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人资料
正文

真情年代 ----- 一封没有写完的情书 (一)

(2011-11-02 17:41:30) 下一个

真情年代 ----- 一封没有写完的情书

 

你的位置

在那旗帜下

理想使痛苦光辉

这是我嘱托橄榄树

留给你的

最后一句话

和鸽子一起来找我吧

在早晨来找我

你会从人们的爱情里

找到我

找到你的

会唱歌的鸢尾花

            --- 摘自舒婷《会唱歌的鸢尾花》

你总说要我给你写信,你说你喜欢看我给你写的信,不论是什么,哪怕只是三言两语。放寒假的时候你回在外地的家里过年,我没有陪着你去,你不开心,我送你去车站的时候,在月台上,你拉着我的手,撒娇的要我答应每天给你写信,说我要是不同意就是火车开了你也不松手。我知道你的说到做到的脾气,还真怕火车开了你不松手,让别人看笑话,就答应了你,你高兴的像小孩似的,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从车厢里伸出头来亲了我一下,说,是你自愿的啊,不是我逼你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啊。

我记得那时侯我是一个穷学生,每月的一点儿可怜的零花钱月月光,除了买饭票,就是贡献给ETS和联系国外的学校了 --- 那些托福考试,GRE考试不是一般的宰人,那个时候上班的人一个月的工资才一百多元,一个GRE考试它奶奶的就要三百元,快赶上一年到头吃小炒的钱了。我去送你的时候,搜遍了身上所有的钱,把自己的所有的衣服的兜都翻了一遍,连钢蹦儿都凑到一起,终于凑出钱来到南校门外的海淀农贸市场给你买了六个特别大的梨,让你道上吃 -----  交钱的时候那一大把钢蹦儿让卖梨的那位农村小姑娘很鄙视了一把 

那是那种 你和我都最喜欢吃的又甜又水的大丫梨,每次我们到学校旁边的农贸市场上去都看着眼馋的那种梨 ,我们买不起梨的时候,你就买水萝卜,那种皮上是一半青一半白的有些辣的水萝卜,你说水萝卜也是水果,我们在宿舍里一起削水萝卜吃,我削好了萝卜,切成一条一条的,沾上糖,送到你嘴里吃,你说很甜蜜。你舍不得把六个梨都带走,只带走了四个,剩下两个,你硬塞回到我的书包里,说让我留着回宿舍里吃。你让我的眼泪感动得哗哗的。除了我的母亲,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像你这样心疼过我。

我从火车站出来的时候,看见一个三十来岁的傻了吧唧的农村女人在火车站前的广场上,蹲在地上像个孩子似的大哭。她面容黢黑,手上冻得都是冻疮,哭的很伤心,周围的人都在看着她,摇头叹息。我挤过去看,她哭着说,钱包让小偷给偷走了,去买火车票,就五分钟的功夫,钱包就没了。她说就五分钟啊五分钟,一年在北京的干的活,辛辛苦苦攒的钱,要回家过年给孩子买东西的钱,就都没了。她嚎啕大哭着,眼泪一串一串的往下流,头撞着旁边的铁栏杆说,一年舍不得吃舍不得穿,什么都舍不得买,结果都省给小偷了,呜呜呜,呜呜呜。

你总说我心肠软,什么都信。我听了她在哪里哭,觉得心里也堵的慌,眼泪也快下来了。我相信她不是在骗别人,这么伤心的嚎啕大哭是装不出来的。我恨那些偷老人和妇女的钱的人。我要是小偷,就去偷那些当官的和大款,或者拿把枪去绑架他们,他们钱多,反正不在乎。他们心黑,来钱也容易。每次我这么跟你说,你都白我一眼说,有理想,有抱负,牛B

我觉得那个农村女人太可怜了,就想给她捐点儿钱什么的。我翻了一下兜和书包,里面没有钱,只有你给我留下的两个梨。我想那两个梨也帮不了她,还是留着给自己吃吧,再说我也挺馋那个梨的,就揣着梨回学校去了。

