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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于蓝色的浮冰 第五章(5)

(2013-12-22 18:27:32) 下一个


小萍和我在这个寒冷的小城过了一个温馨的圣诞节和新年假期。我们蜷缩在小小的卧室里,听着外面冰雨敲打窗棂的哗哗声和树枝在风中的摇撼声,从玻璃窗里看着外面的银白的美丽的世界和夜晚的圣诞彩灯,CD里放着我们喜欢听的圣诞歌曲。没有考试,没有作业,除了去漫画店打工之外我和小萍整天都在一起。我们没有很多钱,银行里存的钱要预备以后交学费,所以我们不敢去乱花钱,也不敢在假期出去旅游,但是我们依然有一个很快乐的假期:我们在厨房里看着菜谱做饭,跟房东和他的儿子一起看DVD,回到卧室后我们躺在小床上,脱掉衣服盖上被子,在里面搂抱着互相温暖着身体,做爱,在精疲力竭之后相拥着进入梦乡。

我以为小萍从小娇生惯养,受不了苦,但是自从小萍跟我住到一起之后,她表现得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能省下一分钱就省下一分钱,每次看见她为了省钱在广告的特价商品上画圈和舍不得买自己喜欢的东西,我都觉得很心疼。圣诞的时候,我给小萍买了一双很可爱的很厚的手套和一个绒毛帽子,她给我买了一件防寒的很厚的毛衣。每天她出门的时候都带着我给她买的帽子和手套,我在家里也总是穿着她给我买的毛衣。我们唯一能够奢侈一下的是去看电影,即使是看电影,我们也总是选星期二去看,因为那个时候有半价票,爆米花也便宜。

新年前夜,吃完饭后我们一起冒着风雪去附近的电影院看了《The NoteBook》。从电影院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午夜了,我们踩着雪走向不远处的停车的地方,寒冷的街风夹雪迎面吹过来,我们牵着手走着,心里依旧沉浸在那部童话一样的电影里。在结尾的剧情中,经过七年的分手之后,爱丽终于和一直爱着她的诺亚走到了一起。

我觉得里面有一句话说得特别好,小萍说。 “爱情没有那么多借口,如果不能圆满,只能说明爱的不够。”

所以我们今天走在了一起,我说。

我以后就赖上你了,小萍把脸靠在我的肩膀上说。一辈子你都休想离开我。我们会永远相爱的,你信吗?

我不知道,我说。人都是会变的,现在很爱,将来也许就被生活磨砺得不爱了呢。

我会一直爱你的,小萍说,不管怎么样,我都会一直爱你的。你会一直爱我吗?

当然了,我看着路边的商店的窗户里映照出来的小萍的身影说。

将来你不许后悔不许变心哦,小萍拽着我的胳膊说。我要有一个圆满的爱情,一直到老都圆满的爱情。

我搂过小萍的肩膀,在马路边的人行道上吻着她。小萍闭上了眼睛,手抓着我的胳膊,身子软软的靠着我,跟我一起亲吻着。电影院里出来的人不断地从我们身边匆匆走过,雪从天上纷纷坠落,一片洁白的雪花粘在小萍的睫毛上,在灯光的照射下闪着晶莹的光。

 

回到住处,小萍用钥匙打开门,在门口换了拖鞋,跟我说她累了,想先歇一会儿再爬起来看纽约时代广场的新年倒计时。我们上楼走进卧室,小萍脱掉外衣,抱着枕头趴到床上。我给小萍盖上一条被子,从床头拿了一本书,又到厨房倒了一杯加了冰块放了柠檬的可乐,到浴室去了。在浴室看着书喝着可乐泡了一个舒服的热水澡出来,回到卧室,我看见小萍把被子踹开了。她已经换了衣服,内衣的一部分和光滑的腿露在被子外面。我关上卧室的门,把灯也顺手关了,脱了衣服钻进被子里面去,把身子贴近小萍,把被子掖好,在被子里搂着小萍的身子。小萍被我的动作惊醒了,在黑夜里睁开眼睛看着我。

对不起,她伸手搂着我的脖子说。我刚才困了,就自己先睡了。新年零点到了吗?

