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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我一条波希米亚红裙(四十九)

(2015-08-13 15:41:24) 下一个

四十九

徐泽宁走了。

徐泽宁乘坐的大红旗轿车的墨色窗户摇起,红色的车尾灯亮了几下,悄无声息地驶入雨中的街道,融入了街上的自行车和汽车浑成一起的巨大的车流。不远处的红绿灯闪着模糊的绿光,车辆缓慢地向前流动着,人行道上的人举着雨伞匆忙地走过,一只只凉鞋踩在映射着灰色天空的水洼里。站在院门口的老槐树下,举着徐泽宁留给她的大黑伞,看着黑色的红旗轿车在雨水中缓缓驶去,消失在茫茫的车流里,她觉得心里有些惆怅和失落。过去刚爱上明宵,明宵就去美国了。现在刚喜欢上徐泽宁,徐泽宁又去西藏了,难道自己的命运就是这样吗?

雨水冲刷着路边的淤积的灰色泥沙。一阵带着雨点的冷风吹来,吹得她浑身打了一个寒颤。树上的雨珠噼里啪啦地打在了黑伞上,有些滴在了她的腿上和脚上。她折转身,低着头举着伞踏着水向院内走去,看着一道道倾斜的雨线打在脚下溅起的水花。街边的道路上积聚了不少雨水,浑浊的水流沿着马路边上流淌着,在一个黑色的长方形下水管处汇聚成旋转的涡流。

她走进院门,看见值班室的窗户关着,窗玻璃上罩着一层白色的雾气,值班室的大爷在玻璃后面神情严肃地看着她,对她坐着什么手势。她对大爷点点头打了个招呼。大爷拉开窗户,冲她喊着雨伞打歪了,随后把窗户又给关上了。她抬头一看,果然雨伞歪着,伞上的雨珠像是一条长线滴到了肩膀上,而她却没有觉出来。她不好意思地对大爷笑了笑,把雨伞打正,向着宿舍楼走去。凉凉的风夹着雨从身后吹过来,把她的裙子和黑伞都吹得鼓鼓的,推着她往前走。她低头走着,猛一抬头,发现不知不觉已经走过了宿舍的楼门。她折转身来,把伞放低一些,顶着风,冒着迎面打来的雨点,向着宿舍楼门走去。

 

她走进光线昏暗的楼道,来到宿舍边,把雨伞上的水珠在门外甩了两下,推开了门。屋门没锁,齐静没在屋里。她把雨伞放在门后面,把湿了的头发在毛巾上擦了擦,想齐静大概到对门聊天去了。她换了一件裙子,坐在床上,脸上贴着一缕湿了的头发,看着沿着窗玻璃流下的雨水,心里有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感觉。好象是一种莫名的烦恼,一种怅然的失落,一种无处发泄的郁闷,在缓慢地咬着她的心。她低下头,抠着自己的手指甲,把指甲在嘴里咬了一下,心里在想着被徐泽宁搂在怀里接吻时的感觉。他的胳膊那么粗壮有力,胸膛那么宽厚,呼吸那么急促,嘴唇那么热烈。虽然只是不长的一个吻,但是已经让她感到了一种心动和颤栗,一如她跟明宵的初吻。

想着徐泽宁在车上的吻,她觉得自己的心跳又加速了起来,脸也觉得红了起来。自从五岁那年失去了母亲之后,从来就没有人爱抚过她。明宵是第一个爱抚过她的人,点燃了她内心的渴望,让她尝到了幸福的滋味。自从明宵走前吻了她,已经九个多月了,再也没有人吻过她抱过她。她渴望着能再一次被人抱在怀里亲吻着。她以为她会等到明宵回来,没想到徐泽宁吻了她。她觉得徐泽宁有些鲁莽,但是她并不怪他。

他一定是因为爱我,一定是因为激情才这样的,她对自己说。

 