你看我说到那里去了。再接着说我们。

从此后每当我们分开的时候,要我给你写信就成了习惯。当我们不再一起的时候,哪怕只有一个星期,你都要我给你天天写信。为了给你寄信,邮局里的人都认识了我,如果书店旁边的那个绿邮筒有灵,它也会知道我每天去给你发信的,会每天等着我的。我去买邮票的时候,那个邮局卖邮票的长得柴火棍儿似的,胳膊上总带着套袖的小丫头就说,点蚊香的唐伯虎大才子又来寄情书来了。

有一次她靠在玻璃柜台前,托着腮帮子很认真的问我说,你都信上写什么啊,天天写,怎么总有的可写?我说,没啥,都是流水帐,从早期起床写起,到熄灯洗洗睡了,再加上重复N遍我爱你,我想你,什么肉麻往上搁什么,再抄几句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格言做结尾就行了。她一脸憧憬的说,哎呦喂,我要是每天都能收到一封这样的情书,那多幸福啊,要不人说,情书值万金呢。我很无耻的说,你手里不是有个戳子吗,要不你每天给这个信上盖个戳子,让我不用买邮票了,我把这信换个名字抄一份给你。她笑着说,别,我还是保着我这份工作吧,您也省点儿墨水和功夫,大才子。

我想念你。你不在我身边的日子,我每天都想念你,都会回想我们在一起的时候的那些个快乐的日子,想起你的微笑,想起你的黑黑的眼睛,想起你的调皮的样子,想起你的嘴唇,想起你对我的一切的好,想起你的柔软的身子,想起我们说过的许许多多情话。想起我们在路边的小摊上,坐在板凳上一起喝热呼呼的混沌汤;想起你第一次有机会显露你的厨艺的时候,菜里忘了放盐;想起每次在食堂吃饭,剩下的都是我包圆;想起我们一起在宿舍里学唱那首英文歌,你老笑话我跑调:

Wo-oh yay yay

Love you more than I can say

I’ll love you twice as much tomorrow

Wo-oh, love you more than I can say

 

Don’t you know I need you so

Tell me please, I gotta know

Do you mean to make me cry

Am I just another guy

 

Wo-oh yay yay

Love you more than I can say

I’ll love you twice as much tomorrow

Wo,oh, love you more than I can say

 

你曾经说过,不管什么也改变不了你的爱。你想让我告诉你我的一切,不管好的还是坏的,不管是阳光的还是阴暗的,不管是美丽的还是丑恶的。你说,你想知道我的方方面面,你想知道我的一切内心世界,你想知道我每天在做什么,想什么。

那么我今天慢慢来给你讲,讲我的一切,什么我都不瞒着你,因为我知道,你听完了所有的事情之后,你会原谅我的不对,容纳我的缺点,还会爱我的。因为你知道,在我的心里,只有一个你。

那么好吧,请你坐好了,沏上一壶茶,慢慢听。

 

巴黎。黄昏。夕阳。落叶。塞纳河。街边拐角的咖啡馆,酒吧,啤酒馆。厚厚的杯子。冒着香气的热咖啡。冒着白沫的啤酒。萨克斯管的忧郁的音乐。你和我曾经过无数遍的憧憬过的场景。

今天是秋日的一个星期日的黄昏,我现在正坐在巴黎的左岸(La Rive Gauche)的一个面对着塞纳河的清净的咖啡馆外面的椅子上,在盯着一本画册的一个画面出神。我喜欢看这类的画册,里面的静物散发出陌生而又熟悉的环境里特有的活鲜鲜的生活气息,恰如这个熟悉而安静的咖啡馆里,坐着几个陌生的人在喝咖啡和喃喃细语。

我坐在咖啡馆外面的一个很轻的银灰色的铝制椅子上,面前是一个同样颜色的铝皮小四方桌,上面放着我的黑色的Thinkpad T420型手提电脑,一大杯柠檬色的飘着透明的冰块的绿茶柠檬汁,一盒盖子半打开的抽了多一半的白色的中南海牌子香烟,一个简陋的绿色打火机。桌子旁边的另外一把椅子上,放着我的黑色的电脑包,里面放着电脑鼠标,一个电源,和几本书:两本袖珍本的村上春树的《挪威的森林》(上下集),一本大崎善生的《九月的四分之一》,和一本王小波的《黄金时代》。