还没呢,我说。

新年夜里的大雪寂静无声的从天上坠落着,六角形的雪花堆满窗棂,屋里的空气带着干燥的热气,把窗玻璃上蒙上一层雾气。我把头埋进小萍的胸口处去吮吸她的乳头,小萍的乳头如奶茶里的褐色珍珠一样,柔软而有弹性,含上去没有什么味道,但是却想在嘴里不断的含着。我把脸埋在小萍的柔软的乳房里,深吸着她的肌肤的味道,感觉着小萍的体温和身体的芬芳。在窗外透进来的冷气中,小萍的身体像是一个小火炉,向四周散发着热量。我用舌尖拨弄着小萍的乳头,感觉到小萍的乳头在逐渐硬挺起来,开始吮吸乳头和隆起的乳房。我嘬得很用力,像是要嘬出一个痕迹来。小萍双手搂着我的脖子,抬起头来看着我吮吸,身体在颤抖。我用牙沿着乳头的根部轻轻地咬着,一直咬到顶部,小萍哆嗦了一下,说轻点儿,疼了。我不再咬她,开始用舌尖舔着乳头上的皱纹,感觉着乳头上的小口,随后又嘬紧她的乳头,用嘴唇和舌头把乳头往外拽,把乳房嘬起像个鼓胀的小山峰一样。我把一只手伸到下面,在她的两腿之间寻找着抚摸着潮湿的地方。我一边舔着捏着吃着她的乳房,一边抚摸着她的两腿之间,还没有进入她,小萍就已经高潮了一次。小萍搂紧了我,把嘴唇凑到我的耳边小声说:我喜欢看着你吃我和摸我,这样觉得特别兴奋,身体像是黄油在锅里融化了成一滩一样。你一碰我就会有反应,浑身的细胞就像是都在太阳底下燃烧了起来,下面就会出很多很多水,湿得很厉害。我想让你把我一块一块的都吃进去,变成你的一部分,跟着你,你到哪里我就跟着你到哪里。

 

时光总是在不知不觉中悄悄溜过。当你越想时间慢点儿过去的时候,时光就越过得飞快。圣诞节和新年的两个多星期的假,我还没有睡够觉,就一晃过去了。假期过后,房东老太太的儿子走了,哲学博士也回来了,看着比走之前胖了一些,像是过节吃了不少火鸡的样子。冬季学期开学的时候,我一边上学和打工,一边联系夏天的实习单位,在二月份的时候得到了几个面试。我知道夏天的实习非常重要,因为明年我就会毕业了,如果不能在实习的时候搞定一个单位给我一个毕业后的工作offer,毕业的时候就会抓瞎了。这一学期我没有时间再去画画,每天的每一分钟都安排的满满当当的:早上先送小萍去O大上课,再开车去C大上我的课,上完课到系里看有没有新的单位要实习学生,如果有单位要人,就赶紧按照单位的要求改写简历和Cover Letter,把申请Email出去,等待回音。如果有单位要我去面试,就要准备面试的问题,针对工作要求看一些书来填充自己的知识,在面试的时候穿上西服,系上领带,擦好皮鞋去面试。实习工作的申请与面试占去了日常的很大一部分时间,剩下的时间要到图书馆去做作业,快到傍晚的时候去漫画店打工,晚上九点打完工后去接小萍,回去后一起做饭吃饭收拾,然后到卧室里继续做作业和课堂上的项目,经常要做到很晚才能睡觉。这么幸幸苦苦的过来,一天就像是一个小时似的,一下子就过去了。只有到周五的晚上打工回来,才能轻松一下,在周五的晚上我经常要睡十二个小时,把一星期缺的觉给补过来。

这一个学期是我最累的一个学期,学习,打工,联系工作,所有的事情都摞在一起,每天几乎都没有喘气的时间。好在幸苦没有白费,在四月初的一个早上,我收到了一个emailW城的一家大银行让我夏天去他们那里实习。我把消息告诉小萍的时候,小萍很高兴,提议我们周末出去吃顿饭庆祝了一下。我告诉小萍说,这家银行是一个很好的单位,夏天能在里面实习,就有很大的机会能够得到明年的工作offer,如果毕业后能在这家银行工作,就太理想了。我原来以为这家银行不会要我的,因为在面试的时候,一位亚裔女士给我提出的问题很难,她说话的语调也不太友好,让我很尴尬。我感觉她不喜欢我,在用很难的问题压我。其余的几位面试的人还好,问的问题也还算容易回答。面试之后我一直忐忑不安,直到接到了银行的Email我才放心下来。

