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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我一条波希米亚红裙(二十七)

(2015-06-24 00:30:58) 下一个

二十七

一轮皎洁澄明的月亮自院墙外升起,悄悄地挂在了木窗前的老槐树上。窗外停着一辆银灰色的丰田小轿车,略呈弧形的车窗前玻璃上倒映着被月光涂成黄绿色的叶影。主干倾斜,枝干向四处延伸的粗大的老树后是高大的院墙,院墙上面是一片黑蓝色的夜空,稀疏的星星在遥远的天际时隐时现。她站在窗前,看了一会儿带着凉意的天空。几片淡云像是被月亮点着了,带着一条条明亮的色块,在无风的海面一样平静的夜空里让人几乎无法察觉地移动着撕破了的衣衫。她放下了柔软光滑的印着绿色的文竹图案的窗帘,坐在亮着台灯的窗前的小桌边,牙齿习惯性地咬着食指上的指甲,沉思着。现在,她终于可以离开继母,不用看继母的脸色了。现在,她也能像一个真正的芭蕾舞演员一样,穿着练功衣,在中央芭蕾舞团的楼梯上走来走去,在宽敞的排练厅里对着镜子,看着天鹅一样的舞姿。

这已经是她来芭蕾舞团的第三天了。虽然才三天,她已经领略了芭蕾舞演员的艰苦的训练和枯燥的生活。每天早上她跟同宿舍的齐静一起七点半起床,吃完早点和梳洗好后,八点半到排练厅热身。除了简短的午饭时间,她们会一直在排练厅里练到下午五点钟。晚上吃完晚饭后,齐静和她会回到排练厅里继续练习,一直练习到晚上九点半才回宿舍。

芭蕾舞团在排练她没有见过的《吉塞尔》,她被安排在里面和其他的芭蕾舞演员一起跳群舞。对于她来说,这是一套全新的舞蹈动作。有几个富有经验的老师负责带着她们学习,每一个老师在训练的时候都极其严肃认真,不厌其烦地纠正她们的动作,她们也都一丝不苟地按照老师的要求,几十遍地重复同样的动作,直到把动作做得完美为止。

她的室友齐静齐静是一个活泼爱说的姑娘,蓬松而短的头发,大眼睛,前面喜欢留着几绺刘海,个头比她矮一些,身材比她还瘦一些。齐静比她大五岁,去年舞蹈学院毕业后直接进了中芭,一开始跳群舞,今年夏天刚开始跳独舞,这次在《吉赛尔》也跳几只独舞。

这几天齐静带着她在院子里走了走,熟悉了一下芭蕾舞团的大院里的各处机关。她发现无论到了哪个办公室,人们都对她很好奇,都知道她是靳凡和娜佳的女儿,大多数人的眼里都是羡慕,也有一些人明显的带着嫉妒和不满。因为是新进来的演员,加上她没有参加初试直接复试进来,而且有母亲和靳凡的传奇故事,训练时大家都对她很好奇,都想看看她跳得怎样。第一天正式上课,老师让她做一段自我介绍,然后跳一只舞。她简单地介绍了一下自己,随后跳了一段她最拿手的天鹅湖。她的舞蹈,特别是她做得最完美的三十二转,引来了一阵惊叹和掌声。舞蹈训练结束后,姑娘们把她围了起来,好奇地问她怎么学的,怎么自己能练得这么好。她说因为她一出生,在摇篮里就看见母亲这样跳。那时她一边握着奶瓶子喝奶,一边看着母亲在家里客厅的大镜子前跳芭蕾。母亲经常自己把一场舞都跳下来,她从小就记住了母亲的所有舞步。

 

靳凡送给了她厚厚的一摞饭票。齐静说这摞饭票够她吃两个月的了,因为这里大家都不仅比谁跳得好,还比谁吃得很少,冰激凌和巧克力是只能看不能吃的。第一天晚上跟齐静去食堂吃晚餐,齐静果然什么都没要,只要了一个苹果。下午练习了一个下午,只吃这么一点行吗?她问齐燕说。大家都这样,不信你看别的桌子上,齐燕说。她扫了一眼别的桌子,看见姑娘们都是坐在桌子前聊天,盘子里只有一点水果或者蔬菜。齐燕说因为节食过度,这里的好几个姑娘都得了厌食症,还有几个的大姨妈都不准时来了。