雨水在冲刷着窗玻璃上的一长条黑色的痕迹,她看着那条油腻一样的痕迹,感到心头的纠结像那条痕迹一样,怎么也无法被雨水冲掉。她想着跟徐泽宁交往以来所发生的一切:从最初的相识到舞蹈学院,从舞蹈学院到排练《吉赛尔》,从徐泽宁的第一次表白到每天来中芭看她排练,从徐泽宁带她到钓鱼台吃饭到徐泽宁对她的第二次表白。她的耳边回响着徐泽宁对她讲的一段一段让她无法忘记的话:“小曦,跟我好吧,我会对你非常非常好的。我是真心的,会一辈子都对你很好 --- 我不能放弃我的事业,因为我有一种责任感,但是除了事业之外,最重要的就是你。你不想跟我在一起,成为一个人人羡慕的,什么都不用担心和操心的,美丽贤惠的妻子?我喜欢你,我爱你,我也支持你的芭蕾事业,能在芭蕾艺术上帮助你。将来有一天,如果我能做到的话,我要给中国的芭蕾艺术盖一座芭蕾舞大剧院,比莫斯科大剧院还壮观的剧院,专门供芭蕾舞演出。你不觉得这一切都是很值得憧憬的吗?”,“小曦,你知道我喜欢你,我爱你。真心的爱你。你是我见过的最美丽,最单纯的女孩。你的纯真和清秀,你的温顺的性格,还有你的淳朴的气质,都是我喜欢的。”,“我告诉我爸妈了,说我已经给他们找到了未来的儿媳妇了,我把你的照片让他们看了,他们都很喜欢,说我的眼光不错。”,“小曦,你等着我。我去西藏短则两年,长则三年,一定会回来找你,把你娶走。你就是我的,不是别人的。《吉赛尔》演出完之后,你就是明星了,到时一定会有很多人来追你。你要记住我的这句话:以后我一定会把你娶走 --- 无论有多少人追你,无论别人怎么喜欢你,无论你喜欢谁,最后你都会是我的。一定是我的。”

她反反复复地琢磨着徐泽宁的这些话,咀嚼着这些话的含义,觉得这些话不像是在骗她,而更像是发自内心的真诚的表白。她又想起了徐泽宁请她去舞蹈学院教学生跳舞和帮着靳凡打电话询问《吉赛尔》能否公演,以及帮着她找人让父亲住院。她想起了摆放在后台化妆室梳妆镜前的一朵朵鲜艳的玫瑰,从钓鱼台送来的冒着热气的盛放在砂锅里的鱼片粥,四楼小剧场坐在后面不引人注目的座位上聚精会神地观看她的演出的身影,还有剧团里姐妹们对她射来的那些羡慕的眼光。这一切都让她感到快乐。

原来计划好的跟徐泽宁直接谈,让徐泽宁不再来追她,如今变成了默认徐泽宁对她的追求,还让徐泽宁亲了一下,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了呢?她问自己说。他要去西藏了,最后想吻她一下。她顺从了他的愿望,让他吻了她。她能够拒绝这个吻吗?她又一次问自己。她觉得她拒绝不了。

 

宿舍的门被推开了,齐静端着洗脸盆从屋外走进来,把脸盆放在靠墙的脸盆架上。

我猜着徐泽宁就会继续来找你的,你看我说对了吧?齐静把脸盆内泡着的毛巾拧干,搭在脸盆架上说。他人呢?

