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小萍怀孕之后,我们的生活变化很大。我们不知道像我们这样的外国留学生,在这里生孩子会怎么样,医疗保险能不能包括所有的生孩子费用。我们没有把小萍怀孕的事情告诉父母,因为我们不想让他们担心。小萍爸爸依然在家休息,也许以后再也无法工作了。小萍母亲很发愁,既恨自己丈夫的不争气闹出这些事儿来,又心疼自己的独生女儿在国外过苦日子。但是小萍母亲没有办法帮助小萍:把小萍父亲收受的贿赂还回去之后,又赔偿了小三一大笔钱,小萍家里的多年的储蓄已经一干二净了。
小萍父亲的小三对他还算不错,拿了钱之后对上面派来调查的人矢口否认跟小萍父亲的关系,只说是出于敬慕,管小萍父亲叫老师,常去找老师请教一些人生问题,没有越过轨。小萍父亲自己觉得无脸见人,经常灰溜溜的在外面自己散步。小三偷偷的在小萍父亲散步的路上等着小萍父亲,给他买了平时爱抽的高级烟,请他去附近的咖啡馆里坐着,宽慰他。这事被小萍母亲有一次撞见,小萍母亲大闹了一场,小三以后就无颜再来了。小萍父亲自此就更加沉闷,每日垂头丧气,郁闷出了病来,在医院里住了院。小萍母亲每日做了饭来医院探视,见了小萍父亲就忍不住数落他一遍,把全家的不幸都归在他的头上。小萍父亲忍受不了唠叨,有一天小三偷偷来医院病房看他的时候,他叫小三帮他找一些安眠药片来。小三怕小萍父亲想不开自杀了,就不怕羞辱上门找到了小萍母亲,把他要安眠药的事儿告诉了小萍母亲,劝小萍母亲对小萍父亲好一些,并答应自己以后永远离开他。小萍母亲一开始见了小三很恼怒,但是听了小三讲的话后,也有些害怕老伴万一死了之后自己无依无靠,从此后不再数落小萍父亲,跟他开始重归于好。
见到父母重归于好之后,小萍舒了一口气。她依然没敢把怀孕的事儿告诉家里,怕给家里添烦恼。小萍的妊娠反应比较严重,经常呕吐,头晕,吃不下饭。虽然我尽量做些清淡的饭菜给小萍吃,小萍依然吐个不止。但是小萍的心情是快乐的,每天晚上我抚摸着小萍日渐鼓起的肚子,耳朵贴在上面,倾听着里面的声音和动静。虽然孩子还小,里面没有什么动静,但是我总是喜欢去听,好像只要听下去就能听见什么似的。每当我抚摸着小萍的小腹,跟她说好期待孩子的出生,小萍就一脸幸福的样子。
怀孕不久后小萍发了一次高烧,头烧得很烫,为了不影响胎儿,小萍不敢吃退烧药。那几天正赶上期中考试,小萍睡不好觉,半夜里总被烧醒。我彻夜坐在小萍身边,一边随时给小萍用凉毛巾降体温,一边凑着昏暗的台灯射来的灯光看书复习功课,心里在担心着高烧会不会把小萍烧坏,祈祷着小萍的烧早些退去。好在高烧只持续了几天,小萍就慢慢变好了。
随着孩子在肚子里成长,小萍跟我谈论过婚礼的事。我们计划着在孩子生下来之前举行婚礼,我想回国去举行婚礼,小萍想在这边的教堂里。我们去打听了一下在教堂举行婚礼的价钱,听说要花两万多,小萍舍不得花这么多钱,说那还是回国去办婚礼吧,但是小萍有些担心自己到时候肚子太大了,举行婚礼的时候不好看。
自从小萍怀孕之后,我的生活更忙了。除了紧张的学习和照顾小萍,以及晚上到漫画店打工之外,我又去打了一份工,因为我想孩子出生需要一些额外的钱来买尿布一类的必需品,还有也是担心我们这样的外国学生有些医疗费用不能全部报销,想多有点儿钱来应急。小萍的父母无法给小萍钱了,我也不想找家里伸手要钱,只有靠自己多打工来挣些钱。这份工是一份送广告的工作,时间比较自由,也没有人监督,只要把广告星期日都送出去就可以了。每个星期五,邮局的卡车把装在一个个灰色口袋里的广告放到我的寓所门口,我在晚上把各种广告插在一起,分成一摞一摞的。星期日早上我把广告放到车上,拉到发放广告的街区,把广告放在一个两轮的购物车上,拉着广告挨家挨户走,每一家的信箱里都插进去一份广告。这份工作占去了我周日的大部分时间,广告多的时候需要送八九个小时,广告少的时候需要送六七个小时,一周能挣一百元左右。这样每月我和小萍就多出了四百元的收入,这些足够我们一个月的食品费用了。
小萍不想让我做这份工,她觉得我上学同时再打两份儿工太累了。我跟小萍说,这份儿工时间灵活,还是在外面走路或者小跑,就当是在体育馆锻炼身体了。在gym的跑步机上走还得花钱,送广告不但不用花钱,还能挣钱,多好啊。小萍知道我是想给未来的孩子出生做些准备,她不再坚持,但是她抱住我,眼圈红红的。
有一天我去送广告,小跑着上了一家的台阶准备把广告塞进信箱,没想到一只黑色的大狗正趴在门外睡觉。大狗见了我蹭地一下站了起来,对我怒吼了一声。我一害怕,扭头往回跑,没注意台阶,摔了一个大跟头,把腿上的牛仔裤蹭破了,胳膊蹭破了一块皮,额头也青了一块。回到家之后小萍看了很心疼,就像小时候我在龙潭湖画画被坏孩子打了一顿那次一样,她为我清洗伤口,帮我把邦迪贴上,一再嘱咐我送广告时不要着急。