晚上她跟着齐静去排练厅,在那里一起练习《吉赛尔》。靳凡在九点多钟的时候来排练厅看了一眼,看见她在里面跟姑娘们一起练习,满意地点了点头,跟她打了个招呼说了几句话,就回家了。晚上十点钟,她跟齐静才从排练厅回到宿舍。齐静带着她在水房冲了个澡,洗净了身上的汗水。换下了贴身的练功服,穿上了自己的裙子,坐在窗户边,她觉得浑身凉爽。

我们跳芭蕾的是最辛苦的了,齐燕坐在床边一边用针线缝着自己的舞鞋一边说。别看听起来是中央芭蕾舞团的,名气大,但是我们收入低,跳独舞的还好一些,跳群舞的,工资连一般的人都赶不上,即使跳出了名,也挣不了多少钱。你看那些模特们和歌星们,他们走穴,一场就赚很多钱。我们不行,团里要求很严,我们都不能出去走穴,不能去参加别的演出。要是团里发现了,就会被开除。别人都看着我们身材好,可谁知道我们都是靠饿着自己和加大运动量才变得苗条的?你看咱们宿舍对面住的张莉,瘦吧?她进来的时候体重跟一般人一样,后来每天傍晚她都捂着厚厚的衣服去跑步,每次出很多汗,生生把体重降了下来。跟她一宿舍的苏惠,腿型特别好,不过可不是天生的,是靠每天睡觉前在床上练三百下腿练出来的。这里的姑娘为了跳得好和身材好,都是很能拼的。

 

齐静把舞鞋缝好之后,到对门去串门聊天去了,宿舍里只留下了她自己坐在靠窗的桌子前。台灯的柔和的光照着她的侧脸,给她的皮肤上涂上了一层淡黄色的颜色。她的皮肤在台灯的照射下有一种半透明的感觉,像是涂了一层凝脂一样细腻。齐静说演员们只有在演出的时候才画浓妆,平时都是素颜或者只画一点淡妆。齐静说演员们一个个都是经过层层筛选出来的,而且年轻,即使素颜也依然很皮肤光滑,靓丽照人。她不是一个爱化妆的人,这几天训练,连淡妆也没有化。为了便于在跳舞时把头发梳在脑后,她的原来披肩的头发已经剪短了。她的头发既黑又光滑,上面滚动着台灯的流动的光珠。她一只手支着下巴,另外一只手在翻着手里的书,慢慢地读着志宏送给她的朦胧诗选。

她翻开书,北岛的冷峻而沉重的诗作迎面扑来,一下就打动了她:“一切都是命运/一切都是烟云/一切都是没有结局的开始/一切都是稍纵即逝的追寻。。。”“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看吧,在那镀金的天空中/飘满了死者弯曲的倒影/冰川纪过去了/为什么到处都是冰凌/好望角发现了为什么死海里千帆相竞?。。。”

看着北岛的这些让人思索和震撼的诗,她耳边响起了志宏曾经给她和明宵念过的食指的一首诗:“也许我瘦弱的身躯象攀附的葛藤/把握不住自己命运的前程/那请在凄风苦雨中听我的声音/仍在反复地低语:热爱生命/也许经过人生激烈的搏斗后/我死得比那湖水还要平静/那请去墓地寻找的我的碑文/上面仍刻着:热爱生命。。。”志宏说他已经二十九岁了,比她大十三岁。志宏乐观直率,言语幽默,善于演讲,给她讲得那些陕北插队的故事深深地打动了她。她相信志宏是一个吃过苦,也有理想有抱负的人。志宏不仅是77级的大学生,而且已经是人大的研究生。她知道,研究生刚开始招生不久,只有为数不多的大学生毕业生能迈过研究生的门槛,每一个研究生身上都好像带着一圈光环,何况人大也是一所很名牌的大学。她对志宏的知识渊博和乐观精神从心底由衷地仰慕和崇拜。志宏看着她的目光是亲切的温暖的,她看着志宏的眼光就像是看着一位令人尊敬的老师。有明宵这样一个英俊而淳朴的少年做男朋友,有志宏这样一个充满理想和智慧,带着一股蓬勃的积极向上的热情的青年才俊做自己的精神导师,给自己指引人生的方向,她觉得自己虽然才十六岁,已经很幸运了。

 

她在台灯下继续翻下去,看到了后面的舒婷的诗:

“我为你扼腕可惜/在月光流荡的舷边/在那细雨霏霏的路上/你拱着肩,袖着手/怕冷似地/深藏着你的思想/你没有觉察到/我在你身边的步子/放得多么慢/如果你是火/我愿是炭/想这样安慰你/然而我不敢/我为你举手加额/为你窗扉上闪熠的午夜灯光/为你在书柜前弯身的形象/当你向我袒露你的觉醒/说春洪又漫过了/你的堤岸/你没有问问/走过你的窗下时/每夜我怎么想/如果你是树/我就是土壤/想这样提醒你/然而我不。”

