,有些站立不稳。她扶着楼梯把手走了下来,来到一层,去了一趟水房。她在水房里把脸洗了一边,把脸上,胳膊上的血洗干净,又用水把裙子上的血痕擦了擦。殷红的血像是一片片红色的花,开在她的连衣裙上。

她突然想起了齐静。刚才只顾着志宏了,不知齐静生了没有。想到此她急匆匆地走出水房,向着产房奔去。快走到产房时,她看见产房门口站着一个护士,正在对着走廊里的人喊:齐静的家属,齐静的家属。

这儿,她跑了过去说。我是齐静的妹妹。

孩子生了,母子都安全,护士说。快去看看吧。

 

她跟着护士走进产房,看见齐静躺在手术台上,手臂里挽着一个初生的婴儿。婴儿身子裹在一层白色的布里,闭着眼睛在哇哇大哭,四肢乱动。

是女孩,齐静看见她走进来欣喜地说。是志宏想要的,这回志宏该得意了。志宏呢?

志宏。。。志宏在楼上跟院长说话,她低头看着婴儿说。

看着孩子可爱的小手和小脚,她觉得一阵心酸,眼里又涌出泪来。要是志宏万一活不过来,这孩子该多可怜啊。

你怎么了?齐静看着她说。哎,你裙子上怎么了,一块块的看着好像是血啊?

她没有回答,伸手从齐静的臂弯里抱过孩子。

乖,不哭不哭,爸爸一会儿就来看你,她说。

 

护士把齐静推回了病房。她抱着婴儿,跟着护士一起走,看着护士扶着齐静上了病床。护士给齐静吃了止疼片后,把孩子抱到育婴室里去了。

志宏呢,他怎么还不来?齐静看着病房四周问她说。

姐,你先躺着休息一下,我上楼去找他,她说。

这个当爸爸的,真不像话,齐静抱怨说。也不说守着看看孩子,到处乱跑。

她给齐静盖好被子,把灯关了。天上没有月光,远处隐约传来一阵阵的枪声,窗外有喧哗的人声。昏暗的路灯光透过窗帘朦胧地照了进来,照在齐静有些苍白的脸上。齐静看上去非常疲累,像是生孩子用尽了全部力量一样,连外面的喧哗的人声都没有注意到。齐静脸上带着满意的微笑,眼睛眨了几下,就闭上了。

 

她看着齐静进入了梦乡,才悄悄地走出了病房,沿着走廊来到了手术室。一个护士正在走廊里拿着一个本子在挨个登记伤员的姓名住址。她把手术室的门拉开一条缝,眼睛趴在缝隙口,悄悄看进去,看见大夫正低头用针缝着志宏胸膛上的伤口,护士不断用纱布蘸着志宏胸膛上流出来的血。站在大夫身后观察手术的院长抬头看见她,低声跟大夫说了句什么,随后向着门口走来。院长推开手术室的门,来到她面前。

志宏抢救过来了?她眼巴巴地看着院长问。

院长点点头,对她微笑了一下。

听说志宏抢救过来了,她的眼眶里溢满了泪水。她扑过去,激动地抱住了院长。淬不及防的院长愣了一下,手似乎想拍拍她的后背,但是看了看四周投来的异样的眼光,手在半空里停住了。她感觉到了那些目光,自己也觉得不合适,于是松开了院长。

谢谢您,她倒退一步用手背擦了一下眼睛说。谢谢您,泽宁和我一辈子都感激您,都不会忘记您。

不客气,院长笑笑说。

下一个做好准备,里面的手术快完了,院长对走廊里的护士喊道。

 

透过手术室门敞开的缝隙,她看见大夫脱下了手套和沾满血迹的罩衣,一个护士给志宏的身体拉上了一条白色的被单。院长看见正在登记伤员姓名住址的护士,走过去,一把夺过本子来,看了一眼,把上面的几页纸撕下来,撕成碎片,仍在墙边的纸篓里。护士疑惑而委屈地看着院长。