走了,她抬头看着齐静说。明天上午他飞西藏。

啊,这么快?齐静走回到床边,坐在她对面的床上问。

嗯,她点头说。

 

她仰面躺在床上,把胳膊放在脑后,看着天花板。天花板上的白灰有些起皮了,坠在屋顶上,像是随时会掉下来。有的灰皮上挂着灰尘连成的丝丝的黑线,像是蜘蛛做的网。

看你怎么好像有些神情恍惚,发生什么事情了吗?齐静问她说。

没有,她摇头说。

真的没有?我看你好像情绪不太对劲儿,齐静看着她说。

他亲了我一下,她闭上眼说。

你让他亲了?齐静睁大眼睛看着她问。

嗯,她点了一下头说。他抱着我,说爱我,我挣脱不开。

谁都看得出来,他很喜欢你,齐静说。徐泽宁这么公开追你,每天来看你,送花,团里所有人都知道,想亲你一下也在情理之中。他要是不想碰你,那倒可能有问题了。男人喜欢一个人,都是会想亲亲摸摸的。依我说,他亲也亲了,抱也抱了,你就别纠结了,就跟他好吧。

可是我心里特别乱,她睁开眼看着齐静说。我都不知道以后怎么办了。过去我一直觉得自己最爱明宵,现在我不知道了。

 

你以为你最喜欢明宵,其实不是,齐静把身子斜依着床上叠落在一起的被褥说。你要是真的依然很爱明宵,你不会让徐泽宁亲你抱你的。这种事都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姐给你分析一下吧。你过去是跟明宵最好,心里也念念不忘明宵。但是徐泽宁这些日子天天来追你,你的心早已经动了。明宵远在天边,他的那些信,即使写得再好,也比不上徐泽宁在你身边给你送温暖。你其实已经更喜欢徐泽宁了。明宵两个星期不来信,你都没觉得怎样吧?徐泽宁两天不来看你,你就难受了,对不对?徐泽宁两天没见,看你魂不守舍的,就很说明问题了。你只是习惯性的觉得更喜欢明宵,但是你的心里,其实已经更喜欢徐泽宁了。这也不怪你,徐泽宁那样的家世,人也很好,他要是像追你这样执着地追哪个女孩,女孩很少能有不动心的。我再问问你,徐泽宁亲你的时候,你心里是反感呢,还是喜欢呢?

喜欢,她承认说。一开始觉得很突然,想躲但没躲开,后来还是挺喜欢的。

那不就得了,齐静坐起来说。你要是不喜欢徐泽宁,他亲你,你会反感的。我跟你说啊,明宵离你太远,你熬不过这几年的,迟早你会跟明宵会分手。我爱志宏,但是如果志宏一走好几年,我也会跟志宏分手的。你愿意把最美好的青春时光浪费在遥远的相思上吗?女人最宝贵的就是青春,人都说青春易逝,容颜易老,干嘛要把青春浪费在一个见不到的人身上呢?何况那种摸不到见不着的相思会很痛苦的。恋爱应该很快乐,很享受,而不是很痛苦,对吧?说实在的,过去我看见你想明宵的时候,都挺为你难受的。后来幸亏有了徐泽宁,你才多开心了一些,所以我一直在劝你跟徐泽宁好,因为我知道,徐泽宁会让你更加幸福。

可是徐泽宁不是也要离开了吗?她反问说。

 

那不一样,西藏又不是外国,徐泽宁可以经常回来看你,齐静说。你放心好了,徐泽宁肯定会经常回来。如果明宵真的很爱你,他也可以放弃国外的学习,回北京来,守在你身边。可是他会吗?

即使明宵会,我也不会愿意,她说。男人的事业很重要。一个男的为了女的放弃自己的事业,我不会喜欢这样的人。唉,要是没有遇见徐泽宁就好了,就不会有这么多纠结和烦恼了。我倒宁愿一辈子只遇见一个人,只爱一个人。

先别想这些了,咱们该去排练厅排练了,齐静看了一眼墙上的表说。别让这些太打搅你了,好好专心跳你的舞 --- 你没看下午秦老师已经很不高兴了,要是晚上再分心,秦老师非跟你急了不可。

 

晚上的排练中,她一直集中精力跳舞,丝毫不敢懈怠。尽管如此,在舞蹈的间隙,她依然忍不住地想起徐泽宁对她讲的话和给她的吻。秦老师看出了她有心事,但是对她的排练还算满意,没有批评她。

