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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白的纸鸟 第三章 (9)

(2012-08-13 20:14:34) 下一个

我从下着小雨的街上走过,雨小的正是那种可以打伞也可以不打伞,雨丝细微得几乎都看不见,落到地上像是闪烁的流星,只是手上和脸上觉得雨水浸润的阵阵凉意。雨水里倒映着一辆红色的车的倒影,车的尾灯闪烁着红色的灯光。公交车摇晃着从街上驶过。我前面走着一个黑衣女子,她穿着一双黑色的雨靴,黑色的丝袜,黑色的头发。她手里撑着一把白色红花的透明朔料伞,一手推着一个婴儿车。婴儿车上罩着一个透明的白色朔料布。我走过一家一家的路边的小店,自动取款机的绿色标志ATM在窗户上闪耀,交通灯由红转绿,寂寥的行人在街上不紧不慢的走,亮着黄色顶灯的出租车窗上的雨刷在来回摇晃。

我走进一家叫Second Cup的咖啡馆里,把雨伞收起来,挎在胳膊上。咖啡馆里面只有两三个人。我走到柜台前,两个个子高高的漂亮的女孩站在里面,她们穿着店里的黑色制服,其中一个头发上系着一个黑色的发卡的女孩微笑着问我要什么饮料。我说要一大杯冰镇芒果汁。我早上没吃早点,觉得肚子里有些饥饿,但是又不想吃东西,所以要一杯芒果汁来解渴解饿。她说5.5元。旁边的另一个女店员问我要的是什么,她说是芒果汁。我从钱包里拿出银行卡,跟她说用银行卡,她把银行卡的刷卡机递给我。我把银行卡在刷卡机上划过,几次机器都显示没有成功。我冲她抱歉的笑了笑,说可能是手上的雨水把卡的磁条沾湿了。她不置可否的看着我。我又试了一次,这次刷卡成功了。我把刷卡机还给她。她问我要不要收据。我摇摇头说不要。我走到柜台的另一面去等我的饮料。店里静悄悄的,没有人说话,只有一阵音乐声从顶上的音箱里传出来,是Bee Gees的一首歌《This Is Where I Came In》:

Fade into colour

Colour into black and white

Under the bedclothes

Everything will be alright

I know that you know

Nothing ever stays the same

Said so, I said so

The love will never speak its name。。。

 

高个的女店员把一杯满满的快要溢出的芒果汁放到柜台上。芒果汁,她说。我谢了她,从柜台上拿了一个白色的吸管,把吸管外面的包装纸小心的撕开扔到垃圾桶里,吸管插到芒果汁里,端着杯子找到一个靠窗的棕色的单人皮沙发坐下。我把杯子放到沙发前面的栗子色的小桌子上,桌面很光滑,反射着窗外的灰白的光。墙的黑色的阴影清晰地把桌上切为两半,黑色的长把雨伞靠在桌边。店里有一排靠窗的座位,几个人稀稀拉拉的坐在座位上,一个女人手里拿着一个Muffin在看报纸,旁边放着一杯咖啡。她时不时的咬一小口手里的Muffin,过一会儿就端起咖啡杯喝一口咖啡。

店里的音乐声渐暗,窗外一个穿红雨衣蓝牛仔裤黑色平底鞋打着粉伞的一个长发女孩走过,她的明亮的眼睛透过窗户看着屋里。她让我想起了绿子。绿子昨晚穿的是红色的裙子,绿子也是有一双明亮的眼睛。

 

我坐在店里的沙发上看着窗外的细雨,慢慢的喝着手中杯子里的芒果汁。

     

街头上的雨过了一会儿就停了。我走出Second Cup,走过街头,看见七个皮肤黢黑的墨西哥人在一个mall外面站成一排在演奏乐器。他们头戴像是草帽那样的带檐的黑色礼帽,穿着黑色的袍子,留着胡子,装束就像是西藏人。他们吹起手里的像是高高矮矮的竹管拼在一起的乐器,乐声从里面飘出来,像是遥远的弥漫的雾气,罩在街头上,让你无处可逃。我往他们的面前的琴盒里扔了一些零钱,他们微笑着向我点头致意。一个穿着藏青色衣服的乞丐走过,在mall前面汽车站的棚子里搜寻着,在地上捡起一个烟蒂。一辆银灰色的车从汽车站前疾速驶过,车上插着一面红色的本城冰球队的旗子。