“我的忧伤因为你的照耀/升起一圈淡淡的光轮”。看到这一句之后,她突然觉得自己过去很愚昧和无知,什么都不懂。原来文字可以这样直逼人的心灵,把蒙尘的灵魂擦干净,让人有一种茅塞顿开和升华的感觉。她站起来,又一次掀开窗帘,透过窗前的老槐树凝视着黑蓝的夜空,看着被月光点燃的明亮的云,心里产生出许多遐想。她把手指放在嘴里哈了一口气,在玻璃上写下了一行字:

也许我不能成为诗人

但是我渴望,一首诗能够点亮我沾满泥土的灵魂

在薰衣草染过的清晨

我想变成一只蓝色的鸽子 ,跳跃在被火燃烧过的松林

 

她把手指放在嘴里又哈了一口气,在有些微凉的窗户上用手指画了一只大大的鸽子。她给鸽子点了一个大大的眼睛。她看着这只鸽子的眼睛,怎么看怎么像明宵的眼睛。这只鸽子的眼睛突然在窗外动了起来,她吃了一惊,凝神细看,果然是明宵在窗外看着她。

你怎么来了,她惊喜地推开窗户问明宵说。

想你了,明宵说。好几天没见你,晚上来看看你。

你等着,我这就出去。她说完这句话,赶紧关上窗户,跑出了屋子,跑出了楼门。

 

她跑到楼门口,看见明宵正站在对面的一颗树下在等着她。

这边来,她把明宵领到楼角的一处隐蔽的树荫下。你怎么进来的?门口的传达室不是有值班的人把门吗?

值班大爷在院门口跟人下象棋,正急扯白脸的跟下棋的人争执呢,顾不上大门了,明宵说。我把自行车锁在院外,自己趁没人注意,溜进来了。昨天晚上我就来过,打听到了你的宿舍,可是昨晚你没在。

哦,昨晚去跟靳凡家的人吃饭去了,她解释说。

昨天晚上靳凡带她上了爷爷的车,去了北京饭店参加家族聚会。靳家的亲戚老老少少加起来有五六十人,把北京饭店一间硕大的包房坐得满满的。靳凡有姑姑,有大爷,有叔叔,也有十几个表兄表弟表姐表妹。这些人有当兵的,有当官的,有做小买卖的,有当工人的,有教书的,有做大夫的。每个人都带了一家人来,每个人见了她都很高兴,都当着靳凡和爷爷的面夸她的身上集合了靳凡和母亲的优点:个子高,皮肤白,脸型漂亮,身体苗条。她被夸得红着脸,很不好意思。长这么大,第一次她知道自己有这么多的亲戚,有这么热闹的一个大家庭。第一次当众受到这么多人夸奖,她的心里美滋滋的。你看咱们家热闹吧,靳凡在饭桌上对她说。过年的时候,到咱家里来给爷爷拜年的人跟走马灯似的,一拨人走了又来一拨,从初一到初五,人来人往,不带重样的。

 

好几天都没见到你了,特别想你,明宵的黑眼睛看着她说。

听着明宵这样说,她有一种冲动,想吻他一下的冲动。但是她知道不能在这里这样做。另外,她还从来没有主动吻过一个男生,她的矜持让她不能主动去吻他。在黑暗的树荫下挨着明宵站着,她感到一种发自内心的愉悦。明宵的身体离她很近,近得让她能感受到一种亲密的感觉,近得能让她闻到他身上的气味,近得能让她的心蹦蹦直跳。她脸上发烧,心在嗵嗵跳,好像连天上的星星都注意到了她的脸红了一样,眨得比往常要快很多。

想出去找个地方坐一会儿吗?明宵问她说。我怕太晚了,看门大爷不让我出去了。

想,她点头说。你先出门,我在后面走,你到院门外等我。

明宵点了一下头,转身快步向着院门的方向走去,背影一会儿就消失在前面的黑暗里了。她向着门口低头走去,看着自己的影子在灯光下移动着。虽然有些害怕,也有些担心这么晚了去外面怕出事儿,更怕有人看到,但是她还是想跟明宵待一会儿。

 

