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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我一条波斯米亚红裙(十二)

(2015-05-11 20:11:01) 下一个

十二

自从母亲走了之后,夜晚变得沉闷而漫长。半夜里醒来,她再也摸不到母亲的身体,听不到母亲的鼾声,感受不到母亲的肌肤的温暖。散开在洗手间脸盆架旁边的红裙和金合欢花上的斑斑血迹,变成心头永远的疼。半夜醒来,她睁开眼看着黑漆漆的天花板,耳朵里仿佛听到了母亲依然在客厅镜子前一遍遍练习时的沉重的呼吸声和舞鞋在地板上蹭过的擦擦声。她想起了母亲的脚。母亲晚上把脚泡在温水盆里,那双因为常年穿着舞鞋跳舞而变形的脚,脚尖上磨出了许多茧子。她想起母亲给她剪脚指甲时说,母亲从小跳舞,十个脚趾盖都被磨掉过。母亲说,为了止疼,要用布把脚尖缠得紧紧的。她喜欢看母亲穿上红舞鞋的脚。母亲总是很细心地把闪着光的丝绸缎带展开,在脚背上交叉缠绕成优雅美观的十字型。为了保持瘦瘦的体形,母亲总是不敢随便吃东西,母亲有时只是在面前放一个碗,碗里什么都不放。母亲说,总有一天会重返舞台。但是母亲没有等来这一天。母亲没有等来重返舞台的这一天。生如夏花,死如秋叶,经历过绚烂之后,母亲早早的凋零如尘了。再深刻的爱,都是徒然,最终也只不过是一缕灰烟而已。

 

母亲再也没回来。而父亲像是变了一个人,平时爱说爱笑爱运动的他,变得沉默寡言,很少说话,也很少出去运动了。父亲经常一个人坐在客厅里发愣,很少做饭,饭菜既使摆在桌上也不去动。不久父亲就眼窝深陷,脸颊消瘦,大病了一场。在父亲生病的那些日子里,姑姑每天来看望父亲,给父亲和她买菜做饭,带父亲看医生,给父亲买药,打扫家里的卫生。姑姑把家里母亲的东西都收拾了起来,放在几个大纸盒子里,贴上胶条,放到家里大衣柜的顶上和父亲的床底下。母亲的照片,母亲的衣服,母亲的首饰,母亲的书籍,母亲的拢子,所有母亲的东西,都被放入纸箱里。当姑姑把那条波西米亚红裙放到纸箱里去的时候,她问姑姑,为什么把妈妈的东西都收起来?姑姑说,你爸爸看见了这些就会难受,把东西藏起来,让爸爸看不见,免得伤心。

母亲在家里的痕迹一点一点逐渐消失了。除了客厅的大镜子和木地板,以及客厅一角的黑色唱机和一大摞唱片之外,母亲就像是从来没有在这里存在过的一样消失了。在姑姑的悉心照顾下,父亲逐渐从病中一点一点恢复过来。病好后,父亲就换了单位。父亲说,他不想在母亲工作过的单位里继续工作了。那里面有太多母亲的痕迹。父亲离开了芭蕾舞团,托关系去了离家很近的玉渊潭街道办事处,在办事处里做了个小办事员。家里没人看着她,父亲不放心她自己在家,就把她送去了幼儿园。

 

街道办事处就在离楼不远的一条街道的院子里。父亲在办事处下班之后,立刻就骑车到幼儿园里来接她。她很高兴,因为她几乎总是第一个就被父亲接走。父亲不仅能作木工,而且也很能作家务。父亲给她做她喜欢吃的面条,给她包饺子包馄饨。父亲给她洗衣服。父亲还学会了用缝纫机给她做裙子。父亲说,他从小学习不好但是手很巧,看见别人做什么,自己琢磨琢磨就能做出来。