这个咖啡馆的对面是一个电影院的停车场,虽然是星期日的缘故,停车场里也停满了车。50米外的电影院灯火通明,远远的可以看见里面游戏机前面有人在打游戏,还有几个少男少女站在电影院门口的花花绿绿的电影海报旁边聊天,空气中不时传来一些男人的动听的法语和法国女人的银铃般的笑声。咖啡馆的旁边是一个大书店,敞亮的落地大窗户上贴着几张广告,偶尔有人拉开厚重的玻璃门走进走出。

我看了一眼周围,四周的桌子上已经没有什么人了,只有靠近咖啡馆的门口的一张桌子上还坐着一对情侣,在端着咖啡低声说话。女人穿着一个红色的裙子,她的腿上穿着一双红色的高跟鞋,让她的本来就很长的大腿显得更加修长,在桌下不时晃动一下。咖啡馆褐色的大玻璃窗里面,两个桔黄色的吊灯垂下来,几个男男女女坐在窗里的木头小圆桌边,在悠闲的喝着咖啡,一个系着绿色围裙的法国女孩在擦着一个桌子。我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在鼻子下闻了一下,叼在嘴唇上,打了几下打火机,借着微弱的火光点上,吸了几口。一股青淡的烟雾从烟卷上缓慢的飘起,烟头一闪一灭,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烟香和我的忧思。

远处的夕阳已经落下去了,天边只剩下了一大长条火红的云彩,几只孤鹜在不远处的路灯顶上飞过,四面一片静寂。路边的几株梧桐树的已经开始变红变黄,地上散落着一些黄褐色的梧桐树叶,秋天的凉风吹来,轻轻推着地上的落叶翻卷,响起一阵沙沙声。风吹过了我的身边,几片黄叶从我的脚下卷过,一股凉意袭来,我禁不住打了个寒颤。灰白色天空开始变蓝变暗,几块浓重的黑云在堆在背光的天上。不远出传来一辆急救车驶过的声音,在这寂静的黄昏里,声音显得分外刺耳。

我刚才跟你在描述什么来的?对了。画册。我正在看一本画册里的一幅摄影。

画册里的画面很简单,是一个商店的橱窗,里面只有一个简陋的黑色的流线型的细铁架子,上面一正一侧的放着一双黑色高跟鞋,白色的背景上有一小片绿色,像是模糊了的橱窗外的树叶。白色,黑色和一点绿色,让整个画面显得干净和整洁。高跟鞋的漆黑的鞋面和鞋跟处闪着流线一样的白色的高光,其中一只高跟鞋里面写着一个字:巴黎。

你跟我说过世界上你最想去的最喜欢的城市就是巴黎。你觉得巴黎这个字眼就代表着浪漫。你说你看到维也纳这个字眼就想起音乐和肖邦,看到柏林这个字眼就想起严肃的德国人,看到伦敦这个字就想起大笨钟和古板的英国人。唯有巴黎这个字眼让你想起尖顶大教堂,想起巴黎圣母院里的卡西莫多,想起埃菲尔铁塔,想起无数的冒着咖啡香味的咖啡馆,想起平静的缓缓流淌的塞纳河。

你说你喜欢将来有一天去巴黎左岸的圣日耳曼大道(Boulevard Saint-Germain)的弗洛咖啡馆(cafe de Fiore),你说你看过一本萨特的传记,上面说萨特和他的情人波伏瓦经常在这家咖啡馆消磨时光。你说你想看看这家咖啡馆的菜单上是不是真的印着萨特的话:“自由之神经过花神之路”,想看看坐在这家咖啡馆是不是真的能看到那个灰色尖顶的圣日耳曼教堂。

你问我巴黎这个字让我想起什么,我看了一眼你的漂亮的小腿,摸了摸你的光滑的胳膊,说想起红磨坊,说我最想去的地方就是去看红磨坊的那个大风车,和里面的脱衣舞女。你狠狠的踢了我一脚,长叹一声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俗人永远是俗人啊。

那时我没有去过巴黎,你也没有去过。我没有想到过有一天我会坐在巴黎的咖啡馆里,在这里敲字。那时我们坐在你的学生宿舍里简陋的床上,头挨着头,背靠着墙,腿挨着腿,只能一起看着《悲惨世界》那本书,想像着巴黎的那些咖啡馆,那些在咖啡馆里流连的学生们,想象着马吕思和柯赛特相见的卢森堡公园,想象着沙威警长自杀的塞纳河,想象那里的一条一条的旧街区,想象着马车在青石路面上走过,马蹄踩在石头上的哒哒声。我常常看着看着书,就偷看你的腿一下,或者把手伸到你的裙子底下去,抚摸你的穿着丝袜的光滑的腿,我觉得你穿上丝袜的腿特比光滑和性感。你就会恼怒的把书阖上说,到底你想看书还是做爱?