我再也没有时间画画了。每天上完学,接完小萍回家,做饭吃饭收拾之后,照顾小萍睡下,我再继续看功课到凌晨两点,觉得觉都睡不够。星期日在外面无论刮风下雨地跑着送一天广告下来,对我这样的从小没经过锻炼,没吃过苦的人来说,已经快到了体力和耐力的极限了。回到家里之后觉得身子都快散架了,只想到床上躺着。但是我不想让小萍怀孕了还做家务,于是我总是笑着跟小萍说锻炼回来了,让小萍躺着休息,我去做饭和收拾。以前画的那些画都被放在了床底下。每个周六我打扫房间卫生的时候,用吸尘器去吸床底下的灰尘,我会看到那些摞在一起的画,心里有时会涌起一种异样的感情。那些画曾经是我的爱情故事,我曾经如此痴迷于画画,觉得画画会是我唯一的爱情故事。现在它们蒙上了尘埃,静静地躺在床底的角落里。有的时候我看着那些画觉得有些心酸,有一种强烈的冲动想去接着画。但是我只能克制自己,知道自己没有时间。那些画再重要,没有人重要。我需要好好上学来完成学业,好好打工来挣钱养孩子,好好照顾小萍让她顺利的生下孩子,其他的任何东西都是次要的。
虽然每天异常忙碌,但是小萍和我的心情都很愉快。每天晚上我搂着小萍躺着,抚摸着小萍的肚子,让小萍枕在我的胳膊上入眠的时候,都觉得很幸福。
我生日的那天,小萍送给了我一份特殊的礼物。那是两张赌场的五十元的赌博卷,是W城的赌场捐赠给小萍系里举办的一次募捐活动的,只能在赌场赌博用。小萍抽奖抽到了这两张赌博卷,她知道在我们好之前,哲学博士和我周末有时去赌场玩,就留着在我生日的时候送给我,想让我休息一下,去出去玩玩,开开心。她说她有身孕,不想出去跑了,让我跟哲学博士去赌场好好玩一次去。哲学博士很高兴,很想去,他没有车,只有我开车才能带他一起去。让小萍自己在家里,我总有些不放心,但是小萍说她没问题。
亲爱的,你最近又上学又打工,太累了,我都很担心你会累病了,小萍心疼我说。今天是你的生日,晚上跟哲学博士出去好好放松玩玩去吧,再说哲学博士还需要你开车呢。
走吧,哲学博士催促我说。好久都没去赌场玩去了,免费的卷不用白不用,浪费了多可惜啊。你要不去我就自己打出租去。
好吧,我犹豫着对小萍说。那你晚上早点儿睡觉,不要等我,我们也早去早回。
从O大旁边的King Edward路一直开下去,开到头就上了5号高速公路。在5号公路开不多远,右边就能看到一个喷水池。W城附近的赌场设在一处风景优美的湖边,夜幕笼罩下,赌场前面的喷水池喷出的水柱在灯光下被照得五颜六色。我们到了赌场的时候,夕阳正在落山,远处天空一片粉红,近处的天是青蓝青蓝的。我把车停在一座四层高的停车楼的最顶上,跟哲学博士打开车门走下来。温暖的春风阵阵吹来,远处的公园里的碧绿色的湖面依稀可见,湖面上有一只白色的小汽艇在游弋,在水上划出一道道渐渐散开的白色的水痕。
我们走进赌场,站在21点的桌子后面,看前面坐在赌桌边上的人在玩牌。过去哲学博士和我曾经仔细研究过21点,找了几本专门讲21点的书看,总结出了一套赌场赚钱术。21点的书上说,21点是赌场里庄家和赌客的输赢概率最接近的一种赌博,平均来说,庄家赢钱的概率是55%左右,赌客赢钱的概率是45%。好的赌客 --- 那些特别精明善于此道的赌客 --- 跟庄家的输赢概率差不多。我们总结出的赌场赢钱术就是根据这个概率,先去看赌桌上哪个赌客玩得好,然后在这个赌客连输两把的情况下跟他一起下赌。赌场可以允许我们跟在赌客后面下赌注,赌客赢了我们就赢,赌客输了我们就输。因为好的赌客跟庄家的输赢概率差不多,他连输两把后我们跟在他后面赌,按概率来说,我们的赢钱的概率要多于庄家。这个办法不能保证我们每次都赢,但是实践证明,我们大概每五次能够赢三次,所以多数情况下是能赢一些钱。
哲学博士和我还是遵循我们的赌场赚钱术的规则,站在一个赌桌后面耐心的看。这一桌上的人手气很差,看得出来庄家的手气很旺,赌客面前的砝码不断被庄家拿走。不一会儿,围着桌子的七个赌客就走了三个。我跟哲学博士放弃了这一桌,走到21点区域的另一头一个挤满了人的赌桌去看。这一桌庄家的手气显得比较弱,每个赌客都盯着桌面铺着的绿绒毯上摊开的牌,聚精会神的看着庄家的手,祈祷着自己来好牌或者庄家自己爆掉。每当庄家自己爆了的时候,桌子上就响起一片喝彩声。哲学博士和我看到一个年轻的女赌客手气很好而且也玩的很精明,就决定跟在她后面下注。我们把赌博卷交给庄家,换了筹码,在女赌客连输两把的情况下,跟着女赌客的后面下注。女赌客喜欢嘴里叨唠,看着自己的牌是13点,就用食指点着桌面上的天鹅绒面表示要牌,跟发牌的人说,给我发个八。发牌的人发过一张牌来,果然是个八。我们跟其他人一起喝采起来。她赢了钱,就扔给发牌的人一个筹码做小费,发牌的人也很高兴。我们也跟着她扔给发牌的人一个筹码做小费。旁边一个推着饮料的赌场的服务员走过来,问我们要不要饮料。我要了一杯番茄汁,给了服务员一个硬币。