父亲在办事处越来越受欢迎,因为父亲一闲下来,就用他的木工手艺,用办事处院子里堆着的木料做板凳做椅子,送给办事处的大妈们,有时还帮大妈们打打家具。谁家的孩子要结婚了,父亲就帮着做个大衣柜。父亲做得大衣柜时髦又结实,而且从来不收钱,给大妈们省了不少钱。父亲说他喜欢木工,打家具不觉得累,只是一种爱好。另外父亲的父亲是民盟的,家底殷实,过世的时候不仅给他留下了房子,还留下了一大笔钱。那些钱都是一块一块的沉甸甸的银元,她看见过,藏在衣柜深处的一个包袱里。

父亲在办事处的工资有几十块钱,自己也不抽烟不喝酒,加上家里的积蓄,完全够他们两个花的。父亲给她买衣服买好吃的。父亲带她坐公共汽车去动物园看老虎和狮子。父亲带她去陶然亭公园坐滑梯。陶然亭有一个雪山一样的大滑梯,父亲带着她走上雪山,抱着她从滑梯上一起滑下来。父亲带她去北海划小船。父亲带她去天坛公园的回音壁跺脚听回声。父亲带她去陶然亭游泳。父亲给她买小人书。父亲给她讲故事。

父亲很会讲故事,给她讲了很多很多童话故事。父亲给她讲牛魔王和孙悟空在火焰山下大战,父亲给她讲哪咤在海里揪着龙王的须子,父亲给她讲渔童在鱼缸里钓金鱼。父亲教她唱两只老虎两只老虎跑得快跑得快。父亲不仅会讲中国的,也会讲外国的。父亲虽然文化不高,但是上过初中,认字很多。父亲不知从哪里给她找到一本《安徒生童话集》,每天晚上给她念一个安徒生童话。父亲给她念安徒生的《白雪公主》也给她念《冰雪女王》。她记得冰雪女王吻了那个玩雪橇的小男孩一下,就把小男孩的心给冻僵了。当父亲念到小男孩跟着冰雪女王去了冰雪女王的宫殿,忘记了那个一直跟他好的小女孩的时候,她的嘴角撅起来了,几乎要哭了。父亲继续念着,她聚精会神地听着,听到在冰雪女王的宫殿里,小男孩搬动着冰块,想拼出永远这两个字,却怎么也拼不出来。她问父亲为什么永远这个字这么难拼,是小男孩不知道怎么拼吗?父亲说永远这两个字,只是说说容易,不是拼不出来,是拼着拼着,就拼不下去了。

从五岁到十三岁,整整八年,父亲自己一个人带着她长大。父亲送她去上学。父亲陪她做作业。父亲很宠爱她,甚至可以说是很溺爱她。父亲对她几乎有求必应,她想要什么,父亲都会去给她买。她想做什么,父亲几乎都会带她去做。但是只有一件事父亲不让她去做。而这件事,却是她最想做的。

爸爸,让我去学芭蕾吧,她乞求父亲说。我喜欢芭蕾,想去跳芭蕾,将来要像妈妈一样做一个芭蕾舞演员。

不行,父亲总是摇头说。

为什么不行?

我不想让你变成妈妈那样,父亲脸上带着悲哀说。如果妈妈不是那么爱芭蕾,妈妈的一生就不会那么不幸,就会还和咱们在一起。你长大了做什么都好,就是不要去跳芭蕾。

 

虽然父亲不想让她学芭蕾,但是却无法阻止她自己偷偷的学。每天放学后,她回到家里,站在客厅的镶满墙壁的大镜子前,就忍不住自己练习起来。她回忆着母亲的舞步,自己在镜子前想象着母亲的样子,像母亲一样做几个基本动作,然后打开家里的唱机,放上一段《天鹅湖》或者《吉赛尔》或者《睡美人》或者《卡门》,随着音乐练习芭蕾。她想要一条母亲穿的那样的波西米亚红裙,她知道那条红裙藏在大衣柜顶上的纸盒子里,但是她够不到。有几次她把椅子摞到一起,想爬上大衣柜去把裙子偷出来。她几乎从摞在一起的椅子上摔下来,可还是够不到。

