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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我一条波希米亚红裙(十四)

(2015-05-15 20:52:34) 下一个

十四

地铁在黑暗的隧道里穿行,车厢内响着车轮在铁轨上行进的有节奏的滚动声。车窗玻璃上晃着她和明宵的身影。透过身影,她看见隧道的灰黑色的墙壁不断向后闪去,像是一条绵延不断的灰黑色的河流。明宵站在她身边,有时看她有时看着窗外。车厢顶上的灯发出青色的光,像是医院的无影灯,把车厢里面照得很亮。车辆运行前方是南礼士路站有在南礼士路下车的同志请提前做好准备。车厢的广播里传来了女广播员的柔和的声音,夹杂着地铁的持续的轰隆声。隧道很黑,石壁上挂着几根粗大的黑色电线,在转弯处偶尔能看见红色的灯在闪烁。车厢玻璃像是一个电影屏幕,重复地放映着同样的景象。她不敢盯着看明宵,只是凝视着玻璃。玻璃窗里,明宵的手臂成九十度弯着,手抓着顶上垂下来的晃动的棕色皮把手,侧着脸,抿着嘴唇,下巴显得很刚毅。他笔直地站在她身边,军绿挎包随意地背在宽宽的肩膀上,随着车厢的晃动而轻轻晃动着。

南礼士路站上来了很多背着包提着编制口袋的人,像是有一批去赶火车的农民工一下涌了进来,车厢里一下变得拥挤和嘈杂,到处是带着外地口音的农民工在大声地说话。车厢里的人皱着眉,有些厌恶地侧身躲着横着挤过来的带着浓厚的汗味儿的身体。七八个农民工挤到中间来,把几个塞得满满的蓝白条的编织袋放在走廊中间,有一个编织袋压了她的脚趾一下,她本能地缩回脚。她最怕自己的脚趾被人踩了。她本想说一声讨厌但是没有说。窄小的走廊因为编织袋放在中间,就显得更为窄小了。农民工们个子不高,头发蓬乱,穿着风尘仆仆的脏了的灰暗结实的粗布衣,脸部,脖子和胳膊都呈褐色,腿上是站着泥灰的宽大的蓝裤子。他们站在了明宵身后,与上身穿着缎面一样软滑的的确良短袖衬衫,下面是干净的蓝裤子和白得耀眼的球鞋,寸头理得很整齐,面皮白净又高又帅的明宵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们站在明宵后面,几乎是紧贴着明宵站着,身体挡住了对面的窗玻璃。她很失望,因为她再也无法从窗玻璃里打量明宵了。明宵被身后的农民工挤着,腿几乎跟她的腿碰上了。她把身子往一侧挪了挪,腾出了一点儿空间,让明宵的腿能够靠着座椅。明宵点点头,对她会心地微笑了一下。

快到复兴门站的时候,她身边坐着的女人欠起身来,要下车了。她用手碰了明宵一下,让明宵赶紧坐下。明宵侧身滑坐在了座位上,腾出空间来,让女人站在了他刚才站的地方。女人站稳之后,嘴里说着劳驾下车,从人群中伸腿跨过中间挡路的编制袋,嘟囔了几句什么,向着门口挤去。车厢里的人侧身让给女人让路,他们像是芦苇一样分开了一下,在女人挤过之后,又像芦苇一样合起来。

 

明宵坐在她的身边,胳膊跟她的胳膊碰到了一起。她感觉自己的心跳有些加快,脸也因为兴奋而红着。她把眼睛努力地睁大,觉得自己这样很好看。明宵像她一样把挎包放在腿上,从挎包里掏出一个深灰色的长方形的索尼walkwan。他又从包里掏出了一条长长的黑色耳机线,把耳机头插在walkman上,按下磁带的播放键,然后把两条耳机线分开来,一条递给她,一条塞进自己的耳朵里。磁带沙沙地在walkman里转动着,她接过耳机线,好奇地看着walkman,看着很薄的机身和上面凸起的绿色的按键。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小巧的录音机。

够狂的,她羡慕地看着walkman说。哪儿搞的这么小的录音机啊?

我爸一老战友从香港弄来的,明宵得意洋洋地把耳机塞进耳朵里说。索尼去年刚上市的最新产品。你别说这小日本做得电器就是地道。这是防摔的,掉地上都不带坏的。不信我给你扔地上试试。

别,她拦住明宵说。可别这样,真摔坏了你就傻了。放得什么歌?