在院门外不远处的一颗树下,明宵一脚踩在自行车的脚蹬上,在等着她上车。她跳上明宵的车后座,搂着明宵的腰,跟着明宵向着前面的街道驶去。夜深了,街道两边的商店大多关门了,只有不多的店还在开着,有几家电子游戏机的小店窗户上闪烁着流光溢彩。凉爽的夜风沿着宽阔的街道吹过来,带着夜来香的浓厚的香气,吹得身上很舒服。明宵骑了一会儿,就到了陶然亭公园的院墙外。公园早已经关门了,街道两边有着浓密的树荫,很安静,几乎看不到什么人。明宵把车停在路边锁上,伸手牵过她的手,领着她沿着公园的外墙走去。

你真的在想我吗?她边走边问明宵说。我也很想你。白天在训练时经常会走神想起你来。我一直在盼着周末,好能回去看见你。

是一直在想你,明宵说。志宏来了之后,老得陪着志宏,而且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志宏也在,都不能跟你好好的待一会儿了。哎,有件事我想告诉你,今天下午去美国使馆,拿到签证了,机票我爸也给我定了,下个星期的。我爸说让我早些去旧金山那里适应适应,免得一开学跟不上。

真的啊?她的身子哆嗦了一下说。

虽然早就知道明宵会去美国,但是当听到明宵拿到签证和订了机票的时候,她还是心里突然感到很难过。他真的就要走了吗?这么快?

她的手抓紧了明宵的手,像是怕他马上就走了一样。明宵在马路边树的暗影里停住脚步,伸手搂住她的肩膀,眼睛凝视着她。深夜的马路上几乎看不到人,路灯被浓密的树遮住了光线,黑森森的墙壁和树影有些让人害怕。她心慌意乱地看着明宵,知道明宵想干什么。她闭上了眼睛,等待着。在黑暗里,她感觉到了明宵的两片滚热的嘴唇接触到了她的嘴唇。明宵的嘴里带着一股微微的烟味儿。她踮起脚尖,双手吊住了明宵的脖子,跟明宵吻着。她喜欢明宵嘴里的烟味儿。明宵停住的时候,她依然陶醉在明宵的吻里面,依然在闭着眼。她感觉到明宵的手掌搂住她的腰部,让她的身子完全贴在他的身上,嘴唇再一次压了过来,温柔而有力。一个吻之后又是一个吻,每一个吻都是甜蜜而温柔。她跟他吻着,不松手地吻着,忘情地吻着。她已经学会了一些接吻的技巧,不再生硬地闭着牙齿,而是会张开嘴,迎接他的嘴唇和舌尖。她学会了轻轻地舔他的上下嘴唇,学会了舌尖跟他的舌尖触碰,学会了让嘴唇最大限度地接触在一起。明宵和她接吻的时候,她闭着眼,好像觉得蓝色的月光弥漫四周,她的整个身体都快乐地漂浮在月光里。她不记得跟明宵在树荫里吻了多久,直到有自行车从他们的身边骑过,有人故意大声地咳嗽了一声,他们才松开嘴唇和身体。

 

他们沿着公园围墙继续走下去,在一处隐蔽的石壁旁边坐了下来,坐在石壁的暗影里。她把头歪在明宵的肩膀上,双手紧紧搂着明宵的一只胳膊。

这几天你过得好吗?明宵问她说。

挺好的,就是特忙,她把脸庞蹭着明宵的胳膊说。没想到你签证这么顺利。要是下个星期的机票,你也该准备出国的行李了。

我也没想到,明宵说。一开始还有些担心,怕面试的时候会出问题,结果使馆连面试都没要,直接给签了,就跟我大爷是管签证的似的。

听说这个消息,挺为你高兴,也挺难过的,她说。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我可以不走,明宵黑黑的眼睛看着她说。机票可以退了,我以后也可以去电影学院去学导演,不一定非去国外。过去特别渴望去国外上学,渴望逃离北京。后来遇到了你,就觉得,如果你不愿意,我在国内上大学也行。我想跟你在一起,无论在哪里。你愿意我到国外去吗?

不去怎么行,她柔声地说。这么好的出国读书的机会,怎么可以放弃?志宏见到你签证下来了怎么说?

他啊,巴不得替我去留学,在催我早走呢,明宵笑笑说。他给我背了一首诗,说是毛主席他老人家年轻时写的。“孩儿立志出乡关,学不成名誓不还。 埋骨何须桑梓地,人生无处不青山!”