她从走路还不稳的时候就跟着母亲学芭蕾,五岁以前母亲教过她基本功,五岁以后全靠自己练习。十年之间,她上百上千次地练习了母亲做过的每一个动作。母亲的每一个手势,每一个舞步她都烂熟于心。她没有芭蕾舞老师,没有去过一天芭蕾舞学校,没有上过一趟芭蕾舞理论课。就靠家里的镜子和木地板,靠那个老唱机和一摞唱片,靠脑海里记录的母亲跳舞的视频,她掌握了芭蕾舞的各种高难技巧,可以成功地作出那些最高难的动作,包括《天鹅湖》里的三十二圈旋转那样的动作。她甚至不需要音乐,也不需要想什么,就可以把一段芭蕾从头到尾十分完美地跳下来,就像是唱片里缓缓流出的音乐一样自然,就像呼吸一样自然,而且比母亲跳得丝毫不差。

 

小学升初中那年的暑假里,有一天几个同学一起到她家里来玩。她们玩了一会儿牌之后,在家里玩起了藏闷闷。她藏到父亲卧室的衣橱里,躲在一排挂着的衣服后面。在衣服后面藏着的时候,她突然惊喜地看见衣橱角落里挂着一条长裙,黑暗里她看不太清楚,但是裙子的形状像是母亲穿过的那件波西米亚红裙。她想一定是父亲哪天从大衣柜上的纸盒子里翻出来的。她轻轻地把衣橱门推开一条小缝,借着缝隙里透进来的室内微光仔细地看着这条裙子。裙子依然残存着剪刀剪过的痕迹,剪破的地方被一条一条的黑丝线缝了起来。她看见裙子上那几朵金合欢花的形状很奇特,花朵的外面还有一片一片暗红的痕迹,像是红颜料水洒在了裙子上一样。她仔细地看着那些痕迹,知道那是干枯了的血迹。

在半明半暗的衣橱里,她把裙子抱在怀里,脸贴在裙子上。她突然想起了最后一次看见母亲时,母亲抱着裙子哭泣的样子,眼里一刹那充满了泪水。她好像又看见了母亲坐在沙发上缝着这条裙子,闻到了母亲身上的味道。这条裙子让她想起了母亲带给她的那些温暖。现在,母亲不止是在脑海里的视频里存在,而且也是存在于这条裙子之中。抱着这条裙子,她好像抱住了母亲的身体。

 

 

父亲独自带了她八年之后,经办事处里的一个大妈介绍,认识了继母。继母没母亲好看也没有工作,但是脾气比母亲还大。大概因为年轻时挑花了眼,错过了自己认为的真爱,眼看年龄往四十走了,只好凑合着找个脾气好的对象,想赶紧嫁人生个孩子。街道办事处的一个大妈的儿子要结婚,父亲给她儿子打了一个大衣柜,什么钱都没收。大妈过意不去,想想父亲年龄也快四十了,跟继母差不多大,就把继母介绍给了父亲。

继母当初也是个心气很高的人,无奈这么些年来一直没能等到自己的白马王子。本来想如果找不到合适的人,干脆自己一个人过一辈子算了,免得去伺候别人。介绍人跟继母说,父亲有一套两居室的楼房,为人厚道,脾气好,会干家务,做过木工所以家里装修得很好,而且在街道办事处工作多年,成了办事处的口碑很好的副主任。听到父亲的情况之后,继母觉得父亲人好脾气好,有房子有钱,想着以后生个孩子,要远胜过自己一个人过。继母年轻的时候看中的是男人的帅气和才华,现在往四十走了,看中的是男人的性情和财力。父亲好歹也是个干部,收入在街道办事处里算是高的,个人不抽烟不喝酒不赌博,无任何不良嗜好,开销不多,这些年来攒了不少积蓄,家里的两居室住房也明亮宽敞。继母唯一不满意的地方,是父亲结过婚而且现在还有一个孩子带在身边。但是孩子也开始上初中了,不用那么累的看着,对继母来说这个问题说大也大,说不大也不算大。