 

周五的晚上,外面飘着小雨,我从C大下课,沿着Bronson大街开车到小萍上课的O大去接她。街上的灯一盏接着一盏的点亮,在地上的雨水里闪着迷蒙的光。车灯从雨丝里穿过,像是穿过一根根被拉直的银色的蚕丝,照着前面的黑湿的路和路边的反光交通牌。平素暗淡无光的街道在雨水和灯光里显得变幻莫测,路边的一株株颜色开始泛绿的树在春雨里滋润地生长着,显得愈发的翠绿。街头的几家小店依旧灯火通明,不知疲倦地站在雨里迎接着客人,背后的黑魆魆的建筑物沉默地伫立着。一辆辆汽车像是小鱼在雨水里游着,在街道上川流不息。一滩白色的鸟屎粘在挡风玻璃上,和雨刷搅在一起,怎么也无法甩掉。看着黏糊糊的鸟屎在玻璃上刮来刮去,我的心情也跟着烦躁起来。

Bronson街上有一段在修路,把前面的路给封住了。我把车转向Gladstone街,开了不远之后,看见前面的街角一个穿着长筒靴和短裙,露着一截大腿的女人独自站在街角,在撑着一把小伞抽烟。经过她的身边的时候我放慢车速,怕车把地上的雨水溅起来,溅到她的身上。她一边抽烟,一边从车窗外看着我,隔着袅袅的蓝色烟雾向我抛着媚眼,做了一个手势想让我把车停下。我对她摇摇头,继续向前开去。我知道这趟街上经常有妓女在夜间出没,她们打扮得不是特别妖艳,有的时候会让你以为是良家妇女在街头等出租车,但是她们看你的时候,眼神总是不一样。曾经有一次我跟哲学博士从这趟街上经过,在街角遇见一个三十出头的女人向我们招手,哲学博士叫我不要停车,他说真正等出租车的女人不会往过往的每辆车里看。那些独自徘徊在街角,眼睛盯行驶的车辆往里看,对着里面的人挠首弄姿的,十有八九是等待接客的妓女。果然在喝完酒后再一次经过那里的时候,我们看见那个女人依旧站在街角,在弯着身子跟一辆停在她面前的车里的人讲话。哲学博士说,这里是个很危险的地方,有的时候女警察会假装妓女引人上钩,你一旦把女警察带上车,旁边不远的街道里停着的警车就会鸣着警笛跟上来,把你给拦下盘问。女警察会作证跟你在车里讲过价钱,警察就会把你给带到警察局里去,然后那个女警察下车,继续到路口去引诱别人上钩。

我从Gladstone的尽头向左转向Elgin街,街上的一些酒吧门口聚集着一些学生在聊天。这里因为离O大不远,是小萍她们O大的学生的聚集地。从那些学生身边开过时,我看到酒吧的暗淡的灯光下,学生们的脸色昏黄,但是一个一个都聊得兴高采烈。过了Elgin街向右拐,不远就是O大了。我开到一座教学楼前,把车停在楼门口等着小萍。看了一眼表,已经是晚上九点了,正是大课下课的时间。楼门口不断有背着书包的年轻的男男女女的大学生们走出来,他们说笑着,在昏黄的街灯照射下,像潮水一般从大楼的暗色的玻璃门里涌出。偶尔也会看到带着眼镜的面色沉郁的教授迈着沉稳的脚步走出来,在黑暗里走向对面的街边咖啡馆。