别登记了,院长把本子交还给护士说。要是军队进医院来搜查,这些人都会被作为暴徒抓起来,家属也会受牵连。伤不重的,给他们些药和吗啡,让他们赶紧离开医院,在家里养伤。伤重的,动完手术,能回家的回家养伤,不能回家的抬到各个病房里去,跟别的病人混住在一起。他们的医药费住院费由医院包了。

 

两个护士把志宏从手术室推了出来,其中一个护士拉着一个点滴架,上面挂着输血袋。她走过去帮着护士一起推。志宏闭着眼一动不动,但是脸色已经不像进去时那么苍白。院长指挥护士把志宏推进了最远处的一间病房,看着护士把志宏安顿好之后才离开。她把院长送到病房门口,在门外悄悄跟院长说:

我刚给泽宁打了一个电话,泽宁说了,院长您以后有什么事儿,找他一句话。

这么说就见外了,院长微笑着说。我本来就是个医生,救死扶伤是我们应尽的职责。再说了,我跟泽宁的弟弟老四也认识,老四前一段还帮我们医院进口过一批医疗器材。能有泽宁这样的朋友是我的荣幸 --- 我们来日方长。

 

她走回病房,站在志宏的床位边,手捂着胸口,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志宏。点滴架子上的血一滴一滴地流入志宏胳膊上的血管,志宏的脸上渐渐有了血色。她攥住志宏的手腕,感受到志宏的脉搏虽然虽弱,但是清晰地跳动着。志宏的眉毛动了一动,闭着的眼皮里,眼球转了一下。

志宏,她小声叫了志宏一声。

志宏的嘴张了一下,眼睛依然闭着。

志宏,孩子生了,她停顿了一下说。你当爸爸了。

志宏的眼睛睁开了一条缝。他的嘴又张了一下,像是想问她什么。

是个女孩,母子都平安,她俯身握住志宏的手说。你放心吧。

志宏的头挪动了一下,几颗豆大的泪珠从眼角里滚出来,留下了脸颊。

 

她回到齐静的病房的时候,看见漆黑的房间里,齐静的眼睛在睁着,看着窗户。

志宏呢?齐静看见她走了进来,手扶着床沿,扬起头焦急地问她说。他怎么还不来?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了?

他受伤了,她坐在齐静的床边说。在医院门口被打伤了,但是已经被救过来了,没有生命危险。

妹妹,你别瞒着姐,志宏到底怎样了?齐静抓住她的胳膊问她说。

他在另外一间病房里,在输血,她说。

我要去看看,齐静挣扎着想坐起来。

你刚生完孩子,不能动,她按住齐静的肩膀说。先好好睡一觉,明天白天我推着你,带着孩子去看他。

不行,我得去看看才放心,齐静扒拉开她的手要下床说。

看着齐静的坚决的神态,她知道她拦不住齐静。

姐,你等一下,我去找个轮椅来,她说。

 

她走出病房,从护士值班室借了一个轮椅来。一个护士跟她一起过来,两个人一起把齐静扶上轮椅,沿着走廊推着齐静去了志宏的病房。她们来到志宏的床边,看见志宏依然在昏睡之中,身上盖着一条白色被单,胳膊上插着输血管,殷红的血一滴一滴的流入他的胳膊。齐静拉起志宏的一只手,嘴唇颤抖着亲吻着志宏的手背,身体哆嗦着,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她看着齐静的样子,一阵心酸,背过头去,也流下了眼泪来。

我们走吧,让他好好休息,护士说。

齐静点点头,松开了志宏的手臂。她和护士一起把齐静推回了病房,把齐静抬上床。护士推着轮椅走了。她给齐静盖好被单,坐在齐静身边说:

姐,放心了吧,志宏还在,孩子还有爸爸。

谢谢你,妹妹,齐静抓住她的手说。只要他还活着就好。

 

 

齐静闭着眼睡着了。她把头趴在齐静的床上,也想睡一会儿,但是怎么也睡不着。这一天发生了太多的事,让她心烦意乱,无法入眠。窗外传来急救车的嘀声,她听见一阵喧哗和叫喊声。她走到窗前,看见护士正在从救护车上往下抬伤员,伤员的血滴答下来,落在医院急诊室前的路面上。她离开窗户,看了一眼熟睡中的齐静,悄悄走出病房,沿着走廊来到急诊室外面。