站着看了一个小时,玩了半个小时,跟着前面的女赌客赢了几把,赢了几十块钱,我跟哲学博士说,走吧,见好就收吧。哲学博士摇摇头说,现在手气正好,走了太可惜了。我说那你要是愿意,你接着玩吧,我到门口去抽根烟去,一会儿再回来找你。赌桌旁边一个人起身离开赌桌,哲学博士坐到了空位上面,开始自己亲自赌。我又站了一会儿,想看看哲学博士自己玩时的手气如何。哲学博士的眼光没有离开绿色的赌桌,他的两眼发光,对着庄家做了一个要牌的手势。庄家给他发了一张牌,然后带着夸张的口气说,21点!你赢了,随后把一堆砝码推到哲学博士面前。哲学博士微笑着扭过头对我说,你看,现在的手气多好,好久没有这么痛快的赢了,你去抽烟吧,一会儿我到门口去找你,或者我们在这里见。
我离开赌桌,自己沿着赌桌之间的走廊向着门口走去。老虎机在一边叮当的响,向外吐着硬币,有人在兴奋地大惊小怪地惊呼着。赌场里弥漫着一股悸动的不安分的空气,硬币掉在钢板上的响声引诱着人们去搬动老虎机的把手。站在门口不引人注目的侧面,依靠在一个花坛边上,我掏出烟来点上,打量着赌场四周。
天已经开始黑了下来,赌场门前的车道两旁是绿色的草地和装饰性的矮矮的柱子,还有一溜漂亮的灯光。灯光有白色的,黄色的,红色的,绿色的,打在中央的一排喷泉上,把赌场笼罩在一片美丽的光柱之中。灯光打到我的身上,把身上的衬衫染成了绿色和黄色的颜色。随着喷水柱的摇曳,灯光在喷泉上变幻着颜色,周围的树丛和柏油路也在随着灯光跳动,空气里传来喷泉的潺潺水声和潮湿的水汽。在光影之中,我觉得好像是变了一个人,城市也再不是那个死板的城市,显得活跃了起来。我抽烟的时候,小萍打了一个电话来,问我玩得怎么样。我说赢了一点,哲学博士还在里面玩。
我困了,想先睡觉了。你不要着急回来,好好过个开心的生日,夜里回来开车注意安全,小萍叮嘱了我一句,就把电话挂了。
我把手机塞回裤兜里,继续抽烟。这时我看见一个熟悉的年轻女人的身影从停车场方向走来。女人挽着一个年轻的男人的胳膊,穿过停车场和赌场大门之间的空寂的地带,在夜色中跟男人说笑着向着赌场大门走去。赌场大门前进出的人突然一下都消失了,我只看见她在走着,抬腿甩步的动作像是电影里面的慢动作一样。
我一下就认出了她。她是消失了许久的直子。
直子穿着一件袒肩的黑色连衣裙,颜色和样式就像当初我在酒吧门前排队第一次看见她时她穿的一样,只不过比那件裙子要长一些。她的嘴唇上涂着暗红色的口红,头发上插着一个紫色的发卡,在灯光下闪闪发亮。我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分手一年多以后,重新看见直子,让我心里百感交集。直子挽着的那个男人,一定是她现在的男朋友。记得直子系里的人说,她父亲去世之后,就转学去H城读书去了,怎么又回到这里来了?
我扔掉烟头,跟在直子后面重新走进了赌场大门。直子和那个男人把外套存在存衣处,一起走到了老虎机区域。我跟在直子后面十来米的地方,看见他们驻足在一个老虎机前,玩了一会儿老虎机,然后走到了哲学博士所在的21点的牌桌前。男人在一个刚空出来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掏出几张钱换了一些砝码。直子站在男人身后,一只手扶着男人的肩膀,看着男人眼前的牌,另一只手从送饮料的小车上拿了一杯苹果汁来喝。
哲学博士像是累了,舒缓了一下胳膊,眼睛四处看着,看到我在不远的地方站着,就举手跟我打了一个招呼。我心里犹豫着,不知道是否该走过去。我只想远远的看看直子,不想再跟她当面交谈,因为我不知道跟她说什么,甚至不知道我是否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我的脑子一片空白,呆呆地站在原地不动,脚像是被钉在了地板上一样。再等一会儿,我再玩几把,哲学博士对我喊着说,他一定是以为我已经等他等得不耐烦了。这时我看到直子的眼光向我扫了过来,眼里像是带着无比的惊讶。
我走到赌桌边,跟直子主动点了一下头,心里好像有千言万语,但是什么都说不出来。我蠕动着嘴唇,最后只打了一个招呼:嗨。