好不容易上完了一天的枯燥的课程,可以接上小萍一起回去了,我带着浑身的疲倦,但是心情是愉快的。我在车里点上一支烟,让车窗摇下一个小缝,把青灰色的烟灰弹到外面,一股雨水带来的清新的空气夹杂着咖啡的香味从窗外飘进车里。我喜欢在下雨的时候抽烟,一边抽烟一边听着寂静的雨声,那个时候我会觉得心里也很纯净。马路对面的咖啡馆里面灯火通明,外面有一颗老树,树影下放着几张淋湿了的桌子和椅子,一丛叫不出名字来的黄色的野花在墙角的黑暗里寂寞地开放着,在雨水的敲击下显得很孤独。我吸完一只烟,把烟蒂顺着车窗缝弹出车外,看着暗红色的火星触到地面时在雨水里湮灭。教学楼的玻璃门后面闪出一个熟悉的人影,小萍肩上挎着一个大大的海蓝色的挎包,和一个同学走出楼门来。她在门口跟同学再见,走到车边来。我松开保险带,伸手把驾驶副座的门推开。小萍抬脚迈进车里来,把车门关上。她穿着一件米色的外套,里面是一条深蓝的裙子,脚上是一个半高跟的浅黄色凉鞋。她把挎包放在腿上,包里面鼓鼓囊囊的,放着她的书本,钱包,手机和一些其它的东西。

你到了半天了吗? 小萍一边系安全带一边问我说。

没有,刚到,我吻了她一下说。今天上午的考试怎么样?

一点儿都不好,小萍皱着眉头说。昨晚白复习到那么晚,都没复习到要点上。有好几道题都不会答,只能瞎蒙。

没关系,反正还有期末考试,我把车驶离教学楼门口说。即使考得不好,以后多努力也能扳回来。再说了,你将来又不想考研究生,成绩就是那么一回事儿,只要能过就行了。

话虽是这么说,可是复习了半天,总想考好些,小萍说。

你饿了吗?都九点多了,今天累死了,也快饿死了。

不饿,小萍撅着嘴说。都快没心情吃饭了。这里的本科课程真比国内难多了,老师讲得又快,那么多参考书看都看不过来,我费了半天劲儿还老跟不上。

别着急,一口吃不成个胖子,我说。考完试了,你也够累的了,我们去好好吃顿饭吧,好久没去餐馆吃饭了,都馋死了。

 

我们去了过去喜欢去的一家很安静的意大利餐馆。在燃着蜡烛的桌前,我挨着小萍坐着,在等待我们点的食物端上来之前,我们握着手互相看着,亲吻,甜蜜得就像是刚恋爱一样。

你看这是什么?小萍低下头,从身边的书包里拿出一个相册来给我看。我小心地翻开相册,看见里面是一些发黄的老照片,有一张是我跟小萍在过年的时候照的,照片上的小萍梳着两条小辫,穿着厚厚的棉衣,我站在她的身边手里拿着一挂小鞭炮,咧着嘴傻笑着,显得个子比她矮。

这些老照片真难得啊,我抚摸着照片说。你从哪里找到这些的?

让我妈找出来给寄来的,小萍说。刚收到。

在一张照片里我看见了我母亲。她是一个很普通的母亲,每天去买便宜的菜,跟菜市场的小贩讨价还价,经常把菜做得很咸,舍不得扔掉剩菜剩饭。她的口头禅是宁肯撑着人不要剩着盆,总是把没人爱吃的剩菜剩饭都给打扫了。但是因为她每天很忙,除了上班之外要忙碌家里的各种事情,所以她总是也胖不起来。后来她得了肝炎,从此后就更加消瘦了。她总是嘲笑那些去体育馆健身的人,说如果那些人像她一样劳累,就根本不用去健身房了。我小时候得过肺结核,在肺部至今还留下了三个X光上清晰可见的钙点,为此我从小身体瘦弱,也为此我从小受到母亲的特殊溺爱。这么些年来,无论我做了什么事情,她都能理解我,即使我做了很不靠谱的事情,她也能理解和支持。我想我出国对她来说一定是一个很大的打击,我知道她很舍不得让我离开,高考的时候她都不愿意让我报任何外地的学校,为了让我能够跟她在一个城市里。但是我离开了她,像是一只翅膀长硬了的鸟儿一样地离开了她,来到了国外。