邓丽君的,明宵黑黑的眼睛看了她一眼说。我特喜欢,几乎收集了所有邓丽君的磁带,还有刘文正的,特好听。你喜欢邓丽君吗?

明宵看她时,她觉得内心里涌上一股快乐和兴奋。过去从来没有跟一个男生挨得这么近的坐着,而且还是这么帅的一个男生。虽然几个小时前他们还像是陌生人一样,现在他们已经像是朋友了。她甚至有些感谢起继母来。要是没有继母给她买的那双无比难看的鞋,她也不会坐在地铁门口磨鞋,也就不会遇见明宵。她觉得这一切就好像是天注定一样,让她跟明宵遇到一起。

 

没听过,她摇头说。从来没有听过。家里也不让听,我爸说那是靡靡之音,我妈说那是反动歌曲。邓丽君不是台湾的吗?我爸说台湾往大陆广播,就是放邓丽君的歌,来瓦解我们的。

别听你爸妈的,明宵嗤之以鼻地说。他们不懂。别看你爸是办事处副主任,他就会钉个板凳打个大衣柜,别的什么都不懂。你后妈就更别提了,把音乐当噪音的主儿。咱们这边的歌手,李谷一,朱逢博,成方圆什么的,真不是说的,比邓丽君差远了。《乡恋》那样的歌,你听着不错吧?邓丽君随便一首歌就能把她给毙了。不都说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吗?人邓丽君的就是好听。靡靡之音?靡靡之音怎么了?靡靡之音就是好听,不信你听听。

她听见明宵的长篇大论,心里暗笑了。明宵口无遮拦的样子让她有点儿害怕,她看了看四周,农民工们正在用家乡话争吵着什么,没人在意他们。她小心翼翼地把明宵递给她的黑色耳机塞进耳朵里。耳机有点儿硬,塞在耳朵里痒痒的。随着一阵海潮一样的音乐,一个她从来没有听过的温柔甜蜜的女声从耳机里传来:

甜蜜蜜,

你笑得多甜蜜,

好象花儿开在春风里,

开在春风里。

在哪里,

在哪里见过你?

你的笑容这样熟悉,

我一时想不起。

 

刚听完一首,她就不禁惊呆了。原来歌曲还可以唱得这么甜蜜和缠绵。她觉得邓丽君唱得就是她此时此刻的心情。甜蜜蜜,你笑得多甜蜜。跟明宵坐在一起,她就觉得心里甜甜的,像是吃了蜜一样。

原来这就是邓丽君啊?她惊叹地说。太好听了,不过真够靡靡之音的,听了心里都发软了。

好听吧?我有好多好多她的歌,好多好多磁带呢。明宵得意地说。你喜欢,下次我给你转录几盘,都是特好听的,你家里有录音机吧?

有,她点头说。就是一板砖录音机,学英文用的。

那质量太差了,明宵皱了一下眉说。赶明儿你到我家里来听吧,我有一特大的音箱,立体声的,一米多高,友谊商店买的,那听起来才带劲儿,特别是听老柴的音乐,没治了。就跟在剧场里面听似的,特感人。

老柴?她迷惑地问。

柴可夫斯基啊,明宵说。

噢,是他啊,她说。听过他的《天鹅湖》和《胡桃夹子》,我们家有几张他的唱片。

对了,他们说你妈原来是跳芭蕾的,还是苏联什么剧团的,是真的吗?明宵问她说。

是啊,我爸说我妈原来在莫斯科跳过《天鹅湖》的,她说。我也特喜欢芭蕾,从小就看我妈在家里练习芭蕾,小时我妈还教过我。

那你怎么不去考芭蕾舞学校?

我爸妈都不让,特别是我后妈,坚决不同意,她有些沮丧地说。他们要是同意的话,我早就去了。我后妈想让我以后学财会,说做个会计挺好的。

你愿意吗?明宵问她说。

我?当然不愿意了,她摇头说。我一点儿都不喜欢财会。我吧,平时死记硬背还行,可一看见算术就脑袋大了,一考试就蒙。可是有什么办法呢?我们家里都是我后妈说了算。

 

地铁在冷风飕飕的隧道里轰隆隆地呼啸而过。明宵没有再说话,而是在专注地听着歌曲。有几个人从她的面前挤过。他们在车里互相推搡着,嘴里说着什么,向着门口走去。她本能地把脚往后挪,怕别人踩着她的脚趾。地铁还在隧道里穿行,两边依旧是凸凹不平的墙壁。她看着地上的编织袋,身子随着车身轻轻地摇晃着,陶醉在邓丽君的歌曲之中:

夜幕低垂红灯绿灯霓虹多耀眼,

那钟楼轻轻回响,迎接好夜晚。

避风塘,多风光,点点渔火叫人陶醉,

在那美丽夜晚,那相爱人儿伴成双。

Hongkonghongkong,和你在一起,

Hongkonghongkong,我爱这个美丽晚上,有你在我身旁。

 

前面突然明亮起来。窗外出现了一幅一幅镶嵌在灯箱里的广告,一幅幅画面和字在她的眼前闪过,她看不清广告上写得是什么,只看见单调的色块周而复始地在眼前流过。地铁减慢速度驶出了隧道,驶过一根根四方的柱子,缓缓地靠站了。她看着柱子上写的站名,看到向着门口挤去的人们,突然醒悟过来,前门站到了。她摘下耳机,推了明宵一把。

快,到了,她边站起来边对明宵说。该下车了。

啊?明宵摘下耳机,大声地问她说。

前门,她指了指窗外闪过的白底绿字的站牌说。

 

 

前门下车的人很多。她们跟着人流,从阴凉的地下坐扶梯上到了火热的地面。从凉爽昏暗的地铁站出来,她觉得外面的天气更闷了,阳光显得更刺眼了。七月的骄阳灼烤着地面,柏油马路像是都被晒软了,踩上去有些软绵绵的感觉。前门的箭楼巍峨地竖在不远的地方,箭楼下的花坛边上坐着不少面容疲惫的旅游的人。花坛前面是一排旗杆,旗杆下有人在照相。她看见马路对过有卖大碗茶的,一排铺着朔料桌布的桌子上,放着一碗碗发着淡黄色光泽的茶水。桌子边上坐着一些人,在端着白色的大茶碗喝水。一个系着白色围裙的妇女正在提着一个大茶壶往碗里依次倒着冒着热气的茶水。有明宵在身边走,她觉得心情非常高兴,天看着也蓝,草看着也绿,闷热的天气也不觉得热了,自行车铃声和汽车的嘀声也不觉得烦了,就连熙熙攘攘的人群也觉得可爱了。过马路等红绿灯时,她用胳膊碰了一下明宵,问他说:

你不是要去荣宝斋吗?

我改变主意了,明宵看了她一眼说。本来想去琉璃厂那里的中国书店去斜摸一下有什么好书,再去荣宝斋遛遛,但是天这么热我不都想去了。我就跟你走走吧。

 

他们沿着前门大街向南走去,她在前面走,明宵跟在她的后面,继续听着他的walkman。闷热的空气让人无处躲藏,路边的餐馆向外冒着热气,连墙壁也在散发着热量。炎炎的烈日下,人们都显得疲惫和茫然。她尽量挑阴凉的地方走,躲避着火热的太阳。她拐进大栅栏,明宵也跟着拐进去。他们走到瑞蚨祥的时候,她说要进去看看,他就跟她走了进去。他们在里面转了一圈出来,什么都没买,又去了对面不远处的六必居酱园。她在里面买了一瓶北京辣菜,放在书包里背着。明宵看见她的书包有些沉,就问她说:

我帮你背吧。

不用,她感激地摇摇头说。这点儿算不了什么。

从大栅栏出来,周围的几趟街上有一些卖衣服的小摊位。她一个一个摊位走过去,翻看着摊位上的裙子。明宵依旧用耳机听着walkman,不言不语地跟着她走,站在摊位边上耐心地等着她。转了几趟街后,他们转回到了卖大碗茶的地方。她的背上出了一些汗,觉得背上的裙子有些湿透了,贴在身上粘乎乎的。走了这一路,她觉得有些口渴了。

你渴吗?她问明宵说。走了这么半天了,想歇会儿吗?

有点儿,明宵看了一眼坐在桌边喝大碗茶的人说。那边有卖冰镇汽水的,我去买两瓶汽水。

就茶吧,茶解渴,汽水越喝越渴,她说。

 

大碗茶的桌子边坐着很多人。人们一边喝茶,一边坐着,用扇子或者手绢扇着身上的汗,几排桌子几乎都坐满了人。他们走到最西面的一个桌子,找了一个空档并排坐下。

来两碗茶,她从兜里掏出一张毛票递给卖茶的妇女说。

自己端,妇女把钱收好后指着桌上的茶水说。

她和明宵一人端过一碗茶来。茶碗有些烫手,她把茶碗放在面前的桌子上,手有些不自然地拢了一下头发,随后从兜里掏出手绢来,擦了一把额头上和脸颊上的汗,用手绢当扇子扇了起来。明宵在低着头嘘嘘地吹着茶上的沫子,脖子上冒着细小的汗珠。她看着明宵的浓黑的头发,有一种想把手伸进去摸一摸的冲动。她用手绢在明宵和她之间扇着,让明宵也凉快一点儿。