急诊室前面的水泥地上流淌着黏糊糊的血,一个护士扔掉手里的墩布,扯了一条被单擦着地上的血。她踩着黏糊糊的血,走到医院急诊大楼入口处,一眼看见院长正站在门口站着吸烟,皱着眉头,目光凝视着天空。她站在院长身边,仰头望去,只见离医院不远的地方有熊熊的火光燃起,火光一闪一闪的,映红了夜空。枪声在四周零星地响着,夜空上划过流弹留下的明亮的轨迹。远处传来几声闷响,像是开炮的声音,又像是催泪瓦斯爆炸的声音。响声过后,天空上弥漫起一片黄绿色的烟雾。

看见了吗,院长把嘴对着火光的方向努了一下说。肯定是前面路口做路障的公共汽车被点着了。真没想到会看见这样的一夜,一九四九年解放的时候北京都没开过枪。

医院门口有人骑着一辆三轮车进来,平板车上躺着一个头上和身上都血迹斑斑的人。三轮车在急诊大楼门口停下,楼里跑出来几个抬着担架的护士,七手八脚地把三轮车上的人放上担架抬进楼里。院长把烟碾灭,急匆匆地进楼向着急诊室的方向走去。

 

大院门外起了一阵骚动,院门外的人呼啦一下都跑进院里。随着一阵马达的轰鸣,一辆绿色的坦克在院外隆隆驶过,履带咯吱咯吱地碾压着路面,把柏油路面碾出一道道褶子来。坦克顶上的高射机枪转动着,枪口对着四周的楼房窗口。“法西斯!”黑暗里不知哪里传来了一声喊叫,扔来了一个酒瓶子。酒瓶子砸在坦克的厚厚的履带上,碰得粉碎。坦克上的高射机枪达达地响了起来,子弹嗖嗖地打在墙上和楼房的窗户上,响起了一阵玻璃的破碎声。刚才还在医院门口议论纷纷的人们一齐抱着头趴在地面上。她跟几个人一起蹲在一个花坛后面,浑身颤抖着,吓得不敢说话。

坦克开过去之后,后面跟着来了一辆军绿色的宣传车,车上的四个大喇叭对着四周大声播放着戒严指挥部的通告:

全体市民们:首都今晚发生了严重的反革命暴乱。暴徒们猖狂袭击解放军指战员,抢军火,烧军车,设路障,绑架解放军官兵,妄图颠覆中华人民共和国,推翻社会主义制度。人民解放军多日来保持了高度克制,现在必须坚决反击反革命暴乱。首都公民要遵守戒严令规定,并同解放军密切配合,坚决捍卫宪法,保卫伟大的社会主义祖国和首都的安全。凡在天安门广场的公民和学生,应立即离开,以保证戒严部队执行任务。凡不听劝告的,将无法保证其安全,一切后果完全由自己负责。

 

听着广播车上的广播,她一下被震惊了。“严重的反革命暴乱”, “暴徒们”,“颠覆中华人民共和国,推翻社会主义制度”,这些措辞严厉的话让她害怕。她突然想起明宵来。晚上她一直在医院里抢救志宏和照顾齐静忙碌着,几乎都忘记了广场上的明宵了。

从天安门广场方向突然传来了一阵密集的枪声,枪声持续不断地响着,在夜空里显得异常刺耳。

广场的学生们完了,蹲在她身边的一个男人小声说。听见这一阵枪声没有?这是冲锋枪和机枪扫射,学生们肯定都被打死了。

她的耳边轰地响了一声,觉得浑身的血一起涌到头部来。她站起来,向着院门外跑去,裙子和黑发在夜风里飘扬着。院门口的人惊愕地看着她跑出了院门,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反应过来拦住她。她低着头猫着腰,贴着路边的墙壁,在树影和街边花圃的掩护下沿着街道向着天安门的方向跑去。