心里突然想起了绿子。倘若在这样一个细雨微微的阴天,我在街头的一间小咖啡馆里坐着,绿子从湿淋淋的街头踏雨,路过窗前,像那个红衣女孩一样的往里张望一眼,认出我,走进来跟我说:

嘿,你好。

这样的一个世界该多美好啊。

 

下一个周末的时候,按照事先的约定,我到绿子的住处接绿子去荒岛野营。开到她公寓门口时,她已经把睡袋和两个包都放在门厅里,在那里等着了。她戴着一个很大的墨镜,上身穿的是一件低胸红白相间的花格衫,下面一条橙色的长裙,脚上是一双棕色的平底浅口鞋。我把她的睡袋和包给放进车的后备箱里,跟我带的帐篷,睡袋和小食品柜挤在一起。帐篷,睡袋和小食品柜子都是我找房东老太太借的。房东老太太很热心,告诉我该去买蚊子的喷剂什么的,还给我讲了半天野营的注意事项。事先我把一些矿泉水在冷冻箱里冻好,出门时放到小食品柜里来降温,里面还放着一些我买的可乐,啤酒,鸡蛋,咸肉,面包,牛奶和一些其他的食品。

你想喝点儿什么吗?我边把绿子的睡袋仍进车的后备箱里边问她。

矿泉水吧。她说。

我从小食品柜里拿出一瓶矿泉水递给她,自己拿了一罐可乐走回车里。她坐进车里,系好安全带,扭头跟我说:你很准时哦。

你也很准时啊。我拉开可乐罐说。没忘记什么东西吧?

没有。她说。咱们走吧。

我们先开车到她的一个朋友的房子那里跟其余的人聚集。一些人正站在房前聊天,看见我们过来,就伸手跟绿子打招呼。绿子把我和他们互相做了介绍。房子的主人是一个留着大胡子的男人,他很热情地带我参观了他的房子。那是一个花园修整得很好的不错的房子,带着一个室内游泳池。阳光从游泳池的大玻璃窗照进来,在游泳池里闪着晃眼的光。房子前面的马路上一溜停着四辆车,每辆车顶上都系着一只小船。

这是干什么?我指着小船问绿子说。

哦,忘了跟你说了,那个荒岛需要划船才能进入。她抱歉的说。你会划船吗?

会一点,我说。不过没划过这类的船,过去划的都是公园里的船。

很好划。她说。到时我坐船头给你指挥着方向,你只管用力划就是了。

说得很轻巧。我说。谁不会坐在船头指挥啊。

你不要小看指挥哦。她笑着说。方向不对要多划好多弯路的。

 

大家聚齐以后,大胡子招呼大家上车,然后他开着第一辆车带路,后面我们四辆车跟着,组成一个小车队向着远处开去。在高速上开了一段之后,我们下了高速,向着远处的山岭开去。

进入山岭里面,道路变得崎岖起来,一开始还有柏油马路,后来就只剩下土路了。土路有不少坡,有时要紧踩油门才能冲上山坡。有的时候连续上坡下坡,车剧烈的晃动着,坐在上面就像是坐过山车似的。我因为怕跟丢了,所以不管前面的车开得多快,都紧紧跟着前面的车,不敢松油门。遇到坡坡坎坎的时候,车身像是要腾飞起来。

Wow,太刺激了。绿子坐在驾驶副座上说。她把宽大的墨镜推到了头发上,手紧紧拉着车门一侧顶上的小把手,身体随着车颠簸着。

他们前头开得太快了。我说。

他们就是这样。她笑着说。有一次我们半夜在马路上赛车,两辆车都开了200多迈。

你们不怕出事儿啊?我说。前几天听广播里说,几个学生乘坐的一辆车在凌晨的时候跟另外一辆车撞上了,几个学生有死有伤。

男生就是这样,她说。特别是那些刚拿到驾照的,最喜欢开快车,还好拉人显摆自己的车。如果车上再有女生分心 --- 有的女生爱跟司机搞恶作剧的 --- 就容易出事情呗。

怪不得学生的汽车保险费都贼高呢。我说。你坐他们的这种车放心吗?