第二天早上排练的时候,她从二楼排练厅的窗户里看见走廊里有一个熟悉的人影一闪。她跳完自己的一段舞,走出门外去看时,走廊里已经没有人了,只有一大束火红的玫瑰花,静静地躺在靠近窗口的木质长椅上。她拿起玫瑰花,看见上面别着一个小卡片,卡片上写着潦草的一行小字:

小曦,我上飞机去了。去机场的途中,让老杨开车绕道过来最后看你一眼。看见你训练忙,没打搅你。祝你首演顺利。泽宁。

她抱着玫瑰花跑到临街的窗口去看,已经看不见红旗车的影子了。

 

 

《吉赛尔》首演那天,秦老师率领剧组成员乘坐几辆大巴,早早地就来到了天桥剧场门口。还没下车,她就从车窗里看见剧场大门外停着几辆警车,门口站着一些警察和便衣警察,显得气氛森严。

今天有国家领导人亲自来观看演出,所以保安检查比较严格,希望大家配合,秦老师说。

她突然想起徐泽宁说过他父母要来看首演,还要去后台看她,心里顿时觉得有些紧张起来。她跟着秦老师和别的演员排成一溜长队走入剧场大门,按照守在门口的警察要求,把自己的提包打开让警察看。警察看了一眼里面的红舞鞋和舞裙,挥手让她进去了。在剧场后台入口处,又是几个警察守在入口检查。靳凡站在警察旁边,告诉警察哪些是中芭的人员,让中芭演员们顺利通过。

到了后台,每一个化妆间门玻璃上都贴着纸条,写着能够使用化妆间的演员的名字。每间化妆间门口站着一个警察和一个中芭人事处的人,确认好是能够使用化妆间的人才让进入。她和齐静还有两个中芭的演员在一个化妆间里,她们边化妆边感叹着。齐静说在天桥剧场演出过好几次,从来没见过像这次演出一样戒备森严过。

 

她们换好了衣服,化好了妆,来到舞台侧面,做好了热身运动,等待演出正式开始。快到七点半的时候,她从舞台侧面看见乐手和指挥已经在乐池里各就各位,听到剧场里响起了一阵掌声。她透过帷幕探头去看,看见在一群警卫簇拥下,一个身材高大头发花白的老人,穿着一身灰色的制服,从剧场的走廊走来,身后跟着几个人,来到最前排的中间入座。她在新闻上经常见到徐泽宁父亲的照片,知道那个老人是谁。她看见徐泽宁父亲左手边的座位上坐着一个面目端庄,衣着简朴的六十来岁的女人,猜想那就是徐泽宁的母亲。

她也看见了父亲。父亲穿着一件蓝色的上衣,头发拢得很整齐,手里拿着一本剧情介绍,坐在前面的赠票席上,左边是弟弟,弟弟的左边是继母。弟弟顽皮地在椅子上爬来爬去,眼睛好奇地看着剧场四周。父亲的目光向着台上扫来,眼睛停留在她的方向,好像看见了她似的。她在帷幕里伸手向着父亲的方向摆了摆。父亲扭头跟弟弟说了几句话,弟弟的目光也向着她的方向看来,向她挥着手,嘴里好像在叫着姐姐。

观众席上的灯光逐渐变暗,人们安静了下来。乐池里,个子又高又瘦的指挥扬起了瘦长的胳膊,挥起了手里的银色指挥棒。乐手们拉起了小提琴,悠扬的音乐回荡在剧场四周,聚光灯打在舞台的红色帷幕上。帷幕在《吉赛尔》的序曲中缓缓升起,聚光灯挪到了舞台背景上,像是一束阳光打在远处的青山和近处的参天古树上。齐静穿着农家姑娘的裙子,带着几个扮演农家姑娘的演员走上了舞台,来到简陋的农舍旁。舞台的灯光很明亮,让她感觉有些晕眩。看着满剧场的黑压压的人群和第一排坐着的徐泽宁的父母,她感觉有些害怕和胆怯,心跳有些加快。

