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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于蓝色的浮冰 第七章(3)

(2014-01-12 13:36:38) 下一个


一些水珠溅到了我的背上,说不清是雨点还是撞击在岩石上的海水。水珠溅到了直子的脸上,殷红的血依然从她的头发侧面渗透出来。每当我手掌压下的时候,血似乎就出来的多一些。那些血让我看了很难受,我想给直子的头包扎一下,但是我不能停下手掌来。直子的胳膊无力地摊开在草地上,手掌向上,细长而苍白的手指弯曲着,一动不动。同样的手指曾经抚过我的嘴唇,那曾是灵活而带着弹性的手指。两年以前我们在小镇上,坐在一个小公园的滑梯下避雨的时候,我曾经仔细地看过直子的手,看过她手上的纹路,她手上的爱情线有好几处分叉。我曾经告诉直子说,她注定感情上会屡受挫折,她只是笑而不语。

我看着眼前的直子,她依然没有呼吸,没有心跳,脸色苍白,身体瘦弱,嘴唇抿着,眼帘低垂,面孔像是沉睡一样地平静。我一下一下地按着直子的胸腔,就像我在救生员训练时模拟过的一样,我把手掌压下去,一直把她的胸骨压的凹下了几个厘米,然后抬起手腕,让她的胸廓扩张起来,随后又一次压下。当我把手掌放在直子的胸腔上给她做人工起搏的时候,手掌接触到她的被海水泡得冰凉的皮肤的一刹那,又想起了过去我们在一起的情景。

雨滴越来越大。现在我清楚地知道,是雨珠而不是海水溅上来的水花。天色暗得像是黄昏,浓厚的黑云一定笼罩了天空,但是我不想抬头去看天,因为死神正在亲吻着直子的嘴唇,吸走她唇上的最后的血色,她就像是花瓣在风中枯萎零落。虽然是白天,但是我觉得犹如在黑暗的夜里从悬崖边上一脚踏空,向着绝望的深涯坠落,一秒钟漫长得像是一个世纪。

一下,两下,三下,四下,五下。。。十下。。。二十下。。。三十下。。。四十下。。。五十下。。。,直子的心脏在我的手掌的压和放之下不断压缩和舒张,但是依然没有心跳。我在C大做救生员的那些日子里,从来没有遇到过有人溺水,也从来没有实施过这种救人的方法。为什么没有效果呢?是我做得不对,还是直子已经失去心跳太久,无法挽救了呢?直子需要一个电击,就像在电影里常看见的那种医生拿着两个烙铁一样的东西在病人的胸前压下,然后病人颤抖着坐起来。黑暗在向我压过来,浓密得让人窒息的黑暗。

四周的海水在逐渐的增长,草地不断被海水吞没,我们来时的海滨公路已经完全被海水淹没了。刚才倒下的那颗挡住大巴的树已经被水冲走,彻底消失掉了踪迹。海水推来一条长椅的木头残骸,像是海边的某个供游人歇息的长椅被一颗树砸断,木头断口的木茬是新的,暗绿色的油漆却显得很陈旧。海水一波又一波地袭来,每涌一次,地面上的水就涨高一寸。这片高地刚才还是方圆有几百米,现在缩小到只有几个平方米的样子。海水眼看着就要漫到我们停留的地方来。如果水漫上来,淹没这最后的一小块干的草地,那我就无法继续给直子做人工起搏了。

 

我听到头上 传来一阵轰隆隆的响声,从声音可以判断出来,那是直升飞机的声音。小男孩拽了一下我,用手指着天空让我观看。一架绿色的军用直升飞机正在厚重的黑色云层下向着这边飞来,直升机驾驶舱顶上的大螺旋桨在快速地旋转着,尾翼上也有一个小螺旋桨在侧立着转动。我眼前出现了一股光亮,好像在海上遇难后抱着一块木板随波逐流的人,终于见到了远处驶来一艘营救船只一样。但是我无法向直升飞机挥手,因为我怕一松手直子的心跳就会永远不能恢复。