她只有一个想法,就是要找到明宵。

 

在珠市口大街路口,她累得跑不动了,不得不停下脚步喘息。她看见前面一列带着绿色帆布篷的军用卡车正在向着天安门方向缓缓行驶。最后的一辆军车后面,跟着一群市民。市民们挽着胳膊,喊着“人民军队爱人民”和“学生不是暴徒”的口号,跟着军车一起往天安门的方向走。她紧走几步,跟上了人群,在人群后走着。她看见军车上站着几十个手持半自动步枪头戴钢盔的年轻士兵,士兵们的枪口对着车下的人群。一个军官模样的人手里举着一个扩音器,对着跟随的人群喊着:

不要跟随军车,再跟着我们就开枪了。

人群没有退缩,继续挽着胳膊,呼喊着口号,跟随着军车一起向着天安门的方向走。军官对着士兵们向下挥了一下手,士兵们手里的半自动步枪响了,子弹啪啪地打在后面跟随的人群的脚下,在柏油路上溅起一串串火星。人群的前面一排有几个人被子弹碰伤,倒在了地上,被两边观看的市民们抬走了。跟在军车后的人群依然无所畏惧地挽着手臂往前走。军官举起了手里的扩音器,对着人群大声喊道:

再一次警告你们,离我们远一些,保持十米以上的距离,不然我们又要开枪了。

人群停顿了了一下,等到前面的军车驶出十来米之外,开始继续喊着口号跟着军车走。

 

她跟随着人群一起走到了前门。路口的一辆公共汽车像是被坦克撞翻,车身憋了进去,车厢变成了S形,窗玻璃碎了一地。公共汽车的车头上冒着黑烟,发出一阵阵橡皮烧焦的气味。街道上的灰色水泥隔离墩和铁栏杆被撞得乱七八糟,马路中间散布着一地的碎石砖块和子弹壳,路边躺倒着一排排被碾压得变了形的自行车,像是经历了一场街垒战一样。她翘脚向着不远处的天安门广场望去,只见昏暗的路灯下,高大的纪念碑底座上有十几个头戴钢盔的士兵端着枪在巡回走动,四周是一排排队列整齐的军人和黑压压的坦克。广场的空地上冒起了阵阵灰黑色和黄绿色的浓烟,空气里弥漫着浓厚的火药味和呛人的催泪瓦斯气味。

广场四面被坦克和荷枪实弹的军队围住,组成了一道包围圈,只有西南角的一处有一个缺口。昏暗的灯光下,一杆杆红色的校旗在包围圈里缓慢地移动着,学生们挽着胳膊,正在排着长长的队伍从缺口处撤离广场。校旗在队伍中间飘扬,学生们疲惫嘶哑的声音在唱着《国际歌》:“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起来,全世界受苦的人。满腔的热血已经沸腾,要为真理而斗争。。。”。

她前面的人群哗的一声散开,向着缺口处奔跑而去。她拖着疲累的步伐跟在人群后面跑着,跑着,一边跑一边冲着包围圈里面的学生队伍喊着:

明宵!明宵!

她不知道明宵是否在学生队伍里面,但是她只是大声的喊着,希望明宵能够听见。她贴着包围圈跑着,喊着,脚上踩上了地上的一个凹坑,几乎摔了一个跟头。快跑到缺口处的时候,她听见一声熟悉的喊声:

小曦!

 

她抬头望去,只见一个高大的身影从已经走出了包围圈的学生队伍的前面向着她跑来。是明宵!她看见明宵的衬衫破了,领口的扣子掉了,跑起来衬衣像是一面风帆一样鼓了起来。

明宵!她激动地喊着,向着明宵奔跑过去。

在四周端着冲锋枪的士兵们的注视下,她和明宵在一辆坦克边上相遇到一起。

 