别紧张。靳凡走到她身后来,悄悄对她说。别看剧场里的人,就当你是在四楼小剧场里,像你平时那样跳。

她深吸了一口气,看见阿尔贝特已经来到了农舍边,知道是快该她上场的时候了。她心里祈祷着,只希望舞蹈时别出差错,让这一切赶紧过去。

 

第一幕她跳得非常精彩,一点也没有出差错。聚光灯打在她的身上,无数双眼睛在黑暗里看着她,好像她就是舞台的中心。她的表演非常出色,比在小剧场彩排时还要完美无瑕。每一段精彩的舞蹈结束时,剧场里都响起观众们热烈的掌声和如潮的喝彩声。中间她偷看了徐泽宁父母几眼,看见徐泽宁的父母穿着简朴的制服,脸上带着岁月的刻痕,目光看着她,热情得像是年轻人一样,不断地和观众们在一起伸出手臂给她鼓掌,给她加油。她看见父亲的眼睛模糊,像是洋溢着泪水一样,在台下看着她。

第二幕跳到中间的时候,她觉得已经很累了。由于第一幕全力以赴,她有些体力不支,头也有些晕眩。但是随着动人的音乐和幽蓝的灯光,她想起了母亲,想起了母亲优美的舞姿,想起了自己想成为母亲那样的优秀的芭蕾舞演员。她觉得必须要把最好的舞蹈呈现给台下的观众们。她看见坐在台下的父亲和弟弟在聚精会神地看着她,看见秦老师和靳凡在舞台侧面的帷幕后面竖起大拇哥给她加油,觉得身上又充满了力气。她在舞台上像是森林里的幽灵一样地跳着:旋转,擦地,半蹲,大蹲,小踢腿,大踢腿,单腿蹲,交叉劈腿,迎风展翅,攀峰,俯望,鹤立,变位跳,双起单落跳,分腿跳,控腿跳,撩腿,小腿钟摆,闪身,凌空越,碎步,每一个动作都恰到好处,动作和动作之间过度既自然又连贯。她觉得好像自己在跑道上飞跑,在用尽自己的力气冲刺,终于冲过了终点。

剧终时刻,观众们集体起立鼓掌,掌声一次比一次热烈,一次比一次持久。她两手拽着裙角弯腰低头谢幕,看见父亲,弟弟和继母都在台下站着给她鼓掌,看见徐泽宁的父母也站着给她鼓掌。虽然她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演员,第一次作为主角演出,但是观众们显然非常喜爱她的演出,掌声持续不断,她连续谢了三次幕才能离开舞台。她迈着疲累的步伐走下舞台,第一个遇到的就是靳凡。

听见这些掌声了吗?靳凡激动地拥抱了一下她说。都快把房顶掀翻了。你太棒了。

小曦,你跳得太好了,秦老师跟上来也拥抱了她。没想到你会发挥得这么好,比彩排还要好,跳得非常出彩,完美无缺。

真羡慕你,齐静第三个拥抱了她说。你太有天分了,我们所有的人都看呆了,最后一幕体力消耗这么大,你怎么还能跳得这样好?

她眼里闪着泪花,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她知道自己的辛苦没有白费,没有辜负母亲的期望,没有辜负父亲的期望,没有辜负靳凡的帮助,没有辜负秦老师,也没有辜负剧团对她的全力支持。她很为自己骄傲。即使没有那些掌声和欢呼,她也知道自己跳得很好,跳出了自己的最高水平。

 

在化妆间里,她很意外地发现了一束红玫瑰,静静地躺在她的梳妆台上,就像过去一样,只是比过去更大更多。她不知道是谁给放在这里的。除了徐泽宁,还会有谁给她送花呢?化妆间门口有警察把门,剧团的人都不能随便进她的化妆间,更不用说外人了。可是徐泽宁已经去了西藏了,没在北京,那么是谁给她送得花呢?