直子的男友手里拿着牌,疑惑地看着我。直子把我介绍给了她的男朋友,说我是她的前男友。直子的男朋友有些尴尬地笑了一下,继续看赌桌上庄家的牌去了。直子看了我一眼,又低头看着她男朋友手里的牌,也像是不知说什么好,我也没有再说话,空气像是凝固了一样。过了一会儿,我看着哲学博士的桌面上的牌的时候,感到直子的目光在向我扫来。我听见她在跟她的男友低声说着什么,我侧耳倾听,但是什么也听不见。你看,手气来了,哲学博士让我看他的牌,他的牌是20点。庄家翻牌的时候,又自爆了,桌上的人都高兴地敲起桌子来,响声引起了周围的一些人来观看,把桌子围得满满当当的。庄家把一摞一摞的砝码推到玩牌的人面前。我看到直子的男友在满意地笑着,把面前的赌注加高。我向直子投去一瞥,看见她扫了我一眼,她的眼光熟悉而又陌生。这一眼让我想起了灯塔之夜,那只是一年多以前的事情,但却像是隔了几百年,几千年,一万年。我看见她比以前瘦了,脸色比以前苍白,像是经历了一场大病一样。庄家在发牌,哲学博士和桌上的人都在紧张地目不斜视地盯着牌看,只有直子和我的目光相聚在一起。我的心跳又一次加快了。我想问问她还继续打海洛因吗,想问问她在H城的学习忙不忙,想问问他父亲的葬礼的情况,但是我只是蠕动了一下嘴唇,终究没有说什么。直子看着我,好像在期待着我说第一句话。可是我有一种恐惧,好像怕一说话,就无法控制自己。
这一刻,让我明白了,其实我心里一直在想着直子,惦念着她,没能完全放下她。
我跟直子互相呆呆的看着,目光穿过半圆形赌桌相逢。她的眼睛最开始是惊讶地睁大,随后眯了起来,像是陷入了回忆。在我们目光相聚的一刹那,她一定想起了一些往事,眼神一眨不眨,我能看到她的眼瞳里快速闪过那些过去的场景。我想起了小镇上的那些日子,想起了小镇上的海滩,想起了海面上蓝色的云朵,想起了椰子树上挂着的蓝色的月亮,想起了灯塔上的缠绵,想起了那时的一些话,那些要永远的手牵手的话。
我觉得这个世界简直是一个荒谬的世界,就像我初中那会儿想跟小萍好的时候,小萍给我的感觉是她并不喜欢我。而当我出国留学,邂逅了直子,爱上了直子之后,小萍突然来到了国外,告诉我说她一直爱着我。直子自从与我小镇上分手之后就一直没有音信,让我以为直子已经再也不会出现了。当我跟小萍一步步的由朋友变成恋人,把我母亲给我的戒指戴到了小萍的手指上,小萍怀孕了之后,直子却又在我意想不到的时候出现了。
直子用镇定的眼光打量了我一会儿之后,似乎猜透了我在想什么。她闪开了我的目光,低下了头,看着身边的男友和发牌的庄家。庄家是一个面容和蔼的小伙子,穿着一件笔挺的白衬衫,衬衫上系着一个黑色蝴蝶结,衬衫的下摆塞在黑裤子里面,外面套着一件黑色的马甲。庄家面带微笑地把牌从洗牌机上一张一张摸下来,麻利而准确地把牌顺着绿绒毯桌面滑到每个人的面前。哲学博士看了一眼手里的牌,又是一个20点。他捅了我一下,让我看他面前摊开的牌。他的嘴角上扬,目光注视着庄家,带着稳操胜券的神情。我跟哲学博士点点头,嘴角机械地笑了一下,把目光转向牌桌,眼里却什么也没看见。
我一直想着也许有一天会跟直子在哪里重逢,却没想到是在赌场里。我抬起头来,环视了一下赌场四周,目光从直子的身上又一次扫过。直子除了比过去瘦多了,脸色苍白了一些,别的都没怎么变:栗色的头发在赌桌上的吊灯照耀下闪着光泽,垂到脖颈上,袒肩的黑色连衣裙露着一侧消瘦的肩膀,优雅欣长的手指端着只剩了一点儿苹果汁的细长的玻璃杯。她没有穿丝袜,但是在灯光的暗影下,她的长长的腿依旧显得柔和而光滑。她似乎感觉到了我的目光,身子站立得有些不自然,扶在男友肩膀上的胳膊有些僵直。我的目光转向牌桌,看见庄家把洗牌机上摸出的一张牌翻开,正好和手里的牌凑成了21点。哲学博士和周围的人都沮丧地叹了一口气。庄家谦逊地笑着,把赌客们押在赌桌上的砝码收走。看着庄家的手划过天鹅绒桌面,我想起和直子在小镇上的冰激凌店吃完冰激凌,靠在冰激凌店面对着大海的墙壁上亲吻,我把直子推到墙上,嘴唇堵住她的嘴唇。我告诉直子说她嘴里很甜,她说那是香草冰激凌的味道。我想起在直子家的客房里,直子跟我说刚才在翻自己的衣服,找到了一件内衣,很好看,想给我穿上看看。我想起直子悄悄地走回到她的房间里拿了内衣,回到我的房间里来。她换上了内衣,站在离我一米远的地方让我看。内衣是黑色蕾丝的,蕾丝边遮住臀部垂在大腿根上,图案是黑色的玫瑰,她穿上之后显得很性感。我想起直子走过来靠在我身上,我凝视了一会儿直子的眼睛,把嘴唇贴上了她的嘴唇。直子闭着眼,跟我吻着。我想起每天都很渴望她的身体,似乎直子的身体带着无穷的魅力。我想起曾经跟直子这样亲密的依偎在一起,我们聊天,喝着鸡尾酒,亲吻,直子的舌头和嘴唇总是让我难舍难分。我想起趁没人注意的时候我会偷偷把手放在直子的两腿之间一下,或者拉开直子的胸口的裙口看一眼里面的乳房,或者把直子的手拉过来放到我的裤链处鼓起的地方,让直子感受里面硬起来的东西。我想起直子只是眯着眼对我甜甜的笑着,体验着小小的刺激带来的兴奋和欢愉。我觉得直子喝酒之后脸色绯红的样子很迷人和性感,总是想吻直子的嘴唇。我想起有一次坐在吧台边上的时候我们没有说话,只是情意绵绵的互相看着。直子问我在想什么,在我沉默的时候她总是好问我在想什么,似乎她知道我在想什么似的。我喵了一眼洗手间的方向,说想要她了,想把她带到男洗手间里去找个没人的隔断去做。直子笑了,什么也没说,眼睛瞥了洗手间一下,又转过来看我,好像是在挑战我。我看了看洗手间的方向,那里很安静,门关着,好像没有什么人进出。