孩子,你向飞机招一下手,看看飞机能不能停下来救我们。我对小男孩说。

小男孩抬起被雨水淋湿的头,高举起手臂向着天上的直升飞机挥舞,嘶哑着嗓子,蹦跳着向着天空大喊大叫。他的胳膊上的雨珠在空中飞舞,像是夏天在游乐园里喷水池里面溅出来的四散的水花。直升机偏离了原来的轨道,向着我们的方向飞过来,轰鸣声越来越响,机身越来越低。直升飞机的机身越来越庞大,我甚至可以透过机身上的玻璃窗看见里面的驾驶员。驾驶员一定是看见了我们,飞机在我们的头上盘旋了几圈,像是在寻找着可以落下来的地方。但是四面都是水泽,没有飞机能够降落的地方。飞机旋转几圈之后终于放弃了援救我们的企图,从我们的头上飞了过去,在越来越大的雨中轰隆隆地消失在一片树林后面。小男孩很失望地看着飞机远去,脸上变得很沮丧起来。

它为什么不停下来呢?小男孩看着飞机消失的方向问我说。

四面都是水,它没有地方可以降落,我看了一眼四周说。

那我们怎么办呢?小男孩继续问我说。我妈妈怎么不来找我呢?

你妈妈一定心里更着急,一定会来找到你的,我安慰小男孩说。但是现在谁也没有办法来到我们这里,只好我们自己想办法离开这里,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去等你妈妈。

 

雨水打湿了我的眼睛,小男孩在我的面前变得模糊不清。我持续地给直子做着人工起搏,把手掌压下又松开。我不知道是否还有别的办法能让直子恢复心跳,唯一知道的就是这种简单的心脏起搏术。我也不知道这样做是否会有效果,但是现在没有别的选择,只有坚持做下去。连续不断地做了一百下之后,我的胳膊开始发酸,身体因为紧张而颤抖。看着直子的安详的面容,我想起了睡美人那个童话,很羡慕那个王子,什么都不用做,只轻轻一吻,就能把沉睡的女孩唤醒。虽然觉得希望越来越渺茫,但是我还是继续用尽力气把手掌压下去,放开,再压下去,再放开。

现在雨已经大得像是瓢泼大雨了一样,海水涨高的速度也开始快了起来,不一会儿已经淹到了直子的脚裸,已经快接近她头部的位置了。小男孩像是一个非常懂事的孩子,我可以感觉到他十分恐惧,他的身体在暴雨中紧紧靠近我,但是并没有对我惊慌地喊叫。海水无情地继续上涨,很快就漫到了直子的平躺着的头部。

孩子,帮我把她的头抬起一些来,别让水淹着她的头,我对小男孩说。

小男孩跪在直子的身边,用两只小手托起了她的头,让她的头脱离了水面。冰凉的雨水不断地打在直子的身上,直子的衣服和头发全部都湿透了。

当我把手掌继续压下去的时候,我突然感觉到了直子的身体有一点颤抖,像是有了一点微弱的心跳。这心跳是如此微弱,几乎无法察觉。是真的心跳吗?有一刹那我感觉是自己出现的幻觉。我把手抬起,然后继续压下去,这次直子的心跳的感觉更明显了一些。真的吗?我简直不敢相信,就像行驶在黑暗隧道里中的火车突然见到洞口的光明一样。也许是雨水把直子给浇醒了?我加大力度,继续压和放着直子的胸腔。这次我能明显地感到,她的心脏缓慢地跳动了起来,虽然微弱,但是毫无疑问在一下一下的跳,而且越来越有力。我的泪水和雨水一起流了下来。直子终于有了心跳了。我过去总担心直子会变成一个植物人,现在,即使直子变成一个植物人,只要她能够继续活着,我也会觉得很欣慰了。

继续做了几次起搏之后,我觉得直子的心跳的强度可以自己维持心跳了,就松开已经变得酸累的胳膊,开始用在C大当救生员时学到的急救知识给直子做人工呼吸。我跪在直子的身体的一侧,一手捏住她的鼻孔,一手托住她的下巴,让她的嘴张开。小男孩的双手依旧在托住直子的头部,让头保持在水面以上。深吸了一口气后,我向直子的嘴里吹气,感觉到氧气在通过她的喉咙进入胸腔。随着空气的进入,直子的胸廓开始明显地扩张起来。我松开她的鼻孔,双手压住她的胸廓,让她呼气。在直子呼完气后,我转头吸入一口新鲜口气,继续向她的嘴里吹气,然后再让她呼气,让一股股新鲜空气不断地进入她的肺部,又从肺部呼出来。慢慢的直子开始有了呼吸,呼吸也能够自己进行了。我松了一口气,有了心跳和呼吸了就好办了。我把直子翻过身来,抬起她的腹部,把她的腹部放在我的一条曲起来的腿上,让小男孩继续扶着她的头,免得她的头浸入到水里去,也免得从嘴里流出来的水倒灌进鼻子里去。我用力地压着直子的背部,膝盖顶着她的腹部。一股污浊的海水从她的口腔里像是突然拧开的自来水一样喷出,喷到了已经漫延到脚脖子处的海水里。我继续用膝盖顶着直子的腹部,让她的肚子里的海水持续不断地从喉咙里流出。等到她的肚子里的水基本都控完了之后,直子咳嗽了一声,苏醒了过来。我把直子从腿上放下来,扶着她的背,让她坐在草地上喘口气。

难受死了,直子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说。这是在哪里?