她在梳妆台前的椅子上刚坐下休息一下,就听见门外传来一阵喧哗声,徐泽宁的父母在靳凡和一群记者的簇拥下来到了她的化妆间。她赶紧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双手下垂,不知所措地看着进来的人。

谢谢你,靳曦,徐泽宁的父亲很热情地伸出手来说。这么小的小姑娘,出演这么一个大主角,演这么大的一出剧,很了不起。你演得非常好,祝贺你。

谢谢您,她不好意思地说。都是靳主任和秦老师他们平时严格要求我们,训练得好。

这孩子很有素质和潜力,要好好培养,徐泽宁父亲转身对靳凡说。中芭有这样的优秀年轻演员,也敢于启用这样小的演员挑大梁,说明中芭领导们有魄力,有创劲儿,勇于革新,大胆实践,锐意进取。你们做得非常好,观众也反应非常热烈,最后的掌声既是对《吉赛尔》这一古典芭蕾舞剧的肯定,更是对中芭能克服困难,排演这样一出无比精彩的舞剧的肯定。靳凡,我听说你是中国第一代芭蕾舞演员,在苏联学习过,专业知识和管理能力都很强。这出舞剧的排练,听说是你负责的,搞得很好嘛。希望中芭今后越搞越好,把中国芭蕾舞艺术发扬光大,有一天能追上苏联。

这部舞剧是团里的领导拍板决定的,我只是做了一点后勤工作,帮助协调了一下,靳凡谦恭地说。我们还有很多做得不好的地方,今后一定会继续努力,争取排出更多更好的舞剧来。

再一次感谢你们排练出了这么好的舞剧,谢谢你的精彩表演,徐泽宁的父亲对她说。我看记者们都等急了,要采访你。我不耽搁你的时间了,让记者采访吧,我回去了。以后有机会,欢迎你到我家来,到我家做客。

谢谢您,她点头说。有机会一定去。

徐泽宁父亲离开后,记者们一拥而上,把她和靳凡围在中间。镁光灯不断地闪着,录音机咔咔地响着,提问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她虽然身体觉得很疲累,但是很激动,和靳凡一起耐心地依次回答着记者们的提问。她和靳凡一直忙到晚上十一点,记者们才离开。她和靳凡坐着中芭的面包车,匆匆赶到了虎坊桥饭店,那里中芭的领导们正在给演员们开庆功会。她跟齐静坐在一桌上,心情澎湃,浑身好像被一股火焰燃烧着,陶醉在首演的成功之中。

 

《吉赛尔》的首演引起了巨大的轰动。全国各个主要报纸都刊登了国家领导人观看《吉赛尔》的新闻和大幅照片,电视台也播放了新闻。几乎所有的报道都盛赞《吉赛尔》是中芭排练出来的少见的好作品,无论舞蹈,音乐还是布景都是一流,体现了中芭的整体水平,把《吉赛尔》誉为继《红色娘子军》和《天鹅湖》后中央芭蕾舞剧团排练出的最出色的舞剧。

第二天下午,她在排练厅训练时,接到了一个长途电话。她接起了电话,是徐泽宁从拉萨打来的。徐泽宁说看到了报道,非常为她高兴和骄傲,向她表示祝贺。她问徐泽宁,首演那天那一大束玫瑰花是不是他送的。徐泽宁承认说是他让人给送去的。

我猜着就是,她小声说。可是怎么送进来的?警察在后台守着门,除了记者谁都不让进后台啊。

这点儿小事算得了什么,我自然有办法了,徐泽宁说。听爸妈说了,他们见到了你,很喜欢你。过些日子是我妈生日,他们要请你去我们家吃饭呢,你到时一定要去啊。

嗯,我会去的,她答应说。我得继续排练去了,秦老师在等着我呢。

好的,你去吧,以后我再给你打电话,徐泽宁说。

 