那一套《悲惨世界》的书,是我们一直想要但是舍不得买的,我们常常在书店里站在柜台前看几章。有一次我们吵架了之后,我觉得很内疚,对不起你,就把身上的钱都拿了出来,去学校的书店买了这套书送给你,为此我吃了一个月的方便面。看到你高兴的样子,我就后悔没有早些给你买。

二十二年过去了,但是我闭上眼睛,还能记起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你的欢快的笑声,你的轻快的步子,你的轻盈的身体,你的急促的讲话声,你的明亮的眼睛和你的鲜红的嘴唇,你的修长的双腿,就在我的眼前晃动,就像被风吹落在地上翻滚的落叶一样,清晰的出现在我的脑海里。

一阵冷冷的秋风吹过来,掠过了夕阳下血红的天空,树梢在秋风中摇曳,像是风中的烛光,地上的黄色的落叶被吹得翻卷起来。风掠过了我的头发,垂落下来,遮住了我的眼镜,打断了我的思路。

天边的那一片血一样的火红的云彩让我的心痛了起来,我的心在颤栗,身体在发抖,那种血色让我想起了二十二年前的一个夜晚,我身上溅满了血,倒在一个桥头上。一辆辆坦克,装甲车和带篷子的满载着军人的绿色军用卡车隆隆的从我身边驶过,灰黑色的履带碾碎了桥上的做路障的水泥墩子,桥身在震动,在颤抖,士兵们举着冲锋枪,对着桥边的一片灰色的楼群扫射。楼群上的玻璃窗在一扇接一扇的粉碎,屋里的灯光在一间接一间的熄灭。子弹响着尖锐的哨音,在天空划过,一个子蛋壳响着清脆的声音落在我旁边的水泥桥面上,弹了一下,落在我的眼前,一片片浓厚的黄色瓦斯烟雾遮住了天空。桥上和桥下到处是四散奔逃的人影,不断的有人扑倒在地上,水泥路面上被子弹打出一溜一溜的火花。当我倒在地上,昏过去之前,我想的是你,心里惦念的是你。

后来我才知道,那天晚上你在宿舍里,听到校园里的广播里一遍一遍的播放说:

现在播放北京市人民政府和戒严部队指挥部紧急通告。全体市民要提高警惕,从现在起,请你们不要到街上去,不要到天安门广场去。广大职工要坚守岗位,市民要留在家里,以保证你们的生命安全。如果有人不听劝告,一意孤行,以身试法,戒严部队、公安干警和武警部队有权采取一切手段,强行处置。

你听到后,就着急了,赶紧给我的宿舍打电话,我的室友小赵告诉你我去天安门了。你急急火火的骑车骑到天安门,在广场里和大街上到处找我,想把我给拉回去。

可是你没有找到我。你不知到那时我在木樨地的一座桥上,正在赤手空拳的和一群带着钢盔手拿大棒的士兵突击队在对峙着。他们的身后是坦克和一眼望不到边的装甲车和带篷军用卡车,车上满载着面容严肃,穿着迷彩服,手里拿着冲锋枪的士兵。

而我,不知道你在找我,也不知道士兵们会真的开枪。

[ 打印 ]
阅读 ()评论 (3)
评论
拥抱哥 回复 悄悄话 回复ttong2010的评论:
谢谢你的夸奖,多才不敢当
ttong2010 回复 悄悄话 遗憾,以前不知道这里还藏着一位多才的拥抱哥哥~~ :-)
ttong2010 回复 悄悄话 遗憾,以前不知道这里还藏着一位多才的拥抱哥哥~~ :-)
登录后才可评论.