父亲这么多年,一开始放不下母亲,也怕孩子小受委屈,没有想再结婚。到后来,孩子大了,自己年龄也大了,觉得总这样单着也不是个事儿,可是没有什么太多的选择,就想随便找个女人过日子好了。于是在具有红娘天赋的热心大妈的撮合下,他们在大妈儿子的婚礼上见了一次面。那天父亲去婚礼穿得很整齐,讲话也斯文很多,这些年的办事处工作让父亲说话不像过去的那个木工,而像个领导干部了。继母打扮得比平时年轻漂亮了许多,脸上喜气洋洋的。第一面,双方都给对方都留下一个不错的印象。认识几个月之后,双方都觉得虽然不是什么幸福美满的婚姻,也没有什么爱情,但是能在一起过日子,也就行了。于是两个人合计合计,选了个两个月后的一个吉日,就结婚了。

 

父亲第一次带着继母进家门的时候,她就不喜欢继母。她本能地在心里抵触继母。继母倒是很和颜悦色,跟她聊了一会儿天,问她学习怎么样,喜欢什么。无论继母怎样对她,她都觉得继母很假,觉得继母对她的好是装出来给父亲看的。她觉得继母会把父亲从自己身边夺走。这些年来,她已经习惯了父亲只对她一个人好,无法容忍父亲去喜欢另外一个人。

第一次见面,继母给她带了一件裙子和一串廉价的假珍珠项链。那件裙子的款式老旧,颜色也是她平素讨厌的粉色,她一点都不喜欢。她把裙子放在了衣柜的最底层,一次也没有穿过。那串假珍珠项链则被她背着继母仍到了自己卧室里的垃圾桶里。她还记得继母到她的屋子里来时,锐利的眼睛看到垃圾桶里的那串假珍珠项链时的通红的脸和不满的目光。继母从此认定她是一个不懂事,不懂规矩,被父亲的溺爱宠坏了的孩子。

结婚以后,继母搬进家来,成了家里的女主人。继母不能容忍家里有任何母亲遗留下来的东西,决心把母亲在家里留下的一切痕迹都清走。她把大衣柜顶上和床底下的放着母亲的东西的纸箱子都集中到客厅中央翻了一遍,除了把首饰留下给自己戴之外,剩下的都送给了上门收垃圾的人。母亲的相片,书籍,衣物,笔记,红舞鞋,针线包,一切的一切,都让收垃圾的人给抬走了。只有那条波西米亚长裙,被父亲藏在了她的卧室里,藏在衣橱最底下。当她想母亲的时候,她会打开衣橱,翻出母亲的波希米亚长裙来,抱抱裙子,用脸亲亲裙面上的大朵大朵的金合欢。

结婚后的第二年,继母就生了个儿子。自从弟弟出生以后,她在家里的地位就从过去跟父亲两人时的小公主变成了灰姑娘女仆,放学后要帮着照看弟弟或者做饭。她再也没法儿在客厅里练习芭蕾了,因为继母总会把她支去看弟弟,或者干家务,或者要她去做作业。生了儿子之后的继母脾气变大了,经常跟父亲发脾气,也不再掩饰对她的不满。继母经常在床上跟父亲讲她的坏话,让父亲感觉继母对她如何如何好,而她如何如何不知感激,不听继母的话,还对继母出口不逊。父亲和继母有时也吵架,有一次他们吵得特别厉害,是因为继母发现了藏在卧室衣橱里的那条波希米亚红裙,要把长裙给扔了。父亲坚决不同意,两人为此大吵了一架,继母还哭天抹泪地把介绍人找来诉苦。介绍人把父亲说了一顿,又劝了劝继母,说一条裙子算什么,留着就留着吧。

最终,继母还是趁父亲不在家,把那条波希米亚红裙从阳台上扔了下去。

 

那天她正放学回家,快走到楼门口的时候,看见那条波希米亚长裙从阳台上飘下,在空中被风翻转着,像是一个硕大的黑红色的风筝。下午的阳光斜射在裙面上,让受光的裙面上的金合欢花散发出一种金黄色的光泽。背光的地方显得阴冷,暗褐色的层层叠叠的群褶像是被磨损的时光拼接而成。长裙飘过一条高压线的时候,像是被风鼓起的帆,遮住了夕晒的阳光,让街道上落下了一大片裙子的黑色的残影。天空喑哑起来,变成了一种揉进了血色的灰蓝。长裙飘过了高压线下的路灯杆,继续飘向车流和自行车流汹涌的马路,落到了一辆路过的卡车顶篷上,犹如一只合上了翅膀的黑红色的大蝴蝶在卡车顶上栖息。