但是我没有敢带她去,我想我要是带直子去的话,她会跟我进去的,但是我不是那么狂野的人。我想起当直子爸爸和弟弟都睡了之后,直子还在客房里,跟我依偎着躺在一起,舍不得分离。我想起从床头柜上拿了冰水过来,杯子里面的冰块已经融化得很小,但是摇晃一下依然可以听见冰块撞击的微小的声音。我喝了一口,感觉喉结在上下移动,冰水从喉咙咽下时有一种吞咽的声音。你来点儿水喝吧?我问直子说。嗯,直子点点头。我把冰水杯子举到嘴边,满满地饮了一大口冰凉的水,把嘴唇凑到直子的嘴边,顶开她的嘴唇,把嘴里的冰水缓缓地送到她的嘴里。还要,直子咽下嘴里的冰水说。我把剩下的冰水都喂给了直子,然后继续亲吻她,舔着她的耳垂,揉捏着她的乳房。我想起直子的脸上泛起红晕来,她的身子兴奋起来,我能感觉到她的体液充满了内部。不一会儿我们身上又都是黏糊糊的汗水,世界上一切事情都好像离我很遥远,我只想在她的里面折腾,享受着被体液包裹着的身体的一部分在她的体内进出所带来的奇妙的快感,和做爱带来的如潮水一般汹涌的爱的感受。我想起从直子的身上爬起来,把床头柜上的盒里的卫生纸拿出两张给她,自己也拽了两张把身上的黏糊糊的体液擦了擦。我穿上衣服捏着纸走进浴室,看见直子已经坐在马桶上。我把纸扔进她身边的小垃圾桶,蹲在直子身边,扶着她的腿看着她,直子笑着让我躲开,说我这样看着她,她撒不出尿来。我说我就想这样看着她,直子羞红了脸,费了好大劲儿才尿出了一点。我想起我站在直子旁边刷牙洗手,在镜子里看着她,心里惊异两个人可以如此的亲密无间,毫无隐私可言。当直子赤身裸体地在浴缸里淋浴的时候,我把沐浴液给她涂满全身,她的乳头在我的抚摸下重新硬起。我的手在直子的两腿之间滑动,感觉她的粘滑的体液又一次涌出,沾满了我的手指。我想起我们披着浴巾回到卧室,躺在小床上亲吻着,在黑夜里抚摸着光滑的肌肤,身体内的欲望再一次腾起。我看着直子的温柔而充满爱意的眼睛,再一次进入她的已经湿润的里面,享受着占有她的身体和心灵的快乐,在她的身体里尽情地发射。我想起直子满意地闭着眼睛,搂着我,让我趴在她的身上喘息。她侧躺在我身边,眼睛看着我,黑色的眼瞳在暗夜里闪闪发光。我想起在淋浴的毛玻璃门里面快速地冲了一个澡,出来后从门旁边的横杆上拽了条大毛巾擦干身上的水。把毛巾放回横杆上,我重新穿上衣服走进厨房,打开冰箱,在冰箱底层找到一瓶啤酒。我把啤酒盖拧开,把半瓶啤酒倒进宽口的啤酒杯里,把涌到杯口来的白色的泡沫喝掉,往里加了一些冰块。喝了几口冰凉的冒着白沫的橙黄色的液体,觉得浑身爽快,就像是在游泳时把头扎在凉凉的水底下一样。我端着啤酒回到卧室的时候,看见直子正靠着枕头侧躺着。把啤酒放到床边上的小桌上,我爬上床,把一只胳膊放到直子的脖子底下,另一只手搂过她来,让她的身子挨着我,跟她亲吻起来。我们拥吻了很久才放开对方的嘴唇。灯光透过酒杯玻璃照在里面的液体上,把啤酒照得橙黄透明,里面浮在啤酒表面的冰块反射着光线,像是海洋上漂浮的透明的冰块。我想起跟直子讲着我的画,我想做的事情,对未来的生活的想象,告诉直子我爱她,想跟她永远的在一起,再不分开。我想起直子倾听着,有时微笑,有时抚摸着我的面颊,有时眼里充满泪水。直子用手抚摸着我的头发和胸膛,吻着我,告诉我说她跟我无法分离,爱得深入骨髓。
赌桌上的一阵喝彩声打断了我的思路,庄家又一次自爆了,哲学博士满意地点着头看着眼前的筹码微笑,直子的男朋友也兴高彩烈地跟旁边的人击掌祝贺。有一个旁观的人拿出几张钞票来换砝码准备加入赌博,其余的赌客们开始继续准备下一轮,把摞在手边的砝码拿出一部分来放到面前画圈的区域里。直子低下头,凑到男友的耳边说了句什么。直子的男友正在聚精会神地等着庄家发牌,有些不耐烦地点头,说去吧去吧。
我们边上坐会儿好吗?直子问我说。好久没见你了,想跟你聊聊。
我低头跟哲学博士说要到赌场的吧台边上去坐一会儿。哲学博士只顾着盯着面前的牌,像是什么都没听见似的,脸上毫无反应。我跟着直子穿过21点区域的一个个桌子,沿着走廊走到了吧台区域,直子的身上飘过来一股熟悉的香水味儿。赌场的吧台坐落在大厅靠近中央的部位,挨着一处人工建造的小桥流水的地方。吧台的前面几乎没有人,光线昏暗柔和,周围有几张黑色的典雅的小藤桌和藤椅,看着很舒适和安静。直子落座在一个小藤椅上,我在她对面的藤椅上坐了下来。吧台上倒挂着的一个个酒杯反射着发红的灯光,台顶上照射下来的柔和的灯光在我们的身边弥漫着,迷离的灯光把我们的身影投射在暗红色的地毯上。老虎机的叮当声显得很遥远,藤椅边的小桥下面的流水似乎静止了。我觉得心里很压抑,像是胸口被一块石头噎住了一样,喘不过气来。我凝视着直子,不知道该怎样跟她说第一句话。头顶上垂下来的一股蓝光照在了直子的脸上,让她的脸庞显得更为消瘦和轮廓分明。
你瘦多了,我的目光停留在直子的身上说。还打海洛因吗?