在新闻的宣传下,《吉赛尔》后面的演出场场爆满。美国大使恒安石和苏联大使谢尔巴科夫带领使馆人员观看了演出,邓小平的儿子邓朴方坐着轮椅来到了剧场,住在北京的党政要员们也纷纷光临。《吉赛尔》一夜之间变得洛阳纸贵,人们在天桥剧场售票处前排起了长长的队伍,有些人为了买到一张票,甚至头天晚上就开始排队。天桥剧场的票供不应求,一场演出的票不到两个小时就售光了,街头的黄牛们把票价炒高了几倍,一张票够普通人一个月的工资了。北京各界的名人们以能够得到《吉赛尔》的一张票为荣,电话不断打到剧团的演出部来,想通过后门拿到票。

几乎是一夜之间,芭蕾从被人们遗忘的角落里冒了出来,在京城的舞台上绽放出绚丽的色彩。秦老师说,这样的盛况她只在文革中看见过一次,那时人们为了购买芭蕾舞剧《红色娘子军》票,穿着军大衣彻夜排队。与此同时,她也一下红火了起来,成为一个知名度很高的芭蕾舞演员,每次演出都能收到成束的鲜花和如潮的掌声。这些鲜花里,只有一束与众不同,那一束总是最大,最鲜艳,而且总是火红的玫瑰花。她知道这是谁送给她的。每一场演出后都有记者来采访她。记者们被她母亲的悲惨而又传奇的故事感动,更加喜欢这个出身于平民家庭,性格温柔,具有芭蕾天赋的漂亮小姑娘。她的名字和照片不断地出现在报刊上和电视上。《北京日报》,《北京晚报》,《中国青年报》,《人民日报》,《光明日报》,几乎每家报刊都刊登了与《吉赛尔》演出有关的长篇报道,描写中芭演员们平时的艰苦训练和在演出中取得的成就,在全国掀起了一阵芭蕾舞热。在记者们的笔下,她的母亲是苏联最优秀的芭蕾舞演员,她具有非凡的天赋,平时刻苦努力训练,靠自己的实力赢得了鲜花和掌声。每当她得到这些鲜花和掌声,读到这些报道时,她都很快乐,觉得训练时的艰苦都算不得什么了,觉得自己再苦再累也值得了。

她只有一个遗憾,就是在这些鲜花和掌声里,她看不到明宵的影子。她最近因为忙,没来得及给明宵写信。而明宵,也有快一个月没给她来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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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
拥抱哥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生物学民工' 的评论 :
很幽默,谢谢支持
生物学民工 回复 悄悄话 如果你的啰嗦带给我们的是细腻的情感和优美的文字,那就请你多啰嗦点吧。
拥抱哥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生物学民工' 的评论 :
谢谢,我是属于罗哩叭嗦一派的。。。。一点儿事能扯半天
拥抱哥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bluespirit' 的评论 :
谢谢蓝灵。“要知道伤心总是难免的,在每一个梦醒时分。。。”
生物学民工 回复 悄悄话 拥抱哥的文笔真是了得!心理描写也细腻,对女性恋爱中的种种感觉叙述得很到位。赞一个!
bluespirit 回复 悄悄话 很高兴有别的网友支持你哈。

明宵自己先断比较好,不然他满怀激情回来,靳曦的心确转移了方向,那是多么让人难过的事情。
拥抱哥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琼峻' 的评论 :
谢谢琼峻,谢谢支持和鼓励。我觉得最大的动力还是觉得自己没有浪费时间,在做一件自己喜欢的事儿。
拥抱哥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夏梦无痕' 的评论 :
谢谢夏梦。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干什么,就慢慢写小说吧。趁着现在还想写就好好写,将来也许有一天突然觉得不想写了,那时就歇笔。
琼峻 回复 悄悄话 谢谢作者的辛苦劳动!每一篇都是给我们读者派发的福利。
夏梦无痕 回复 悄悄话 支持!也许成功就是给那些坚持不懈写作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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