她吃惊地看着从高空缓缓坠下,落到了卡车顶上的长裙,手捂住嘴,眼里的泪水夺眶而出。那是母亲留下的唯一的遗物。她愤恨地看了自家的阳台一眼,看见阳台上弟弟的尿布如彩旗一样招展。继母的头正从彩旗中探出来,注视着远去的卡车,脸上带着满意的微笑。她撒开腿,向着卡车行进的方向跑去,一边跑一边挥舞着手臂,喊叫着,想让卡车司机把车停下来。卡车司机没有注意到她,继续目视前方开着。卡车离她越来越远,她和卡车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大。她气喘吁吁地在人行道上跟着卡车跑了一大段,想等着长裙掉下来,把长裙捡回来。但是长裙的吊带被卡车顶篷的一个钩子勾住,裙摆被风吹得鼓鼓的,像是一只无法飞翔也无法坠落的风筝,就是掉不下来。卡车在夕阳里驶过红绿灯,拐了一个弯,消失在前面的立交桥下。她停下脚步,在卡车消失之前悲哀地最后看了一眼那条波西米亚长裙。它的裙角飞扬,犹如一面红黑的旗帜,在向她招着手。

 

那天,她沿着街道漫无目的地走着,带着无法排遣的气愤和悲哀,不想回家。夕阳慢慢地沉落下去,夜色缓缓地升上来,四周的喧嚣沉静如水,喑哑的天空变成了深蓝。那条波西米亚红裙,她再也找不到了。她再也找不到了。她恨继母把它给扔了。她恨继母的冷淡无情。那是她唯一还能感到母亲的存在和母亲的温暖的红裙。她唯一爱的人,就是母亲。可是现在,连母亲的最后的一件遗物也被继母扔掉了。她再也找不回来了。她再也找不回来了。

她心情沮丧地沿着马路走着,觉得一辈子都无法原谅继母,即使继母能赔她一条一模一样的波西米亚红裙,她也不会原谅继母。她知道继母并不真的关心她。继母过去对她好,是因为继母想得到父亲。继母得到了父亲,就不需要讨好她了。她厌倦了父亲和继母的冷战。她以前喜欢父亲,但是她现在再也不喜欢父亲了,因为他把继母娶回了家,而且脾气软弱,什么都听继母的,护着弟弟,再也不宠着她了。她不喜欢这个家。她觉得这个家里没有一个人真的爱自己。她的内心的酸楚,有谁可曾理解过吗?她内心的难过和痛,可有谁曾经在意过吗?

她走到了木樨地地铁站,漫无目的地进了地铁口,沿着台阶走进了站台。一辆出站的地铁携裹着冷涩的风从她身边呼啸而过。硬硬的带着一股苦涩的味儿的风吹起了她的头发,掀起了她的裙角,让她浑身发冷,从发尖一直到脚底。她呼吸着地铁站里沉甸甸的空气,觉得心里很压抑。她厌恶这个家。她厌恶这个冷淡的,没有温暖和抚慰的家。有一瞬间她甚至想跳下轨道,让列车把她带走,让她的继母和父亲去遭受良心的谴责,因为她相信继母在阳台上看见她去追裙子去了。但是她马上就后悔了自己的念头。她不能像母亲那样。她不想做第二个母亲。当你无法抗争,也不愿妥协,也不愿自杀的时候,也许就只有逃亡了。隐匿到世界的任何一个地方。流浪。一切都比虚伪的待在没有温暖的家里强。她想逃离这个家。她想有个地方能够躲进去。一个小小的温暖的地方。她想如果有一个人,要带她私奔的话,她都会跟着去。无论哪里她都会跟着去。只要他喜欢她。如果他还能给她买一条红裙,一条跟母亲的长裙一模一样的波西米亚红裙,那就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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