 

看到直子终于苏醒了过来,我有些悲喜交集地看着她。喜的是直子终于活过来了,刚才的努力和坚持终于有了效果;悲的是现在还不能让她休息,要先带着她离开险境。我查看了一下直子头上的伤口,看见有一个两个厘米长的伤口,像是大巴翻倒时被撞的,血凝固在伤口周围,已经止住了。直子的胳膊上的伤口都是玻璃划伤,相比之下看着还不是很严重。我脱下衬衣,从上面撕下一条衣服,把直子头上的伤口抱住。我打量着四周,看到狂风依然不断地把海水推上岸来,岸上的水势在步步升高,公路已经完全被淹没在水下,四面都已经成了一片海蓝色泽国。只有公路对面的一片树林还在高出水面,林木枝杈里隐约露出一幢房子来。看样子现在没有别的选择,只有先跨过公路,穿过树林到那座房子里去暂时栖身一下。但是公路上的水看上去已经有一尺多深了,而且水在风的吹动下流得很快,我担心如果带着直子和小孩同时过公路的话,万一她或者小孩摔倒,我就无法兼顾他们两个人了。

孩子,你看见那边的树林没有?我俯下身问小男孩说。我们需要跨过公路到那里去。但是现在公路上的水很深,你能在这里站一下,我先把她背过公路去,就回来抱你过去吗?

小男孩的脸上显现出犹豫和害怕的神情。刚才我把他放在岩石上,自己去潜水到大巴里找直子,一定把他给吓坏了。

我能跟着你一起过去吗?小男孩说。我可以拽着你,跟在你后面走。

不行,那样太危险了,我摇头说。万一你被水冲走了,我背着她,没法儿去救你。

等等,先把孩子抱过去吧,直子伸手按了一下我的胳膊说。别吓着孩子,我可以在这里坐着等你。

你能支持得住吗?我问直子说。

可以,直子镇定地说。我现在已经不晕了,坐在这里,水一下淹没不了我的。

好吧。我看了一下四周,觉得直子说得有道理后就点头说。我把孩子抱过去,马上就回来接你。

我抱起了小男孩,走下斜坡,一步步走向公路。岸边有一些树倒在地上,树根翘起来露在海水上面。狂风依然在树木之间呼啸,地上的水像小河一样流淌, 倒下的树枝在拌着脚。公路的水面上漂浮树枝,木头,空罐头盒,pizza盒子和各种杂物,冰凉的海水沿着裤脚逐渐上升,一直过了膝盖。小男孩的手紧紧地抓着我的脖子,一点儿都不敢松动。我抱着小男孩淌过公路上的水,踏上了公路边的草地,走到了一块还未被水淹没的高地上。不远处的小房子在眼前展现出来,房子是石砌的墙壁,看着十分坚固,像是个可以躲避一下飓风和雨水的好地方,而且房子也比较醒目,容易被救援的人发现。

你看见那个房子了吗?我把小男孩放在高地上,指着小房子问他说。

看见了,小男孩说。

我们一会儿要到那里去躲避一下,我说。现在你先在这里站一会儿,我去把直子背过来,咱们一起去小房子。

妈妈会在那里吗?小男孩问我说。

可能不会,我回答小男孩说。我们要在那里休息一下,等水少了,风不这么厉害了再去找你的妈妈。

好的,小男孩懂事地点头说。

我淌水跨过公路,重新回到直子身边。水已经涨到了直子的腰部,她坐在水里,身子被水冲得前后摇晃着。我走到直子跟前,把她抱起来,让她站好。我扭过身蹲下,让她的胸靠在我的背上,两手从后面抱住她的腿,一抬腰,把她背了起来。雨水不断地浇到我们的头上,我背着直子从高地上走下来,她的双手从后面搂住我的脖子,头无力地歪在我的左侧肩膀上,湿漉漉的头发垂到了我的脖子里,雨水顺着她的头发流到了我的肩膀上。公路上的水更湍急了,水流推着我们向前走,几乎无法停住脚步。水下的一个树枝绊了我一下,我几乎摔倒在水里,但是很快就又站稳了,继续向着前面走去。我背着直子走到了公路对面的高地上的时候,小男孩迫不及待地跑过来,拽住我的衣角跟着我们一起走,好像是怕再一次被丢掉似的。公路对面的地势高了很多,海水还只淹到脚脖子,没有像公路上那么深。我们踏着水向着不远处的小房子走去。直子的身子发沉,手也逐渐无力地松开我的脖子,像是要从我的背上坠落。