一年多没见,第一句话就是问她还打海洛因吗,我觉得有些不太合适,但是已经无法收回说出去的话了。直子没有回答,只是把有些瘦骨嶙嶙的胳膊伸出给我看,胳膊肘里的血管周围密密麻麻的都是针眼,针眼周围的皮肤是青灰色的,看着让人心疼。
你怎么打这么多?不要命了?我看着直子的胳膊说。
直子没有接我的话,而是很平静地把胳膊收回去,放在并拢的腿上。她的目光停留在我的脸上,仔细地看着,搜寻着变化。
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你,她探寻地说。你一切还好吗?
还好,我点头说。听说你父亲去世之后,你转学去了H城,怎么到这里来了?
来办点儿事,她的目光有些恍惚地说。顺道儿把原来寄存在别处的一些东西带走。你好像什么都没有变,我们有一年多没见了吧?
快两年了,我点头说。你也没有多少变化,刚才我在门口抽烟,看见你向着门口走来的时候,一眼就认出了你。
她的眼睛冲21点区域的牌桌方向看了一眼。隔着走廊和不断走动的人,可以隐隐约约的看见那哲学博士坐的那个牌桌,虽然看不清坐在牌桌周围的人的面孔。跟她一起来的男友像是在跟庄家争辩着什么。
你的男朋友对你好吗?我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说。
嗯,她点点头说。我高中时候的旧相好。很奇怪,是吧?一般人都不会跟以前分手人的重新合好。要不是因为回到小镇上,要不是因为失去母亲,随后父亲又病重,要不是在那样一种悲痛和无助的情绪下,也许我跟他就不会重新在一起。那时我特别需要有人来安慰我,帮助我,你不在我身边,他出现的很及时。他人挺好的,对我也很好,很爱我,就是有时脾气急躁,一生气就控制不住脾气,有时会有些暴力倾向。但是我爱他。
直子的轻轻的一句话,却让我的血液从全身一下子都沉落到脚底。听到她说的最后这一句话,我感到一种无名的后悔和悲哀。我把手放在藤桌上,觉得手在控制不住地微微地颤抖着。赌场的光线昏暗下来,我的眼前闪着浑浊的灰色的光点,像是电视坏了的时候在屏幕上出现的雪花点一样,感到头晕目眩。失望像是一个透明的巨大的手掌,穿进我的心脏,攫取了我的心,把它挤压碎。
你恨我吗?直子问我说。
不恨,我摇摇头说。要说恨的话,我只恨自己,没能跟你一起在小镇上呆下去,没能跟你一起照顾你的父亲。如果那时我在小镇上跟你在一起,今天我们也许还会在一起。
不是你的错,她低头说。自从那艘船因为我们把灯塔的灯给关了而触礁沉没,死了三条人命之后,你继续在小镇上,会有生命危险的。你离开小镇的时候,我心里觉得特别难受,当时就担心怕这是我们最后的一面。
对不起,我很内疚地说。我也很后悔。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我想无论怎样我也一定不会离开小镇离开你的。我做过的最傻的事儿就是那时离开了小镇,没能跟你在一起。后来一直觉得很难受。我不怪你跟我分手,因为我没能在你需要的时候跟你在一起,跟你一起分担你的痛苦。直到今天,想起你来我就觉得心里隐隐作痛。我们本应该在一起的,你是唯一让我真正感受到强烈的爱的,可是我把你给错过了。
直子听着我说的这些话,身子在微微的颤动,好像一段死去的被埋进坟墓的感情又悄悄地从墓地里爬了出来。她看着我的眼睛有些湿润和模糊,牙齿咬着下嘴唇,把嘴唇咬得一部分鼓了出来。
都过去了,不是吗?直子沉默了几秒钟,声音有些颤抖的说。有的人能在一起,是因为命运和缘分。有的人不能在一起,也是因为命运和缘分。
我怅然地看着直子,知道过去的已经永远的过去了,不会再回来了。那些当初的爱恋,那些幸福时刻,都一闪而过了,像是漂在水面上的美丽的落叶,无法阻挡地流出了视线。我们对望着,逝去的日子从我的眼前幻影一样出现,却无法留住。
你现在怎样了呢?有女朋友了吗?过了一会儿,声音恢复了平静之后,直子问我说。
有了,我点头说。一个我从小认识的发小,从中国到这边来留学。
哦,就是那个让你帮她租房子的吧?直子笑笑说。
就是。你还记得呐?
记得,直子点头说。还是在我们一起开车去小镇的路上你接的她的电话,告诉我的。那时我们刚相识不久,我叫你跟我去小镇上,你就跟我去了。我都不敢置信。毕竟刚跟你认识了一个月,你就跟着我参加我妈的葬礼去了。多亏了你陪我去,让我才感觉没那么难受。你觉得我叫你去,是不是很疯狂?
是有些意外,我承认说。当时我心里也有些惶恐,不知到葬礼是怎么一回事儿。还记得我们一起在雨中沿着街道疯跑吗?我常常想起你来,想起我们一起时的那些快乐的情景,想起在灯塔上的疯狂,还有在你母亲葬礼的头天晚上,你到我的房间里来,我们一起做爱,想起来心里还有些内疚,觉得对死人不敬,可是总是想一遍又一遍的要你。
现在还有那种渴望吗?直子问我说。
直子的目光温柔地凝视着我,眼瞳里闪着过去的片段。我想起了过去那些让人窒息的热吻和做爱,看着她的询问的眼神,想把嘴唇贴上去,再吻一下她的红红的嘴唇,但是我没有动,直子也没有动。
有,对你的渴望还像当初一样,但是我觉得不该那样,你说呢?