在另一张照片里我看见了刚上小学时的小萍。小萍比我先上了小学。那一年,因为我生日没到法定的招生日期,我们家附近的学校不收我,但是收了小萍,她的生日勉强够学校的要求。刚开始上学的日子里,小萍因为成了一名学生而得意,放学回来后像蝴蝶一样在院子里欣喜地飞来飞去。她飞到我面前,停下翅膀,面容严肃地叫住我,要我跟她玩上学的游戏。在这个她发明的游戏里,她当老师,我当学生。她是一个严格的老师,让我坐在小板凳上,要求我的双手背在凳子后面,身体坐直听讲。如果我的手一旦从凳子后面松开,小萍就会在第一时间发觉,从而立即指出我的坐姿不符合要求,而要求我把手再背到椅子背后去。如果我一分神,“老师”就要发话批评我说:同学,上课要精神集中,认真听讲,知道吗?她的样子像是一个极其认真的老师,每天把学校学的字回来教给我一遍,还给我布置作业,像个真老师一样。后来我发现,学校里的真老师其实也没有她这么认真的。小萍在我面前昂着头,很神气的讲学校里的事情,讲教室里是怎样,她班里的老师怎样好,说她的老师什么都懂,如果有什么事情我一质疑她,她就说:我们老师说的。那时在我们的眼里,老师是绝对权威的,说出的话都是不容置疑的真理。凡是一遇到我跟她就某个问题争执起来的时候,小萍就总是说是老师说的这样,当然那时我也就只能认输,以“老师”转述的老师的标准答案为准。

那年秋天的一个晚上,我爸在葡萄树下抽着他的烟斗,摇着扇子乘凉。我坐在他的身边,跟他说我也想去上学。自从小萍开始上学后,院子里白天就没有能够跟我玩到一起的小朋友了。我爸叼着烟斗默不作声,烟斗里的烟雾徐徐上升,遮住了他的皱着的眉头。他问我说,你还没有到年龄,不用去上学,但是如果你真的现在就想上学,我可以想个办法。我点点头,说,真的。我真想去上学。我妈在旁边摇着扇子帮腔说,这样上学也好,省得让孩子自己在家里呆着,也没人跟他玩,早上学早毕业。我爸沉思了一会儿,把烟斗里烟抽完了,倒掉烟灰,走进屋里,从里屋的一个立柜里把户口本拿出来。他戴上眼镜看着户口本。那是一个有着硬皮封面的小册子,家里的每一口人都有一页在上面,写着姓名,籍贯,家庭住址,出身和出生年月。他端详着户口本,像是古物收藏家端详刚收来的瓷器一样,聚精会神。看了一会儿,他脸上露出了微笑。他指着户口本上的字说,儿子,看看,这里的出生年月是用圆珠笔写的。我疑惑地点点头。他说,你去外屋,把鱼缸旁边的笔筒里放着的一块橡皮泥拿来。我跑到外屋,在笔筒里找到了橡皮泥,拿回了里屋交给我爸。他把户口本放在桌子上,手里拿着灰色的橡皮泥,在户口本的生日的圆珠笔字上一下一下地粘。橡皮泥很粘,每粘一下,圆珠笔在户口本上的蓝色字迹就被粘下一些来。他不停地粘啊粘的,圆珠笔的字的颜色一点儿一点儿淡了下去,最后几乎看不出来生日年月了。他拿着户口本走到外屋,从笔筒里找圆珠笔,找到了一个相同颜色的圆珠笔。他用圆珠笔在生日一栏里填了一个符合学校招生要求的生日。

第二天,我爸拿着改了的户口本,带着我到学校,找到了校长。校长是个戴眼镜的学究气的中年人。我爸跟校长客气了几句,就开始说,我够上学的年龄,但是因为他前一段去外地了,没有来得给我报名上学。现在他出差回来了,请校长帮着看看,能否让我入学。校长仔细看了一眼户口本上我的出生年月,点了点头,说我的确符合年龄要求。校长踌躇了一下,又面有难色的说,可是现在都开学两个月了,各个班级都满了,不好插班,再说我可能也跟不上了。我爸微笑了一下,把随身带着的我平时写的一篇练习字拿给校长看,说跟得上跟得上,这是他自己在家里写的字,我平时已经教给他认了很多字,他不该有什么困难跟上。校长看了看那张上面有我在家里练习写的字,又随机考了我几个字,看我都会,就皱着眉头说,好吧,那让他下个星期来吧,我去跟一班的刘老师说一下,他们班里还有一个空位,就插到刘老师那班好了。这样我就上了学,正好还跟小萍同班。我一直对我爸很佩服,因为一些很难的问题,甚至一些看似无法解决的问题,到他手里都能举重若轻地给解决掉。