看情况。她说,有的人开车稳重,可以坐,有的人开车毛糙,还有的酒后开车,我一般都不坐他们的车,宁肯找几个人一起打出租走。大家一起分担出租费,也花不了多少钱。

几个小时后,我们的车队开到了一处湖边的停车场。我们从车上下来,把车上的东西拿下来放到湖边,把小船推到水里去,再把东西放到小船上。有一个人不知道从哪里搞了一个折叠式的小汽艇,汽艇的船体是朔料的,可以折叠起来放在车顶上,就像是折叠纸一样。小船上装不下的东西我们都放到了汽艇上。还有一些东西装不下,就先放在带汽艇的那个人的车里,等着他把汽艇开回来的时候再装上汽艇。因为汽艇的速度快,我们划一次,汽艇可以来回几次。

把带的东西都放在小船上之后,我把车锁柱,穿上事先带来的救生衣,扶着小船,让已经穿好救生衣的绿子坐了上去。她坐到船头,我坐在船尾。我用船桨使劲儿一杵岸边,小船离开岸边,跟着别的船一起向远处的荒岛划去。

这要划多长时间才能到啊?我问绿子。

要看你划得快与慢了,她说。上次来的时候我们划了一个小时吧。

绿子坐在船头负责指挥,她一会儿告诉我往左划,一会儿告诉我往右划,一会儿说直着划。我一上一下地划着船桨,船桨在水面画出一道道水痕。湖水碧绿,清澈见底,地下的石头,沙子,水草和小鱼都清晰可见。一开始离开岸边的时候,水很浅,看着也就是一米多。越往里划,水越深,慢慢的看不清水底了,估计水有一两丈深了。汽艇从我们身边疾速驶过,上面的人跟我们挥手致意,驶过的水面震荡起来, 形成小的波浪,向四处散发过去。水波把我们的小船摇晃起来,引起了我们一阵恐慌,怕水波把船掀翻了。我停住桨,压住船体,等着波浪过去水面平静下来再划。

船不会翻吧?她有些担心地问。

不会,我看着湖面说。水面上没风,也没波浪。要是赶上有风的天就不好说了。你会游泳吧?

不会,她说。一直就不会游泳,要是掉下去你得救我哦。

真的不会?我一边划动船桨一边问她。

跟你开玩笑呢,她说。我从小学过游泳,考过十级,还做过救生员呢。

Phew,我松了一口气说。我游泳不怎么样,还怕你真的不会游泳,要是船翻了咱俩都溺死呢。

不会的,咱们有救生衣,周围还有别的船会来救我们。就是这一船东西怕要沉在水底了,到时晚上没地方睡了。

划了一个半小时,我们的船终于靠岸了。把船上的东西卸到岸上之后,我见到有两个人浑身湿淋淋的,说是他们的船靠岸卸完东西后,他们把船划到旁边的沙滩去的时候船翻了,两个人都掉在了水里。其中一个人的钱包掉水里了找不到了,里面有他的驾照和其他的证件什么的。我看了一眼水下,只见水有几丈深,底下遍布水草,估计那位的钱包是掉在水草从里了,被水草和地下的石头给遮住了。

 

荒岛上长满半人高的野草和望不到边的树林,树林里横着东一根西一根腐朽的倒下的木头。我扛着一根干枯的两米长的树干从林中的小径走回到野营的宿营地的帐篷旁边,看到绿子和几个人正围在一起点篝火。他们把一些细小的木头枝杈收集起来,放在一个岩石垒成的坑里,上面架着几块干木头劈柴。有人在劈柴上撒汽油。我把树干放倒在篝火旁,大胡子递给我一把锯子,说把它锯开。