真烫,明宵抬头说:

我等等,凉凉再喝。

她一只手扇着手绢,另外一只手放在桌上。她的皮肤白,手也白,手指纤细,指甲上闪着阳光,手背上有一条纤细的淡蓝色血管在快到指头的地方分叉。

你个头这么高,又漂亮,可以去做模特了,明宵仔细端详着她说。我觉得你特像山口百惠。真的,特像,特别是你一笑的时候。

我有吗?听到明宵这么说,她心里美滋滋的说。

 

她喜欢听明宵讲她,想知道明宵觉得她怎样。她平时就很在意别人说她怎样。这两年来,她个头猛蹿,一下长得又高又瘦,也注意打扮自己了,自己觉得比过去漂亮了许多。但是除了男生们射来的目光之外,还没有人夸过她好看,她也不知道自己是真好看还是不好看。她很想听别人怎么说,好像自己想得不算,要别人嘴里说出她漂亮来才是真漂亮。她看着明宵,眼里渴望着,想听到明宵嘴里说出更多的夸奖她的话来。但是明宵没有再讲下去。

别跳芭蕾了,明宵说。芭蕾有什么意思啊,那么慢。以后演电影去吧。

我倒想演电影呢,可谁要我啊,她说。

而且我一点儿也不觉得自己好看,她又补充了一句说。

她想起了自己的难看的脚,赶紧把脚往凳子地下藏了藏。明宵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她被明宵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俯身把嘴凑在白碗上,小心翼翼地吹了几下,喝了一小口。她的嘴唇被茶水浸得湿润,唇线清晰,唇面闪着明亮的光泽,显得很柔和。

等我做了导演吧,明宵把袖子往胳膊上捋了捋说。你来做我电影里的女主角。

得了吧,你能做导演?她扬起眉毛来问他。吹牛。

 

你怎么知道我不能?明宵不急不恼地说。我告诉你吧,我爸是管审查电影的。电影学院的院长什么的我爸都认识。我爸说了,支持我学电影,等高考时只要我能过最低分数线,就找电影学院的院长去,让我去学导演。我给我爸推荐的都是好片子,平时也跟我爸聊电影,我懂的电影,比我爸多多了,我都能给人开讲座了。我爸说了,像我这样对电影这么有热忱的不去学导演,就糟蹋了。我跟你说吧,你别以为那些电影导演特什么,他们都没什么。导演也是人,陈胜吴广那时就说了,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我将来一定比他们都做得好。我最喜欢奥列弗斯通了,你没看过他拍的《猎鹿人》人吧?太绝了。

没有,她摇头说。没听说过,看外国电影从来不看导演名字。

那个片子禁演,是好莱坞的越战片,把越共演得特别残忍,明宵说。肯定不能公演。

那你怎么看到的?她好奇地问。

我爸不是管审查电影吗?外国电影也归他管,明宵说。电影局有个资料室,里面什么外国的新片子都有。我在那里看的。前两个星期我在替我爸审查电影,天天泡在他们的电影资料室里,我觉得好的,我爸就再看一遍。我觉得不好的,我爸就不用再看了,直接枪毙了。

瞎扯吧你,她笑着说。别蒙我了,电影审查能有你的份儿?你能看懂那些外国片子?

向毛主席保证是真的,不信哪天我带你去我爸单位看看去,明宵说。有同传在那里现场给翻译。不知道他们翻译的准不准,反正大致意思能说出来。其实好的电影,不用翻译你也能看懂。你等着看,我敢跟你打赌,我一定能去电影学院学导演,总有一天我也会做一个特牛的导演,拍出一部让所有人一看都哇一下全傻了那样的电影。你敢不敢赌?

她看着明宵,觉得自己的智商都没了。就是明宵告诉她能上天上把月亮摘下来,她也信。但是她不想告诉他。

吹牛皮不上税,不信,她摇头说。事是做出来的,不是吹出来的。等你上了电影学院再吹大话吧。

 

我说,你到底想买什么?明宵喝了几口茶之后问她说。你们女人逛街真麻烦,走来走去的到处看,好像也不知道自己要什么似的。

嫌累了?她用手绢继续扇着身上的汗说。一会儿我还要继续逛一下午呢。

你要告诉我的话,我也能帮你看看。

我要买一条波希米亚红裙,她放下手绢,端起茶碗赖喝了一口说。

什么是波希米亚红裙?