我也这样想,直子点头说。
你还接着画画吗?直子问我说。很喜欢你画的那套叫《风儿》的漫画,还有你画的蓝色的浮冰,那些你让我看过的画和得奖的画。
不画了,有好久没画了。
太可惜了,你该继续坚持画的。直子说。为什么不画了呢?
没时间了,学习太忙。
从小我就一直喜欢看漫画书,相信我,我能识别出好的漫画和不好的,直子看着我的眼睛说。你画的很有个性,画的故事也挺有意思的,如果你坚持下去,一定能成为一个好的画家。即使你将来成不了名,赚不了钱,但是你画的画让别人看了,有的人心里产生共鸣,不也是很好的吗?能够坚持画下去还是坚持吧。
我不知道,我说。真的没有什么时间,每天都忙忙碌碌的,以后再说吧。
答应我一件事,直子很认真地凝视着我说。如果哪天你的漫画出版了,寄给我一套好吗?
好的,肯定的。我点头说。要是有那一天,一定给你寄去。对了,想问一下,后来我给你发了许多email,为什么你一次都不给我回呢?
你给我发过很多Email吗?直子惊讶地问我说。
是啊,有好多呢,一共有五十几封吧,都没有回信。
可我没有收到啊。直子诧异地说。你说的email我一封都没有收到。我还很恨你不给我发email了呢,后来赌气也不给你发了。你不是发错地址了吧?
没有发错地址,我说。你是自己用这个email地址吗?
是啊,不过我男朋友把我的口令要走过,直子说。他是一个控制狂,想要看我所有的email。难道。。。。。。?
我看了直子一眼,在那一刻,我看见她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恼怒。我想她跟我一样,同时明白了为何我发给她的那些email会失踪了。
哲学博士面容沮丧地从21点区域走过来,从直子的身后走过,径直走到老虎机那边去了。他一定是把钱都输光了,心情烦乱,都没有注意到坐在椅子里的我们。我和直子继续聊了一会儿天,话题转向了过去的一些美好的回忆,那些想起来仍然能带来温馨的回忆。我们谈着,回忆着,感叹着过去的美好时光。
我得回去了,直子最后说。
我也得走了。我看见哲学博士从老虎机区域出来,在东张西望地向着我们这边走过来。以后我们还会再见到吗?
也许吧,直子说。谁说得准呢?
我们一起从藤椅上站起来,直子伸手抚平裙子,我伸开胳膊拥抱了她。直子把头放在我的肩膀上待了几秒钟,就像是过去我们拥抱在一起一样。等我放开手的时候,直子抬起头来,温柔的凝视了我一眼。我看着直子,笑了笑,目光带着感激和认命,也带着一缕遗憾。曾经亲吻过的她的湿红的嘴唇,就在离我不远的地方,依然诱人地微微开启着。我想去最后吻别直子一下,但是终究没有。直子没有说再见,而是直接离开了藤椅,走向了21点区域的牌桌。漫长的几十秒钟之后,我看着她穿着黑裙子的消瘦的身影消失在围着牌桌的人群之中。
哲学博士走到我身边,拍了我的肩头一下,跟我苦笑了一下说把钱都输光了。我心不在焉地点点头,跟哲学博士穿过幽暗的走廊,并排向赌场门口走去。老虎机掉下的硬币声此起彼伏,穿着黑色丝袜的漂亮的女招待推着饮料车走过,牌桌上的庄家在麻利地发着牌,俄罗斯赌盘上的灯光在不断闪耀。走近赌场大门的时候,我回过头来往21点区域的方向看了一眼。虽然我知道那些牌桌已经被走廊和老虎机区域隔断,已经看不到牌桌和围着牌桌的人了,但是我还是想最后看一眼,因为我不知道这次一别,以后还能不能再见到直子了。
从赌场的茶色的大玻璃门出来的时候,我脑子里还在想着刚才偶遇到的直子,心里觉得非常的失落。夜色像沙子一样撒在我的身上,把我淹没,让我呼吸紧促。空气中飘着淅淅沥沥的春雨,夹杂着料峭的寒意。我记得刚才进赌场的时候还是晴朗的天,不知怎么一下阴了,下起了雨。天气变化之快,让人有时觉得不可思议,就像我无法想象,那双熟悉的曾经闪着火焰的眼眸,如今已经暗淡得失去了光泽。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几滴雨水打在我的脸上,其中一滴雨水打在我的眼镜上,朦胧住了我的眼睛。雨水一丝一丝的在霓虹灯光里斜着落下来,走在灯光里宛如穿行在密织的雨布当中。不远处的几株嫩绿的树在雨水里绿得像是迷幻一般,近处的打在地上的无数的水泡显得细碎而又脆弱,几片碎纸片在地上的小水洼里漂浮着,一辆缓慢驶过的黑色凌志轿车的尾灯在水里闪着红色的倒影。我只穿了一件衬衫和牛仔裤,没有穿外套,雨水打在我的头发上和衬衫上,凉飕飕的。一路上哲学博士的心情很郁闷,不断叨唠着输钱的情况,埋怨着自己手气不好,每次都是庄家的牌比他大,连输了好几局,在最后一局他把砝码全押上,希冀能挽回败局,结果庄家手里开出来的牌还是比他大一点,把他的钱都给赢走了。