志宏说得对,她点头说。你那么喜欢电影,国外的电影又比国内的水平高很多,你想做一个好的导演,还是去国外学习吧。再说,你爸妈要是知道你因为我不去国外念书了,以后还不一辈子记恨我啊?等你学完了,你可以回来啊。

 

明宵的一只手穿过她的头发,像是拢子一样拢着她的头发,另外一只手放在她的小腹之上。隔着裙子,她能觉出明宵的手的温暖。明宵的手指穿过头发,抚摸着她的脖子和肩膀。她闭上眼睛,心跳得很厉害,既害怕,又期待着明宵的手继续往下抚摸。明宵并没有去抚摸她的禁区部位,而是抚摸着她的脸庞,手指停留在她的嘴唇上。

我走了,你会等着我吗?明宵问她说。

我会。她抓住明宵的手背吻了一下,柔声说。我会一直等着你。

你真傻,明宵低头吻了一下她的头发说。我要走了,你就别等着我,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不想让你傻傻的眼巴巴的干等着我。

我等得不是你,等得是我自己的爱,她把明宵的手放在自己的手中,十指交叉的握住说。你要心里有我,肯定会回来的,无论多久,无论去了哪里。

 

因为怕回去太晚了芭蕾舞团的大院关门,也怕明宵回去太晚了被家里人说,她跟明宵坐了一会儿之后,不得不让明宵送她回芭蕾舞团了。从公园往回走的时候,走到自行车旁的老槐树下,明宵又一次抓住她,吻了她。明宵的嘴唇碰到她的嘴唇的时候,她觉得内心深处的一种东西被搅和了起来,暖暖的一股热流像是电一样流过全身。明宵在树下把她抱了起来,让她的脚离开了地面,手可以接触到树枝上的细小的槐树叶子。她面带紧张微笑着,手紧紧地抓住明宵的胳膊。明宵把她放下来后,拉着她的手,像是看不够一样地看着她。她把头侧过来趴在他的胸膛上,两手扶着他的肩膀,闻着他身上发射出来的混杂着汗味和烟味的火热的气息。

 

坐在明宵的车后座上回舞蹈团的时,她把头靠在明宵的宽阔的背上,依然陶醉在刚才的亲吻里。要是每天都能这样就好了,她想。可惜以后明宵就要走了。明宵把车骑得很慢,像是在拖延回去的过程似的。宽阔夜空里,月亮在云层里不断进出,像是云层在不断地移动。她在院门口告别了明宵,看着明宵的自行车像是一条壁虎一样消失在街道的黑黑的墙壁上。

她梦游一般地走进大院大门,看门大爷在传达室里漠然地看着她,心不在焉地摇着一把大蒲扇听着收音机。“各位听众朋友们你们好,现在发布北京地区天气预报。北京地区今日晴间多云,最高气温32℃,最低气温19℃到21℃。明天白天晴转阴,晚间有雷阵雨,最高气温二十九度,最低气温十八度。。。”

她低着头,在月光下快步走回自己的宿舍。屋里灯黑着,齐静已经睡了。她蹑手蹑脚地走进屋,把门小心地关好,悄悄走回床边,脱了裙子,把凉鞋也脱了,浑身疲累地躺到床上。

 

漆黑的屋里,窗外黑色的树枝把窗帘挑开了一道缝隙。青色的月光像蜘蛛一样爬了进来,越过桌上带着褐色茶痕的瓷杯子,爬到了她的光裸洁白的小腿上。墙上挂钟的秒针在滴答的响,伴随着齐静熟睡的鼾声。鼾声在月光里起伏,混合着梦呓般的癔语和断断续续的微弱的蝉鸣。

她蜷缩在床上,手里拉着一条薄薄的被单盖住身体,脑子里还在想着跟明宵的吻。她的脸上和皮肤上依然觉得发热发烫。她一次次的用手摸着自己的额头,觉得有种发烧的感觉,背上和腿上像是在不断地冒出一层又一层细密晶莹的汗珠。她辗转反侧,突然想起以前读过的《安娜卡列尼娜》里沃伦斯基跟安娜讲的一段话:“我们或者是世界上最幸福的,或者是最不幸的”。她不知道跟明宵这样的感情是幸还是不幸。明宵拿到签证了,明宵要走了。她反复地想着,心里涌过一种难受。三天没有见到明宵,她都觉得很难受。要是明宵走了,那就不知道是一年,两年,三年才会再见到明宵。她不知道那时自己会多难受。她已经习惯了有明宵的日子,不知道还能不能习惯没有明宵的日子。

明宵就要走了,跟她隔着一座宽阔的大洋。她跟明宵认识了一个多月。一个多月的感情,能够抵得过一座大洋的距离吗?而且,她真的了解明宵吗?她只知道,明宵跟她一样,都是十六岁,正处在成长的阶段,无论身体还是心智都在变化之中。明宵去了美国之后还会继续想着她,爱她吗?

她不知道,也不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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