我们就快到了,我用力托住直子的两腿说。坚持一下,一会儿就到前面的小房子了,在那里我们可以暂时避一下雨,一定会有人来救援我们的。

 

此刻,万里之外的北京,一辆出租车正在夜幕笼罩的机场路上疾驰。小萍坐在后座上,心里还在想着电话中传来的巨响和之后的忙音,以及随后的沉寂。小萍知道,一定是有什么事发生了,不然我不会不接她的电话的,电话也不会再也打不通了。小萍知道我跟直子一起上了医院的大巴,知道大巴在沿着海滨公路行驶。肯定是大巴出事了,小萍心里想。

出租车在北京机场的候机楼前停下,小萍从出租车上走下来,关上出租车的门,急匆匆地跑进雨雾朦胧中的大楼的玻璃大门。虽然是临近午夜时分,机场里却依然灯火通明,不断有拉着行李箱的旅客进进出出。小萍找到了换登机牌的柜台,柜台旁边的蓝色屏幕上,显示着各个起飞航班的班次。小萍快速地浏览着屏幕,看见所有飞往H城的航班全部被取消了。夜深了,柜台前排队的人不多,几个机场服务小姐在懒散地坐着。小萍询问服务小姐,飞往H城附近的几个城市的航班还有没有空位。服务小姐在计算机上查了一下,遗憾地摇摇头。小萍站在柜台旁边,抚摸着肚子,站着等着,跟服务小姐说她无论如何今晚要等一张机票。换登机牌的服务小姐让小萍在一边坐下,答应一旦有空位就给小萍。

好像上帝在伸出一只手来帮助小萍似的,有一趟航班起飞之前出来一个空位,因为有个旅客怕飓风,临时退了票。但是这趟航班所飞的城市离H城有三个小时车程。小萍毫不犹豫地买了这张退票,随后给家里打了一个电话,告诉正在因为不知小萍去了哪里而焦急的母亲,她要去H城找我。小萍的母亲听后大惊,死活不同意小萍冒险去H城,让小萍为自己和肚子里的孩子着想,也为他们老两口着想,不要冒这个险。但是小萍主意已定,没有听母亲的,把电话给挂断了。

 

小萍的母亲对着挂上的电话发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独生女儿会这样。小萍虽然从小在家里霸王惯了,但是做事一般都不太出格,也会见好就收,而且如果父母真正严肃起来,小萍也会听话的。小萍的母亲觉得小萍这次自己偷偷跑去机场,实在是太出格了。小萍母亲立即给正在小三那里住着的小萍父亲的手机打了个电话,把情况跟小萍父亲讲了。

家里的事,你什么都不上心,我们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她要是万一有个好歹,我们老了可怎么办?小萍母亲恼怒地对小萍父亲吼道。

小萍母亲把一腔无处发泄的怒气都发在了小萍父亲头上,责怪都是小萍父亲平时太宠着小萍,把小萍给宠坏了。小萍母亲限令小萍父亲立即去机场一趟,当面阻拦小萍,一定要把小萍拉回来。

小萍母亲训斥小萍父亲的声音大得恨不能全北京城都能听得见。小三正在跟小萍父亲躺在床上,小鸟依人一样的依偎在小萍父亲怀里偷听电话。她听见小萍母亲在电话里训斥小萍父亲,一开始只是偷着乐,因为她知道小萍母亲越吼得像个河东的狮子,小萍父亲就越会觉得脾气温柔的自己可爱,也就会跟自己越亲近。但是听到小萍冒着飓风要去H城,小三觉得小萍太傻了,生命和孩子是自己的,不是别人的,现在飓风正在猖獗,何必为了别人冒这些危险呢?这个险冒得大了点儿。于是小三也催促小萍父亲赶紧去机场拦住小萍。小萍父亲是见过大世面的人,经历过地震,见过海啸,原本觉得这些担心都是妇人之见,属于女人没来由的恐慌,觉得没必要去机场拦住小萍。后来见小萍母亲态度坚决,大有不去机场就跟他没完没了的样子,又见小三也在催促,小萍父亲只好打电话叫司机立即把车开到小三这里来。他随后穿上衣服,跟小三说去完机场可能就直接回家了。小三嘴上闹着不愿意,心里巴不得让小萍父亲早些离开,好自己溜出去到后海的酒吧里去喝个一醉方休。司机这时给小萍爸爸打来电话,说车已经在楼下等着了。小萍爸爸披了件外衣就出了门,司机早已经站在车门边给小萍爸爸把后面的车门拉开了。小萍爸爸上了车,叫司机直奔机场候机楼。司机回到驾驶座,把车向着机场方向开去。小萍父亲身体舒展着靠在车背上,心里感叹着岁月不饶人,跟小三在一起觉得越来越肾虚了。