我锯着树干,看见大胡子点着了劈柴下面的纸张和干枯的小枝杈,火苗蹿了起来,劈柴上跳起了蓝色的火焰和白色的烟雾。我把树干锯成几节,抡起一把斧子把每一个圆圆的树干从中间劈开,劈成三角形的劈柴,放在篝火边。

我们坐在篝火边,把带来的肉放在篝火上面的铁架子上烧烤。没多久烤肉的香味就四溢了出来。我们每人拿着啤酒围坐在篝火边,一边聊天一边闻着烤肉的香味。绿子坐在我的旁边,一只手拿着啤酒瓶,一手端着一个纸盘子,等着烤肉。肉很快烤好了,抹在上面的烧烤酱被烤的又干又黑,带着糊味和特有的香气。我们吃了一块又一块烤肉,喝了一瓶又一瓶啤酒,打着饱嗝,喷着酒气,看着落日西沉,觉得很开心。

 

天渐渐黑了下来,荒岛的四周一片黑暗,廖无人烟,只有我们这一堆篝火在熊熊燃烧。我不断往篝火里加着劈柴,火光映红了周围所有人的脸和衣服。篝火不断引来一些小飞虫和蚊子,我们往身上喷了驱蚊剂,蚊子都躲一边去了,但是小飞虫去不断的向火苗飞来,有的直接飞进火苗。

谁来唱支歌吧。有人建议说。

绿子走到帐篷边,从堆在一起的背囊里抽出了吉他,走回到篝火边,开始弹吉他。夜晚的熊熊的篝火照亮了她的脸和拨弄着吉他的手。我用一根木棍拨弄着燃烧着的木头,篝火里的木柴噼啪的响着,炸出一些火星。山顶上传来几声狼的嚎叫,让我想起了杰克伦敦小说里的那只站在山顶上对着月亮孤独的嚎叫的野狼。

她坐在一块石头上,两只穿着黑色丝袜的腿随意的伸着,用一种慵懒的无可奈何的调子弹唱着那首诺拉琼斯的爵士蓝调《我不懂》:

 

I waited 'til I saw the sun 我静静地等待第一缕晨曦

I don't know why I didn't come 我不懂自己为何失约

I left you by the house of fun 我在游乐屋前把你放了鸽子

I don't know why I didn't come 我不知道自己为何没出现

I don't know why I didn't come 我不知道自己为何没出现

 

再来一首!有人在鼓掌和叫喊。

火光在绿子的身上跳跃着,她的面孔,肩膀和手臂一明一暗的闪射着红光。一绺头发垂到了眼前,她甩了一下头,把头发甩到脸颊的一边去。她接着弹着唱下去,一直弹了有七八首歌的样子,直到嗓子有些嘶哑了才住手。

不知道是酒喝多了的缘故,还是篝火的映照,她的脸红扑扑的。她的黑黑的眼睛里闪着跳跃的火苗。她把手里的吉他放下,从放食物的cooler里拿了一瓶啤酒,坐到我的身边来,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我点了一根香烟,深吸了一口。篝火里树干燃烧的香味,烤糊的烧肉味,野草里面的花香,香烟的味道和七月的夏风吹来的湖面上清新的空气的味道混合在一起。我把烟卷递给她。她说了一声谢谢,深吸了一口烟,把湿热的嘴唇压在我的嘴唇上。香烟从她的肺里直接进入了我的肺里。我伸手搂住她的腰,把她拉近,让她的乳房紧贴在我的胸膛上。她掀开我的衬衫,把手贴着肚皮伸进了裤腰带里面。她的手有些冰凉。周围的人起哄的笑着。我有些不好意思,因为这些人不是我的朋友,他们跟绿子很熟,但是我跟他们不熟。绿子把裙子往下拽了拽,盖住一部分露出来的长腿,一手握着我的手坐在篝火边,一手举着啤酒瓶一口气把一瓶啤酒喝完。篝火噼啪的响着,不时有一些火星溅到了外面,在地上的岩石上熄灭,变成黑色的灰。我吸完烟,把烟蒂扔进了篝火里,站起身来,拉着绿子的手,把她拽起来,向着湖边一片黑暗的平坦的岩石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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