明宵张开了双臂,她一跃就扑到了明宵怀里,两只手搂住明宵的脖子,紧紧地抱住了明宵,头靠在了明宵的肩膀上。明宵的两只有力的胳膊从后面抱住了她的脊背。虽然跟明宵只分离了两个星期,她觉得仿佛已经隔世了一样。她以为从纽约一别,再也不会见到明宵了,没想到命运让她跟明宵再一次相逢,在碎石累累和散布着支离破碎的自行车残骸的马路中间,在弥漫着硝烟和火药味的街头,在布满黑压压的坦克和端着冲锋枪的士兵的广场边上。

她嘴唇蠕动着,想说什么,却说不出话来。她手臂搂着明宵的脖子,头侧着靠在明宵肩膀上,欣喜和激动的泪水忍不住刷刷地流了下来。她感到明宵的大手在后面抚摸着她的脊背,两只胳膊有力地夹着她的两肋,把她紧紧地箍在怀里。她搂着明宵的脖子,身子左右摇晃着,嘴唇张着,贴在他的肩膀的衬衫上。她的眼睛睁着,喉头哽咽着,只觉得泪水在不断地涌出,湿透了他的肩头。

世界上的一切都消失了,四周一片寂静,没有了弥漫的硝烟,没有了呛人的催泪瓦斯,没有了炮声,没有了枪声,没有了子弹打在脚底溅起的火星,没有了路上的血迹和子弹壳,没有了伸着黑洞洞的炮口的坦克,没有了戴着钢盔端着冲锋枪的面容严肃的士兵,只有她和他在一起。星星在天空闪耀,白云在头上轻轻飘过,树影在灯下婆娑,路灯散发出一圈圈柔和的淡黄色的光圈,连悲壮的《国际歌》都变成了一首动听的歌曲。多年以后她听到了一首歌,每当她听到这首歌,都会回想起跟明宵在天安门广场边上的这次重逢和拥抱:

那天的云是否都已料到

所以脚步才轻巧

以免打扰到

我们的时光

因为注定那么少

风 吹着 白云飘

你到哪里去了

想你的时候哦抬头微笑

知道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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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
拥抱哥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琼峻' 的评论 :
谢谢琼峻。“这个舞蹈意境和小说好吻合”, 我觉得舞蹈的意境也是挺配小说里的靳曦和明宵的。舞蹈里男女主角的目光从来没有对视过,但是感情却在一连串的托举和缠绕动作里表现得很深刻。
拥抱哥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树荫满地' 的评论 :
谢谢树荫满地
琼峻 回复 悄悄话 这么巧,我这两天也在重温舞林争霸,您就贴在这了,这个舞蹈意境和小说好吻合。
树荫满地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拥抱哥' 的评论 : 那我们就期待着周末见啰!加油啊!
拥抱哥 回复 悄悄话 很抱歉地说一下,《红裙》周五或周六才能再更新。这几天事情多,晚上没时间写了。
拥抱哥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树荫满地' 的评论 :
谢谢树荫满地。我还真不了解医院,觉得一家医院只有一个手术室。
树荫满地 回复 悄悄话 院长指示处理志宏伤情的那一段还可以再斟酌一下。那么大的医院不可能只有一个手术室一个医生,没有必要为了抢救志宏就把其他的伤员都撂在一边不治疗了。
拥抱哥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march2007' 的评论 :
谢谢三月。当时西长安街上军队已经开枪打死了一些人,侯德健想保护学生的生命,所以主动去跟军队商量让学生们撤出。军队求之不得,答应把包围圈留个出口让学生撤退。纪念碑上的一半学生主张坚守,一半学生主张撤,然后学生领袖让大家喊赞成还是反对来表决。后来那个学生领袖觉得赞成和反对的声音差不多,就觉定撤退。于是学生们排队撤出广场,也就避免了天安门广场出现血腥场面。