 

小萍坐在空旷的候机室里的座位上,看着电视正在不断播放飓风的画面,心里既焦急又忐忑。玻璃窗外的飞机不断起飞又降落,跑道上的指示灯闪耀着黄色的光,小萍的手机像是不知疲倦一样地不断地响着和振动着。小萍知道一定是母亲正在不断地打她的手机。电话铃声吵得小萍很心烦,也引起几个旅客的注意,他们好奇地看着什么行李都没带的小萍,好像在询问为何不接电话。小萍伸手按住电话的电源键,把电话关了。电话终于沉寂了下来,候机室恢复了平静,一架银灰色的庞大的飞机滑过来,停在了登机口。没过多久,一个空姐站在登机口前的柜台边,招呼旅客们登机了。小萍站起来走到登机口前排队,因为她的身孕很明显,空姐把小萍叫到最前面,让她第一个上了飞机。

上了飞机,找到座位,坐在靠窗的位子上,小萍才松了一口气。打开椭圆形的机舱窗口,小萍把还有些湿的头发靠在窗口,看着外面的雨。细雨还在淅淅沥沥的下,跑道被雨帘遮住,地上一粒一粒的闪着珍珠一样的水光。机舱窄小的走廊里不断有旅客进来,不久小萍的前后左右就坐满了旅客,只有身边的座位还空着。小萍心里在祈祷这个座位没有人,因为身孕,她需要大一点儿的空间才方便一些。但是随后 一个身材瘦瘦的女人从前面沿着走廊走过来,拿着登机牌在小萍这一排座位前看了看,把一个行李包塞进了顶上的行李舱,坐在了小萍旁边的座位上。

你看见H城飓风的消息了吗?女人跟小萍搭话说。

看见了,小萍说。

太可怕了,女人把头发拢了一下说。刚才电视新闻里说有不少房屋和车辆被淹没,还有一百多人失踪和死亡。飓风带来的风暴有可能波及到我们的城市哦,要是那样我们就降落不了了,没准儿还会被转到其他城市呢。哎,你说飞机要是赶上大风,掉下来怎么办?

小萍没有说话,她最怕别人乌鸦嘴了。隔着机场的落地窗,小萍看见两个男人匆匆跑来,在登机口在跟航空公司的人讲什么。小萍认出了讲话的那个男人那是她的父亲,后面跟着的是司机。小萍父亲的司机经常要到机场来接人,有一张机场给办的VIP特别通行卡,可以直接进到候机室里来。小萍的心悬了起来,担心着父亲会走上飞机把她给拽回去。正在这时,飞机上的广播里开始播放机长发出的指令,要旅客们系好安全带,准备起飞。一个漂亮的穿着黑色裙子的空姐站在走廊中间,拿着一件黄色的救生衣在演示飞机在海上紧急降落时怎样往救生衣里充气。

飞机的马达轰鸣起来,银灰色的机身开始离开登机口,向着跑道上滑去。玻璃窗里的男人渐渐从视野中消失,再也看不见了。机身开始爬高,小萍觉得胃里的食物在往上翻滚,耳朵鸣响,肚子里的小生命也在不安的踹动。她把手放在肚子上,隔着衣服抚摸着肚皮,把头又一次靠在冰凉的舷窗上,看着外面。繁华的北京城,此刻雨雾中已经变成了黑夜里的一堆灯火,像是野营时快要燃尽的一堆篝火,没有了火焰,只有石头围成的圈子里的星星点点的火星子,在灰烬里闪烁着暗红色的余光。

爸爸,原谅我不孝顺,原谅我让你们担心,小萍心里默默地说。但是我必须得跟我所爱的人在一起,我不想让他死在那里或者离开我。我要找到他。一定会找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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