就是电影里吉普赛女人穿的那种长长的带着许多褶子的裙子,她把茶碗放下说。

噢,叶塞尼亚,明宵把自己碗里的茶都喝干了说。这我知道,很漂亮的裙子。

 

喝完茶,聊了一会儿天,休息够了之后,他们起身继续去周围的商店和小摊上去看裙子。在离大碗茶不远的街边的一个地摊上,她低头看着地上摆的鞋子,听见有人要摊主取下一条裙子。她一抬头,看见摊主用竹竿从侧壁上挑下一件裙子来。被遮在一堆裙子后面的一条红裙,一下暴露在她面前。她简直不敢相信,这条红裙除了裙面的印花不一样之外,款式和颜色,恰似母亲的那条波希米亚红裙。她按奈不住激动,要摊主把裙子给她拿下来看。也许是她的惊异的表情让摊主奇怪,摊主疑惑地扫了她一眼,好像有些不情愿似地用竹竿把那条红裙从侧壁上挑下来,递给了她。她接过裙子,把裙子抖落开,在阳光下看着这条带着层层叠叠的褶子的长裙。

我要找的就是类似这样的裙子,她扭过头对站在身后继续听着walkman的明宵说。我妈原来有一条,被我后妈给扔了。我找了好久好久,都没有找到。这一条是最像的了,但是还是差一些,上面的花不一样。我妈的那条上面是金合欢花,这一条是牡丹花,没有原来的好看。

你怎么不早说,明宵把Walkman停住说。我家里就有一条跟这差不多的,上面的花我叫不出名字来,也许就是你说的金什么花。

你怎么会有这样的裙子?她有些不相信地问明宵说。这都是跳舞的人才穿的。

是旁边那楼里的小虎子在立交桥下面捡到的,明宵把耳朵里的耳机也摘下来说。不知是谁家掉的,让小虎子捡到了。我给了小虎子一把弹球,给换了过来。

 

她看着明宵一愣,突然心里一动。她仿佛看见自己在沿着街道跑着,追着前面的那辆卡车。卡车的顶篷上面,那条波希米亚红裙像是风筝一样飘扬着。她看着明宵的面孔,想看看他是不是在开玩笑。明宵低头把walkma打开,从挎包里拿出几节电池,在给walkman换电池。

怎么了?明宵抬头问她说。

你家里真的有一条跟这个差不多的裙子?

是啊,我骗你干嘛啊?明宵点头说,随后又把耳机插在耳朵里。

她看着明宵认真说话的样子,一点儿也不像是在逗她。难道那条裙子最后还是从卡车掉了下来,被旁边的楼里的孩子捡到了,被明宵给收走了?难道她走遍大街小巷想买一条跟那条波希米亚红裙一模一样的裙子却买不到,而明宵,竟然无意之中就拿到她母亲的那条红裙?

我能去看看吗?她问明宵说。

当然了,要不咱们别逛了,上我家去吧,明宵看着她说。逛了一上午,我也累了也饿了,想吃饭了,回去正好还可以给你录两盘邓丽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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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
拥抱哥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陌上花开128' 的评论 :
谢谢花开。看样子也是北京人啊。不是真实的故事。上次写《云淡风轻》写了一个歌手和女播音员的故事,这次写个两代芭蕾舞演员的一生。
陌上花开128 回复 悄悄话 对文中提到的很多北京地名以及北京话非常熟悉和亲切,不知道这是不是真实的故事,你对很多细节的描写非常传神。
拥抱哥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峰杏' 的评论 :
谢谢峰杏,第一和第二节写她老了,在展览馆看见红裙,跟工作人员有关于明宵的几句对话,已经揭示了她和明宵的结局了。
峰杏 回复 悄悄话 地铁1号线是我经常走的线路,在你的描述中印证着那熟悉的站名,十分亲切。你写的故事结局大多很悲苦,不知你将怎么安排她和明宵结局?关注你。
拥抱哥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bluespirit' 的评论 :
谢谢蓝灵,周末愉快!
bluespirit 回复 悄悄话 有的作品是快餐,你的需要读者有时间慢慢看,仔细体会文字间的美妙。我有时候也是掠过细节,但是这篇我仔细看了,因为有朋友陪着在脸书上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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