老天爷就像是被哲学博士感动了似的,哲学博士越念叨,雨下得越大,离灰色停车楼的水泥建筑还有十几米的时候,一片大雨滂沱般地落了下来,我和哲学博士狼狈地不约而同撒腿飞跑进停车楼,头上和身上都被雨水淋湿了。我跟哲学博士顺着粗糙的水泥楼梯爬到顶端的露天停车场上,在雨中找到了自己的车。坐进车里,我把车打着火,拧开暖气开关,让热气进入车里。我们喘着气,雨水从头发上和身上滴答下来,滴在车的底座上。从前车窗里看着赌场的建筑和旁边的湖水,赌场的灯光像是星星一样点缀在小湖里,青灰色的浓云沉在湖底,急遽的雨点打皱了湖面,冒起了一片片的水泡,像是湖中间泛起了千万朵洁白的小花。湖中心的两仗多高的喷泉的水柱被夜雨鞭笞着,像是风中晃动的火炬。湖边的树林梢头起了淡青色雾,几只白鸟像是小白点一样在雨雾里忽隐忽现的飞行着。
冒着大雨沿着赌场的林荫路开出来,经过一个小转盘,在红绿灯前停了几秒,我们的车向左拐,重新开上了雨雾蒙蒙的五号公路。被雨水洗刷得灰白的公路的能见度很差,密集的雨点几乎遮住了整个前车窗。雨刷在疯狂地摇动,把雨水从车玻璃上甩出。前面的一辆十八轮大卡车在雨中行驶着,地面上的积水被硕大的轮子碾得向四面抛出,犹如打开的扇面。当我想超过挡住我的视线的大卡车时,大卡车突然提速,像是决心不让我超车一样,跟我并排疾驰了起来,卡车轮溅起的雨水遮住了我的车前窗。我把油门一脚踩到底,车咆哮着,像是屁股上点了火箭一样向前蹿去。
你疯了?哲学博士看着车速表惊恐地叫着。这种湿雨路滑天气你开170?
我咬着牙,继续踩着油门把大卡车超了过去。卡车泄了气,速度慢了下来,被我远远地甩在了后面,变成了后视镜里的一个灰色的小方块。我松开了油门,沿着五号公路一直往南,上了King Edward街。哲学博士松了一口气,头靠在椅子背上,絮絮叨叨的继续讲着他赌场的坏运气。我只是机械地随着他的语气点头,他到底是怎么输的我都没听进去。但是我希望他继续自言自语下去,他的单调的声音总比沉寂让我感觉好一些,就像在星巴克里坐着的时候,我喜欢四周传来的音乐声和轻轻的说话声。我可以在星巴克里自己待上一整天而不会觉得烦,尽管我不说话,但是周围的人声会驱散孤单的感觉。我经常会有一种失落和孤独的感觉,好像一个人在黑黑的宇宙里飘荡,观看着一块块奇形怪状的褐色陨石在身边静悄悄地飞过。空寂会时常压迫着我,让我感觉窒息,迫使我流滞在闹市区,看着周围的陌生的人流像是陨石一样从我身边飘过,无声无息地消失在空气里。有时我想伸手拽住一个笑容,但是发现拽住的只是变形的空气,那些最迷人的微笑,也只不过是转瞬即逝的幻影。一扇扇门开开又关上,就像是点燃又熄灭的烟头,所有的笑容都像是随风而散的烟雾,无法留住也无法保持温暖。
回到住处之后,哲学博士直接回房间睡觉去了。我上楼来到自己的房间里,看到小萍已经睡了,她睡得很熟,没有听见我的脚步声。我悄悄找了一身干净的衣服,抱着走到浴室里,把湿了的衣服脱了,很快地冲了一个热水澡,冲去了头发上和身上的带着咸味儿的雨水。洗完澡后我换上干衣服,下楼到厨房倒了一大杯泡了柠檬片的冰水,一口气都喝了下去,觉得身上干净清爽了很多。我重新回到卧室里,关上灯,坐在沙发上发了一会儿呆,心绪茫然,乱得像是一团乱麻,没有头绪。夜里的凉气透过窗户渗进屋子里来,窗外的雨还在淅淅沥沥的下个没完。玻璃上的一层雾气让窗外看起来既真实又虚幻。本来我已经把直子几乎都给忘了,但是今晚的偶然重逢,让我又想起了许多过去的事。我觉得很难受,特别是看到直子扎满针眼的胳膊,让我知道她的海洛因打得越来越厉害,而且直子看着比以前瘦了很多,像是在毒品里无法自拔,在毁灭着自己的身体。我知道我做不了什么,所以心里就更难受。
你回来了?小萍在床上醒了过来,在黑夜里睁开眼看着我说。晚上玩得好吗?
好,我说。
过来睡吧,想要你搂着我,小萍说。
我躺在小萍身边,把一只胳膊放到小萍的脖颈地下,让她枕着,同时伸过手去抚摸她的小腹。那里的皮肤光滑而温暖。
我觉得孩子踹了我一脚哎,小萍把头靠着我的肩膀悄声说。
哪里会这么快,我摸着小萍的肚子说。这才怀孕多久啊。
你是有什么不开心的吗?小萍问我说。觉得你好像有些不开心似的,是赌场把赌博卷都输了吗?
嗯,我说。哲学博士把那些钱都给输光了。
输了就输了呗,反正不是自己的钱,小萍侧过头吻了一下我的胳膊说。别不开心了,我想让你快快乐乐的,今天可是你的生日哦。你想做爱吗?
可是你怀孕了,不行啊。
我给你拿手放掉好吧。小萍说着把身子贴过来,手伸到了下面,握住了下面的部位,用手抚摸着捏着。我觉得身下的部位开始硬了起来。我咬住了小萍的乳头,把她的乳头含在嘴里,吃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