我跟小萍在一个院子,又在一个班上,很自然的就成了一个学习小组的。她就自己委任自己当了小组长,每天很认真的督促我学习。我有时贪玩,不爱写作业,她就拽着我说,快写,不写完不许玩。我们有时比赛查字典,看谁查生字查得快,她比不过我,就耍赖,事先看好字典上的一个字,然后拿这个字跟我比赛。我还在数比划的时候,她已经翻到了字典上事先看好的一页,然后很得意的跟我说,你输了吧。小萍是家里的独生女,在家里是个小霸王,凡事家里都得依着她才行。但是她对我却很少耍脾气。我最不喜欢那些对别人都好,却对我很横蛮的人了。但是小萍偶尔也会欺负我一下,就像我们小的时候玩过家家,把土合成泥,假装蒸馒头,她玩完了把手上的泥往我身上一抹,然后让我收拾那些泥土。我跟她抗议,她就说,我们家都是我妈蒸馒头,我爸打扫家务,你就得负责收拾。

小萍养成了拿我当擦手布的习惯,直到高中都没有改过来,不论吃了冰棍什么的,手脏了黏糊了,就顺手往我身上一抹。我从小受她这样抹惯了,也就从不把这当回事儿。家里人经常问我说,你都上高中了,衣服怎么还经常弄脏啊。每次我就说是自己不小心弄脏的,为此经常免不了受些家里的批评,好在我妈是个心肠极软的人,念叨几句就过去了。

我一张一张地看着相册里的老照片,过去的记忆不断被唤醒,好像又走回了过去,回到少年时的小阁楼。看完照片之后,小萍和我都觉得很感叹,青梅竹马的我们经过这么多年还依然在一起,在国外这个陌生的小城里住在一起,生活在一起。如果这不是缘分,什么是呢?

 

我想告诉你一件事-----,小萍把头依靠在我的肩膀上说。

什么?

你听了不要害怕哦,小萍拽着我的胳膊说。

别吓唬我,我胆子小,不是你爸进监狱了吧?

才不是呢,小萍停顿了一下,两眼看着我说。我怀孕了。

真的?

真的。这个月的例假没有来,我去买了试孕纸测了三次,每次都是阳性。

小萍想要一个孩子,每次做爱的时候她都不要我带避孕套,要我把精子射进她的里面。每次在高潮到来的时候,她都抱紧我,夹住我,让我把精子射到她的子宫口。我跟小萍说这样会怀孕的,可是我们做好准备要生一个孩子了吗?小萍说她爱我,想要一个我跟她的孩子。我问小萍说,我们连饭馆都不敢去吃,连买菜都要买便宜的,这样省着钱才够交学费,能养得起孩子吗?小萍坚定地说,孩子生下来了就养得起,就想要一个跟你的孩子。我对小萍说,你可真傻,没有人像你这么傻。小萍说,苦就苦了,累就累了,有了孩子你就会跟我在一起,以后你即使跟我分开了,你还是孩子的爸爸,我们还会有孩子这个纽带联系在一起。小萍这句话让我的眼泪差点儿下来。

你高兴吗?小萍有些担忧地看着我说。

高兴,怎么能不高兴呢,我抱住小萍说。我太想要了。

我把小萍紧紧楼在怀里。小萍的头靠在我的肩膀上,她的眼睛里都是泪水。我松开小萍,把手伸进小萍的衣服里面,放在小萍的腹部上,轻轻抚摸她的光滑的肚皮,好像能摸到一个小生命在成长一样。

我知道你就会喜欢,小萍扬起头来看着我说。你说我们能养得起吧?

养得起,我吻了一下小萍的鼻子说。你不是说生下来就养得起吗?我们也不用别人帮忙,也不用把孩子送回中国去,我们就自己把孩子带大。我夏天实习的时候好好干,争取在那家银行留下来,那份儿工作虽然忙一些,但是收入高,一个人上班等于两个人工作。你就在家里好好带着孩子,我好好挣钱,我们一定能把孩子好好养大。

那我就放心了,小萍把脸贴在我的手上说。跟你在一起,再有个我们的孩子,觉得好幸福哦。我一辈子就不要别的了,只要这样平平安安的过一辈子,我就知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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