拥抱哥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citypeasant' 的评论 :
谢谢citypeasant。 村上说得真好。
我自己水平有限,时间和精力也有限,也就只能勉强写到这样了。能有几个人读了说不错,我已经觉得很高兴了。
march2007 回复 悄悄话 一直以为在天安门没来得及撤出的学生被打死了很多。 看你写的,才知道天安门的学生没死,被打死的都是周边的学生和百姓
citypeasant 回复 悄悄话 好像是村上说的,政府与人民的对决是对过去的记忆--人民的抗争就是保存那份记忆。
你的作品绝对算得了。就为了告慰那死去的和失去的,我也得记住。所以欣赏之余还说声谢谢
拥抱哥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citypeasant' 的评论 :
是啊,有时我觉得,我们国家经历的苦难一点儿也不必俄国少,但是我们就从来没有《齐瓦戈医生》那样的巨著出现。天安门事件这样一个背景,都没有出现感人的艺术作品,实在让人遗憾。
拥抱哥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citypeasant' 的评论 :
谢谢citypeasant。
《六月街火》是我觉得我写过的短篇里最好的一部短篇,费了很大力气润色。
《悲城之恋》写得比较早,没有怎么润色,文笔不太成熟,但是语言比我一般的小说生动一些。
《真情年代》也是费了很大的力气写的,虽然写得也是比较粗糙,也没有时间去润色修改过。几年之后回头看,虽然粗糙,还是能看进去,觉得还是挺喜欢的。


把《真情年代》的链接整理在下面,以后谁想要链接,我就上这里来找:


真情年代 ----- 一封没有写完的情书(一)
http://bbs.wenxuecity.com/origin/691129.html

真情年代 ----- 一封没有写完的情书 (二)
http://bbs.wenxuecity.com/origin/691478.html

真情年代: 一封没有写完的情书 (三)
http://bbs.wenxuecity.com/origin/691912.html

真情年代:一封没有写完的情书(四)
http://bbs.wenxuecity.com/origin/692720.html

真情年代:一封没有写完的情书(五)
http://bbs.wenxuecity.com/origin/693472.html

真情年代:一封没有写完的情书(六)
http://blog.wenxuecity.com/myblog/54003/201111/12452.html

真情年代:一封没有写完的情书(七)
http://blog.wenxuecity.com/myblog/54003/201111/14877.html

真情年代:一封没有写完的情书(八)
http://bbs.wenxuecity.com/origin/694959.html

真情年代:一封没有写完的情书(九 结尾)
http://bbs.wenxuecity.com/origin/695304.html
citypeasant 回复 悄悄话 伟大的时代,痛苦的经历。好像名作常常是这样产生的。
拥抱哥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bluespirit' 的评论 :
噢,那基本是真的。把受伤的人名单毁掉好像是复兴医院还是哪个医院发生过的事情。一群人挽着手臂跟着军车走是当时的一个目击者的证言,那个目击者说,后来士兵们对着跟着的人群开枪了,打死打伤了一些人。小说里没让那些士兵们扫射跟着的人群,因为我觉得已经很残酷了,不想写得太残酷。天安门广场那些描写也是真的,军队黑灯之后开始清场,给学生们留了一个出口,学生们就从出口撤退了。军官给了志宏当胸一枪,是根据一个学生的回忆,那个学生挡住军人,军人给了学生的腿一枪。
citypeasant 回复 悄悄话 无条件地喜欢你的作品!纪念六四,还原六四。六月街火,悲城之恋都爱!只是爱得痛啊!!看这几集都怕怕的,就怕又要心痛。
再说,六月,悲城绝对精品。第一次看到你的作品是《真情年代》,惊倒了!!
经典名作
bluespirit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拥抱哥' 的评论 : 谢谢你的答复。不是指拥抱,主要是指医院里和士兵直接打枪这块。医院里也不是生孩子那块,主要是抢救等。
拥抱哥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bluespirit' 的评论
谢谢蓝灵。小说,纯属虚构,那样的晚上也不可能出现两人在枪口下拥抱的场面。艺术来源于现实高于现实,我就好莱坞了。

以前写的两篇以天安门事件作为背景的爱情小说,也是纯属虚构,但是那个大背景下的爱情小说很悲壮和唯美:

六月街火
http://bbs.wenxuecity.com/origin/775996.html

悲城之恋
http://bbs.wenxuecity.com/origin/624568.html
bluespirit 回复 悄悄话 好奇问一下,除了名字是你取的以外,这一章的故事情节是不是基本属实?我一直好奇关于这次运动到底是怎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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